四十六 狂浪何妨
1
在客厅枯坐,明显有坐冷板凳嫌疑,将近半个多小时,无人敢来理。
早知这样,还不如去院子里。
至少还可以窥探到他又在干什么勾当,好过被晾在这里闭目塞听,也许这就是他老奸巨猾的目的。
天然?
刚才那大胡子说天然?
这跟巨丰上市有什么关系?
那些人又是什么来头?跟这个绑架案是否也有关系?
哦,唐博丰,你为什么是黑道中人?
要知道,你所有的举动,都是谜团,都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头痛。
坐不住了,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又翻着志林准备的无聊色情杂志,胸肺中的怒气聚积如同临敌的蟾蜍,愈发鼓鼓囊囊的,只能存储,不见出气筒。
就在我在等待中行将崩溃,几乎要夺门而出再去寻他晦气时,那个找打的,已经进了这扇门。
我冷冷地坐下,看着他一言不发。
他缓慢地走来,看上去神色疲惫,愈发显得步履沉重。
男人的高大有时会加重他心中的压迫感,仿佛越像山一样伟岸,就越有山一样的心机和沉埋无尽秘密的山洞,让人琢磨不透。
他竟然坦然地,紧挨着我身侧坐下。一只手揽住我的腰,如同以往。
如同以往。
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脸皮太厚了吧。
他所有的一切黑幕在我眼前戳穿,却竟然像什么事都没有。
“干嘛那么生气?”他淡淡地撇撇唇,略有倦色的眼看着我。
如翻江倒海的怒意终遇到发泄的这一刻,却突然嘴里像塞了块棉花,杀伤力就此打了折扣。
不知为何,那双眼让我洞察了其中的无奈、疲惫或者枯涩,让我一瞬间心生某种同情。
但这神昏智迷仅有一霎,我正了神。
“你做事真阴。”
他心头似有苦闷,目光因此黯淡,却因痴痴看我或现解脱,轻轻扬眉。
“怎么阴?”
“拿一个小孩子做筹码,太没品!”
我眉间现出怒意,“大人的事跟小孩子有什么关系,赶紧把林沐送回去!”
他唇角漾起冷嘲,“你从没求过我,如果真开口,我可以考虑。”
“不过,这种命令语气,我可并不喜欢。”
“我这个人公私分明,公事上极讲原则。私下里你撒撒娇开口求的事我都能答应,可今天在这里大闹,我若对你言听计从,在手下那里终归失了脸面。”
一抹轻薄笑意涌上嘴角。
“让我伤了脸面,你总得有东西来换。”
“这样吧,你逼我做这件我不情愿的事,我答应;而我要你做件你不情愿的事,你也考虑看看?”
我心一紧,他倒真会趁人之危。
此时利用这件事将我,不觉得太卑鄙?
“我不做无条件的好人,”他犀利的眼神射来,“什么事,付出了才会有收获。”
眼神里现出魅惑的挑逗意味。
“想想看,这个小孩子,明明是我胜券在握的诱饵,但为了你,我放弃了。谁最亏?”
“什么条件?”我沉声问。
“白天龙一回北京,我立即要你们的离婚协议。”
我愣住,在这节骨眼上,没想到他提的是这件事。
他不是答应过不再提的吗?
君子一言,一只蚂蚁就追上了。
我鼻间轻哼一声,“我做不到。”
瞪上他心领神会的眼,突然明白:他就在给我设局。
明明知道什么事我做不到,他偏偏拿它来让我偃旗息鼓。
当下高声大怒,“我们的事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放了林沐!”
“你忍心让那么小的孩子离开父母,让他们此刻心痛欲裂、生不如死?”
我声音渐趋凌厉,“可怜天下父母心,若别人这样对你,你又该怎么办?”
看着他双眉紧皱纠缠的犹豫,语气愈发沉重,“你做过什么,别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我查了所有和巨丰有关的帐户,你们的资金来往我全都了然于胸。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傻子,你妄想瞒天过海,谈何容易!今天我知道,明天他们都会知道,都知道是巨丰所为,一定会想到来找你!”
“啧啧,你倒是一开始,就先不看好我,”
他轻舒浓眉,神色暗含一脸不屑,“知道是我又怎样?谢谢你告诉我这消息。”
他笼住我的肩,“对你查出来的真相,我还有应对的三套方案。”
似是自信满满、胸有成竹。
他居然用如此陌生的冷静应对我?
