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爱十年 下》七十三

七十三

 

被囚禁的日日夜夜,并不是十分难熬。只是唐志林退居幕后,对我的信任度降到冰点。不但不放我离开,更是大有让我独居一隅、自生自灭的意思。

手腕上的伤不能下水,不能沐浴,就是脱衣上床也显得困难。不知唐志林是有心整我,还是真的粗心,总之,让一帮小马仔在守在门外。没一个女人帮忙,我好歹有的是时间,一点点地办,每日穿衣洗脸,也能晨昏时各耗一个钟头。按时有人送饭,美食可圈可点,真的就像蹲班房。

每天看着日出日落,暗叹这么无聊的日子也算一天;心里的恨因没有发泄对象,仿佛也变得平和迟缓。失去了跟外界的联络,唯一的好处是,能静下心来思考人生,胡思乱想。

想前因,想后果,想这人世间过往的、无法深究对与错的每一天……

仿佛一个段落的停顿般,思绪可以无极限地伸展。

这样的日子,我知道是有尽头的。

只是不知道,尽头来得这么快。

而他一出现,就打破了这种平衡,再次将我们这莫名其妙的斗争,推向了深渊……

 

不知道他是怎么回来的,也不知道他知道了唐志林对我的虐待后,是怎样的反应。他回来得很突然,因为事先没人对我透过口风。

换药的医生,来这里两天一趟,新换的纱布,白得扎眼。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投射进来,照在卧床上。午睡的时间,我躺着,晒着太阳,渐渐地把脑袋埋在枕头上。

不知过了多久,翻身醒来,诧异地发现,他居然回来,在我的身旁。

闭着眼,睡得仿佛很香。

没有换衣服,外套很随便地、脱在床边的扶手椅上,仔细看看,那张消瘦了些的脸,带着明显疲惫的倦容;他笼着臂弯,让我服服帖帖地躺在他怀里。

惊得不知该闭上眼,还是继续傻傻看着他。愣愣地、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着看着,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鼻子一酸,呼吸沉重起来。

他眼皮微动,突然睁眼,正对上我即将泪盈满眶的委屈表情。

忽然,晶亮的目光一暗,表情柔软下来,唇轻轻吻在我的额上。

“然然……”

他沉重的胳膊覆上我的腰,将我拥得更紧,细密的吻,带着深沉的呼吸,落在我的脸颊上,“我让你,受委屈了……”

他喉间有着沉重的歉疚,如同被坚硬的轮毂碾压过的土地,能感觉到声音颤抖着的波纹,有着浑然天成、凸凹有致的纹理。

我鼻腔泛起酸意,一缩脖子,拼命地埋头进他的怀里,抽抽答答地哭着,煞有介事地饱含冤屈,就像百姓苦求清官为民伸张正义一般,全盘信任。他拥紧我,贴近我鼻息的白衬衣,带着他特有的体味,柔和、稳重、清新、温暖,永远有着逼人热度的胸膛,就能将我诱入另一个空幻的、深邃的时空。

我深深地埋进去,多想,这个男人,就是这一生、永远的避风港……小别多日,我竟然没有怨,也丝毫不问他带楚去美国做了什么……

他坐飞机,一定是很累了,但是一回来,就和我这样并头贴息而卧,这样亲密、毫无隔阂的举动,让我心底深处的感动,无以复加。

他象安抚婴儿一样,轻轻拍着我轻颤的背,下巴抵着我的头顶,喃喃的语气轻轻传来,“你放心,他犯的错,我会尽力弥补。”

我不解,抬头看着他,恰好额触到他的唇。

他索性贴着我的脸,轻柔地抚着软软的发,淡淡地开口。

“我在美国,联系了有名的医疗康复中心,想送白天龙去美国,看看有没有希望康复……”

“原谅志林,他是做了错事,可是,他是,我-们-的弟弟。”

他的鼻息在我耳畔,引起了触电般的惊觉,体内躁动不安的情愫,瞬间点燃了所有渴望的火苗,那些不安的涟漪,柔顺地贴服着蠢蠢欲动的灵魂,要继续,就这样下去……

“我们,能不能忘了过去的事,好好过我们一家人的日子……”

 

我静静坐起身,眨眨柔弱心底、有感而发的眼泪,水汪汪的眼眸前,有着升腾而出的雾气。

“忘了……真的能忘……志林不是小孩子,他杀了人,把白天龙害成那样……”

我哽咽着不成声,表情有着显而易见的脆弱。

“那也是一家人……白发人送黑发人,你让我,真的能全忘记……”

他脸上的柔情顿消,取而代之的,是黯然的沉默。

“不如说,你让我忘记人性……”

我隔他远了些,保持着无法衡量的距离,“忘记自己善良、正直的人性,去同流合污,接受你们的方式。”

“不管你们的手段多残忍,都打着宽容的旗号要我就范;或者是因为我是你的妻子,就一定要求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我爱你,唐博丰,但爱的是你爱我的心,爱的是你纯粹的、一个男人的心性。”

“我不是爱你给我的一切,也不是爱你那可恨、草菅人命的弟弟!”

“不是爱你的权势地位,如有可能,我宁愿你一无所有,宁愿我只拥有你的身体!”

“只有我的身体?”

他原本沉默黯然的表情上,突然现出一丝邪魅的笑。

“那么说,我在你的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用处……”

分明看到他眼眸中现出深沉的意味,又是那种讳莫如深、如海般难测深浅的。

 

“真的不肯放过他吗?”

他的声音提高了分贝,表情一紧,带着明显的坚毅。

“你应该问,白天龙,会不会放过他。”

“一个快死的人,我怎么问?”

他淡淡地开口,“我只问你。”

“为了我,就为了你刚才说的、‘还在爱我’,能不能,给志林一次机会?”

他眯起了深沉的眼,盯着我不肯退让的姿态,“你清楚后果,我不想看到我弟弟……”

忽然他顿住,陡然生出暗暗咬牙的一种表情,因疲累仍不失阳光的脸色沉暗下来,在我看来,有着萎缩的退意。

他如此低声下气地去求一个人,怕是这一辈子都没有经历过的吧。从他那隐忍痛苦的表情,我仿佛能看到内心如火山般积压的烈焰,就要由一双看去平淡无奇的眼睛,喷射出来。

我定神,愣了愣。

明明知道那双眼,若真的喷出火焰,一定会把我烧得灰飞烟灭了,但还是,鼓起莫名的勇气,坚定地看着他。

“我不。”

我咬牙恨恨地吐出,“我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唐志林,一定要付出代价!”

他的眼神,一瞬间有着灰暗天空的那种高深莫测、扑朔迷离;重重地叹口气,那憋闷的声音,仿佛来自十八层暗无天日的地狱。

上下眼皮,间歇着不安地合闭,就象沉沉的夜幕,被无形的手拉上。只是,那沉寂的目光中,带着一些逡巡着不肯宁静下来的情绪,带动着压抑着躁动的喘息,如同危险在暗暗蛰伏一般,仿佛下一刻爆发,就带来让人招架不住的心悸。

“廖冰然,你,一定要这样吗?”

