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来的风》2-8 民国 长子马丁 归来 成全和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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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这几年人口增长很快,教育设施越发完善,艾徳勒克陆续承建了拜罗特伊市及邻近城市几个小镇的学校。

哈德里将仁、慈二人送进镇小学去读书,这下两个小子入学,就没有任何国籍障碍了。

赵杏不用再照顾他们,哈德里就送她去职业学校,学习用打字机、速记各种秘书工作技能,她还可以做德语和汉语的翻译,还要学英语。

哈德里想让她毕业了当自己秘书,这是一个相当好的工作机会,比她当女仆的薪酬会高两三倍。

赵杏说过她不想结婚,如今依然是这样想的,艾徳勒克就是她的家人,会保护、也会与她生活一生。

如今,想在哈德里身边工作的金发碧眼漂亮女子太多了。

这位成熟帅气的日耳曼男人,岁月已经让他那张年轻时本就酷帅的脸,多了经历的韵味和魅力。

如埃莎所想的,这些年,哈德里身边没有任何红颜知己,或者风流韵事。

这不仅是自律,也是他一直在为那段曾经得到又失去过的、东方爱情缅怀。

在事业上的一贯严谨作风,让他的心像工厂里规律运转的机器一般,少了激情、愈发理性。

但赵杏,依然是他贴身侍女的最优选择。有赵杏在身边,这是个他从20多岁起就养成的习惯,因缘际会地想持续终身。

在妻子埃莎之外,他最信任的女子就是赵杏,把她当作最亲近的妹妹。

三弟卡尔也是必须走从军路线的。此时德皇大力发展海军,卡尔士官学校毕业,就去当了水兵。

1910年9月,德国的邮船,始航庆岛。

从此,霍斯对赵杏的书信往来就更频繁了。

他总说自己没时间,给哈德里和伯爵夫妇的家信,还是懒惰到一两个月一封。

但给赵杏的,有时候一周就一封。

1911年5月,霍斯的信里报告了好消息。

胶澳总督颁布法令,于本年12月底以前裁撤德境所开烟馆。禁止在德国人居住区买卖毒品。

还设立查烟官,办理毒品吸食执照,禁止25岁以下的人吸食。

这算是哈德里等禁烟派人士的持续沟通,有了可怜的一点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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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1年,在等待多年之后,27岁的埃莎终于怀孕了。这个喜讯让詹尼尔高兴坏了。这是艾徳勒克家的下一代长子啊。

赵杏也高兴极了。长官终于有孩子了。对她来说,长官第一个孩子是姐姐赵媛的,但是,那小宝去了天国,她没有照顾的机会。

即将出生的这个长子,她一定要照顾好。

她围在埃莎身边,把自己怀孕的经验告诉她。

其实没什么经验,她……那时候在商船上呕吐、眩晕、饥饿地,待了一个多月。

这种经验没什么可说的。不过,她和贝拉都成了埃莎的随身侍女,简直就是两大护法。

赵杏不上学的时间,全都围着埃莎团团转。给她做吃的,帮她做贴身的杂事。

詹尼尔看着她这么懂事,护着的又是自己的宝贝孙子。这心里一下子就有点儿……能容忍了。

也不成天对着赵杏吹胡子瞪眼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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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1年8月,在庆岛的霍斯也知道了这个消息,高兴地说“我也要做叔叔了!”

他给赵杏的信中都说这件事。他还写道。

“杏,庆岛很漂亮了!越建越好。城市面对着广阔的海洋,港口开始繁忙。……

这里新修建了基督教堂,很像咱们米斯巴赫镇上的古堡,我也可以去里面礼拜了。……

这个月我有休假,可以去崂山附近的瀑布游玩。

杏,我看到了很漂亮的瀑布,和我的伙伴们都在清澈的水中游泳,你能想象我们十多个男人,都脱光了在一起游吗?

那一天我很开心。杏,我发现你的国家有很多美丽的地方。很大很大。

若是有更多的假期就好了,我还想去其他的地方看看。……

可是我哥哥的生意实在太多了,占用了我很多时间。……

这里的人都有工作,不止这里的人,庆国别的城市的人,都来这里找工作。……

因为庆岛工厂的工资,明显比其他的城市高一些。

尤其是我家合资开的缫丝、纺织工厂,要来工作的人都在排队。我当然要帮着挑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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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赵杏很快给他回了信。她的信从来都没有霍斯写的字多。

