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爱十年 下》七十二 祸起萧墙

七十二 祸起萧墙

 

“瞧你说的,廖总,”他嬉皮笑脸地应着,“我还能动什么心思?这不,巨丰上市,资金一时周转不开,借那边一点钱用用?”

“这么简单?”

我反问。犀利地目光审视着他躲闪的表情。

三百万,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哪用得着如此费心思量。如果真这么简单,只不过是‘借’的意思,那我倒真的不好说什么。

“你只要开口,我焉能不借?太拐弯抹角,反而令我疑惑。”

我语气尖锐、吐字清晰,这里面绝对有猫腻。

“说实话。”

我手指撩一下手中合同,“你要调拨资金,也不过一句话的事,干嘛煞费苦心、做这漏洞百出的合同?”

唐志林不笨,瞬间读懂了我眼底里轻慢的嘲笑,脸涨得通红。

半天,憋出一句话来,石破天惊、令我僵在当场。

“你,不觉得你管得太宽了吗?”

他的语气里飘着阴森的意味,玩味的目光也瞬间降了温,眼眸里闪着俨如冰霜的距离,“你也知道我用钱、不过一句话的事,为什么还来问我?”

他勒止心绪中的犹豫,一言坦荡而出,“巨丰出了点事,我用的钱绝不止这一笔。至于给谁、怎么给,你,根本就不该问。”

顿时耳聪目明,我淡淡地回应。

“我知道了,又该给那些手握重权的人、年礼?”

他傲慢地垂下眼皮,不看我,亦不回答。

读懂了这不把我放在眼里的举动,我浅浅一笑,“他决定把双水交给我,我决定接下双水;是因为我觉得它很干净。它就像一滴刚刚融化的、纯净的水,不管它周遭如何乌烟瘴气、或者它出身曾经如何不明,都无所谓。我经营它,就象对待一个孩子,希望看着他眉清目秀、不染尘埃地成长……”

“我不管你怎么对待巨丰,但我绝不会让你插手双水。他给了我一个梦,我会尽力让梦变得完美。黑暗的、隐秘的一切,我不想去看,也不想去理。”

“我只要钱挣得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我暗藏决心,“收起你伸过来的黑爪子,如果让你在这里洗手,我的一池水,都不会干净!”

 

气氛很僵硬,干燥的空气,似乎能把一根火柴,点燃了。唐志林阴着脸,半天没有说话。我站着顿觉尴尬,扭头欲走。

“廖冰然,”他从背后叫住我,“你改变不了的。”

回头,看他眯起了细长的眼,冷冷地看着我。

俊挺的鼻子,轻蔑地哼出刺耳的一声,他盯着我的脸,沉默几秒,而后再开口,语气里有着近乎肃穆的认真。

“钱,什么时候可以挣得干干净净?”

“女子无才便是德真没错,这世上的大事,何时轮到女人来运筹帷幄?知道我为什么不欣赏你吗?是因为你太假、太做作,也太虚伪。你以为从前的天然、现在的双水,历史就一清二白?它一到你手里,就完全转了过去的性?不是——”

他拉长了这个词的音,如戏弄般地调侃着,“什么叫干干净净?在中国,没有一家企业不害怕政府,我不明目张胆地用钱,那是绞尽脑汁、在买一年的太平!”

“巨丰的生意,你了解一些,但我敢说,你了解得绝对不彻底。”

他淡淡扬眉,“我们冒着天大的风险在做,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说到底,我们还是一家人,巨丰有难,你帮我们筹点钱,我们的盈利,多少又能助你一臂之力,你就为什么……”

“你有你的一套理论,”我静静地打断他,“我说了,你在巨丰怎样做都没关系,但别来双水。”

斩钉截铁地道,“如果你再这么做,就告诉他:别再让我做傀儡。”

本打算偃旗息鼓,此事将到此为止。

不想志林突然换了阴沉脸色,语气里压制着气急败坏,“我用钱,还由着你说不!我,就咽不下这口气!”

他恶狠狠地看着我,如同心中的厌恶到了极点,目光里闪着荧荧的绿色,双颊因愤怒涨得通红,“廖冰然!我告诉你,我受够了你!”

“你,总是一幅清高的样子!你以为这样,就能迷倒天下的男人?!嗯?!”

他狠狠地、迈步越过办公桌,站到我的面前,和他哥一样高大的身躯,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你只是一个女人!你以为他给你权利,是让你在这里颐指气使的?”

“那次我要你去美国、你不去,我还以为,你再也没机会走到这里、站在我面前了!这真让我心里痛快!如果你真的就象黄鹤一般、一去不复返,也就算了!可是,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居然又嫁给他!”

 

“你爱他吗?我知道你根本不爱!”

他狂乱着神色,眼眸里闪着五彩的光。

“你只是放不下他给你的一切,你只是放不下这样执着、痴迷的爱情。如果他不是这样爱你,你会可怜他十年的等待?没一个男人会傻得象他,于是恰好被你攥在了手心里!你为所欲为,完全忘了你曾经是谁!你不过是一个平民出身的小丫头,他因为爱你,养你的父亲、母亲,给了你假惺惺说不要、内心深处却在觑睨的一切!”

他阴狠的目光,冷冷地瞥着我,“可我劝你想想,你这样的女人,除了还算年轻,美貌还没凋零外、还有什么呢?”