 

声音饱含阳刚之气,有些质问的意味。但突然,面色一松,语气变得柔和。

他痴痴地看着我的眼睛,用一双澄净得如同雪原融化之水的晶莹眼眸,目光是坚定的,不一会儿黯然沉首,因为发际几缕不肯服帖垂落的黑发,显得整个面容有几许颓唐。

“我以为千辛万苦找回的,是一颗完完全全属于我的心;拼尽全力去爱的,是一个完完整整属于我的女人。不想十年之后,我紧贴着你,拥抱着你,却发现,你的心却没有给我,没有给我完整的你……

我全心全意对你,不在意你曾跟我分离,不管你曾经是谁,曾做了什么……

在我心里,你始终是那块无暇的美玉。可是,你却在骨子里看不起我,你不认同我存在的世界,连带着不认同我……

我多么想,把自己现在置身的世界全都毁了,用十几岁之前的那个少年的、纯粹的、热烈的我,来专一地爱你……

但是,连你自己都会嘲笑那个傻小子,一无所有,拿什么来爱你,来拥有你,保护你……没有得到的,总是最好;得到了,才会不珍惜……

你为什么在遇见我之前,选择嫁给白天龙,而不是粗俗的农民或没有前途的穷小子?那是因为,你骨子里还是仰慕权势,你不想失去物质享受的基础!

我给你的,和他曾给你的,有什么区别?你就那么厌恶、那么鄙视我奉到你手里的一切?”

他幽幽的语气,黯然了眼神自问,“我为什么要那么相信,爱到天崩地裂,就可以感动你,改变你呢?”

“你不喜欢我身边的一切,从前不,现在还是不,将来呢?将来还会不。

你说,我究竟要不要跟你再赌下去,把我这一生,赌在你的生命里,等到我成了白发的老头,还要追问你,你到底爱不爱我……

我得到你了。

我的确得到你了。

但是你看看,这样的幸福对我而言,有什么意义呢?”

 

这幽暗的语气,让我怔住,张着嘴,傻傻地盯着他心碎的表情,却不知道,可以伸出手上前,将看上去比纸还脆弱的他,紧紧抱在怀里。

告诉他,我可以,我也许可以因为爱,去服从……

可是,真的要伸出手去的时候,却犹豫了。

我恐惧着,我怕我真的这样做了,我就不是我了……

如果一直以来的强硬坚持,只是为了这一刻柔弱的瓦解和崩溃,那么,我为什么要承担那样的矛盾和痛苦……

为什么还曾不惜伤害他、伤害我自己……

我还不如,从来就,不曾做我自己……

 

坐在床上,与他保持着纹丝不动的距离,用冷静的表象,掩盖内心的惊慌。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我,沉默地感受着这种令他心寒的疏远,面色一紧,语气变得更冷淡。

“说到底,你还是不够爱我。爱得比我冷静,清醒。不像我,我爱你的时候,从来就不要清醒,不要思索的,只要自我陶醉,只要忘我,只要你开心……

可是,我看不到你在爱我。在你的一切周遭里,我只能看到我自己:看见我是如何傻傻地爱、痴痴地恋,即使自己粉身碎骨,也要换来你完美的命运…..

.可是,老天是多么不公平啊,我从少年时代,就执着投入的感情,到今天,你已经是我的妻,可我们之间的感情,却还这样不堪一击!

所以,即使是这样降低姿态,求你,要你因为我,放过我亲弟弟……

却依然换来你如此不屑一顾的、大义灭亲。”

 

“可你要我怎样?难道要我承认我已因爱神魂颠倒,不顾亲情,把我亲兄弟的命交去,任人决定生死?!

如果我这样做了,就能得到你全心全意的归顺和爱?!”

“不!不会!”

他双颊通红,怒气陡然升温,“你决不会因此而改变你自己!你只在乎我是不是合乎你要的完美,顺你的心,遂你的意!

可是,你知道你坚持执着的东西,有多么偏激和可笑吗?你以为这世上的正义和天理,就是你理解的那么浅薄和单纯?!

我真想一个耳光打醒了你!可惜,我身不由己,不是那个为爱可以随心所欲到、什么都能放弃的男人!

你,一定要把我逼到绝路、无路可退吗?这就是我苦苦追求,终于得到的、可以跟我相依相伴一生的女人?!”

他沉重的目光气势汹汹地逼视着我,须臾,咬牙切齿道:

“所以,廖冰然,我恨你!”

“我曾怎样爱你,就会怎样恨你——”

他伸出强硬的手掌,上前紧紧箍住我的臂膀,双眸凝出几分狂乱和执迷,却咬牙切齿地道。

“我恨自己一生、鬼迷心窍、追魂索命地,这样义无反顾地爱你!”

他的脸陡然涨得通红,带着莫名的、突如其来,来自心底深处的怒意。

“我是多么想,不把这句心底里的话说出口……”

那明澈的眼眸,蒙上了血红的丝纹和暗彩,“但是,我还是忍不住,忍不住就要说,因为,我很难过。

廖冰然,你永远都不计后果、伤我的心,你永远都会用残忍的眼神、冰冷的话语、划清鸿沟的要求,来粉碎、践踏我爱你的情。

不管是什么,都比我对你的、你回报我的爱重要!

白天龙,你的正义、天理……”

 

“你不要这样说,唐志林的事跟我们之间的一切,无关,你一定要……”

我清楚地感到了他言语间的杀气,是一把雪亮的利刃,即刻能将我粉碎了。

不由得尖利地叫起来。

“你爱你弟弟,你溺爱他、没有原则地纵容……”

“唐志林如果动你一根毫毛,我绝不把他当兄弟!”

他斩钉截铁地打断了我,眼神交织着幽暗的光芒,脸色沉暗亦铁青。

“而你呢,宁肯逼我毁了亲弟弟,也要为那个男人伸张所谓的正义,——”

他恨恨地,脸上交织着疼痛与忍耐的表情,冷静地表现着心底深处的愤怒。

“对不起,我办不到!”

 

我咽下泛上喉头不安的甜腥味,下意识舔舔麻木亦干涸的唇,茫然的一双眼睛,对上他凶煞、即将怒吼的目光。

“你恨我……你终于恨我……”

天塌地陷、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阳光,黯然沉痛的感觉笼罩了整个躯体……曾经,我认为我足够坚强,离了他的爱和所谓保护,一样可以活得很好,很自我……

可为什么,看到他的认真,他沉稳的坚持,他冷冷挤出唇齿间的寥寥几个字,却是这么有杀伤力,只在一瞬间,就将包裹我的、厚厚的云彩击得粉碎……

他恨我……他居然说恨我……

那个我曾沉迷其中、无法自拔的、浪漫的童话世界,终于有残酷的结局和现实的一刻……

原来,我们不是超然物外,都是凡夫俗子。

我们两头势均力敌的狮子,为了彼此的立场和爪下的猎物,对峙着互不退让。终于撕破了包容和忍耐的伪装,开始坦率地愤怒,真诚地搏杀。

 

周身如入冰窖,这,就是他千里迢迢赶回来,不是为了维护我,而是为了对我说‘恨’……

凄茫的心,已经失去了方向,孤独的雁,这时更是无路可飞。

我直勾勾地看着他,扁扁唇角,面无血色。

“那么,你……”

他死死地攫住我的肩,手下使力,意图将我揉碎,但却不肯收回双臂,让我贴在他怀里……

这带着明显疏远的一种距离,难道,就是代表,他已决定的某种心迹?

我定定神,苍白的脸色却无处逃遁。

“你说,我不如你爱我深,我做什么辩解,还有什么意义?