我怔怔立着,突然心纠结得好痛。
这比欺骗还对我有杀伤力的疏远和陌生,已经将我周身用严冰包裹,酷寒攻心。
再听他一句话,更是倒吸一口凉气。
他盯着我的眼睛,悠悠开口,“孔子曾言:惟女子和小人难养也。你知道后面还有一句是什么吗?”
“叫近则不逊,远则怨。”
“我们两个人的事,你要怎样都没关系,要我在你面前下跪都可以。那是因为这世上的女人,我只爱你一个。”
他轻抬手,怜爱般地将我一缕卷发别在耳后。
“不过,我生意上的事,你不是男人,一点都管不着。”
他狠狠地抿上傲气十足的唇,强势的眼神下压,如同将我钉上备好的十字架。
“我们的立场不同,不可能听你的。”
“那好,我走!”
我猛然站起身,被玩弄的滋味真是痛彻心扉。
我曾妄想他为了我可以弃暗投明,原来只是虚晃一招的虚伪。
“去哪?”
他对这出乎意料的举动暗暗惊心,却仍坐着不动,长声厉音。
我停住,却头也不回,冷冷的语气开口,饱含轻蔑与寒意。
“我不会和这样恶毒阴险、言而无信又卑鄙无耻的小人在一起。”
“唐博丰,你记住:我从来就不想跟你的黑道有任何关系。在你的世界里应该是:有我没它,有它没我!”
“站住!”
两个字有森然的威严,真让我因此收回脚步。听见他大声凌厉的命令。
“从现在开始:我不许你去金盛!”
我回头,眼中怒火燃烧炽烈,死咬着下唇,难以置信的语气开口。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何时轮到他来限制我的自由?!
“离开金盛,我向你保证,我只是为了保护你。”
他的语气和缓下来,眸中厉色倏忽消散,走近来直到我面前。
“然然,这一切跟你无关。我答应你收手的事,也的确早有此意。我会收手。”
如欲向我解释什么,他转变了和颜悦色,双眸立现温和。
“我并不想做恶人,威胁林可汗也是无奈之举,人尊我一尺,我敬他一丈。抓他的儿子,只不过是逼他合作,绝不会真正伤一个小孩。你不信,去自己看,我给他找了几个保姆照料,并没委屈他。”
“巨丰走到今天谈何容易,我也想彻底漂白,从此成为合法商人,理直气壮爱国利民。巨丰上市是绝好的机会,一旦成功,我们黑暗的历史即将改写,皆大欢喜,所有人不用担惊受怕,从此后高枕无忧。”
他走近我身后,板过我的肩,迫我正视他的脸。
“现在这一刻对我生死攸关,这风口浪尖我不能掉以轻心。林可汗是其中关键人物,银行审计内部做手脚再简单不过,也不是第一次了。他没有理由非跟我们过不去。”
我暴怒的神色稍缓,张口却仿佛语尽词穷。明明要兴师问罪的,为何过了几招即刻偃旗息鼓?
“你人微任重,真以为你可以力挽狂澜?金盛也不是只有我们这一趟浑水,不过是混水摸鱼罢了。你真以为你是正义的化身?”
因为渐渐看到我被说服,语气突然转变至斩钉截铁。
“等审计的事过了,你再回去。”
我心下焉能不知他是什么心眼?
我负责总体审计项目,怕我决心一下将真相全盘托出,毁了他的如意算盘,这比绑一百个林沐都能致他于死地。
现在的我,无异于洪水猛兽,放我走犹如放虎归山,舆论与立场夹击之下,我会选哪一方太难预料。
在他面前我始终鄙视其黑道,最终灭他那只虎,定是我无疑。
我要信他,还是不信他,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推波助澜,灭了他?
他的其他三套方案都是什么?
动用政府关系?
干预审计?
还有那些我想都不敢想的手段?
我怔怔地看着他,不知自己这一刻要相信谁。
颓然地叹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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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最好的企业应该到最好的交易所上市。
在国内股市日渐低迷,类似建行、百度这样的企业纷纷出走,到香港或美国上市,留给国内股民的,却是一张张垃圾股。
内地上市公司数量是境外的4倍多,而市值却只有境外的三分之一。这个数字说明了什么?