不过霍斯从不介意,因为知道赵杏要照顾两个孩子、要上学、兼顾哈德里的家事,很忙。

只要能收到回信,哪怕只有几行字,霍斯就很开心了。

赵杏写的。

“我会照顾好埃莎夫人,等你回来看见小侄子,他一定会特别健康。……

仁·慈,他们又长高了,总得给他们做新的衣服,我都没时间,做不过来。

你哥哥说不要管了,让工厂给他们定期做衣服鞋子,那又要额外花不少钱。

他俩上学、学乐器的各种费用,先生都在付账,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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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霍斯回信中写道。

“杏,你不要担心仁·慈花钱,哥哥愿意养他们。

我哥还说要给我几家公司股份,做为我协助他管理这里工厂的报酬。

不知道会给多少,可我以后也是有钱人了。

杏,以后等我回国了,仁·慈上学的钱,我也可以出一部分。……

不过我要坦白告诉你一件事,是关于德国军人的。这件事,我对你简直难以启齿,但我还是要诚实。

我下面的一个列兵,他喝醉了酒,跟一个卖东西的老人发生争执,把老人打死了。

杏,很对不起,在士兵里发生了这样的事。

迪克长官也很生气,但是,这个列兵居然没有上军事法庭,他赔偿了那个老人的亲属几十马克。

杏,我觉得这样很不公平。以后,我会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霍斯驻军每年是有假期的,但回国往返一趟,路程可就是两个多月,他只能选择几年服役期满,晋升军衔之后再回国。

和赵杏的信件往来,是他思乡的一种方式。

他在军中晋升的速度也快,与哈德里幕后的运作,当然也有关系。

自己不在军中了,但是家族不能失去军中的权力和地位,要把弟弟尽快推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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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8年11月,庆国太后皇帝相继去世。

1911年10月,武昌起义、辛亥革命爆发。

1912年初,中华民国成立。

民国为获得外交认可,表态要确保列强在华的合法权益,认可既往条约,同时推动列强在朝廷与革命政权之间做出选择。

此时,列强对民国持观望态度,不能确定它和原本腐朽的朝廷,哪一方能有效治国。

这些事霍斯都告诉了赵杏。说,这里不是叫庆国了,现在是民国。以后他在信里都写成民国。

“杏,这次告诉你好消息。来庆岛的人越来越多了。

就是原来庆国的那些贵族,他们很有钱,自从变成民国之后,很多人都来居住。

之前外国人和中国人是必须要分开住的,但是现在不会了。

总督前两年就颁布了新政,允许混居。

现在那些庆国贵族都在买房子,有些是我们家地产公司建的,他们很喜欢德国人建的房子,说设计得好,质量好、居住舒适。……

每卖一套,或者租出去一套我都很开心,哥哥说要给我佣金,我是不是可以改行去卖房子了。……

他们出手太阔绰了,在这里大鲍岛的店铺,他们能买好多、我都买不起的东西,还有很多都是来自欧洲的昂贵物品。

也可能是因为我太穷了。笑一下。

不过我听说,这些有钱人都是皇族,还有很多官员,因为民国打败了那个庆国皇族,他们就拿着大量的钱,跑到庆岛来了。

总督要我们驻军保证治安,让更多的有钱人,以后都来这里居住、度假、游玩。……

杏。黑格尔说,一个民族有一群仰望星空的人,他们才有希望。

杏,我能感觉到你们国家的变化。

我想起了去年,即墨这个城市有革命党,年轻人在聚会上说,你们国家的人民“也要民主、要自由”,总督派我们军队去镇压、驱赶他们。

但是我觉得他们讲得很对,我希望这里的人民,脸上都能有笑容和希望。当然,我和士兵没有动手伤害他们,只是让他们离开了。……

现在还有更多的商铺。还有,日本、俄国、英国的银行,都来开分公司,他们有几家,还租了我家建的银行办公大楼……

不过也有一件让我非常不开心的事。列兵普度喜欢一个民国姑娘,他想跟她结婚。

结果,姑娘的父亲很凶,狠狠地训斥了他,还要撸起袖子打他。不让女儿再跟他见面。……

杏,我都想有一天,你能来庆岛暂住,看一看这里的蓝天白云和大海。

海水特别清澈,碧蓝碧蓝的,我能陪你在海边待一整天。我从小都没有看过海,就喜欢这里。

不知道怎么了,我今天特别想你,想我们和卡尔在葡萄园的日子。

不过,你会来的吧?你一定要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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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成立。德国报业对此也做了报道。

哈德里关注庆国新的政权动态,这与他是否要加大在上海、南京、江浙一带港口城市的投资有关联。

对赵杏来说,不管叫什么,能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就行。没想到袁世凯一年后,又搞了个复辟,这是后话。

几个月后,哈德里的长子马丁出生。这个众星捧月般的长子,一出生就简直是团宠。

祖父母、母亲就不必说了,哈德里这个父亲,手捧起他的时候,也是眼含热泪。

这是他迟到了十年的长子。

如果,十年前的那个孩子能出生,若能活在如今建设好了的庆岛,也是和他母亲会过得幸福的吧?