但是……我只想告诉你,如果你真的恨我,厌倦了这样对我……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我一定会好好地、给最爱你的人腾出位置……”

他瞪大了眼,象牛眼亦象铜铃,难以置信地看着我,铁塔样的上半身,带着沉重的呼吸,狠狠地将我压在床上,粗野的呼吸贴近我的脸,让我无处可逃、无处可避。

“你到底,有没有心……”

他咬牙切齿的口气,狠狠吻着我的耳和脖颈,兽性的粗野与人性的温柔并存。

“如果我现在放了你,你是不是很得意……求之不得……”

压低了痛楚的呜咽,埋首在我的胸前,我动弹不得,手下意识地抚着他宽阔结实的背,渐渐地抱紧……

可是,他沉浸在无法自拔的悲伤情绪里,身下柔脆易折的我,在他的感觉里……仅仅是一块寒冷的冰……

他猛然起身,推开了我,力度大得如此陌生,那被他掌心碰触过的心口,带着隐隐的疼。

他铁青着脸,冷冷看着我,语气暗露嘲讽。

“你以为这样就能逃掉?十年前你欠我,现在还欠,你陪我一辈子,也不见得能还清。”

“那,我就不还。”

低头,脸埋在柔软的卷发里,只露出两只楚楚可怜的眼睛,斜抬眉,看着他,故作冷静。

“不,我要你还,”他说得语气相当认真,一字一顿,“我要你,还我一生。”

 

冷冽的嘴角扬起,带着几许残酷的森冷,目闪寒光,是我无法用温暖触及的领地。

“我太专一,这么多年,都忘了自己活着的意义……”

“为什么,一生只爱一个女人……

为什么不学学你,脚踩两只船,还美其名曰:奉献爱心……”

谁都能听出这话语中的冷嘲热讽,我肃穆了表情,静静看着他,“如果这样,我不反对,你有权选择自己去爱谁……”

想起志林说我不能生育的那些话,觉出一种钻心的疼,说我,让他断子绝孙……

“那我们结束吧,找一个爱你的人,再开始……”

低垂了目光,怯弱地答。

如果注定我们不能在一起,那我想,离开时,至少还能和他拥抱一次,腻腻地、倚在他怀里,感受那刻骨的温暖……

“想离婚?”

咬着牙压制怒意,眼神森冷,“你这辈子,要离几次婚?”

“你休想!”

他压抑的情绪里,一定有惊慌失措的气急败坏,他冷冷的目光落在我包扎的手腕上,沉默几秒,而后突然表情轻松。

“廖冰然,你为什么不想想你的处境——你已经上了这艘贼船,我怎么会,放你自由?”

他凶神恶煞的脸孔逼近来,毫不怜惜地一把将我禁锢在臂弯。

“我要你,和我在一起拴一辈子!我要你和我的每一件生意都关联,如果我走不出去,你绝对也逃不脱。你越厌恶,我越有让你接受我人生、融入我生命的兴趣!

我要学会谈情说爱,做一个滥情、肯红尘处处留爱的男人,我满握双手财富,为什么不懂浪漫享受?从此后,一定会让我的生活,充满女人的姹紫嫣红,”

他恶毒的语气充斥着我的脑际,直让我为可怕的想象逼迫得有些窒息,还不松口,“不过,给你的位置,永远不变……”

他收敛恶毒的语气,忽然神色间飘散着落魄。

“可是,你会觉得,做我的老婆,还不如,做一个情妇快乐……你,会在这样的日子里,感受到很多、很多……”

 

公主被恶魔囚禁在城堡,而后勇敢的王子,不费吹灰之力地战胜恶魔,救公主离开。童话故事就是这样讲述的,只不过,我被王子救了,却再次又被囚禁。

他带我走出房间,出了这明显是乡间别墅风格的三层小楼,独立式建筑的门外,停着一辆迈巴赫。权涛在开车,见到我目光旁顾。

他自始至终不说一个字,脸色一直冷冷的、阴沉沉的,读不到一点温柔。我没有丝毫反抗余地,亦不知再说什么,可以让他已震怒的心平息。学乖了,深知再惹他,下一步不知是何等的‘死无葬身之地’。好歹能离开这闭目塞听的牢房,心里还是很安静的。

一路上他坐在我身旁,偏过头去看窗外冬日风景,不一会儿,暗暗闭目如同养神,直到我忍不住忐忑不安地开口去问。

“我回哪里?”

他亮眸半睁,含蓄地瞥我一眼,“你想回哪里?”

这冰冷的语气,立时让我明白,如果一个人失去了自由,那她的身体在哪里,都是囚犯。所以,我明白了,这样跃跃欲试的探询,不如说是自取其辱。我只是不明白,他要带给我的未来,究竟是怎样的?

我的心里,已经布满了对命运未知的惊栗,他给我描述的噩梦般的场景,让我越想,越心有余悸。

一路上,我已经权衡挣扎,问了自己很多次——

如果我有了机会,可以对外联系,还要不要报警?

我不敢确定自己下一步的行为。

怕做得草率,不留情面,将彻底毁了既往的、如今已摇摇欲坠的和平。

 

我还是爱他的,我不敢、不敢毁他的兄弟——

今天的他,满心的凶煞之气,已让我感到极度陌生。那是一种狼一样的凶狠、决绝、凛冽,瞬间让我明白,他的心,有我无法触及的领地。他的爱情可以完整地、给一个女人,但命运,却会紧紧攥在自己手里……

他所说的话,他毫不掩饰绝决的神情,已让我明白:要达到我与他先前一直温情融洽的关系,仿佛已经毫无可能。

这念头一起,身子忍不住地战栗,但对上他冰寒至极的眼眸、线条刚毅强硬的侧影,才知:他不管我心底有多冷,都绝不会再过来温暖我……

因为他的表情,已经表明——

他读懂了我内心深处的恐惧,却身子纹丝不动。

不肯,象从前一样,伸过来一只手臂,仅仅表示一下挚爱与抚慰……

 

到了贡院六号,我乖乖随着他下车。他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权涛紧紧跟着他。反而是我,迟钝的脚步显得很不积极。

其实不是,我只是不习惯与他这样生疏的距离,故意走得慢了些,不敢靠他太近。

他走去等电梯,我挪了好多步才走到他身后,没有其他人,金属锃亮的电梯门,印出他阴沉脸色、嘴角上的一丝不满。

他忽然回头,丝毫不顾权涛在我身旁,冷冷地一句。

“见了小别胜新婚的老公,能不能赏脸,给一幅欢欣雀跃的表情?”

他嘲讽的语气里暗含杀机,“是不是,你根本就不想见我,不想跟我回来?”

我愣住。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用那张脸对我,我怎么能雀跃、笑得出来?

我本来是一肚子委屈的,受伤的手,到现在都没好利落,他,就不能……

变味了,气氛变了。

我心头一酸,却对这凌厉的责备,毫无伶牙俐齿可言。

权涛尴尬地别过脑袋,泪水在我眼眶里打着圈——

他,为什么要对我这样?

电梯门开,他先进。我不得已站在他前面,四壁镜面的黄金色,印出每个人的好几张脸。

我咽下了泪意,垂下眼睑,就是不想让他看见我的泪,就是不想……

他站在我身后,不知有没有盯着我看。

这样的难堪,我希望他不如从我身后,狠狠地伸出一双手来,掐死我算了……

 

出电梯,到了一梯两户他的领地,有不少马仔在楼道里穿梭,表情肃穆亦庄重,气氛顿觉诡异、紧张。这里虽然住了些得力手下,但轻易不会所有人聚得这么齐。今天这场景,怕是会商议大事情。

有人向他躬身,他保持着因我而起的那种冷面,不肯带一点笑意,直带我走进内里的那套房,权涛早留步,我跟他进去。

这是我的家?还是雀鸟的牢笼?

我四顾着金碧辉煌的家居,却懵然不知所措。女人的地位,可以因男人的宠爱或厌弃,一日千里。

若现在是古代,我怕是早被打入冷宫了,岂还能见他的面、近他的身?

目光下意识地去盯电话,愣怔几秒。

他一声冷笑,打断了我刚刚萌芽的遐想。

“还是想报警?”