从没想过,他唐志林会把对我的恨和厌恶,埋得这么深;亦没想到,他会把这些剧烈的感情,用这种直接的方式,爆发得这么彻底。我只感到他羞辱的话,象一个一个狠狠的耳光,毫不留情地扇在我的脸上。

他满意地看到我面色因惊惧,而遽然发白,自己反而因这首战告捷、小小的胜利而轻松了些,变了那阴森恐怖的语气,回归了些许冷静。

“我们平日谈论最多是家族。世上那么多社团,最后为何会败?都败于不是一家人!联合的力量并非牢不可破,我哥一直都明白。他把身边的人归于一家,对兄弟、对朋友,无比信任,以求为我所用。他恨不能将这些人都血缘化,笼络人心。风雨同舟,荣辱与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但是你的存在,对他的宏伟蓝图是个打击。你不育对他来说,是说都不能说的苦。他爱你,爱到一生都只愿与你在一起。但他不能违背自己的本心。他想要很多孩子,来继承他今日得来的一切。但是他又不能舍弃你、让你伤心。”

“爱不是一切。只有那些沉醉在梦境中的傻子,才会错认爱情就是人生的全部。男人与女人,生来就有不可跨越的距离,哪怕他们已融为一体!是男人,就要面对子嗣的责任与压力,是女人,就要有生育与奉献的本能!廖冰然,可是你看看你,你拿什么奉献给这样的爱情、这样的婚姻?难道你嫁他、就是为了让他断子绝孙!?”

我气得浑身直颤,恨恨地开口,“你,你说话,为什么这么损……”

“是我损,还是你损?”

他冷冷地反唇相讥,“我哥为什么走?谁会比你更知道原因?一个那么爱你,曾经恨不能跟你一起去死的男人,都失望地离开了你,你还有什么脸面在这里自若淡定?”

“你真虚伪,是我见过最虚伪的女人。你以为你做的事神不知鬼不觉,你以为你天天陪着你前夫流眼泪,连家都不肯回;就是你良善人性的难能可贵?”

他忽然收了口,眉间闪烁着邪恶的光,笑出两排整齐的牙齿,却象狼牙一般尖锐。

他开口,神色凸显几分诡异,有着幸灾乐祸的效果。

“想不想知道,是谁灭的白天龙?”

我懵然一惊,不过几秒钟,心中如同被清风拂过,忽然清醒了些,对他问题的答案,也猜出了八九分。

果然,他森然地看着我笑笑。

“我说过,如果再让我见到、你和白天龙单独见面,别怪我不客气……”

 

他话还没说完,我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在一瞬间沸腾。

曾被蒙蔽压制的某种情感,怵然苏醒,似雄师断喉大吼般,发出了凄厉的一声呜咽。

“唐-志-林——”

原来是他!原来是他!

他竟然如此恶毒……

在我的眼前、肆无忌惮地杀人……

热血涌上头顶,手势干脆凛冽地上前,“啪”地在他的脸上,落下了一个狠狠的耳光。

我从来没想过,会和唐志林有今日的恶战;如果想到、却如此自不量力,那也的确表现了我思维的肤浅。

男人的力量,真的不能不承认——

是我这种力量柔弱的女人的克星。

看着他体格并不强壮,跟他哥有天壤之别。

但他恼羞成怒之下、伸手紧攥住我的手腕,我吃痛屈起身子,只好偏安在他胸前。

见他浓烈的横眉倒竖,那张俊秀白净的脸,因为五个赫然的红指印、狰狞成了一团;他的头恶狠狠地居高临下,弯腰气势汹汹地看着我,盛怒的语气饱含恐吓和惊愕,

“你,竟敢打我?”

 

太岁头上动土?他的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的表情让我懵然惊住。

天哪,我打了他耳光,我居然,想都没想都打了他耳光。

“打你怎样?放开我!”

我扭动身子欲摆脱他对我手腕的钳制,没想到他居然狠狠地暗暗使劲,几乎要将我的手腕捏断。我痛呼一声,“放手!”

他不放,冷面凝结着冰霜,闪着残酷,就象跟我有刻骨深仇一般,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你居然敢这么惹我?”

他咬牙切齿地说着,鲜红的唇如中毒已深,变成了暗红的颜色,脸也成了猪肝脸,毛细血管遍布的酱紫,透着茄子表皮般的暗沉;

只是,他紧攥我的手腕不放,除了狠狠地用力捏着,惬意地感受我面色上的痛苦外,并没再有继续、并过激的举动。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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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唐在那盛怒的一个耳光之后,沉默了很久。

在屋子里,静静地抽着烟,而后将烟蒂狠狠地摁上水晶烟灰缸;又走去开了一瓶酒,一杯接着一杯入腹,“咣”“咣”声不绝于耳、沉默寡言地喝。

志林在一旁看得傻了,上前揽住他倒酒的胳膊。

“哥!我错了!你别这样……”

唐不理他,铁青着脸、还自顾自地倒酒。

志林更慌了,哥这举动曾经有一次前科,是与廖冰然刚刚重逢、却得知马萨怀孕的时候。

那时他也象山一样喜怒不行于色、沉暗的表情深不可测。

但这种沉默没坚持多久,最后陡然慌得手足无措,还知道象急疯了的狮子般、站在他面前,恶狠狠地吼他;但,不会这样沉默这么久,那象石像一般雕刻着恐惧担忧、心事重重的脸,让唐志林一瞬间,难过地、心如刀割。

他知道自己闯了祸,而且,是一个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严重的祸。

良久,唐艰难地开口,喉间泛出沉闷的气息。

“你说,让我怎么办?”

志林见哥这样,心早慌成一团。

但出此下策,纯属水到渠成:廖冰然,毁哥不倦。哥整个人、整个心思都在她身上,他实在是看透了哥,会在这里好马失蹄,才会如此迫不及待。

他心存侥幸地,急切辨白,“哥!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上市!白天龙要是认真对付我们,我们、我们就完了!”

“傻小子!”唐咬牙恨恨地骂。

“没你这一出,事情一样做。”

唐的语气里,一会儿凝结了无奈的苦涩。

“杀人?一定要杀个人,才能解决问题、才算做事吗?”

“我一直在想办法……从金盛上层、更改白天龙的任命……让他离开北京……”

“可是你!……唉……让我前功尽弃……”

志林心下一惊,原来哥早有安排!

