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无猜》二 竹马东邻来

二 竹马东邻来

 

一夜无事。第二天骑单车出门,意外地发现他坐在邻家大门的门槛上。
夏日清晨的阳光普照大地,街道两旁的大树都鲜绿得透明。他看见我,笑容竟如同阳光般灿烂。

“早啊!”
“你怎么在这里?”我表情狐疑。
“不是吧?!”

他夸张的表情,惊讶到眼珠子要掉下来,“从你出生时侯起,我就住你隔壁!”
是吗?那我真是没印象。

更可以直白地说,在这之前除了我爸,我没怎么正眼看过一个异性。
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一跨腿,单车就箭一般飞出去。
他在后面骑了车追上来,“喂!——我听过你弹钢琴——很棒诶——”

 

妈妈“毫无理由”地不在,我从小就学会了让自己忙碌,不去想N多无聊的事情。参加课外兴趣班、特长班、学乐器。

虽然不一定都有天分,但严师之下、钢琴弹得击键如飞。

奶奶略通乐理督得很严,她不在家的日子,我常常对着琴谱“疯狂贝多芬”制造噪音。他说“很棒”的就是那段?
所以脸微微有些红,另外的原因是想摆脱他,拼命蹬车。

那个早晨,他始终跟在我后面,造成一种显眼的“追逐”场面。直到在学校大门口,我下车,回头看一眼,他霎时被蜂拥而上的朋党们围住。

那个郭磊眼珠贼亮,表情神秘地看看我,再看看他,“不是吧,老大… …”
我扭头要走,他扶车一脚沾地蹬过来,拉住我的车后坐,迫我回头。
不笑不怒的表情,说出的话却很硬,“放学一起走。”

这是命令?我真没忘记,就在昨天,我们还是陌生人。
习惯了即使要拒绝也不开口,扭头就走,留下身后议论的蛙声一片。

 

12岁的我沾惹了多部文学巨著,对男女之情似懂非懂。

若我会有少女意味的情窦初开,对象也仅限于父亲。他陪伴我自小长大,了解我的性格,又被我超级崇拜。他博学幽默、气度成熟儒雅、脾气温和,既是良师又是益友。这种父女之间感情,超出了依恋亲情,在我的世界里,他就是天,就是全部。
这个楚玄武,他以为他是谁?!

没把这个“陌生人”的话听在耳里,听课、做笔记、勤于思考、我行我素。

一个上午悄悄过去,上完最后一堂课,正打算收拾书包回家午饭。只听得窗外呼哨声骤起,没几秒教室里冲进来一个人影。

这个不知名的冒失鬼,直直走到我课桌边,放下一个纸盒。
“叶游!老大给你买的午饭!”
我愕然地拿起来看,是肯德基的外卖套餐。

那年代的包装说不上精美,但食物的香味随着肉眼可见的一缕白烟向外飘散。这味道让我身边的男生女生全都瞪大了眼。

90年代初,肯德基刚在这个城市落户,还是一般人家吃不起的美食。爸爸和奶奶贵为知识分子,对这一顿要吃掉几分之一工资的洋快餐极为排斥。

奶奶向来在两件事上舍得花钱——一是下厨原料中的山珍海味。

她常说人活一世、吃得健康最重要,养生理念超前且精于厨艺,我很有口福;二是我的教育费用,培养我从娃娃抓起。

父亲深受中式传统教育,内蕴的修为涵养气度,更导致了洋玩意在我家的绝种。

 