他太了解我,我正这么想,不过,已无法下决心。

他走去倒了一杯水,啜一口,冷冷看着我。

“志林出事,巨丰出事;巨丰出事,我出事。”

他语气不含任何温度,亦不含任何感情。

“廖冰然,我对你说实话——巨丰上市,已经出了很大的麻烦。我在美国的靠山,已被FBI盯上。下一步,他们马上就会有相关举措。”

我不由一愣,形势突变?

那么牢固的黑道根基,难道是如此不堪一击的?

“我已经不想再跟你谈,我为什么要上市……但上市,却直接导致了现在的惊险。”

他黝黑的眼,带着深沉的一丝痛楚,强烈压抑着的黯然神伤,却透过刚毅的眉眼席卷而来。

“中国商务部,很有可能对巨丰的资产及经营情况做新的调查,而我,现在不得不有新的、更有力的手段,主动出击,亦自我保护……”

他走到我的面前,冷冷地盯着我脸上的惊惶和苍白。

“所以,如果你还是那么坚持,要毁了我,你,尽管去打电话、告发他……

把这根导火索,瞬间烧得猛烈些……”

那目光里森冷的阴暗,与穷途末路的绝望,交织得如此现实。

烈焰与冰霜,在沉毅的脸孔上闪烁交替。

我,突然间,觉得那被压制却依旧暗暗蛰伏的心,渐渐地、渐渐地,沉下……

沉得无踪无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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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房的大客厅,坐了二十几位被紧急召集来的男人。当然,安、薛、盛楠、志林,那些我曾提过名字的人,都在。

每个人对这个内容紧张、严肃的会议都相当重视,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虽然唐刚下飞机、就下了来贡院开会的命令,却先去见他那位离经叛道、行事让人匪夷所思的‘爱妻’。这先美人后江山的做法,却丝毫不影响大家对会议的敬畏。点到名的人,都放下手头的事,早早赶到了。

偌大的房间,传真、电话响个不停,笔记本都联上了无线网络,会议还没开始,但听到了些风声的人,已忍不住对远在千里之外的联络人、分号,发号施令。那些其他城市的关键企业、没有赶来的负责人,亦通过电子设备,与相应的总部取得联系——

今天,这里的决定,将影响一个前所未有的大局。

唐走进去的时侯,一切嘈杂都瞬间安静了。大家不约而同地停下,站起,表情有着统一的庄重与严肃。一种基于对形势判断的心有灵犀,加重了这种紧张气氛。唐博丰稳稳地踱着步子,坐到沙发上为他留出的位置。

他环顾众人脸上的紧张,却恢复了自己表情的笃定。

沉默几秒,示意大家坐下、朗声开言。

 

“今天开会前,先告诉大家两件事。”

“我刚从美国回来。1月31号,美国司法部发表声明,拉斯维加斯一个联邦大陪审团提起诉讼,指控许超凡、许国俊兄弟,犯有签证欺诈、洗钱、非法入境等15项罪名。

他们两兄弟,和大家曾听说过的余振东,被指鲸吞5亿美金。余振东2003年就因相同罪名,被判了12年监禁。2004年,被FBI交给中国司法部门。

2008年年初,就听到这种不好的消息。说实话,我很震惊。”

他幽暗的眼扫向众人,语气深沉,“这说明,规则变了,我们先前忽视的、胆大、无所顾忌、肆意妄为的模式,应该要立即改变了!”

他环视众人的肃穆气氛,淡淡地说,“以前有人跟我谈过,为什么我们能成功得这么容易?有人说是我们方式太隐蔽,还有人说,政府在打瞌睡!我们在他眼皮子底下违法乱纪,但却瞬间成了忠实守信的纳税人。

可是,我想告诉大家,政府不是在打瞌睡!

只是明智地让我们在市场的浪潮和缝隙里,钻营了一把,尝到了甜头,让我们沾沾自喜、疏忽大意,然后,才重拳出击、一招将我们置于死地!”

“那些做事不用脑子、粗心大意的人,那些向来大摇大摆,以为自己能力通天的人,我问问你们——

现在开始自查,是不是落下了太多的把柄?是不是当时过于疏忽,每一笔交易都无法自圆其说?

没有经过我身教言传、只对生意一知半解,就开始私自大包大揽做事的人,你们都回去好好查、好好想,还有什么,可以是他们简简单单放一条线、就送出去一条大鱼的?”

“大家都是一体!牵一发而动全身!现在这时候,不是慌、乱、急的时候,而是踏踏实实、谨慎细致、消灭证据蛛丝马迹,以求自保的时候!

余振东案至今还未定罪,如果他洗钱罪名成立,就是第四个因洗钱获罪的中国公民。可有一点让我觉得很有讽刺意味:为什么,他从中国银行转移了合计40亿人民币,提起诉讼的,却不是中国?”

他神色现出轻松,“一方面,是案情复杂,且有跨国交易。涉及因素和人员众多,个中关系错综复杂;还有一方面,是反映出中国法律制度的欠缺,即使检查机关因此罪名提起诉讼,但最终如何定性,如何量刑,对他们来说,都是前所未有的挑战。但无论如何,许家兄弟出事,就是我们的前车之鉴!

这说明,我们开始走入史无前例的不安全、不稳定。当政府开始觉醒,运用有效管理手段,我们立刻就会从高高在上的云端跌到地上;从令人艳羡的财富新贵,立即变成人人唾弃的魑魅魍魉!

那时候,巨丰不存在,我们的地位、财富不存在,甚至你我,都不会存在!”

 

肃穆的气氛松动,外围的一些人情不自禁地窃窃私语。志林一脸崇敬地看着哥。

哥永远都是这样,临危不乱,掌控大局头脑清晰。他一开口,再乱的场面仿佛都镇得住,再凄茫的方向,都可以找到一线生机。当然,他今日对哥的满心崇拜里,还含了点别的事情。

那就是,他软禁了廖冰然。哥回来,对他,却没有丝毫责怨。

他本以为,之前曾有过的那一巴掌,还会历史重演地落到他脸上……

但,却没有……

据手下根据现场形势的汇报,哥为了护他,跟廖灾星闹得很僵。

原来,这就是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关键时刻,哥还是护兄弟的……

他的心里,盈满了温暖,对哥举手投足的冷静,更投入了彻底的顶礼膜拜。

凝神看着哥挥手止住众人议论,继续开口。

 

“第二件事,是我们上市的工作,要立即转型。”

众人宁静下来,这才是身家性命的重点。上市已经闹了将近8个月,胜利仿佛永远是指日可待,却总如雾中花、水中月般,盼了又盼,却遥不可及。商务部、证监所,相应的关节一路路打通,却始终不能尘埃落定。转型?

今日,大哥又有什么新主张?

唐的冷静眼眸,闪过一丝黯然,开口的语气镇静依旧,却可看出几分无奈。

“我们背靠的MIRACLE,被FBI全盘调查。可以肯定地说,已经完了。”

一言既出,所有人震惊溢于言表。

MIRACLE?就是巨丰庞大事业、背后那强大的基础?天哪!

这无异于天塌下来!

一众之前对此毫不知情的小头目,脸上的惶惶然昭然若揭。而那几位已略知内情的亲信,表情上亦掠过一丝黯然。

唐目光坚定地看着众人眼中的慌乱,忽然定神,笑得坦然,“慌什么?!MIRACLE完了,我们还没完!”

他气势凌厉地开言,眼神中掠过一丝阴暗,“如果格局始终一成不变,岂不是成功不用经历任何风险?这不符合天理,也不符合市场规律。我们背有靠山,随心所欲、轻而易举地赚钱,已经过了好多年。难道,免费的午餐真的可以这样、简简单单地从天上掉下来吗?!

MIRACLE出事,正是考验我们能力的时候!就是老天要让我们经历危机与风险,看看我们能不能同心协力、共度难关!

