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安抚
有人声、脚步声传来,方向直接。到我门前做了停顿。
我中止思绪,有人推门进来,开灯。
黑暗里的视觉被蒙蔽而迟钝,乍见灯光的最初,本能地眯起了眼。
眼冒无数金圈,睁着眼,也什么都看不到。定睛之后,清楚能看见的人——是他。
我立刻低下头去。此时心里沮丧到了极点。
他来是示威还是嗤笑我不自量力?
是我看似张牙舞爪的坚强,却被人如此轻而易举地解除武装,来特意嘲笑?
这个人,一定是胜券在握,打好了如意算盘,现在过来跟我谈条件。
——是选择他?还是继续选择黑暗?
即使我不抬头,也知道他身后跟着裘姐。
我低头,此刻沉默是金。我的心绪烦乱,生不出任何妙语。我无法抗争、嘲讽、冷然,失去了个性中强硬的资本。我已经迷失了自己,似落单受伤的雁找不到群。我用孤独的力量在单飞,高空狂风中,木然流血的翅膀精疲力竭。
“你打她了?”
耳边听到他这句话,不可思议,我猛然抬头。
他说什么?
“可是,她真的……”裘姐想要解释我的刁蛮无理。“而且今天沈哥动了大气,以后怕还是麻烦……”
他强硬地打断了她,有些怒意,“她,可以教,但不能伤。”
他和同伙说话一向都这么强硬的吗?还是因为我,失去了以往的温和?
我想蒙住耳朵——
我再不要、再不要听到这样的欺骗了。
——他逼我来,面对这丑陋的黑暗,让我恐惧挣扎,毁了我的信心,灭了我的傲气,让我失去自我,让我甚至自暴自弃。
让我面对男人令人窒息的欲望与满心邪念瑟瑟发抖——他心知肚明前因后果,刻意安排了伤害我一切的一切,知道我不能面对,却逼我低头。
如果,刚才我真的,无法自保了呢?
我恨他,真的恨他!
我没有办法不表达恨意,他对上我凌厉含恨的眼。
他的目光晶亮,内里仿佛浮现着柔软。示意裘姐走开,走过来,蹲在我面前。
被他仰视,并非是仰望胜利者的姿态。如狩猎者般,他嘴角噙着一丝无法掩饰的得意,语气间饱含嗤笑:
“怎么?要做一流的小姐,却连这样的男人都斗不过?”
我不语,漠然地看他伸出手指,轻轻抚上我裂伤的唇角。痛,但我能忍到不形于色。
他在我的沉默中继续等待,直到一分钟之后,见我还不开口,顿时剑眉怒扬、声音凌厉,
“你可真让我开眼!第一次来、打伤小姐,第二次坐台打伤客人!你当我这地方,是让你舒展拳脚的吗?”
我在心里冷笑:你对我做的事,恶毒到我任何过激的反抗,都不会引起良心愧疚不安。
目光中充满了恨意,带着蔑视的挑衅。跟这种虚伪的人,我没什么可说的。
他现出诡谲的笑容。“我牺牲这个包厢整晚的黄金时间,不是用来给你当哑巴的,若你再不说话,我立即安排别的客人进来,今晚没准还会更热闹。”
千言万语的痛骂也难表达完我对他的恨。拳头紧攥、指甲深陷掌心。咬了咬牙牵动身上伤痛,我猛然起身,坚定不移、集聚全身气力,挥向他的脸。
“你卑鄙!你无耻!你出卖我!”
拳头力量迅猛生风,却在他鼻前被紧紧抓住,他平静地看着我,似是早知道我会动手。
突袭落败,我气急败坏,打算重来。他狠攥我的手腕到疼痛入骨,却慢条斯理地说,
“好几年不曾被打过了,除非,我让你打。”
我的掌被他向内里弯曲,握成拳头般大小,被他的大手裹住。
“啧啧,”他冷笑,“愿意做人下人,却又生就一副傲骨。我开始怀疑我的眼睛,你这种动不动打人的女人,怎么会红遍华天?”
我紧咬下唇,直到自己都吃痛放松,“要你管!”
“你这又是何苦?”
他定定地看着我,眸中幽暗和希冀共存,溢出一抹怜惜,“真不愿做小姐,那就跟我。”
“跟你?”我冷冷看他,这个男人,真是自负得可以。
“我从没想过跟某个男人。”我的语气和心一样冷静。
他嘴角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
“小小年纪,不要故作沧桑。你何曾了解过男人?”
“那你呢?你又何曾了解过女人?”
他一怔,有一瞬间目光闪亮,似是被我问住,但之后立刻恢复一如既往的笃定,“这里的女人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了解一个,就了解了全部。”
日夜处于脂粉香堆,一个男人享尽养眼之福的背后,一定会对男女情事的天伦感觉麻木、扭曲。这也是对精纯灵魂的一种摧残。天下人人各有痛苦,原来并无特例。洞察了这点,我忽然心下一宽。
从心底里觉得好笑:这个恶人,原来也有不为人知的一把辛酸泪。不过,没几个人能想到吧。
这个很搞笑的发现,让我的痛居然都减轻了。
他见我那缕偷笑,竟然目光痴然,定格在我的嘴角。
我瞬间收住笑意,想到他至今目的不明。
“你来干嘛,快说!”