天哪,是的,的确是自己做事莽撞,这才撞到廖灾星的手里……

他懵然明白了什么,慌张地跪下、语气急促。

“哥!我真是犯浑!没听你开口,就先做了事!我……”

他急切想说些什么,却忽然觉得自己,什么都说不出。

呆呆地看着思考地失神的哥,懵然站起,脸涨得通红,“嫂子那里,我去说!”

“回来!”

唐一声大喝,让他止步。他回头,见哥一脸严肃。

“去说什么?!你不想想伤的是谁?现在就敢去惹那团火?”

唐脸上的青筋,一鼓一涨地跳动。志林被镇住,只好按兵不动。

看哥想什么入了神,忽然脸上沉淀了些许肃穆,一定是想到了些什么,居然嘴角轻扬,露出让志林惊愕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淡淡温情一笑。

“你嫂子有个特点:扫荡黑恶势力、象秋风扫落叶一样无情;嫉恶如仇的本性、死不悔改。所以,你这一生千万要注意:宁肯什么坏事都不要做,也不能有把柄、撞到她手里。”

志林愕然地看着哥脸上,让人惊讶的那丝笑容,愣在了当地。

 

可是,唐下一句话说得,却是让他那颗以为尘埃落定的心,又坠落冰冷无极的谷底的——

“正如你所说,我也想知道:她的心,会在哪一边……”

带着莫名寒凉的一句话,背后仿佛是难言的失落和沧桑,志林的心陡然被触动,只觉得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在心际回旋。

“哥!”

狂傲盛气的性格,彻底地在这刻偃旗息鼓,志林垂下头,一本正经地开口,如同郑重承诺。

“这次让你为难,我很不该!”

“以后,我一定和嫂子好好相处!”

他这回说的是真心话。

只因第一次感受到,那廖灾星真正、完全地牵动着哥的喜怒哀乐……

让她不好过,毋宁说,是让哥不好过……

唐轻轻撇眉,又灌了自己一口酒,“走吧。”

“记住,千万别说这事是你做的。”

哥的眉轻轻皱起,如同预料到什么大难临头。

“她性子太烈,不知道她知道真相,会如何……”

“以她那种脾气,就是把你交给警察,也绝对不是心血来潮的事……

志林身子不由自主地战栗一下:

不会吧?廖灾星会这么狠?

哥幽幽地语气继续在说,“现在白天龙生死未卜,我们也等等,看看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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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林收回遥远的神思,看着面前挣扎不休、疼得龇牙咧嘴的我,竟是一愣。

趁他这懵然的功夫,我恨恨地甩开了他的手。

“唐志林!”

我咬牙愤怒地开口,“你是个大混蛋!”

他猛然一惊,如梦初醒般、看我跳开到五尺之外,欲再上前,我已经掏出兜里的手机,飞速地按下了三个键——1 1 0

是的,我要报警。

他刚才的粗鲁举动,让我心有余悸。

我有十足的把握相信,刚才是扼我手腕、下一刻再兽性大发,就是扼我脖颈。他的力量,我体会过一次,就绝不会大意小觑。

那么修长、看上去如女人般柔滑的手,杀人灭口的一瞬间,却绝不会手下留情、不尽全力。

说到底,是我怕了。

我怕了这表面上风度翩翩、风流倜傥、道貌岸然的一副脸孔,背后却是如此地阴险、恶毒。

我记得他曾说过的、威胁我的那句话,但我没想到:他真的、真的,就会把这句蕴藏着无尽残忍的话,变成现实。

我向来善于自保,这一刻也毫不例外,只因我感到死亡的威胁和凶险,这个理由,足以让我依从求生本能、做出反应。

他愕然地看着我把手机贴近耳朵,猛然警醒,眼眸间立时现出刀刃般的寒锋。

“你干什么?!”

他大跨一步过来,欲夺我的手机。

“你是杀人凶手!”

我尖利地叫着,同时听到了电话正在接通的声音。

我希望有一位警察能接到我的电话,但是居然,还是忙音……

只有那么一秒,事情的发生仿佛只是这慢镜头的、一秒……

唐志林高大的身形,就象一头愤怒的豹子,冲过来……

我感到手腕骨骼、在他的拳下、发出了一声惊天般的脆响……

一丝剧烈的痛,伴随着手机被摔出的声音,齐聚而来……

而唐志林凌空劈来的一掌,不知打在了我脑袋的哪里……

我摇摇欲坠的身子,无力地瘫倒在柔软的地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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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开处,一个身影缓慢地走进来,在门口,怔忪一霎。

是安立东。

他,一直在关注她的行踪。来大厦两日,没见她的身影,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此刻,他怔怔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她,不明所以。她纤瘦的身子倒地,腿无力地蜷缩着;昏迷的脸色苍白、依旧有着几分凄楚纤秀的美丽;那柔弱的身躯、凌乱飘零的卷发,瘫软着屈肘、无依无助的姿态,不知为何,让他那颗刚硬的心,陡然莫名地一软。心房深处,生出莫名的怜惜,恨不能立刻走上前,走过去……

什么都不做,只是轻轻地、把她抱起来……

象个哥哥、对待不慎摔倒的妹妹一样……温柔地摸摸她的头、拂去她发上的尘土……

 

唐志林在沙发上坐着,双手交握,对着茶几边缘摆放的、一只摔成零件的手机,目光呆滞;甚至连他进来,都没有在意。

安立东小声地叫,“唐总?”

志林回过神来,似猛然一惊,见到是他,表情中的惊恐顿时安定。

安不动声色地指指她,“这……”

唐志林绝不敢对她有过分举动,但现场这一幕,却很难表现出他刚才的行为、还有多么斯文……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看起来,很难收场诶……

“她……”

唐志林欲言又止,毕竟一个大男人、以武力征服一个女人,还是‘她’;这件事在圈子里传出去,不见得有多好听。

但他刚才的确是懵了,他没想到——

她居然真这么狠,得知真相,想都没想就报警……

这行为于他,哪还有半点小叔子情分?