这充分符合资本逐利的习性。不是不留,而是不值得留。
在国内股民殚精竭虑寻找有价值的股票时,好股票已经不胫而走,纷纷海外上市了。
而中国的老百姓,却要为那些平庸的企业发展买单,这是怎样的讽刺!
以现金或购买股票的手段收购境外证券挂牌公司的股份,通过该公司反向收购非上市公司的资产和业务,避开繁杂的审批程序直接上市,是企业选择海外直接上市的最好手段。
有MIRACLE在美国的鼎力支持,上市更是易如反掌。
然而,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唐博丰,你不应该这样对我。”
我的语气和缓下来,打算用一如既往的表面顺从来让他的强硬销声匿迹。
如果我们之间有爱的话,他不能这样强迫我做一件事。
“金盛是我的事业,你不能逼我离开。”
他浓眉轻扬,“我并不想,可你不肯让步。”
“我为什么要对我不能接受的事情让步?”
我淡淡反问他一句,“你做的事明明是错的,但还要我默认它对?”
“凡事要讲证据,”他坚决如同狡辩,“巨丰的所作所为,如果一定要扣上非法的帽子,你能拿出什么证据?”
“D&THIRD和金盛几十笔交易可疑的账目就是证据!”我忍不住提高了声调。
“你以为所有人都是傻子?!”
字句入耳,但我分别见到他唇边一丝轻蔑的冷笑。
如同仙山僻野高僧傲视俗世蠢人般地高高在上。
他再次低下头来,黝黑如潭的双眼盯住我的眼睛,语调有着不可一世的霸气。
“如果有,在审计介入之前,我也会让它消失掉。”
被内心的惊恐弄到双目圆睁,愣愣看他一秒,喃喃吐出,“你真是太可怕了。”
他伸手将我紧紧拥入怀中,力度奇强如同我一瞬间就会跑掉。
“我不要你看,也不许你想。让你过和之前一样平安的日子,什么都不会改变。”
尖尖的下巴颏,压得我的头顶暗暗生疼,他暗黑的语气如醍醐灌顶般自上而下,将我全部笼罩起来。
“然然,一定要理解我……”
“你怎么对我,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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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知道,之前撞见的那幕他与新疆人之间的交谈,都发生了什么事。
无论买壳还是直接上市必须要有足够的资金,巨丰卯足了劲要向海外市场进军,资金链上任何一环均至关重要。
乌卓得知巨丰的举动,要让天然搭上这班船。他强行要求收购股份,掌控巨丰一半股权,借其海外上市分一杯羹。
表面上,这是他出于兄弟之义要壮大巨丰的经济实力,有天然的资金注入,巨丰上市更易成为坦途。
但唐博丰心里清楚:乌卓此举背后的目的,当然是为了相关的政治势力。天然背后东突来源于各国的经济资助,将通过这一上市集团的合法化,完全合法化。
乌卓毫不隐晦他的想法,他对唐博丰说,“巨丰能合法,从此一路坦途,为何天然不能?”
“我们兄弟联手,生意才会越做越大。唐博丰,你的底细我很清楚,在新疆做过什么你知我知天知。巨丰能有今天,天然对你的支持你怎么可以忘掉!你要上市可以,必须要带上天然,我们一起上!”
同是黑道,他见不得唐博丰能彻底漂白,当初这只是他眼中的亡命之徒,他绝不会看到他有比自己好的下场。
所以,曾一同浴血奋战打天下的新疆兄弟依拉汗进京,乌卓派手下克伊木同来,就是想探探唐博丰的口风。
如合作,那么大家坐下好好谈,如果不合作,给唐博丰撂下一句话。
“你再强,也强不到新疆来!除非你不想新疆的弟兄们活命,大家撕破脸了,会发生什么事,你想想清楚!”
留在新疆的那些人,虽为黑道,但均是维族人,在当地有家人至亲,都曾与唐博丰同生共死,唐博丰离开新疆,但一直就没有忘了他们。
一旦发迹,恨不能将过去这帮难兄难弟全部笼入强大的保护羽翼之下,岂肯因为一念之差,又重新将其推入祸患深渊?