我足足盯着那汉堡盒有一分钟,然后站起身捏起它走到教室角落的垃圾桶,以完美抛物线的姿势扔下。不理会身旁响起声声惊呼,背起书包就走出门口。

门外,袖手旁观我刚才酷酷举动的,是楚玄武。

他眯起那双轮廓细长,目光精锐的眼睛,细细上下打量我。仿佛在疑惑地探询我是不是外星生物。

我视他如无物打算大跨一步走掉,他竟然上前来一把拽住我。
“为什么扔掉?!”这质问的声音带着些许压抑的低沉。

我认真地看着他的脸,“我不需要。”
是的,理由与任性或漠视他人无关,它,不是我要的。

他悻悻的表情,如同愿意放过不追究,却又不甘心。这回答显然无法令他释怀。

我低头看着他抓着我胳膊的手,略现粗大的骨节,汩汩的青色血管在白皙皮肤上跳动。在我被长袖衬衣覆盖的细瘦胳膊上,凸显不可小视的力量感。

轻轻甩甩胳膊,他却不肯放开。在大庭广众之下,我们两个当事人,居然谁都没觉得尴尬。我的冷静让他吃惊,也令他自觉自知地放开了手。

他退后,口气轻松地开口,“那你喜欢什么?”
“哈?!”我眨眨眼皮,一脸惊讶。真没理解他这问话的意思。

他被我这表情居然逗乐,竟散去些许不悦的阴霾,笑起来又是一脸阳光,“你喜欢吃什么,我去买。”

他是我爸爸、奶奶之外,第一个对我这样说话的人。

记忆中,除了他们,再没有人给我这种温暖的感觉。笑着对我说话,用目光告诉我,他有多么在意我的感受。

我很小才12岁,但内心很敏感,性格里有很柔软、很易被打动的东西。外表羞涩内向的我,总有自己一个被莫名东西包裹的世界。总会有与年龄不符的怅然袭来,隐隐告诉我,我的生活欠缺了一点什么。

 

是什么呢?是妈妈?是母爱?但似乎又不是。
见我楞着,他一扬眉,“或者你要回家吃?那我跟你一起。”
我不置可否,但也没理由拒绝。他家住我隔壁,放学回家同路是可能的。

从学校回家的路很近,骑单车也就10分钟。路上的车很少,不吵的天空,清澈的阳光也没有让沉默的我与他变得熟捻。

我习惯了一脚一踏不紧不慢,他也不象早晨那样紧追在我后面,只和我同速并排。余光能感到他始终在微笑着、偏着脑袋看我。

我扭头对上那令我莫名其妙的笑,“你笑什么?”
“觉得你好玩。”他眼底闪过一丝狡黠,“我住你隔壁,只知道有个喜欢乱七八糟弹琴制造噪音的女孩子,却不知道这么有个性。”

 

“好玩?”我提高了声调、皱皱眉头,“还制造噪音?”
从小被送去少年宫学习,直到最近学出点模样,爸爸才花了积蓄搬回家一架钢琴。那年头,钢琴对普通百姓家来说,还真的是天价。可我奶奶在这方面,舍得花。

“对啊,你不觉得吗?”

他笑起来,“自从你家出了鬼哭狼嚎的琴声,我就对你特好奇,”

他别有用心地看我一眼,“冯奶奶向来很古板,我听我爷爷说她对孙女有家规,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也信以为真,不然这么多年、怎么会对你没什么印象呢?不久前我立下志向,想看看她这个宝贝孙女什么样,这下真见着了,也的确惊着我了;”
我冷冷瞥他夸张的表情一眼,“象怪胎?”

“那倒不是,不过很与众不同。”

他镇静地下着结论,又突然转了调侃的语调,“诶?我说你能不能别这么摆酷啊!小小年纪怎么老气横秋,搞得那么那么… …”

 

他还没说完,我已经到了家门口,下车拿钥匙开门。给一个后背给他,无形的动作打断他的词穷。

他挠挠头,仿佛到这时才觉出几分被冷落的尴尬,叫了一声,“叶游!”
“嗯?”我不回头。
“那个,”他跨两级台阶站到我面前,位置高高在上却俯下腰来,“我们住得这么近,我比你大,好歹算个大哥哥,你又没有妈妈……”

他突然停住,看着我似乎不知接下来该怎么说,想了几秒表情又认真起来,“可是,我又觉得,以你这种性格,我也不适合做你哥哥… …”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不耐烦了。