我在读你们的眼神——你们有谁在发抖、在打退堂鼓,在说你已经怕了!?没有靠山,没有靠山我们一样站得起来!

四年前我们是白手起家、赤手空拳,如今到了今天的资金和人力规模,还有什么可怕的!”

唐笃定的眼神,扫过人群中的骚乱,立时燃烧起一颗颗激情澎拜的心。所谓大局,只要稳住了,就稳而不乱。商场如战场,人心如军心。自乱阵脚、慌乱不堪,临阵溃败,才是兵家大忌。不管这个未来,究竟有没有完美的可能;也不知这举措,究竟有几分逃脱厄运追击的胜算……

但稳定军心,是战前的必须……

他伸指指向薛志刚,“志刚,把我们最新的工作部署,让大家知会。”

薛会意,会前几天,已收到唐发自美国、深思熟虑的讯息,因此已有充分时间、做了计划的文案。这私密的文件一出手,就是整个集团的新方向。相应安排事无巨细,他已斟酌再三。

“接下来的部署,涉及总部、分部两大阵营,三个步骤。”

“首先,是关于巨丰总部;”薛阴鸷的眼,极具威慑力地瞥一眼众人,“总部要立即与所有分部脱钩,报表分离、利润分散,此举是将风险防患于未然。一直以来,我们的地盘太大,牵涉利益众多,是我们瞬间实力做大的优点,但在非常时期,难免却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缺陷。”

“所以,大连、西安、深圳、杭州、厦门的分公司业务及资金来往,要快速与总部分离。伍廷玉,会后你与其他负责人联系,这部分事宜,由你传达负责,”

他吩咐人群外围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又转头向坐在身旁的巨丰财务副总,“同时,马自杨负责巨丰总部财务与分公司的分开结算,尽快做好!”

又正色面向众人,“一直以来我们与分部的关系都很微妙,但我要警告大家——我们现在的资金脱钩,只是非常之举;非常时期一过,大家还是一股绳!如果有人要在其中趁机分家、或者挑起内讧滋事,那对不起,我查实一个、灭一个,绝不手下留情!”

这话,当然不是说给在座人听的。却是通过视频,传给各位‘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人听的。

薛志刚当年,曾有多狠,由此可见一斑……

 

“第二阶段,是针对我们曾有业务往来的银行、钱庄。通知温州王渊平,小心手下做事。唐总这边,对前期最大合作银行金盛,也会下大力进行操控。所有对我们不利的证据,都要保证彻底的、完全地消灭、覆盖。

在这件事情上,我们要下手稳、准、狠,尽可能消除一切隐患,如果哪一方面出了事,一定是大家共同担着,谁也别想跑掉!

一句话,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你不灭他,他就灭你!”

“该怎么做,不用我教!这是各位现今做事的重中之重,如果是你负责的地方,最终出了问题,对不起,我薛志刚,绝不会放过你全家!——”

薛阴森的语气,让安立东笃定的脸上,不自觉地打一个寒噤。

但是,这张白皙的面孔,无论从四面八方看上去,都是那么镇静、严肃,毫无破绽的……

 

“最后,也是我和唐哥、唐总一直下大力气负责的事情:为大家建好避风港;——我们立即离开MIRACLE,寻找新的资金合作伙伴。”

薛阴森沉暗的脸孔,瞬间换了一副轻松的笑意,“新的合作方,来自意大利传统黑手党QAWALY家族,经济实力不输MIRACLE;并且可以肯定,我们双方对资金往来、上市后利益分配,达成了前所未有的合作默契!该家族的继承人之一帕迪,近日会来中国商谈具体合作。”

他满意地看一眼这消息,给会议现场带来人心安定的效果,深呼一口气,继续,“所以,虽然危难当前,我们却还有无法衡量的机会。唐哥说得对,我们还没完,前面就是生机!不要忙、也不要慌。关于新的合作方,我有两件事要布置:”

他转向身侧安立东,“QAWALY旗下有一家世界知名的皮具公司,名称我会后给你。初步合作资金会悄然渗入。巨丰现在情势危急、且与分部已账目脱钩,为表达合作诚意,我们要慎重对待首笔资金,所以,我跟唐哥研究过,将近500万美金,要从双水账目上合法交易进入;”他严肃地盯着安立东,“你现在负责双水财务,这事,由你经手。”

安面色丝毫不起波澜,表情认真,立即,点了点头。

“盛楠,”薛又转向盛楠,“巨丰的事最近不用你经手,有我和唐总。”

他下意识地看一眼一直在旁听的唐志林,“帕迪来中国,少不了‘特殊项目’,你对夜总会的生意最熟,所以,接待工作由你负责。他为人好色,而且也喜欢带点颜色的玩乐,”

他带着些深意收口,如有忌惮地去看面色平静的唐博丰,“听说,他现在对东方女人情有独钟,那就找些高档的货色,一定要让他满意了……”

一众小头目领命,应首告辞离去,做自己分内的事。

而唐博丰出言,留下了几位关键人物,团团凑近,坐成一圈。

 

众人凝目、聚精会神,听他讲。

唐心有所思。

刚才薛对双水接收500万美金,做了布置,但他的心里,是有不安的。

他想到了她——

她那双如水般澄澈的眼睛,一想起就心如刀绞、心痛难耐的眼睛。

他发誓给她一处净土,绝不沾惹一点乌七八糟。他永远记得,她听到这誓言时,那双眼里透露的欣喜、温柔、对他的敬服……

收服她,他几乎已经用了一生,但是,现在,他却在做什么,他在做什么去摧毁自己、曾给她承诺的一切……

而她,又会怎样鄙夷他的言而无信、他的动摇……

可是,真的是情非得已……MIRACLE兵败,的确动摇了大局,而这正邪之间的暗战,目前根本无法明朗结局。虽然他在手下面前一脸淡定、运筹帷幄,但他内心深处却知道——很多事,已经失控了……

如果商务部盯上了巨丰,等待他的将是什么?

他想都不敢想——十年的辛苦,十年的智慧、十年的奋斗堆叠而起的鸿鹄大志,真的是海市蜃楼,毁于一旦,即刻烟消云散……

她本来就要离开的……

他已经不敢想,如果自己一无所有,还怎么留住那么决意要离开他的、她……

泛起阵阵涟漪的心悸,揪住一颗痛苦难言的心……

该死的女人……该死的女人啊……

 

隐了心底里按捺不住的黯然,他目光坚定地看着安立东,“关于那500万美金的事,不管怎样,一定要做得隐蔽。”

他顿住,若有所思的飘忽语气,让安立东瞬间感到有些陌生,“不能,让人看出任何破绽……”

但安立东立时读懂了,其中的难言之隐,“我要双水任何时候,都清清白白的,你明白?……”

安郑重地点点头,心里百味杂陈,是很沉重的——唐哥,你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这种时候,来不得半点犹豫不决,应该不择手段……

 

唐转向薛志刚,“富宁周边50亩的俱乐部用地,你那边去谈了,结果怎样?”

他已决定扩大富宁经营范围,非常时期停下其他在建项目,的确含有深意——富宁规模小,毫不起眼,现今进行扩充、天经地义。中国的建筑工程投资,向来成本难以精确估算,高价采购,暗中回扣,恰好可以被他再玩一把。

此次借用双水,确是万不得已。但展望富宁,未尝不是另一处隐秘洗钱渠道。唐心中的算盘打得很清,因此征地首当其冲,他很关注。

薛认真地汇报,“国土资源部,恰好在顺义开展了专项督察。恰好顺义木林镇政府,将下属山村出租用于圈建跑马场,被媒体报道。市政府被责成对违法用地进行清理。停了该跑马场项目建设,拆了别墅,没收房产,撤销批地文件。现在舆论力量很强,政府恰好借此出面清理非法批地、占地,低价出让国有土地案件。不仅在北京,现在相应监管在外地也加大了力度,形势沸沸扬扬,”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唐冷静的脸,实话实说。

“现在,做这件事,就是往枪口上撞……”

 

“违法用地?”