但是,既往所逝去的,都已经是遗憾,不可再追了。

哈德里已经32岁,新为人父、喜悦万分。

赵杏也十分高兴,她一有空,就把马丁抱在怀里不撒手。养过两个孩子的她很有经验,埃莎也信得过她。

赵杏除了上职业学校,连自己两个小子都不管了,就一门心思想做马丁的保姆。

好在仁、慈被学校管束得还很好,雷亚、托奥的孩子成了他俩的小跟班,在上下学的路上,回城堡的孩子们有了一群,根本不用操心。

赵杏完全是把马丁既当成乌鸦姐姐和长官的儿子,又当成小夫人儿子养的,伺候得特别精心。

马丁从小叫她“杏妈妈”,会开口说话时,就这样叫。

每次,哈德里看见马丁在赵杏怀里咿呀学语的样子,目光都会穿过眼前这一幕,想象起、若眼前的黑发女子是乌鸦。

此时抱着的,是他们俩的那个孩儿,会是什么样子。

每当这样想,他充满父爱慈祥的目光,就笼罩着这一对儿。

他越来越庆幸自己的身边一直有赵杏,就好像他的身边一直有乌鸦。

她在陪着自己生活、生子、建功立业,直至……有一天老去。

赵杏,始终是他生命中失去了乌鸦之后、那些缺憾需要被弥补的部分。透过赵杏的生命力,他能看到乌鸦留在尘世,活着的样子。

马丁出生后不久,哈德里爱子情深,渐渐地从一位工作狂人变成了奶爸。

他将埃莎母子和赵杏母子,都带到了慕尼黑新建成的一幢三层大别墅居住。只有节庆和家族聚会,才打算回米斯巴赫。

同时带去的,还有城堡里一些得力的男仆,安排为他的小家庭服务,也进了工厂。

此时,从农村进城市谋生,也是一种劳动力流转趋势。

离开了艾兰德城堡、那个农业生产田间地头的世界,来到了现代化的城市。赵杏既感到新奇,又快速融入新的社会角色。

哈德里为马丁找了另外的看护保姆,让赵杏腾出空来,做自己的私人秘书,协助管理一些个人事务。包括当这个小家庭的管家之一。

她要熟悉家庭开支账目、协助安排采购,她不是佣人,负责安排其他仆佣,为哈德里的家庭提供服务。

这时候哈德里才发现一件奇怪的事。他每天早餐都会读报纸、拆信件看。

家里几乎每一两周,就有来自庆岛的信件,是霍斯写来的,纸张内容还挺厚。

但是,竟然都不是给自己的 !

都是给赵杏的。

之前都寄到艾兰德城堡,镇上邮局负责送,现在赵杏把收信地址,改到慕尼黑这座别墅了。

哈德里冷眼看着,真是稀奇。霍斯这小子,叫他多写信,他总是说没时间。

一两个月给自己写封信就算不错了,说明还能想得起他这个哥哥,信上也就只言片语,至于私人照片,一年也不给两张。

给赵杏的信和照片频繁到……霍斯的那点儿军饷,搞不好都在邮局快花光了。

重新进入慕尼黑一所学校的赵仁、赵慈,已经十多岁了,长得非常高大结实。

每当一家人出行去公园去街头散步,这兄弟俩就像婴儿车里马丁少爷的,两个虎背熊腰的护卫一样。

因为结束了聚少离多的生活,哈德里与埃莎越来越亲密,很快埃莎又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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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3年夏,在庆岛殖民地服役五年之后,霍斯申请回国,并且被晋升为少尉军衔。