新疆东突的动乱,焉能用一个乱字形容。
2007年有名的公共汽车爆炸案震惊全国,但那只是罪恶势力的小打小闹。新疆每年大小数百起的暴乱,未必曾见诸内陆报端。
这些民族独立势力在政府怀柔及民族和睦的政策初衷下,越打击越猖獗,因种族、信仰不同血洗整个村庄,决不是骇人听闻。
唐博丰在那里有根据地,有誓死荣辱与共的兄弟。
他不是一个忘本的男人,所有的恩怨情仇都如同契约条文般清晰。
他不能将对天然的威胁当耳边风。
他讲义气、重感情,他不会。
蒙哥马利曾说过:一个男人的魅力在于他的决断。
而物极必反,黑到极点要变白也是大势所趋。
巨丰靠前期积累,在正经商业上尝到甜头,内部高层都跃跃欲试,打算弃暗从明,这是他们的大局,亦不能动。
可以想象:唐博丰遭此胁迫,是怎样的怒气冲冠。
谈话陷入举棋不定、结局不能明朗的僵局后,薛志刚打个圆场,将克伊木和他的人带去安顿在长安饭店。
趾高气扬的克伊木带着嚣张的笑容,坐上商务车走了,依拉汗一脸忧色看着唐博丰。
后者神色凝重,脸色阴暗堪比黑炭。
“唐哥?”
‘梆’一拳,唐博丰的手狠狠砸在桃木桌上。
胳膊上青筋暴露,怒气沸腾了血液。燃烧着澎湃的激情,表情变得阴狠而又险鸷,目光森冷地骇人。
这么多年都没有为威胁动容,但一旦动容,也的确是动摇到了其根本。
现在明摆着两个选择——
继续黑还是彻底白。
这时志林走进去,对他耳语,“嫂子对这事不肯罢休,怎么都不肯听我劝。”
他浓眉轻皱,神情瞬间有了落寞的悲凉。
是的,他答应过她,他答应过让她平安。
他会强,将来某一天会比现在还强。
但是他不能再从老路上去做,因为她不愿意,她不许。
而她,对他而言,比所有事都重要。
他是因为心里有她,才会有这么强烈的做大做强的欲望。
那年赵普云为了贿赂高官,要他去找到她。
他不。
他知道她是他的女人,而他只有做到最大最强,才能不被任何人威胁。
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以免坠入违法深渊。努力这么多年,不是为了功亏一篑,让她得到如此担心的!
冷静的脸上渐渐枯寂到没有表情,忽然明白问题的重点所在。
他与她之间有一道不可忽视的鸿沟,无形但坚决不能跨越——
如果从当初就没有让她跑掉,如果从当初就一直紧紧地将她拥在怀里、没有放过手;让他知道他一直以来的奋斗,让她体验他那血腥的人生,让她知道他的苦、他的疲惫、他的身不由己、他的欲罢不能……
她一定会理解。
她的冷漠和敌对根本不可能发生,他确信她会。
那么,事情的结局,是否会好得多?
志林紧张地注视着他忽明忽暗的神色。
这是他这一生最俯首敬重的人,他甚至能读到那冷静血管里透露的所有讯息。
他的哥哥在权衡。
是为了那个此刻正暴跳如雷、焦躁不已的女人在权衡。
“哥——”
他欲言又止,明显地又有所忌讳,不知道将哥哥的神思唤回,究竟是福是祸。
唐博丰扭转了头,看一眼志林,目光平静。
“那年大学毕业,你带我创办D&THIRD,你说我们将来的出路都在这里,”
志林在他面前坐下。
“你手把手地教我做事,让我接触你身边形形色色的人。”
“哥,你知道吗?我也很累。”
“面对那些趾高气扬又爱慕虚荣的政府高官,我心里有多厌恶,我经常都觉得自己厌了倦了,甚至想找个小城市远远躲开。但是我不想看到你那么辛苦,我是你亲弟弟,你二话不说就给了我一切,我怎么能不帮你?”
“我不像你有那样的经历,你从小就很辛苦,你满脑子都是你那些兄弟,你要把他们带出来,要让所有人都过上好日子。你没正经读过书,可是你比我还懂得人性管理,在我心里,你从来就不是什么黑道大哥,你是一个很正派、有正义感的男人!”
“我们都要出来,哥,你比我心里更明白——什么是最重要的,何况嫂子根本跟你走的就是两条路!”