唐轻轻一凛眉,“在中国,违法用地的主体,不是企业,而是政府。没有他们默许纵容,或者背后操纵,哪有这么多违法违规用地?

政策变来变去,不是饱了这群,就是饿了那方;从房地产,就能看出土地与产业,生死存亡的关键。没有门道的,始终被排斥在‘正规经营’之外,现在这样管理、中央集权,倒是正常。

不过,政策是不同了,幸亏我们之前有远见,留了些底子,不然,现在更是四面楚歌……”

富宁的渠道,看来无望……

他黝黑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淡淡的黯然,那是只有他才彻底明了个中滋味的、一种失望——

然然,我,没有办法兑现那个承诺……

我只能选择双水,因为目前它对我来说,最安全……

 

‘四面楚歌’这个词,被他不经意地说出来,配合真情流露,在场的众人不免一愣。

薛志刚心里‘咚’地一声,敲了下小鼓——

唐哥,关键时刻,弟兄们都在看你……

你一定要挺住啊!

 

众人纷纷离开,唐志林留下,仿佛还要说些什么。唐神色疲惫地看他一眼,“你还有事?”

“那个——”唐志林要问什么,他很明白。

他颔首沉默一霎,须臾,启唇道,“她一定会罢手。”

志林面有喜色,这压在心头多日的大石,终于消于无形,不免笑道,“谢谢哥!”

唐眉宇轻动,却正色道。

“谢我干什么?!以后,与她相处为善,才是正理。还有,那辆肇事的车,毁了没有?”

“毁了,毁了,”志林忙答,“牌照是假的,不过我为万无一失,已安排人把车开石家庄去了。”

做事还算有长进,考虑问题仔细了些……

唐心绪复杂地斜眸看着弟弟:这是他从小一同长大的亲弟弟啊,他这一生的财富、荣耀,都不过为了得来、与亲人共同分享……

然然,你为什么不能,与他和平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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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我孤独地站在窗前,远眺城市车水马龙的灯火;外面的灯光与星辉,投射进来已显虚弱,这一刻,莫名寒凉与寂寞,笼罩了我。

我不知从下一刻开始,等待我的命运是什么。

就像我现在站得这么高,看着脚下飘飘荡荡的城市上空,却发现我身如浮云、一无所有。

死死地盯着那个电话,却寸步都没有移动。没敢走过去,心情复杂到,连自己都无法分辨内心深处,究竟是不敢还是不想。脑海里思绪无意识地漂游——

一会儿是我十六岁坐台的时候、他在黑暗中紧盯着我、亮晶晶的双眸;一会儿又是和白天龙在渭河大桥上、流着泪、情难自已的讲述;远处那黑魆魆的山峦,依然象当年那么沉默,沉默地不发一声,却善解人意地理解了我内心深处的情感——

我爱他,我爱他……

我不由得去问:如果,当年我没有遇见他,是不是根本就没有现在的我?

我也许早就失身给某位有权势的金主;或者迫于淫威、成为某个老男人包养的小老婆;现在热衷于浓妆艳抹、盘旋于麻将牌桌;没有志向地活着,类似行尸走肉般昼出日伏、却为养尊处优的生活沾沾自喜;那样,未必不可能是今日这样的我、真正会沉迷的生活……

黑暗吞噬光明,是很容易的,没有预兆,也没有道理……

 

是我自己成就了自己,还是因为有他的爱存在,才成就、鼓励了我?

而我在当初、立志要成为人上人,是为了做我自己,还是为了配得上他、配得上他那样纯洁的爱情?

太多的问题,没有答案;但在今天,我思考的角度,与以往不同……

 

房间的灯突然亮了,惊得回头看一眼,是他。

那之前的怒意仿佛有些缓和,只是脸色阴沉如旧。他一步步地走近我,从背后,将我的整个人,温柔地拢住。

我泪意萌发,几乎是遏制不住——

我还以为,他再也不会,这样温柔地待我……

他自始至终都没问——我打没打电话。

也许他心里早就知道,我,是不愿意看着他有事……

是的,我不愿意……

沉重地闭上眼:人生的无奈,在于根本不知对错、无法衡量得失的选择……

白天龙,我负了你……我负了你……

 

他的手伸过来,浅浅地扼住我的手腕,低下脑袋看见包裹的纱布,皱了皱眉头。

“多少天了?还有事?”

我不语,亮亮的眼睛盯着他陡现的温柔语气,愣愣的。

他见我这表情,居然令我不解地、表情一紧,目光躲闪而去,如同不敢与我对视。轻轻放开我,扭头去洗手间。

对这举动我疑惑不解,但是,不想问。怕一开口,就又触了什么大忌。这次他一回来,就给我一个下马威,我总觉得他阴晴难测,还是轻易别惹。

估摸着时间,他快洗完了,于是自己脱了衣服。最近好久一阵子没有下水,虽然是冬天,也觉得身上不舒服。

刚脱到一半,他已从洗手间出来,头上湿发还没擦干,却看着我半裸的身子,一愣。

目光陡然现出凶险,仿佛下一刻过来,能把我生吞活剥了。

我下意识地惊讶——他在美国难道又禁欲了?

他不是说,再也不会了吗……

他盯着我,却迟迟没动,这表情里的威胁和举动里的裹足不前,倒是有些矛盾的……

我换了浴袍,越过他去,受伤的手伸了伸、犹豫一霎:单手,怎么洗?

泡浴就甭想了,可是淋浴,好像也困难……

 

正为难间,却看见他表情深沉、意味复杂地走回来,却站在浴室门口,步子再也不动。

那简单的表情,很清楚表明——

他知道我遇到的困难,但就是不想帮忙。

我回过头,心头淡淡叹口气——

既然我承认爱他,那,只能认栽……

他这么欺负我,我居然,只想到‘大度’、‘宽容’……

背对着他,高高举起受伤的手腕,冲淋着身子,单手抹上浴液……

 

如同要洗去什么不洁和耻辱,我低头,脑袋在水下深深投入,被激动的水流冲唰得不能呼吸,直到忘我。突然,感觉身后有人抱住了我的腰腹,迫使我的脑袋离开了水流。

我惬意地张口呼吸,却被他低唇狠狠地咬住;他的吻霸道、强硬,一来就配合着身体前所未有的冲撞与占有,温暖的水流,在我们身体间缓缓流过,那些曾有的距离,仿佛借由这水流恰到好处地填充……

暗含情欲的抚摸,毫不犹豫的点燃了身体内里的火焰,温暖的水流在其中体贴呵护,让我的头昏沉沉的,无力推拒,只能任他为所欲为。

湿润的黑发,一缕缕地缠上他的手臂,他一只手扶住我的伤腕,轻轻按在壁砖上,唇间啮齿不甘地叫着。

“小妖精……你就是我的小妖精……”

从身后,他坚硬地顶入,我轻声‘啊’了一声,整个人已沉浸在难言的快乐中,在他整个冲刺奋进的过程里,我的灵魂如同已出窍升上高空,静静地看着尘世中肉体的快乐,看到他无法伪装的忘我投入,竟都觉得,他侵入并寻求快乐的身子,并不是他曾‘有多爱、就有多恨’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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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醒来,是腰酸背痛、很疲惫的感觉。看看枕畔,他已不在。索性一个人赖在床上,体会着昨晚他一度前所未有的疯狂——