 

他黑白分明的瞳孔里,陡然亮起精遂的一缕光,好象鼓足了莫名的勇气般,唇红齿白地吐出一句话,“我是说,以后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我定定地看着他有足足半分钟,然后不着喜怒淡淡地,“我不需要。”

那年代学生的午餐一般家里准备。双职工的父母,工作地点离家也近。爸爸讲完课中午会回家;奶奶下班也会准备午饭。50多岁的她,面色看去很年轻,且精力充沛,既在医院独挡一面,又照顾着我和爸爸。

此刻,小街里响起人们纷乱的自行车铃声和寒暄。吃午饭的大人小孩纷纷回家来。爸爸骑车过来,一眼就看到了我和他一上一下站台阶的一幕。

嘴角微微一笑,走到了,“呦!小武!”
“叶叔叔好!”他倒很有礼貌。
“怎么?”爸爸依旧温和笑着,却有些疑惑,“你们——”

“哦,叔叔,”他忙着开口,说出的一串子话却让我惊在当地,“我爷爷今天值班不回来,我爸去湖北出差了,我妈您知道,又去广东进货;中午我本来没地方吃饭,叶游特善良,她说让我来您家吃饭。”

他居然当着我的面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居然看都没看我一眼!

昨天我才刚刚知道楚玄武是谁、长什么样;今天这家伙居然堂而皇之、称被我邀请、来我家蹭饭?!

我脾气和顺,一般不跟人急。此刻却血色满脸、脸直红到脖子根、恶狠狠的目光死死瞪着厚脸皮的他。

没想他依旧没看我,还一脸认真地继续跟我爸讲,“叶叔叔,我爷爷都说冯奶奶做菜特香,我回回在隔壁闻见你家厨房菜味,馋得我直流口水!您知道我妈忙生意不常在家,我爷爷胃口不好吃饭不香,我爸也不会做饭,打小我就馋别人家的饭。今天真是特谢谢叶游,给个机会尝尝冯奶奶手艺!也特谢谢叔叔和冯奶奶!给您添麻烦了!”

原来他是饿死鬼投胎?!

我正打算尖牙利口点,把他扔出我家门外,爸爸却儒雅温和地一笑,“那进来吧,今天我们也没好好准备,你就跟着我们随便吃点。”

 

 

看来,对这个我一直视而不见的邻家的家庭基本状况,爸爸心里很是明白。三辆车被三个人在院子里摆放妥当。爸爸系个围裙就去厨房。我走进自己房间撂下书包还没来得及生闷气,一抬眼就看见楚玄武五大三粗地迈腿进来。

这是我的房间诶,这个人怎么这么没礼貌!

我正要凶凶地喝斥他,他却饶有兴趣地盯着我墙上的明星画——翁美玲、赵雅芝、米雪……

我很偶像的港台明星,还有一张是红楼梦陈晓旭演的林黛玉。

奶奶向来对我严厉,却也不关心、不限制我的青春偶像。这些都是同学之间的馈赠。
“原来你喜欢这个… …”他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

“我喜欢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积攒的恼怒,此刻不顾形象压低声音向他吼了起来。

“我告诉你!——以后少来我家!——你还骗人、撒谎!你!——”
“你干嘛欺负我!”

小小年纪也会恼羞成怒,却又不知如何冲破内心藩篱对他发泄,对这种我从来没领教过的无赖手段,气极又有些手足无措。

他见我憋得通红的脸和“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表情,对那眼窝里滴溜溜直转、就是倔强着咬牙不肯流下的眼泪,竟然有些慌了神。

急急忙忙蹲下身开口,语调饱含安抚和疼惜,“叶游!叶游!我不欺负你!我不是欺负你!真的!我——”

这软话也没让我好过,反而这认真又温和的语气,把挂在眼眶里的泪珠激出来了。

 

 