“而原来的路有多凶险,继续下去有多危险,你比我更明白。但不管你决定怎么做,我都听你的。”
依拉汗有所动容,开口上前。
“唐哥,克伊木相当嚣张,像是摆明了我们必须答应他们的条件。在飞机上大放厥词,我都忍着没有说话。他算准了我们有把柄在他手上,不敢在这时候轻举妄动。”
“我也了解过,他们正在搜集天然和巨丰的生意往来的证据,一旦事发必是鱼死网破,谁都没有好下场。但他们就拿这个威胁我们,也实在不得不防。”
“可一旦答应出卖股份,这个答应绝不是那么简单,巨丰今后反而后患无穷。”
那俊朗的脸,眼睛不自觉地眯起,棱角分明的轮廓僵硬了许久。
突然在一霎明朗了起来。
他叫过志林,面对依拉汗,定定说出。
“如真到不得已,不如灭了这心头大患。”
“我唐博丰,已下定决心不受制于任何人!”
志林神情嫉恶如仇,目光如炬,与依拉汗心领神会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点了点头。
3
我用力地挣开他的怀抱,不由自主着后退,无奈地摇着头。
“不,你别逼我,我做不到。”
“然然!”
他眼神里闪过一丝脆弱不舍,却是再上前一步,紧紧抓住我的胳膊。
“你要做!一定要这么做!”
唇边漾起一丝漠然,“唐博丰,我不知道我该怎么面对你……”
“我们惊人地相似。”
我沉静了目光看着他,面色显露不出悲或喜,将内心深处汹涌而至唇边的激情冰封冷却,带着些许无奈和沉重开口:
“你为了你朋友,我也一样。那个小孩的爸爸妈妈跟我相处多年,你可以去看一眼他们现在脸上的痛苦和绝望。”
“遇见你之前,我从没想有一天去因为你做这样的抉择。我想做一个正直善良的人,那是我所受教育为我树立的样板。我没想过如果选择爱你,会承受这样的观念冲击——你和我态度的选择,真的是天与地的高度和区别。”
“你做这样的事,也要想想会有一天,如果报应加在你身上……”
“你说过你良心不安,你视它如噩梦,也极力要摆脱,那天你提起将来,语气坚决,要幡然改图。我的心里好高兴,但你那时说的和现在做的,完全都不一样。”
“你对我说要放弃、要离开。可是你内心和骨子里,完全把这种生活和行为当作习惯……”
愈发退后一步,神情里含了些许落寞与脆弱,如同深入挖掘陌生人的表情一般对他刻意审视,喃喃地开口。
“我爱你的心,从前和现在都一样,并没有改变。但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
他攫住我双臂,目光冷峻。
“我都知道,你说的我都知道。”
“可你让我背叛朋友,为了你而背叛朋友。”
被突如其来的恐惧不安击中,我眼里满是愤懑,语气里全是怨恨。
他对上我决绝的脸,周身的强硬情绪如同突然与世隔绝,不由自主地打着寒战。
眼中带着惊慌不安的犹豫,目光坚定地看着我,毫不转睛。突然,语气转变,柔软了下来。
“那好,我派人送回林沐。”
他紧盯着我的眼睛,“别的事,你能不能袖手旁观?”
加重了急切的语气,一心只求我的应允。
“你什么都不做,都不理会,好不好?”
我宁愿他从现在开始,把我打晕,然后关入黑房间,用饿饭、皮鞭、酷刑逼我就范,也不愿他如此低声下气地对我,让我愈发觉得不忍心。
仿佛因我做了不如他意的决定,就会让他陷入生死一瞬间。
那眼里浓重的让步,令我忽然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如何。
所谓立场,就是站立的位置,但是我忽然找不到应该有的位置——
我明明知道他是错的,却不能、不能再坚持己见。
时间倏然终止,一刻如同万年。
我立在他面前,抬头定定地看着他的脸。
也许爱情的本质就是如此,意乱情迷、倾心相许就是其真正的内涵,错与对、恩与怨并不重要。
我无法否认自己对他的爱,经历十年未曾更改,为了惯性的坚持,我也会在如此的两军对垒中,败下阵来。
如心有灵犀般,他一瞬间觉察到我目光中的松动,伸手紧紧拥我入怀。
倚在他的胸膛,透过棉质的衬衫感受到他温暖的热度,这一刻我只懂意随我心。
闭上了眼睛,对着他的心口轻轻吐出一句。
“答应我:只做事,不伤人。”
感觉他奔涌剧烈的心跳突然平静,他低下头附上我的脸。
“我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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