是为了白天龙,争个鱼死网破都不顾了?

想想刚才真是后怕,怪不得哥一再叮咛,不能对她露底;他不信也大意,偏要往枪口上撞,看来,只有哥,才真正了解这个女人……

 

他直勾勾的眼,死死地盯着她。

心里是真正地不明白、也不是滋味儿——

唐家,为什么要娶这种烈性的丧门星进门?

跟着哥、荣华富贵、奢华挥霍,人生不就是这样的一辈子,好多女人追着抢着要,还来不及,她,为什么就偏偏得到了,还不珍惜?

他看一眼在旁沉声敛气的安立东。这是哥左膀右臂之一,不知为何,这场景被安立东看见,他内心深处总有点不自然。

男人欺负女人,眼前境况多少易给人口实,况且,进来的还是安立东这种不近女色的男人……

“扶她起来。”

志林沉声说着,示意安立东上前。自己走去办公桌拨了电话。

安立东轻轻地将她扶上沙发斜躺,转身,探询的、要求追问原因的目光仍不减力度。

志林闭上眼,不语。不一会儿,薛志刚进来,见到室内这一幕,也是不明就里。

志林沉闷地坐在办公桌后,脸上遍布阴云,从那紧皱的眉上,能看出此刻的心情很压抑。他看着坐下的两位男士,故作平静地摊开手,象是解释。

“我打晕的。”

他语气里有着类似认罪的无奈,“她知道是、我,对白天龙下手,要报警。”

薛志刚一怔,目光下意识地去看她。这昏迷不醒的柔弱女人,任谁也没想到,会有这种做事的‘魄力’。

“那怎么办?”

薛志刚做事经验丰富,这情况、若是别人自当别论。他下手一向快又狠,解决麻烦,是相当冷静认真的。

但这次和大事业对着干的,不是别人……

 

唐志林森冷的目光,瞥瞥薛志刚,又瞥瞥安立东。脸色陡然坚定。

“把她关起来,这关键时刻,不能让她与外界接触。”

薛志刚点点头、站起身来,“我立即去安排。”

安立东眉色一凛,身形纹丝不动,却是对薛志刚伸手,刻意一拦,“等等。”

“唐总,这么做事欠妥。”

志林凛冽的眼神飘过,和薛志刚对视一眼,而后若有所思地问。

“那你说怎么办?”

他站起身踱步过来,“这个女人做事,就是发疯。我们谁都管不住……”

“还有唐哥。”

安立东不动声色,语气里有暗藏的坚定,“她的脾气大家都见识过。毕竟是……”

他心里突然跳出来一个什么念头,遏制也遏制不住,一颗心突突地响着,逼得他欲言又止般地收口,“这事,还是问问唐哥……”

一丝阴暗的表情闪过,志林脸上的血管陡然清晰起来。

这个安立东,什么意思……

 

脸色忽明忽暗地交织着,神色里忽现着疲惫或轻松。志林撑着下巴,仿佛思忖良久,才开了口。

“这次他去美国,原因没跟大家说太多。但是有一件事,谁都知道。”

他淡淡地掩藏着担忧和失落,“那就是,MIRACLE被盯上了。”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讯号。我们和他们的合作,曾是上市的一大利好。但现在看来,却也是败笔之一。我们选择的合作伙伴,已是众矢之的;难免,会立刻殃及池鱼。他去美国,是尽力消灭所有不利的证据,把AFENIER和RANFLY脱钩,变成与新的盟友合作。”

志林的语气,这一瞬间、有着历尽风雨的成熟。他冷静的目光瞥一眼她,傲然地开口。

“没有谁,能挡得住我们做事……”

“她,也不行……”

 

仿佛只有远离,到地球另一端、遥远的大洋彼岸,才会忘了那些憋闷的事,心情好一点。

这次,唐带着楚希雯,没有在FIANIA停留。

楚希雯是带着考察马术俱乐部的任务来美的,这家著名的国际俱乐部,坐落在纽约市郊一处风景独好的庄园内。一到纽约,唐就与她兵分两路,她由专人陪同,去了俱乐部。

而唐,好像是独自一人,飞去芝加哥。

今晚,唐飞回纽约,带她回公寓安顿,又在市区的餐馆,共进晚餐。

这个男人,生来不是做家事的,走到哪里,都有仆佣伺候。那间窗明几净的大公寓,不如FIANIA的别墅豪华,但在纽约这种寸土寸金的都市,占据此让人不可小视的一隅,还是很说明问题。

他举手投足,优雅与感性兼具,而背后的身家背景,在楚希雯看来,简直就是一个21世纪最大的谜。

他真的是一个浑身洋溢着阳光气息的男人,周身一无所有,也会耀眼夺目。不过穿一件纯白的衬衣,皮鞋、西裤,没有名表在腕,亦无装饰随身;那棱角分明却刚毅的五官;健硕挺拔的身姿;宽阔踏实的肩背,淡定自若的神色;镇静利落、令人止不住慑服的气势;就让人生出几分心往神驰、一欲亲近的兴趣。

他不喜爱任何装饰品,手指上有一枚简单的黑色、玉石质地的戒指,楚偷偷瞄一眼那双手,白皙修长的指,皮肤健康润泽,淡淡的血管和青筋,柔和细腻地凸显在手背上,表明不可小视的力量感,居然也是令人视觉舒适、温馨的。

“那是你的婚戒?”

楚盯着那枚黑玉戒指,问。

他下意识地去旋指上的环,若有所思,摇摇头,“不是,婚戒的场合太郑重,我还没……”

想到了什么,眼神飘过一丝黯然。

“TINXSOD俱乐部怎样?”

他举止优雅地,去切一块牛排,改变话题。

“非常棒!”