明明是被欺负了,可是光溜溜的胳膊,笼着质地细腻的被子,心底里,却竟然笑得那么甜……

他虽然说‘恨’我,却还是要我,要得那么疯狂,一如既往……

又惊讶地发现,手腕上的纱布又换了新的,包扎地很仔细。

昨天,那么晚,医生不可能来……

他什么时候做的?趁我赤身裸体地昏睡……

还真有耐性,跟我那样失魂落魄……还不忘了替我换药……

唯一的不同,是他这次离开,对我没有一句交代——

这现实让我陡醒,我与他之间,还是有些事情划清了界限,身体的亲密无间,不代表灵魂毫不疏离。

他一定没忘了昨天说过的话,对我下一步的所作所为,他不指示,但是会在暗处,冷眼看。

就像狡猾的狐狸,与猎手之间的游戏,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我坐起来,陷入两难境地——看上去,他放我自生自灭,但背后那双眼睛,一定盯得很紧……

还有,他说那些‘要别的女人的’话,是赌气,还是认真?他,给了我一个难以猜解的谜。

谜不止这一个,就像现在,我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

是去双水当那个傀儡老总,还是坐在这里当甩手掌柜?

又或者,可以自由自在地出牢房,去看看白天龙,还是约朋友继续感受贵妇无所事事的生活?

看白天龙,当然是不便了。我还没有心理准备接受他送天龙去美国的提议,一来是去了美国,不一定有胜算;二来,在旧公婆面前,我怎么解释唐博丰这种菩萨心肠?

等等看吧……

单手换装,却已做得轻车熟路。打开卧室门,看见曲丛生在,没有别人。

“早。”淡淡招呼一声。

他微微颔首,“我准备了早餐,您先用?”

坐在餐桌上默默地吃,看他在一旁收拾房间。我刚刚吃完,从椅上站起,他已放下手中家什,一本正经地过来问我,“今天,您出门吗?”

不知该怎么讲,本来就没什么安排,还是下意识地点点头。

“唐先生交代我,您不方便开车,去哪里我送。”

我可以把这个理解为关心,还是监视?

“他在哪里?”

“去机场。”

“哦?谁来?”

“一个意大利朋友。”

意大利朋友?难道是那个我曾在英国、见过面的?

我还没继续问,曲又开始颁他旨意,“这个尊贵朋友的夫人,指名要太太陪同游玩北京。唐先生交代我,不管白天您去哪里,都请安排好时间。晚上7点一定要去玄凯,他在那里为远到来的朋友接风,您一定要在场。”

细细想了一霎,那个指名要我陪同的,大概就是Salon,Pati之妻。

那女人和我,好像还合得来,这样要我出场的要求,倒不算过分。

暗暗沉思一霎,点头,“好吧。今天我想去看看我妈,7点之前去玄凯,你帮我安排。”

====

冬日的国际敬老院,亭台楼阁、曲径通幽。装饰豪华的室内,全部采用地采暖、铺着豪华的地砖。古朴的建筑风格,古典大气、气度沉稳,雕梁画栋,一步一景。但毕竟身处荒郊僻野,寒风刺骨,市政供暖无法接通。在寒风中草木皆枯,处处彰显天寒地冻,夏日应是庭院美景,此刻却满含肃杀之气。假山装饰的水池,冻了厚厚的一层冰,石钟乳般的突起处,垂下根根层叠晶莹、乳白透明的冰柱,可见,这里的深夜,曾有多么寒冷。

庭院深深,车开不进最里面去,在门口下了车,再向里步行近10分钟,才到了我妈妈所居住的套房。

有时间,总会来看的。有时,是他陪着一起来。

但今天,我一个人来,她显然有些意外。

她的身体不是很好,虽然敬老院自带疗养院,对某些疾病的康复来讲,比较有利,但毕竟是老了,风土方面,不一定会完全适应。看着她头上亮晶晶的白发,我走过去,轻轻替她笼笼头发。

忽略她目光中的探询,“这里外面的院子,那么冷,你来自南方,住不住得惯?”

她静静地看着我,目光那么慈祥,也是那么温暖,伸手,满是皱纹的粗糙的手,轻轻握住我的手腕,指着另一只手上层层包裹的纱布,“那只手,怎么了?”

“不小心摔了一下,”我下意识地看一眼坐在门口等待的曲,坐在她身旁,要刚才问题的答案,“你说啊,这边的气候,你到底习惯不习惯?”

“傻丫头,我有什么不习惯?”

她还是伸手,摸摸我的头发,“小时候和你分开,现在好不容易能常看见你,我喜欢都来不及……”

她默默注视我一会儿,“就算不习惯,我也想留在这里,至少,能多跟你见见面……”

思绪敏感地读懂了言语里、那丝缕而现的无奈,我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问,“那么说,还是不习惯,是不是?那,我接你回去,和我一起住……”

她轻轻推开我急切的手,淡淡地道,“姑爷是做大生意的,一定很忙……他隔三差五地让人送东西过来,小事大事都想着,照顾得我很好。第一天来,我就知道,跟你们住在一起,我肯定不习惯,你们是城里人,又是年轻人,我这把老骨头,在你们面前晃、就怕让你们烦。

这里安安静静地,虽然冬天冷了些,但是屋子里很舒服、住的都是老人,虽然有的人我连他说话都听不懂,但是聊多了,也能聊得来;等明年开春天气好了,我这腿脚都舒服些了,我还打算学他们,买些菜籽来,就在这院子前面种点菜、不撒农药的,你们每次来,带一些回去,吃个新鲜……”

“妈……”

我鼻间泛起酸楚,紧紧地抱住了她。这是我的妈妈啊,她自己都老成怎样、病成怎样,却都还想着,要为我这个女儿,还能做些什么……

亲情,原来是远隔万水千山、都无法阻灭的感情,即使,我曾与她分离二十几年,但这血缘从生命的开始,就注定一生不可改变……

我摩梭着她那黑皴的手背,挨在她的身边,撒娇似地缠着,“妈,妈,老家还有什么人,还有什么事,你,给我讲讲。”

是的,我想起来了。

他有他的亲兄弟,我呢,我有没有什么弟弟妹妹?也许,因为要找点和他类似的感觉,才对这个未曾涉及的领域,生出了兴趣。

她眯着浑浊的眼,凝神想了想,“我只生了你一个啊,后来,没再生养。我娘家也没有什么人了,你姥姥姥爷早都过世了……”

心头略略失望,但还是不甘心,哄着老太太聊天,“那,还有呢?你再给我讲讲故乡,我的故乡、你生活的地方,什么样子的,啊?”