虽然他有服役经验,但没有正式参与前线作战,此时军饷不算高,每月100多马克。

某种程度上,比哈德里给刚来的赵杏零花钱,还低。

不过赵杏要养两个儿子,均摊了那份工资的实际购买力。艾家帮她养儿子,她自己也是要付些零花的。

她将多余的钱,存入艾家控股的德克银行。这几年,也存了快两万马克。

霍斯的收入大头,并不是靠军饷,否则他也得穷死。

哈德里给了他格瑞尔地产和卡罗纳电气公司的分红,做为他驻庆岛期间、额外照应家族生意的报酬。

这个算起来就多了。每年有4000多马克,并且还涨,随着家族事业拓展,将逐年递增。

在军官同僚中,这足以傲视群雄,不差钱的霍斯,算是传统容克地主中的新兴资产阶级富二代。

但如果霍斯要继续向上晋升,就要作战。

而同期去非洲的舒克也是赚得盆满钵满,当然来自掠夺。因为镇压得力、“英勇善战”,他也晋升成了少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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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霍斯回国的船到慕尼黑港口时,那天赵杏母子三人,都在船下接他。

五年过去,27岁的霍斯气质变得更为帅气稳重,军人的身姿挺拔,五官更为深邃英挺,辨识度很高。

人群中他们都快速找到了对方,因为赵杏和两个儿子的黑发也很扎眼。

五年不见,但有频繁倾诉日常的书信往来,彼此没有一点儿陌生感。

快十二岁的仁、慈,看见这位口口声声要操练他们的霍斯少尉,非但不恐惧,还挺期待。

霍斯离开前,他们还称呼他“霍斯少爷”,那些儿时收拾他们的各种手段,还历历在目,也有被彻底血脉压制过的记忆。

现在被要求改口,他们要称霍斯为叔叔,仁、慈便一口答应。

霍斯又凝神去看赵杏。她的黑发编成辫子、盘成发髻,是个成熟女子的模样。早已不是十年前第一次见的那个瘦弱少女。

艾家没有给她带去太多风雨,她的脸上未受岁月侵蚀,还是那样健康美丽,现在更有了一种优雅和自信。

身上的裙装,更是显露着女性优美诱人的曲线,赵杏对服装设计本来就有一定的天分。

哈德里让赵杏又受那么多职业教育,是为了自己的事业发展,也是想给赵杏提供、一个女子没有传统世俗的婚姻,也有较高质量的生活保障。

再过两年,赵杏存的钱,就买得起一套有两个房间的公寓了。

哈德里可以送给她一套,但赵杏的自尊心不会接受白拿。

她想用自己给哈德里的工作和服务,去昂首挺胸地挣这份收入。

在庆岛,霍斯经历了庆国变成民国,在无数中国女孩中,寻找和赵杏相似的脸孔和身影。

很可惜,一个都没有,赵杏在他的心中,始终独一无二。

无论是少年时的玩伴,还是现在他眼中看到的,一个独自带着两个男孩生活的未婚姑娘,笑容都是那样自然阳光,有一种独特的魅力。

来自于东方西方文化的滋养,还有苦难和安稳生活的特殊经历碰撞。

如今这种满足和幸福的样子,那样的气定神闲,当然是艾家帮助和打造出来的。可是闪烁在霍斯面前时,就特别地耀眼。

他从来没有在给赵杏的信中,写过他曾经做过的梦。梦里的女孩是谁。他跟那女孩做了什么。

只是他此时再看到赵杏的第一眼,内心里不可遏制的思念和情感,全涌了出来。

而赵杏,看见这年轻的军官,就那身有肩章、领章和勋章的笔挺军服,傲然挺立的身姿,就要亮瞎眼睛了。

更何况霍斯蓝色眼睛里,还有根本掩饰不住的温柔和流连。

“霍斯。”

她的声音也温柔极了,比小提琴的音色还优美,霍斯历经五年时光后,心上的那根琴弦,立马拉紧了。

信里的那些文字琐碎日常,再多也总是沉默无声的,但是当音容笑貌全在眼前之时,那梦中人的一切,才能逼真到、让人忍不住想拥入怀中。

汽车将一行人送到哈德里家的别墅,在车上,霍斯无数次都想拉住赵杏的手。

她的手,骨节很小很小。若是放在他的掌心里,轻轻一握,便全包在里面了。

他的手掌微微握紧又张开,在腿上尝试着,那也一次都没伸过去拉她。

可是,他的内心也要苏醒,不想再压抑自己的感情了。

在与赵杏持续生活的少年时代,庆岛驻军的几年分别,只是让那样自然萌发的感情,变得更加强烈。

当然,现在需要一个机会,去坦白、表露心迹。他用什么机会呢?