楚盈盈笑着,亮晶晶的防水唇膏,并没有因进食而减去润泽分毫。这样的时候,她也保持着得体的优雅和成熟,“与我见过的、香港的马场不同,我觉得他们很重视马术知识的普及,还有,开拓儿童市场、尊重专业人士,象他们的驯马方法已经很顶级了,还经常邀请德国的专业驯马师来调教马匹。”

“昨天,恰好碰到他们举办一个梵高画展,马术和画展也能结合起来?我真佩服主办方的想象力,不过到场的很多上流人士,亦是高端人士,他们对今后俱乐部的活动,表现了浓厚的兴趣。”

“总之,我觉得管理方式很先进,这次我看到了很多的东西,”楚的眼睛因为兴奋,亮晶晶的,“有很多感悟啦,说都说不清。”

“你想把富宁改造成,一个专业的马术俱乐部?”

唐目光中如有深意,笑着看她。

“当然了,您把重任交给我,我当然要尽力。只是富宁现有的马种还是不够丰富,而好的育马师,又可遇不可求。”

“育马很重要吗?”

“对啊。有人认为,种公马对后代的能力和表现起决定性作用,一匹种公马每年可与数百匹母马交配,但每匹母马每年只可生一胎。与其他动物一样,孩子不可能完全遗传父母的素质,所以啊,母马才最重要。”

“可是顶级种马,价格是很昂贵的,就算真的买到了,没有好的育马者独具慧眼,不但浪费了大笔的投资,还会承担失败的风险……”

唐被她眼底昭然可见的担忧,逗得笑了。

“看来这件事,你要么不做,要做就做顶级?不简单,真是不简单!”

楚被他夸得象是不好意思,脸红了半扇。

唐笑够,突然正色。

“其实,国内优良的种马也不少,我们不一定要用国外的。内蒙的三河马;前苏联遗留的奥尔洛夫、卡巴金;还有新疆的伊犁马,水准都相当高的,洋的不一定好,不过,你生在香港,可能认准了英式马术那一套。”

他启唇淡淡一笑,“我就喜欢新疆的,我熟悉一个繁育基地,曾在那里挑过马,那里培育的阿拉伯马、吉尔吉斯都相当精神,也见过英国纯血种公马,浑身暗血色,跑起来象飞一样……”

楚点点头,一本正经地回忆,“去北京前,我去过杭州。那里有一个有名的山庄,对外宣称的名号是马术俱乐部。我一听就很有兴趣啊,于是去了。”

“可是到那里啊,发现整个就是一个公园,庄主圈了大大的一片地,围上了青瓦石墙,小桥流水,白鹭群飞,装修朴素典雅,的确山水风景俱佳。可是,等到马出来,我才觉得好玩,那么大一片地,只有不到二十匹马……还对外宣称是马术俱乐部,最后突然看见里面有人抬花轿吹喇叭,热热闹闹地办婚宴……”

楚希雯说得眉飞色舞,露出了小女孩的真本性。

“哎呀,我说这哪里是马术中心啊?这简直就是一个、西游记里说的那种、土得掉渣的高老庄嘛……”

“南部太过优柔细腻、风格温婉;不像北方气息粗旷豪放、自由自在。”

唐淡淡一笑,“不过,那就是有中国特色的马术,任何事到了我们这里,都会更有人文和生活的艺术气息…….”

自己说着说着,忽然觉得有趣起来,不觉莞尔,“马术和婚礼结合,这倒不出中国文化博大精深的传统范围,什么,都可以被同化了,拿来就用。哈哈。”

楚静静地看他开怀大笑,眼里渐渐凝出了柔媚的、幸福的感觉。

她喜欢自己有这种能力,能让他快乐、从心底里笑出来……

这样,仿佛自己害怕他辛苦和痛的那种心疼,就会减轻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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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在床上醒来,正是傍晚。

窗外最后一抹火红的霞光,正逐渐收敛。窗外围墙旁冬日的白桦树,叶子全部落光,视线再远一点,是有着浅绿色作物的农田。在夜的黑幕下,一切渐渐沉暗。我打量四周,发觉这是一处布置精致的房间,身下的床上用品,质地亦很优良,家具有着清新的气息,搭配得赏心悦目。只不过,它的陌生,让我没有一点安全感。

抚着头想想,还是有点朦朦的印象,之前发生的一幕幕细节,也渐渐浮出水面——

唐志林!他对我动手了!

一念刚刚飘过,就意识到手腕上明显的痛感。蹙眉低头去看,是青紫的一大块斑。他下手绝对不轻,感觉腕骨处的皮肤,已经肿了起来,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另一只手轻轻扶着。

下床走出这间房,门外有客厅、厨卫和洗手间,标准的二室一厅套房。除了我存在没有旁人,显得空空荡荡。走去大门,毫不希望自己可以打开,果然上去弄弄锁,门纹丝不动。

隔着门听听,门外肯定有人声。我生了些希望,大喊一句“开门”,门外却突然变得死寂。我的气急败坏根本派不上用场,再加上手上有伤,更显势弱。

多少有些明白,自己此时成了囚犯——

一定是唐志林,他怕我报警,就关我紧闭。

我这辈子,何曾被这样侵犯人权,恨恨地抬脚,对着大门跺起来。

“放我出去!——”

“ 唐志林,——你给我出来!”

门被跺得咚咚响,但门外的人没有一点动静。本来力弱如螳臂当车,更何况现在已断一腕?

我颓然地收了脚,环顾自己全身。穿着在职场时的西装,除此外别无一物,手机一定在唐志林那里。

绝望地在沙发上坐下,看着天边的夜幕,一点点地寂静合上。在黑暗里,沉默地打开电视机看,心绪索然无味。的确有寻衅滋事的渴望,但对手根本不给我机会谈判。

不一会儿,钥匙声响,我抬眼去看。一个长相还算清俊的小伙子,开灯,端了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是热气腾腾的饭菜,色彩鲜艳,勾人食欲。细看看,花样还精细,糖醋小排骨,韭菜鱿鱼丝中餐,米饭,一小碗汤,上面飘着雪白的蛤蜊片,还配一份果盘,水果铺设得色彩斑斓,煞是好看。

这是软禁套餐,还讲究营养全面?