 

突然,她浑浊的眼里,燃起了显而易见的神采,整个人都精神熠熠了起来,“啊,老家啊。那可是一块养人的宝地。一座山紧挨着一座山,树林子走过去,一片一片的。山上种满了山茶,花开的时候,满山遍野都是香气,白色的山茶花,比电视里看到的海,还要漂亮……”

我的思绪,就象这漫山遍野的山茶花的海洋般,波涛汹涌、意兴阑珊。发挥无穷无尽的想象,我可以想象到母亲所描述的景象——

它不同于我少年时所成长的、野性粗旷的黄土高原,那样深沉浓烈的阶梯式的梯田,那样黄土、沙尘遮天蔽日的靠天苦耕;我的家乡,在母亲的眼里,是灵秀的、优雅的,充满绿色生机与活泼色彩的:

绿油油的柑橘树,落满了每一家的大小庭院;白色、幼嫩的柑橘花,淡淡的香气席卷庭院;波光粼粼的湖面,飘着绿色、成片的浮萍;打渔的小船,随时可以捞起黑色表皮的菱角;浑浊的鱼塘,孩子们赤腿下水,弯腰去摸潭底的螺蛳,嘴不经意间就吻到了一只跳起、呼吸的鱼;兴奋地大叫着,攥紧了鱼腹,拿回家去放一只极辣的辣椒,就做成了鲜美的青辣椒鱼汤;打着手电筒,可以在深夜的稻田里调到田鸡,第二天开膛破肚,留下四肢和青绿色的蛙皮,就是一盘美味;桔子熟了,顽皮的孩童不吃自家的,非翻墙去别家偷吃,直到把一棵树吃光;房前屋后,绿树成荫,上百年的大棵竹,寻常可见;会编织竹艺的老人,砍下修长的竹筒,院落中燃起一团火来,将坚硬的竹节烤弯,压成箩筐、扁担、竹篓上集市,竟然卖得出油盐的钱;

山上有成片的竹林,就象《十面埋伏》电影里的场面,只是那种原始的灵秀与绿色,不身临其境、很难体会;我印象里总是有儿时、赤脚踏过某处土地的梦境,今天聊起来,才知道那也许是赤着脚、卷起裤管,淌过一条明净的浅溪;跟着某位邻家大哥哥,走过一处满是树上落下针叶的树林;或者,是站在一处青山之巅,被颤颤地扶上牛背……

幼年时那些内心深处的记忆,已经被童年和少年、青年的成长遮蔽、搁浅;但一经言语点拨,仿佛,是可以立即成活的……

我得了童真,跟妈妈聊得忘乎所以,温暖的室内,曲静静坐在门外,静静感受着我这么真实、痴迷的表情。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始生活的含义——

原来这座冰冷的城市,轻而易举就可以制造人与人的距离。

富人、穷人,男人、女人。因为欲望,因为财富,因为要求,因为权势。

得到了的,与没有得到的,有妒忌或傲慢;高高在上的与俯首称臣的,有倨傲与自卑;欲望被满足与未被满足的,有沉醉和苦恼;每个人都尽量笑嬉嘻地面对冷漠与敌对,他们学会在得到财富的过程中,享受成功的喜悦,却常常忘了自己曾是谁、自己的祖先,曾来自何处;

其实,在我们成为城市人之前,都是农民。

都有踩下去脚踏实地、生之养之的土地,都曾在大自然中得益匪浅,是它教会了一个人善良、天真、纯粹的本能;

造物是如此公平,它让你离开故土,感受浮华与空洞的奢侈,但有一天,会让你想到回去,回去寻找自己、最淳朴的根……

 

陪妈妈吃了一顿美味的午饭,曲送我离开。在车上,忽然想起、今晚该穿什么来。

那个Salron与我有一面之缘,举手投足都很显几分贵妇的范儿,我,终归不能丢他的脸,着装品味这方面,不得不留点心。仔细回味着衣橱里的件件衣装,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忽然,一件衣服凸现脑海,是有一日在阳明山,他要我穿的一件旗袍。虽然一直没穿,但那衣服透亮、有个性的色彩让我过目不忘。那种极具艺术感的格调,很适合在迎宾场合出彩。这一点,我不得不佩服他的眼光和品味,我对那样热烈张扬的东西,很容易就很喜欢。

这时候,我当然没心情去什么商场转悠,立即吩咐曲丛生去阳明山。

 

许久没去阳明山,两座别墅、一座山头,竟然因主人多日不光顾显得有些荒凉。那些马仔们曾人来人往的庭院小道,也因人迹罕至、安静了些。黄玉梅和保姆觉得这里不方便,带着恰伊莎也不常来。听曲丛生讲,有的弟兄回家探亲过年,剩下的人也有事要忙,唐博丰不常回来,这里就清净了许多。

“再过阵子的除夕夜,这里还会热闹。唐先生原来说过,要在这里办新年舞会,让大家都来聚聚。”

曲介绍着,将车开出大门,驶向门外的曲折公路。慢慢远离那有着黑色默影的山,我回头静静地去看……

我们看上去,拥有得很多,恨不能将所有能抓住的,都去攥住不放……

但是,我们真正享受着的,却不过只有那能容纳这具躯体的、小小空间……

 

回贡院时候不早了,简单梳洗化妆,换了衣服。

旗袍外罩了件貂皮的外袍,

这么多天,一直没有联系陈琳,恰好有空闲打个电话。仿佛她已习惯了我这样无故失踪,对我被‘关押’的现状心知肚明,知道我虽又犯事、必会有惊无险,并不多问。

“双水最近、有什么事吗?”

我虽不在其位,但难以不谋其政,的确关心。

“还好,都是安总在负责,”陈琳汇报得很有条理,“有好几件事,不知你知不知道:

第一,双水正式成立的发布会,原定本月,但现在推迟,原因上层没有知会我;

第二,基因研究部几个重要课题因资金不到位,都已暂停;

第三,安总今天正与银行联系项目研究贷款,我侧面了解一下概算,需要从建行贷五千万,银行正在审核阶段;

第四,天然原来的几位副总,今天来北京开会,唐总没通知我参加,会议内容不详……”

我边听边赞,陈琳真是正经文秘、适合做老总的小耳朵。

她说完,已冷静地问我,“你在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想了想,陪伴他尊贵朋友的大任尚未完成。Salron若喜欢北京风情,怕是跟她有得转。

“先不回,这几天应该没空。”

出门,看见曲丛生正打电话,没几秒挂了,过来对我说。

“盛楠改了地点,今晚在鹿港见面。唐先生让我告诉你,尽快赶到那边。”

不习惯有人这样传话,虽然我没有手机在身旁,但至少他对我有话,可以跟我直接说的……

 

盛楠临时将玄凯的接风,改成了鹿港夜总会,可能是觉得鹿港最豪华、高端美女如云,向来用作外宾接待。

再者,帕迪一行,入住CBD商圈的瑞豪涉外五星酒店的豪华套房,地理位置进水楼台,适合他做某些‘特殊安排’。

殊不知,安立东今日,也借用鹿港这块风水宝地,有重要人物要接待。

双水急需贷款,为巨丰资金缺口输血。

依靠基因研究项目及不动产抵押,获得国有银行贷款,是安立东近日一直在斡旋的事。

只是,在非常时期,此事若能如愿,更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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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纽约州州长斯皮策因“召妓门”丑闻曝光而黯然辞职,事件所涉及的美国“皇帝贵宾俱乐部”也成了世界上最著名的高级卖淫集团。

瑞典规定,卖淫不犯法,而嫖娼犯法。根据其《性购买法》,支付性服务者费用,将被处以罚款或最高6个月的刑期,并被公之于众。皮条客和妓院管理者也会受到严处。反而是妓女不需负法律责任,因为她们被视为受害者和交易中的商品,政府没必要跟她们过不去。

这项规定在瑞典实施了9年,效果很明显,妓女的数量急剧下降。其他欧美国家也相继效仿,执法官员开始研究这种“抓嫖客不抓妓女”的法律。

但中国的国情,却又有不同。

能消费得起这些‘高端产品’的客户,绝不是平民大众、寻常之辈。那些风华绝代的夜总会头牌,香车宝马、容貌艳丽的美女,绝不是为普通男人准备的。

这些特殊的消费者不外乎两种——为达成商业交易,重金购买其隐性价值的财富新贵;或者,是手握重权,用社会主义国家资产,来堂而皇之享受香艳旖旎的官员……

所以,势必有人投其所好,中国式的色情业蒸蒸日上,却屡禁不止。

禁的是大众需求,扬的是特权享受,但不知有多少人在这片藏污纳垢的土壤中,满足了自己飞扬腾达的欲望,完成了成龙成凤的志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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