一路上他偷偷瞧着赵杏的侧颜,都在不停思索着。

霍斯在庆岛见过同样的居住区和建筑,对哥哥家的房子丝毫不陌生。

见到已经会走路、咿咿呀呀说话的小马丁,他亲个没够。

得知埃莎又怀孕了,没几个月还会有个侄子或侄女出生,霍斯惊讶极了。

这,不生则已,一生惊人,就一连串吗?现场已经有三个孩子。

在别墅里,就没有在城堡里那么多规矩,赵杏和仁、慈都会上桌,大家在一起吃饭。

哈德里在餐桌上会问霍斯很多问题。

政局方面。关于庆岛最新现状、各种见闻,民国政府如何在那里行事,还有军中事务。

收入问题。需不需要买房子,有没有看中哪里的,哈德里要送他一套,做未来婚房。

还有,这哥哥会催婚,问霍斯,打算什么时候结婚,有没有对哪家的小姐有意思。都这个年纪了。可以去提亲了。

一听这个,霍斯被问得几度放下刀叉,白皙的面色现出红晕。

赵杏在场时,他一直顾左右而言他,不正面回答说话。

直到赵杏端走盘子去厨房,他才红着脸对哈德里说。

“杏。”

“嗯?”……“什么?”

哈德里扭头去看赵杏的背影,简直是目瞪口呆。

虽然……但是……。这也……阻力太大了。

要知道,与中国女孩结婚,这是他这个掌财权的长子都不敢做的事!

虽未再亲至如今的民国,但哈德里对青岛的各种消息了如指掌,也时刻关注弟弟在那里的动向,包括情感世界。

弟弟不像自己,很早就结了婚。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德国女友。

都是男子,就没有什么那方面的、生理冲动 ? 当然,老弟也不可能是同性恋。

有自己的前车之鉴,他甚至有过一种设想: 霍斯在那里,也会有一段东方情缘。

庆岛推行德语教育、普及德国文化,那里的姑娘也会说德语,能交流。若是遇上一个像乌鸦那样善良美好的姑娘,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是,就算在双方混居的那处殖民地,那里已经被德国统治了十二年,但中德登记在案的通婚记录,也仍是个位数 !

曾有一位德籍主管,向染坊的女工赵小兰正式求婚。但被拒绝了,那姑娘连夜逃回到即墨乡下,再也不去庆岛务工;

渔民陈大壮,用砍刀吓退来正式提亲的德国驻兵,咬牙把女儿生下来的那个混血弃婴,送进教会的育婴堂。

士兵非常喜欢那个姑娘,也爱自己的孩子,可是结不了婚,便一直申请留在庆岛驻军。

血统,成了草根百姓最后的铠甲,国破家亡的年代,不与德国侵略者联姻,是被奴役的人民对抗的无声刺刀。

即使一对青年是真心相爱的,也不行!

这些事,霍斯没有听说过吗?当然不会。在没有女人的驻军官兵里,任何与姑娘的风流韵事,都会传扬得众人皆知。

哈德里完全没想到,霍斯心中的东方之人,竟然就在家里、在德国。

看着霍斯眼中不容质疑的认真,哈德里懂了。他站起来,示意一起去外面花园谈。

两人偷偷望着在厨房中,正指挥仆佣忙活的赵杏。哈德里小心翼翼地低声试探。

“你,什么时候开始的?”

鬼知道。也许第一天见她。也许,不知道哪天开始。

少年时代的相伴,有那么多亲密温暖的时刻,根本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但是既然经历过五年的分别,还去了几十天航程那么远的地方,只想在世界上找另一个、与她一样的人,还没有找到。

那便,只能是她本人了。

哈德里想起既往这两个人的点点滴滴。还有霍斯在庆岛,总是不停给赵杏寄来的信。

一个男子,怎么就在纸上还能喋喋不休,像个娘们一样。哪就有那么多废话、啰啰嗦嗦地要讲 ?

可霍斯给赵杏写信的次数明显更多,信纸明显更厚。

哈德里研究过,既往也不是没有中德通婚的先例。

史上记载最早去德国的中国人,是1822年、一对冯姓兄弟,冯亚学和冯亚星。足迹曾遍布魏玛、耶拿、哈勒、柏林等地,还见过大文豪歌德两次。

二人先后在大学教授汉语、从事翻译并服务于普鲁士政府。

1836年,冯亚星返回中国,但冯亚学终身为普鲁士政府工作。

1826年,他与一名德国女子结婚,组成了历史上第一个中德跨国家庭,而后在波茨坦生活了五十多年,直至逝世。

此时也有德国公司雇佣少数华人作为廉价劳动力,因为吃苦耐劳又要求不多。但总数不超百人,女子较少。

身为容克贵族的德国军官,娶一个远东殖民地来的女孩,还是未婚、就先生了两个孩子的,无论是家族的长子,还是次子,这件事都是不能做的。

可是在哈德里的心中,对赵杏没有一点儿歧视。

他想了想问,“你觉得,杏,喜欢你吗?”