我还没开口,那小马仔躬身,柔和一笑。

“廖总,您慢用。今天仓促,我们就随意做了,明天想吃什么,你先告诉我。”

我狠狠看他一眼,他回我憨厚一笑。

慢用你个头,这种坐牢的感觉,谁会喜欢?

可不肯委屈自己,目光能把他剥一千次皮,但饭,还是要吃的。

我伸手拿筷,他转身要走。我叫住他,“等等!”

他不解地回头看我,我冷冷地道,“你等我吃完!”

其实,我是想多留会他,了解我现在的情况。看情形,这里绝不是市区,那我究竟在什么地方?

 

一口一口沉默地吃着饭,咀嚼的速度很慢很慢。想着对策也耗着时间。这小子定是得了志林口授真传,知道我古灵精怪,于是象电线杆一样站在我面前,却一句话都不肯讲。吃饭时,很少有人这样参观,这场景倒令我自己不习惯。受伤的手,无意识地去拿汤,手腕一动,一霎钻心的疼,我不由蹙眉,“啊”地叫一声。

他察觉异样,倒是很关切地弯腰过来看。清晰、触目惊心的青紫淤痕和暗斑,令他一愣。

“廖总,你的手……”

我冷冷瞥他一眼,难道他发善心?

一念闪过,表情笑得阴险,“这伤,你告诉他,我不会治的,除非他放我出去。”

“否则,我让你们眼睁睁看着,这只手废掉……”

“廖总,你这又是何苦?”

他一脸关切之意,慢慢向门口退去,“我,立即去找医生……”

我不理他,埋头单手喝汤。

是的,这是我唯一的办法,我不怕疼、也不怕手断,我只要跟唐志林见面,争个天理——

我要他投案自首,给天龙一个交代。

====

 

安立东在庄园的门口,默默地抽着烟。

这是唐氏在北京潮白河畔置办的另一处产业,是依照江南水乡建筑格局,正在兴建的休闲农庄。建筑是现成的,不过因为流动资金问题,还没有正式地开业。薛志刚恰好拿它,来做她的“疗养地”。

他默默地看着薛指挥手下办事,心里有说不出的复杂情感。他眼睁睁看着她被关进房间,门口重兵把守。

唐志林太没品,连女人都动手。这一点,就让安很不舒服。这个唐博丰一手扶持出来的圈子,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绝不对女人动手”!这个理念,安立东是相当赞同的。

这兄弟二人,在安心里的地位,差远了……

那种绅士儒雅的气质,对女性的尊重意识,这种潜移默化的耳濡目染,精髓的传授岂在一朝一夕?

唐博丰身边虽然没几个女人,但就一个马萨,就让安见识了根本。该护的护,该疼的疼,该惜的惜,就是说话也和颜悦色,更别说上去动一指头……

他当然没见过,十年前唐博丰如何疾言厉色地管控一帮、莺莺燕燕的坐台小姐,那红颜缭乱,一个男人当然要有不一般的手段……

安对如今的唐,顶礼膜拜。但朴素的阶级意识,来源于社会底层的曾经。

这就是安立东的可称道之处,他任何时候,都不会忘本。

 

自从我断腕威胁传出后,不过半个小时,匆匆赶来一位医生。他身后两位马仔亦步亦趋地跟随他,生怕我这头一跃而起的母狮子,不配合,或兽性大发地痛揍他一顿。

两人在我身前,目光虎视眈眈。

这阵势我当然不肯乖乖就范,却玩个花样,先让医生认认真真地诊断。

拍不了X光,但听到医生沉重地摇摇头,我心下窃喜,却不敢露骨。以为这不治之症可救我出苦海,谁知医生淡淡地说,“你的手没什么大事,不过,需要上药,好好护理。”

我满心懊恼,却不发作。静静地象个小绵羊,任医生摆布。

他认认真真地鼓捣了半个钟头,纱布绕了无数圈,终于心安理得地站起身。

“好了。”他说。

我一直纹丝不动地坐着,这时伸手,配合用牙齿解了包扎,纱布一圈圈地,在医生眼皮子底下,被拆了个干干净净。

医生愕然地看着我,又看看我的手。

涂了药膏的手腕,视觉上肿得更厉害了,骨节处的皮肤,几乎是透明的,挫伤的软组织让稀薄的皮肤,泛着晶晶的亮光。

一个马仔聪明地会意,走去外面打个电话。医生尴尬地走出门外,气氛寂静也僵硬起来。

不一会儿,薛志刚笑嘻嘻地进来,“廖总!”

我不看他,但心中傲气十足——

这帮狗腿子,你们找唐志林来!

他被我的冷冽气势噎住,咽了咽口水,强行收敛了那丝难堪的笑,很八面玲珑的人,忽然变成了一介武夫,不知如何对我这样的女人软硬兼施。

“廖总!唐总弄伤你,是不对,”他挤出的笑容很难看,也很勉强,“但咱们不管怎样,先治好伤,先治好伤……”

“想当和事老,你还不够格!”

我冷冷瞥他一眼,“他的错,让我忍无可忍!第一,他不该先阴险害人;第二,他不该这样关我;第三,是男人就要知错认错!人命关天,凭什么到他这里,随随便便就能过?”

“有钱,买不到一条命;有权,也不能这样滥用!如果他不解决白天龙的事,我这只手,只能随它去!”

薛张嘴不知该再说什么,低头沉默。

 

静谧的夜,在僵持不下的气氛中,只令人感到无尽压抑。我不友好的态度,敌对的语气,让薛志刚手足无措。

我不再让医生近前,也对薛志刚视而不见。

他一会儿出去打个电话,但再进来息事宁人的话,又老生常谈。

“廖总,您这样忍着,总不是办法……这女人手上的伤……一不留神留下病根,还是趁早治……”

他面色陡现不安,“唐哥要回来,看见你这样,还不跟唐总……”

言外之意,溢于言表,我焉能不知?