我命令的语气没有引起他任何不快,反而令目光中的执着更深。
“服输吧,这里根本不适合你。你也没本事对付这些男人。”
“而且,跟了我,你并不吃亏。”
我鼻间哼出一声不屑,“这句话,跟所有我见过的男人,说的没有任何区别。我听多了,耳朵都会起茧子。”
“是吗?”他五官俊朗的脸逼近来,墨黑的眸中,星点的白光闪现。那眼眸中有一个影子,是我。他的唇离我极近,鼻息可闻。
“他们,是想要所有女人的客人。而我,是想要你一个女人的男人。”
我愣住。
这样赤裸的独白代表了什么?
我怔怔地,看着他那饱含炽热的目光,此刻并不能引起我的心动和共鸣。
这个人,与我的人生怎么会有交集?他为什么在这里?他是怎样的性格?他会给我带来幸福?会让我觉得安全?会带给我人生新的希望?会有力量指引我?会成为我的朋友,让我不再孤单?
我什么问题都不能得到肯定的答案,又怎么会安然接受他的要求?我与他相见数次、直到现在已彼此面对面,但却依然是那么陌生、疏离的感觉。他曾给我不寒而栗的威胁、又带给我如深渊般的伤害。
尽管此刻情意绵绵、温柔无限、暴戾全失,他满心满眼都是毫不掩藏的真诚,但——我无法信任这样突如其来的改变。
它代表某一刻会回到从前的那种危险。
我也不愿被这种要求弄得心烦意乱,只能低声拒绝:“我不想。”
“别这样倔强。得到你的人和心,办法有很多种。”他被我的再次拒绝,又激出了些许怒气,“只要我想。”
稍稍平静的心又生出了敌意,我冷冷地问:“你得到我?你能给我什么?”
“你想要什么?”他目光蕴含深意,“钱?地位?我都能给你。权利?等我几年,我一定不让你失望。”
我淡淡地笑,“那些我都不要。”
我带着挑衅,语气坚定:“我只想做小姐。”
一丝震怒从他眸中迸出,我视而不见。
做小姐,我将命运的筹码分散至很多男人,我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喜恶,而被肯定或否定,失去灵活改变的无数可能。
更重要的原因是:我没有爱上某个人,不愿把我的喜怒哀乐和他拴在一起。
我没解释。他已经脸色泛青地站起。
“想做小姐?就不要在这种地方妄想碰到好男人,也不要那么天真!”
“还妄想出污泥而不染?你知不知道:从你迈进这扇门起,你就再也不属于你自己!”
他无法掩饰愤怒,那烈火因某种绝望在蔓延、升腾。
“觉得这种生活很刺激是吗?你有没有想过今天,你根本就不能全身而退!如果你真的被——”
他突然止住,看向我的目光突然充满挫败感,“相信我,我太了解这里了。不会有人不把你看做——”
他似是对我难以启口,毕竟这个人至今还没对我说过垃圾的话,但他还是说出来了。
“——婊子,即使现在你不是,继续下去,将来的某一天,你会是的。”
他的语气尖锐,摧毁我既往的思想,刺破自欺欺人的希望。我不是没看到黑暗,而是一直逃避着不去看黑暗。是他,把这世界美丽的一面挥散,让我落入那真实的丑陋土壤。
我咬紧了唇,依然嘴硬,“那也不用你管。我自己的事,自己负责。”
“好个自己负责!”
他脸色铁青,将愤怒厌恶积聚到了极点。不由分说拖我下地,强拉出门。
在包厢外的长廊,他迫我站立在镂空雕花的隔断前。
“在这里,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你只要敢,就没有得不到的。”
他向窗前水景布局处站立的几个人一指,“看,就是那几个男人。回回愿意花重金求我,不过是想买个处女过夜。象你这样的花容月貌,魔鬼身材,让他们见了,还不是心花怒放。你若愿意,过两天我成全你。”
我倒抽一口凉气,回头看他一脸认真,嘴角溢满残酷。不由得心寒,黯然一笑,“你何苦这样伤害我。”
我不过是想自由自在而已。为什么不能给我这份自由?
很多道理,跟这样霸道的男人讲不清。
心好累。
我倚在格栅,回头,带着软软的恳求,
“我跟你无冤无仇,就不能和平共处吗?”
他因我突然转变的柔弱无助愣住,咬牙吐出二字。
“可… …以。”
从一直的敌对、剑拔弩张到拔拳相向,我还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这么柔弱过。他的眼里有温暖流转,手轻揽住我的肩。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为什么在这里,和我为什么在这里的原因一样。”他将脸贴向我的耳畔,热气袭来:“不要拒绝我,我们原本就是同类。”
“谁跟你一类?我明明有我的世界,自得其乐,为什么要跟你在一起!”
我扭过头去,目光如炬。
“你闭嘴!“他又现出隐隐怒气。狠狠捏住我双肩,似是要将我在掌下捏碎。“你爱做小姐,我帮你!你有资本和天赋,我把你捧到这里的第一,应该不是难事!”
他感受到了我内心重聚的恐惧战栗,在身后将我紧紧拥住,手抚上我的胸,用暧昧的语气挑逗,“如果,你实在看不上那些男人,那就我来如何?”
“我一样可以花钱,买你的第一次。”
你口口声声在威胁。你是否知道:这种伤害的沉重,其实我背不起。
让你愤恨不平的,只是我对自己人生的自由掌控。
我怎么可能爱上你?
怎么可能爱上这样冷酷无情、自负、强权、充满控制欲和危险的你?
追寻自由的我,怎会甘心沦为你的奴隶?怎会愿意在你脚下匍匐?
我不愿任人摆布。
我年少无依无靠。但在所有的感情中,只有真正发自内心的爱护和珍惜,才对我有永久的驾驭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