不知道,没问过。霍斯目光就流连在厨房灯光亮起处,赵杏的身影上。

那少年时像小蝴蝶一样,能被他合在掌心中扣住的。现在,他就想下手。

不想再等了。

轻轻地握住,让她在自己的掌心里飞,再也飞不走。

哈德里想到了自己的经历,内心在翻江倒海。他爱霍斯,也喜欢赵杏。

自己和乌鸦没能成就的一件事,现在到了最爱的弟弟身上。

他思考良久,语气很是艰难地建议道。

“假如,我是说……,不结婚……只在一起呢。”

霍斯立马拒绝道,“那怎么行!”

他俊眉一扬,语气很不高兴地说着。跟她偷偷摸摸在一起,不给名分吗?那我的财产未来怎么给她继承,我们怎么生孩子、养孩子?

哈德里噎住无语。

若真心地爱一个女子,就会在她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时候,这名男子就想到了,要给她最好的、所有的。

尊重、名分、名誉、财产、保障。

什么都会给,还总怕给得不够多。

良久后,哈德里才道。

“你先问问杏的意见。”他大掌拍拍弟弟的肩膀,会有办法的。

哈德里心情复杂地去看赵杏。

因为与乌鸦的往事,他个人认可中德两国男女可以婚配。如果霍斯与赵杏真心相爱,哈德里并不反对。

受启蒙思想和工业化影响,此时的城市中产阶级开始自由恋爱。

但贵族仍存在家族联姻传统、禁止与平民联姻。哈德里自己就是反对贵族联姻的。

但是赵杏的情况,阻力不是一般地大。她未婚先孕已有两个孩子。

贵贱通婚,与社会地位不符的婚姻会被歧视,甚至生的孩子,也被排除在继承法之外。

并且在军中,军官群体需上级批准婚姻。

霍斯的想法,一定会遭到鄙夷、甚至是为难,更严重的是根本就不被批准。

此时民族主义、军国主义气势汹汹,德意志民族空前的优越感已经是政治风向。

霍斯会被打压、针对,失去军中前程。

他未来事业在哪里?已经是少尉了,从此半途而废?

父亲詹尼尔绝不会接受的,如果这次他知道了,真的会杀了赵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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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斯没几天就带着赵杏回艾兰德城堡,他说要回去看看,想让赵杏陪着。

赵杏现在的工作,都是听哈德里安排,时间很自由,霍斯又刚回来,自然是同意的。

另外,哈德里当然想默默成全这对弟弟“妹妹”。

而且赵杏很久没去小镇了,比起现代建筑林立和略显拥挤的城市,她其实更喜欢辽阔和多姿多彩的土地和乡村。

之前在农庄里的劳动,更让她放松快乐。

但哈德里打算让她呆在慕尼黑,做工厂里的秘书和管家,他安排她做什么,她就会毫不犹豫执行。

况且她现在满心全都是,照顾好马丁这个小宝。

驻军时霍斯学会了开车,这次就是他自己开车了。

副驾上的姑娘到了乡村公路上,对着许久不见的田园美景心情很好,还能与风同行,便有些小兴奋的放纵。

在乡间小路上,车速放缓。她穿着白色短袖连衣裙,站在车上摊开双臂,任风拂面,黑发飞扬。

她嚷着。

“霍斯 ! 啊!我好开心!”

那样的率性而为,更让霍斯心猿意马,是军中一贯的专注力训练,才让他集中了注意力。

在一处风景优美、鲜花盛开的草地,霍斯停车,摆出了野餐垫、红酒、蛋糕,带着赵杏露营。

在少年相处时,他们曾经常打猎、烧烤、观鸟、看湖,有过那么多欢笑的相伴时光。

无论时隔多少年,五年还是十年,他确信,自己都是赵杏最信任和依赖的。

哈德里毕竟是她”姐姐”们的丈夫,与她有距离感。

当霍斯拉着她一起躺在草地上时,赵杏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今天的事有些不同。

今天,是他们两个人单独在一起,没有卡尔、埃莎、仁·慈,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霍斯的手掌又宽又大,将她被握成的小拳头全包在里面。

他的手好热,有种宽厚感,还有摸过枪械训练出的簿茧。

霍斯还没开始做任何事,但一种男子天生的野性和强硬气息,就已经逼面而来。

赵杏觉得气氛不对,但霍斯握着她的手不放。她这才发现,霍斯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像弟弟一样的少年了。

他今天没有穿军服,是一件短袖针织条纹衫。肩膀宽阔,能轻易把她不算娇小的身形容纳在里面。

他的眼睛是碧蓝色,鼻梁高耸,眼窝很深很深,略带方型的下巴带着冷静和倔强,薄唇坚定地抿着。

霍斯对她缓缓地说道。

“”时常陷入虚妄的我,深以为然。”

“浪漫是我的毕生追求,也是这个世界的终极解药。””

“……杏,你还记得,这是谁说的吗?”