淡淡一笑,“那就让唐志林别躲,来见我。”

薛商场谈判历经无数,但与我这一战,定是难打之极。

我寸土不让,看他忍了又忍,忍无可忍;面色忽红忽白,却又不能对我用强;始终距我三尺之外,不敢靠近;恨不能毙了如此飞扬跋扈的我,但又被逼裹足不前,实在是人间惨事。

我和他渐入僵局,谁都不再说话。他皱眉看着我的手,我对他寒烈交织的目光置若罔闻。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见开着的门外,突然站了一个人。是安立东。

这昔日几位左膀右臂,几大金刚,竟都到齐了。

不过,杀鸡焉用宰牛刀?

对付我这样一个弱女子,唐志林倒肯如此大动干戈、调兵遣将,真是贻笑大方。

我冷冽的目光瞥一眼他——

出现在这阵地上的,都是‘敌’‘我’双方,再无旁人。

安倚在门框,清俊的目光射向我们冷僵的面孔,神闲地踱步进来,拍拍薛的肩膀。略有深意的目光看着我。

“我来,”他对上薛不解的目光,表情淡定自若,“跟廖总谈谈……”

这烫手山芋终于扔了出去,薛如何会不感激。

他心里暗赞一声‘兄弟’,下一秒已向我略欠身,大踏步走出门外。

这里,只剩下了我,和一个新版的说客——安立东。

====

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让人莫名其妙又摸不着头脑。在我身侧的沙发坐下,目光落在我放在膝上受伤的手上。

“不想让医生治?”

我不肯打破沉默,他先开口。

他幽深的眼眸,跳跃着灵动的浅色,看着我故作镇静的脸。

“我倒是懂点跌打损伤的医术,帮你看看,你信不信得过?”

我冷冷瞥他一眼,“你在帮谁?”

本能地自己扶住了伤手,“最疼的时候,好像都过了。我这么忍,为了什么,你会不知?”

他忽略我话中重点,眼眸定定看着我的伤处。

“腕关节一定错位了,所以才会那么疼,这种伤,越耽误,会越难恢复。”

“吓我?”

我冷冷地、语气不带一丝温度。

“不骗你。”

他淡淡的表情,掩饰着眸中星辉闪烁,“关节错位、软组织挫伤,会让手形变肿,女人一定很在意这个;最重要的是,”

他静静看着我,“容易有后遗症……会影响以后、在笔记本上的打字速度……”

我不觉一怔。

他怎么知道我在写书?

这个爱好,只是我的闺房之乐……

真的,会有这种后果?那我,真要想想,值不值得用这个逞强……

 

没时间多想,他已出门叫来医生,细细问了几句,而后接过医药箱,把它放在我面前的木桌上。

他坐上我旁边的沙发,对我的伤处垂下目光,伸了手过来。

没有防备,手被他柔柔握在手中。他轻柔地抚摸着伤处,在我不经意间将腕向手背弯曲,我惊得痛叫一声,他面色沉静、语气轻幽。

“韧带和伸肌腱都有损伤,再不及时治疗,筋肉组织异常改变,腕舟骨、月骨都会发生缺血性坏死……”

“你又不是医生!”

我气恨地脱口而出,深以他危言耸听为耻。

“可是,我和你受过一样的伤。”

他白皙的手指,在我的腕上轻轻抚摩。那原本清凉的药膏,在他关节粗大的指下,渐渐生出了异样的感觉,我下意识地欲抽回手,但不知是因为伤处已麻木不听使唤,还是我内心深处有种莫名情愫阻挠,竟然,任由手留在他的掌心。

“有一年,我在街头和小混混打架,对方拿了一块砖,劈头盖脑地砸过来……”

他回忆着,语气里却丝毫不见波澜。

“血,顺着眼角流了满脸,我眼睛都睁不开,知道自己被打晕了,可是,那小王八蛋,还拿砖砸我手腕……”

我惊栗地一缩手。

这场景,听着血腥,思之心悸。

他抬眼,冷峻的目光对上我恐惧的惊慌,却是轻轻握住我欲逃离的掌。

他根本没有用力,只是柔柔地、浅浅淡淡地握着……

但是为什么,我却无法金蝉脱壳、脱出来……

“你的性子,还真是倔强……”

 

他眼神中闪烁着深意,唇角漾起浅浅、柔和的一笑。细细地在伤处皮肤上,又敷了一层活血散药膏,用纱布一层一层熟练地裹起来,动作一气呵成、水到渠成。又从药箱里拿了一盒药,说明书都不看,倒出两粒来,端了一杯水,送到我面前。

“这个舒筋通络,行气活血,药效最好。”

这样温和友好、一心维护我的态度,仿佛真的是,让我无法拒绝的……

一仰脖吞下了药,有糖衣在外,我没有觉得一丝苦。

但是,突然眼里涌出两行大颗的泪,压抑的感情在张牙舞爪的疲惫、故作冷漠的面孔后颓然溃败。我之所以语气如此凌厉,只是因为自己知道:在他们的强大的黑暗面前,我柔弱挣扎、维护正义的力量,是如此渺小;形如蚨蚍撼树……

安静静地面对着我的情绪失控,一语不发。见我泪如泉涌,滔滔不绝,须臾,叹口气走去虚掩了门。

而后坐下,递给我纸巾。

这个人,总是能见到我流泪的时刻……

这就好象一种历史奇怪的巧合……为什么,我的虚弱和无奈,总要被他看在眼里……

狠狠闭上眼,脑海却浮现天龙在病榻昏迷不醒的一幕。心里涌起了强烈的酸楚,压抑着却涌动不休,抽噎着开口。

“唐志林,怎么可以这样……白天龙,他终究是个好人、正人君子……”

“为什么……要把我放在其中……”

“这黑的和白的,能不能不斗……”

 

“中国现在有钱人很多,很多,他们在创业之初,都拥有很高的志向,但却缺乏民族和国家的大义。

他们为自己设定了人生的目标,却从此执着地、只单纯追求财富数字上的辉煌,却忘了支撑他如此辉煌、背后的力量。大义和志向从来就不矛盾,有大志无大义的人,成功又如何?