哽咽着的“呜呜”声,弄得他手忙脚乱,他慌乱的目光打量四周,估计是想找手巾什么的,可是未果。

他索性伸了两只手过来,抚上我的脸,惶恐却小心翼翼地轻柔,弄得我全身的肌肉突然莫名紧张,身子绷得直直的。

这生平第一遭的触觉,骨骼都石化了般陡然坚立。

那双手却浑然不知这些变化,温柔地把泪水抹在自己手掌里。

 

 

一直得意自己很坚强的。
4岁开始上幼儿园,第一次知道去园门口接孩子的家长里,应该有一位“妈妈”。有一次下雨,爸爸奶奶都去晚了,留园的孩子只我一个,看守的老师着急回家,问我“你妈妈怎么不来?”,我说“我没有”。

惊讶的她把我剩在空荡荡的教室。天色黑得都看不清外面的大树,我孤单又害怕地坐着安静等待,没有哭;

5岁跟爸爸去公园,拿小网在池塘里捞蝌蚪。爸爸叮咛不可以靠水边太近,捞得兴奋忘了,伸长胳膊去够,却一不小心倒栽进去。

爸爸手忙脚乱把倒栽葱的我拎出来,冰冷的、湿淋淋的衣服裹着我,我身子战抖看着爸爸又怒又惧的眼神,没有哭;

7岁开始接触钢琴,奶奶每周送我去少年宫。没有音乐天分,高傲又严厉的老师不悦地纠正我的手形和指法,无数次当着那些佼佼者的面,冷嘲热讽我不是弹琴、学音乐的料,我没有哭;

从记事时起,当我问起妈妈,奶奶总是突然变脸、不高兴,我小心翼翼地委屈辩白,爸爸从中斡旋,奶奶莫名其妙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生闷气,爸爸看着我目光复杂地叹息。

我忐忑不安地紧张猜测、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在那种无助错愕的恐惧夹击中,也没有哭;

可是这个楚玄武,用他卑鄙无耻的表现,轻而易举击破了那些我刻意修炼的、与年龄不符的坚强,这叫我怎能容忍!

 

 

痛恨自己流泪示弱,更气这始作俑者。
狠狠打掉他的手,自己捂住泪汪汪的眼睛。

他的声音却难以置信地温柔,“叶游,你别哭了,这算我们认识了吧,我只想做你哥哥,以后保护你… …”

“我才不要!”带着眼泪恨恨地答,“你撒谎眉毛都不动一下!你还爱欺负我!”
“那我不欺负你,以后也不对你撒谎,真的,我做你哥哥好不好?”
我不理,捂着脸的指缝收紧,把眼泪遮得严严实实。

他的语气真有些急了,“叶游,今天撒谎的确我不对,可是我,我,——”
“你什么?!”我放下手,抢白。

“我跟你很象的,你从小没妈妈,我呢,我妈是女强人,从我小时侯就开始做生意。天南地北地跑,一年也很少见面;跟爸爸还不如你,他上班的厂子也老派他出差,所以,我缺乏父母管教,性格也和其他孩子不一样,”

我安定下来,静静地听,第一次这么有兴趣去了解别人家的事。也隐隐觉得有些同病相怜。
他见我终于不哭,面有喜色,“叶游,我发誓以后决不对你撒谎,这次,我真的是不得已。我只是,只是——”

 

 

他暗暗蹙眉,又眯着眼观察我的神色,象是费了好大力气鼓足了勇气,“我只是想认识你。”
“想做我哥哥?”

“嗯。”少年的脸仍显稚气,却好坚定。
“那好。不许欺负我,也不许犯老毛病!”

“老毛病?”他不解。
“不许撒谎!不许抽烟!不许打架!不许在同学面前送我东西!——”

“前三条,在你面前我决不做;”他一咬牙打断我,“送东西那个,呃,我是说——”

他欲言又止,似乎很为难。
“叶游!——”爸爸在叫,“跟小武出来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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