他们曾经在城堡里的图书馆,读过很多书。

赵杏想了想,迟疑地答,“歌,歌德的……?”

霍斯薄唇轻启,满意地笑了笑,原来他们在一起的每件事,杏都记得。

这就是当时他们共同读过的一本书,对这两句都很喜欢,摘抄过。

赵杏的身边,一直没有别的男子。也没有与其他男子在一起的记忆。她的记忆里,只有自己。

霍斯轻轻靠近她,脑袋和她抵在一起。当距离近到额头相触,这姑娘才想到要挣扎。

霍斯眼神里有属于雄性的满满侵略性,像一匹蓄势待发的狼。

他慢慢收拢的手臂,力量是那样坚定、执着,还有种积压已久终于释放般、排山倒海的气势,她挣不开。

霍斯的体温是那样高,嘴唇也滚烫。赵杏还从来没有跟男子接过吻,她生过孩子的,是老姑娘了,但她从没想过结婚,她也没想过恋爱。

但是,她见过别人恋爱的。

在职业学校里的青年学生,在公园露营地的散步情侣,在工厂门口的恋人,在角落里情不自禁地拥吻。

她觉得害羞,若是不小心扫到一眼,就赶紧逃开,不好意思看。

她没想到自己会做女主角。霍斯一直以来,是她生命里最亲近的一个人,是最贴近她的心灵和灵魂的一个人。以至于现在跟她有这样紧贴的身体距离时,她顺其自然,没有一点儿防备。

现在傻傻地瞪大眼睛,看着霍斯英气逼人的脸在她的脸上。

距离太近了,近到她双眼失去聚焦能力,已经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清楚地感受着他的嘴唇和吻。

他的鼻子在亲昵地擦着自己的,脸颊带着热度,像熨斗一样贴着自己的。他的气息很好闻,干净,带着草地的清新。

霍斯的手掌就没有放开过她的拳头,攥着包裹着她,在肆意缠绵。

霍斯把梦里已经做了很多次的事情,在今天阳光之下的白日里,做了一遍。

少年时的懵懂憧憬,经过岁月沉淀,已经变成了青年的成熟冲动。

赵杏跟他比,简直就是个娇小的娃娃。但他强势落下、想攫取她全部的吻,却又是那么温柔。

唇舌温柔而缠绵,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细细地描摹,深深地纠缠。

一只热烫的手掌,探入衣襟内,顺着玲珑的曲线缓缓地、温柔地游走。

那粗粝的指茧、滚烫的温度,当从来没被碰过的,被那宽大的掌心覆上时,一声嘤咛不由自主地溢出她唇瓣,却又被迅速卷裹含没。

赵杏脑海里电光石闪,觉得自己的一切,仿佛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了。

她的心脏跳动得像奔跑的兔子,手指却只能安静无力地,放在他胸口。

直到,霍斯从那种梦境与现实终于合而为一的陶醉中,清醒过来。

看着赵杏脸蛋上的红晕,比树上最红艳的那颗苹果的颜色,还红。

“杏。”

他调匀失了早已节奏的呼吸,依旧蜻蜓点水般地触吻着她的脸颊,一点儿舍不得离开。

紧紧搂着她的双臂,也丝毫没有打算松开。

“我爱你。”

终于吻到了,又因为这个吻,他更确定了自己的心。

已经不单单是喜欢了。是爱。

而且已经爱得很深很深,到了非她不可、只有她一个人的地步。他从来没有吻过别的姑娘,也不想。

但是杏,他吻过了,不够,还想吻。

他索性把她按在怀里,让她脑袋贴在自己胸口,抱得紧紧的。

固执又倔强地想着,我吻了你了,我对你说了。

从今天开始,从现在开始。我们之间,就是不一样了。

*

在他的怀抱里,赵杏整个人都像是被凝固了。她听着耳边,男子胸膛里强有力的心跳,感受他像铁臂一般不舍又坚决的禁锢。

她叹了口气,原本想要实施硬挺挣扎的身子,软了下来。

“霍斯,”这是她除了长官之外,第二个信任的男子。

霍斯放松了她一些,蓝色眸子满含期待地看着她,等她说话、也想听到她的答应。

赵杏有些不忍心,她觉得自己说出口的话,不能像刀子一样,去扎霍斯那么温暖又柔软的心。

霍斯……难道,自己就不喜欢他吗?