民族不会记住他,只是记得他曾在财富和资产上、辉煌过。”

“你是在说唐哥,还是说志林总?”

安静静地看着我的泪眼,如同从那水漾的模糊朦胧中,看到一颗赤诚透明的心。

他盯了我好久,才淡淡地开口,“你,对他的事,究竟了解多少?”

我轻轻地摇摇头——

我,对他了解多少,仿佛都不够;他是一盘棋,一个谜。

我想一生,也胜不了、猜不透。

“巨丰成立不过3年,短期内资产、却逾几亿,你有没有想过,什么样的生意,会这么赚钱?”

“他说过,是为美国黑帮洗钱……”

安浓眉轻皱,显得神情沉重,“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与什么样的帮派打交道,就难免要沾惹点他们的生意;唐志林向来文质彬彬,这还真是第一次、想下手杀人。”

“为什么呢?答案只有一个,他要利益。他绝不会让到手的战绩,毁于朝夕。在现在,谁挡路,谁就死,这已经是定理。”

他忽略我眼中怔仲,淡淡地道,“他的生意,远比你现今所见广泛,看你这表情,我也知道他不会对你谈太多。但是,巨丰、天然、双水,哪一个能是干干净净?美国法律关于洗钱的管控相当严密,不明交易超过1万美金,也有可能判五年徒刑!为什么要这么铤而走险?那是因为这些钱真的来历不明!军火交易、毒品交易,哪一件能和黑钱脱了干系!”

 

“你今天看到的双水,也许是白了,但是以前呢,在天然的时候呢?天然每个100万资产的积累,一样离不开黑帮毒品交易的贡献。”

他盯着我遽然苍白的脸,“想想看,你手下呼风唤雨的每100万,都凝聚了多少毒贩血腥的贡献,而那背后,是多少个幸福家庭的凄凉毁灭……”

“你呢,是个傻丫头。”

他放开了我的手,轻轻叹道。

“谁能做到真正的‘众人皆醉我独醒’?他不告诉你太多,肯定是有原因的,也许,是害怕失去你;他拼命地在你面前,坚定他要漂白的决心。但是……”

“真的可以白吗?黑暗的心事,早已成为做事的一种习惯;他自己可以远离血腥,但不可避免手下做事,依然用非同一般的手段;身为金字塔最上层的统治者,金盆洗手,不过是洗掉了双手的血污,但,能洗干净灵魂上曾有的痛觉,一触即发、彻底苏醒的凶残吗?”

他语气里带着莫名的伤感,“有时候我真的想,他,还不如不遇上你,不遇上思维跟他完全势不两立的你……若你同一般的女人麻木,只贪图富贵享受,想必他反而一定是、世上最快乐的男人……”

“但他痛苦的根源,却偏偏是你的顽固、认真、执着……男人总是希望自己最爱的女人,真心喜悦地看着他的成功,安心幸福地享受他所给的一切……”

“奋斗的过程,免不了争斗和血腥;但是,他怎么得来世界,你何必如此在意?他想成功、不甘人下,又何曾不是为了将你纳入强大的羽翼下,珍惜呵护的初衷?因你太坚定自己的立场,那可笑又幼稚的立场,消极、束手束脚、鼠目寸光;英雄的鸿鹄志向,总是毁在这样的女人手上……”

“可为什么,你们信仰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要这样真心地相爱呢……”

 

心被残酷无情地撕扯着,痛到极点,只能睁大了眼,愣愣怔怔地,喃喃道,“安立东,你也这样说……你永远都、觉得他是对的……”

“可是,做人为什么要这么累,简简单单地不好吗?非要做大人物吗?平平淡淡就不可以吗?如果,人不往高处走,又怎样?高处,真的只有不胜寒,却没有众人想象中的幸福……”

“权势,对所有人而言,都可望不可及,每个人,都只能上得去,却不肯下得来……不上市又怎样?……为什么一定要为了所谓的事业顶峰、把善良的、真诚的一切都残忍践踏,那样去斗个你死我活……”

我睁了泪眼,傻傻地看着沉默的安立东。

“唐志林做这样的事,他一定知道,对不对?他对我说过,今后不再杀人,若能跟我在一起,什么都可以不要……可是,他……”

那么强烈的、不可遏制的难过,压得我的喉咙泛起了血腥的甜味,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耳边只听到安立东轻轻说着,“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我心寒地咧咧嘴唇,笑得凄凉。

“可是,你说我该怎么办?看着白天龙这样,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给我的生活?富贵如云,层叠繁密,身处其中,再透彻明净的心,也会渐渐被蒙蔽、看不透;权势如森严之城,山峦般坚不可摧,但势败时恰如山崩,如水般流于无形;人在江湖,人在江湖,”

我喃喃地重复着他的话,“人在江湖,毋宁说是随波逐流……身不由己,就逃脱不了宿命的折磨?可这样一层深似一层的罪恶,恶到何时,才是收手的尽头……”

“宿命的安排,谁能挣得脱……凡事有因必有果,如果不要这个果,就失去了最初原因存在的意义……”

他轻轻地开口,仿佛是在回答我,但语气轻得,如同只说给自己听。

“我也想知道:他会不会为了你,舍弃兄弟…….”

他向我投来耐人寻味的深沉一瞥,竟让我一时间暗暗失神。

他站起身来,淡淡告别。

“别委屈自己……有的事,冲动去做了总会后悔……我正在联络唐哥,他应该很快回来。”

“你别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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