从少女时代她被欺负时,霍斯就那样毫不犹豫地出头、保护她。她不曾心动过吗?

她未婚生子,一个人承受养育压力,霍斯带着卡尔,一直帮她带那两个小子。

默默用日复一日的行动,支持着她,打消她心里的顾虑,也减轻着她心理的负担和压力。

她就不曾感动过吗?

在青岛五年的鸿雁传书,她难道就没有,把若有若无的丝缕相思,记在那纸笺上吗?

若是真的无心,她怎会细细去读,霍斯从始至终的琐事杂谈,将一封封信放在盒子里珍藏,一有空就拿出来看。

霍斯不仅是给了她最为亲密的友情,还给了她弟弟般呵护的亲情。

她只是从来都不敢动心、不敢去想罢了。

她把一直都不敢萌芽的情爱之意,努力掐死在摇篮里,将霍斯的任何善意亲近,都理解为这是长官弟弟、因为长官的要求而去做的。

但显然不是,霍斯自己有、为她生长出来的一颗心。

她地位低微,也性子本分,这十年,哈德里三兄弟真心实意的呵护,不会让她忘了本。

现在,霍斯要给她不顾世俗眼光的爱情。

这样真挚的爱情,对她来说太奢侈了。

像教堂里穹顶之上镶嵌的、最豪华大颗的宝石,有着直达天际的距离和高度。

她就算再扬起脖子踮着脚尖使劲仰望,都看不清、那原本熠熠闪耀着的光辉。

此时她也别无选择,她想到自己的处境,哈德里,仁、慈,詹尼尔伯爵,还有艾徳勒克家给予自己的一切。

赵杏鼻尖泛酸,有些娇糯的声音,闷在他的胸膛。

“霍斯,我们……不能。”

霍斯早就知道她会这么说。

昨天跟哥哥坦白后,兄弟俩心情都甚是沉重,觉得这一步棋,在家族和国家环境里,都不好走。

但是那又怎么样,霍斯是那种不敢做事、没胆量的人嚒。他有什么不敢干的。

“杏,不是不能。”

霍斯搂着她柔软的手臂,上下温柔摩挲着,语气坚定地道。

“我不是要着急跟你结婚。马丁是在哥哥32岁才出生的。”

“我还有个叔叔,在35岁的时候,还生过堂弟。我不急。”

“我,不是……”

赵杏被他冷静又斩钉截铁的语气吓住,他们还……,什么都没有呢。这怎么就一下子,说到结婚去了。

她现在是想说,我们之间……连这么亲密都不可以。

霍斯知道她想躲,又重新紧紧搂着她。这样的搂抱,他感受到原来赵杏的身形一直是这么娇小。

她在刚来的少女时代,一直从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坚强、独立,实际上还就是一个没有依靠的小女孩。是他做为一个男子汉,要去保护一生的。

“杏,我还没有军功,军衔还不够高。”

“现在也还不太有钱,我没有办法给你更好的生活。我还需要时间。”

他放开她,又在她又弹又滑的脸蛋上嘬了一口。

“我就是要告诉你,从今天开始,等我。”

我父亲会老的,他会管不了我的。哥哥是支持我的。我自己会更强大的。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我会娶到你的。

赵杏张张嘴,幽黑的眸子看着他,还想要再说什么,霍斯军人的那种强硬霸道气势,马上就上来了,他低头就含住她的唇瓣。

他不想再听到反对的字眼、和她唇间嗫嚅着、那虚弱无力在拒绝自己的声音。

他想确定这姑娘对自己的心意。

赵杏在顾虑什么,他都知道。

即使她生活在德国,也是个庆国女孩,还是一个经历非常特殊的庆国女孩。

她少年时就遭遇过那样的伤害和不幸,她很可能会拒绝男子的亲密。

但是很显然,赵杏没有害怕他,也本能地没有拒绝他。

让赵杏还在拒绝的,是他们之间身份、地位的差距。

但赵杏也是那样坚强又自信的一个人。他相信,杏在这件事上,也会勇敢的。在他先勇敢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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