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爱十年 下》二十四 更漏将阑

二十四 更漏将阑

 

迎面走过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在初夏的夜晚,用五彩丝线织缀的纱丽笼着她的瘦肩,欧美流行的超长裙,类似扎染的底色下,被团团锦簇的花朵围拥,脚下是一双古朴风格的纤秀绣花鞋,淡淡的桃红和浓艳的碧绿相印成趣,哪里都仿佛能看出仿似水乡女子的几分淳朴。

我看得眼直,唐博丰在我身侧,忽然轻轻揽紧我的腰,在我耳边蜜语,“等你回来,我带你南下去杭州,这身衣服穿在你身上,肯定是江南小媳妇的模样。”

月亮高悬,灯火暧昧,一阵悠然的二胡或琵琶声从湖上的游船上飘荡过来,使我周围宁静的空气显得不是那么冷清。月色不寒,有着几分俯瞰世间美景、含情脉脉的意味。

依水而思,记忆仿佛又回去十年。

那年,我与他站在渭河桥边,恨不能把今生命运交付,相依相偎。

平生第一次感到自己孤绝于世、无依无靠,需要这个男人爱我怜我;再后一年,我绝望寂寞、心碎欲裂,在桥上等他寻他,只有远山对我咿唔而语,让我将那段记忆沉埋遗忘。

十年后,我从未曾想他仍会出现,南柯一梦居然暝然成真。

喃喃地吟出几句,“眉间早识悉滋味,娇羞未解论心事。试问忆人否?无言但点头。

嗔人归不早,故把金杯恼。醉看舞时腰,还如旧日娇。”

他喜极,扶正了我,笑语,“醉看舞时腰,还如旧日娇?然然,你在告诉我什么?”

我看他双眸满是笑意,整个人变得活力四溢,他的不羁神情里,满是陶醉的喜悦,期待的眼神看着我。

“呃,我是说,”

我不经意间有感而发,此刻思索如何措辞才得当,“我想起了那年的我,还有那年的你。”

我喃喃而语,“博丰,你说我该怎么办?”

他将我的头靠在他的胸口,伸着脸轻声问我,“什么怎么办?”

“我,”我靠在他怀里,语气漂游,曵然而止,“我,——”

他扶正我,神色认真,却并不说话。

我们沉默地对视着,丝竹之乐绕梁不绝,空气里弥漫着幽静的气息,我们的心弦都被颤抖着的情绪拨动,但是谁,都不能开口。

不说话,但我知道,我想说的,都在眼里沉浮。他已读懂。

他看着我,沉着毅然,一字一句,“我昨晚在想:若你肚里的孩子是我的,会怎么样?”

我大惊之下,刻意去读他表情,只见他磊落大方,神情丝毫不现别意。

“你当真?”我定神问。

“为什么不?”他笑得坚定,“你的,就是我的。”

那坦然的笑,真挚的表情,不会让我有任何的怀疑。我怔怔地看着他,内心中一直威胁我、束缚我、纠结我的某种压力正在颓然瓦解。我不愿见到我与他之间有恨的存在。但怎么消除那些隔阂和偏见,一直是我能力和心灵的禁区。

我知道,这不是我一个人努力就可以达成的改变,于是总是绥靖政策,轻易不碰、不触,由他去,过一天算一天。

他真的可以做到这么大度吗?

那天,他满心满脑显露的残忍、冷酷和坚决无情,难道只是昙花一现吗?还是,他真的是想好了,真的可以包容我的一切,哪怕是一个他原本不能接受的错误结局?

“傻瓜,”他对上我的眼,笑得温柔而又严肃。

“我想好了,若你爱他,我亦爱他。视同己出,护如我子,决不加害。”

 

心中柔肠千转,此刻不能再言。

关于承诺,关于婚姻,关于过往的柔情、平安、幸福的岁月。

这一切,一切曾海枯石烂、曾感人肺腑的真情誓言,已象游船掠过湖面荡起的千万泡沫一样,在无形的夜半和风中缓缓破灭。

我的胸中突然涌起了千般愁绪、心酸,化作一行寒凉的泪,落在双颊之上。

晚了啊,经年的沧桑已成为层峦叠嶂的障碍,横在我与他的身形之间。

三年前,父亲拉着我的手走过红地毯,高跟鞋无声无息地臣服在喜悦的喧嚣里,在祝福的欢呼声中,带着从心底深处、荡气回肠、动人魂魄的笑容,我走到了那欢天喜地着等待我的天龙对面……

西式婚礼的司仪,示意我们彼此交换誓词……

承诺是一生,承诺是永远。

真正的爱情原本不需要海枯石烂,真正的责任也不在于片刻或瞬间。我选择、我担当,我承诺,我应遵守那亘古不变的誓言。

那么,我又能怎样背弃?怎样视而不见?怎样故作遗忘?

唐博丰的话,击碎了我抵御这份情感的最后一道防线。为这份爱情,我曾经感到疲惫不堪。

孱弱的身心,不可能背负10年的沉重情感。

真实的历史是惊天动地的字眼,十年并非恍然一梦。我欠的情、负的爱,终归要还。

率性、大胆、思维有着被压抑野性的女子。传统的道德、品格、良知会不会对我嗤之以鼻?

我曾想挣脱掉万般牵绊,对他心存不忍,情丝未断。我不想看见他孤凄一身,不想再让他为我用情,只想给这个孤单的男人一点安慰、一点温暖。

我以为,我可以用一夜情抚慰这个男人十年等待的心;我以为,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数字游戏——它就像银行的贷款与还款,只是轻轻松松地平一笔帐。

但我不知这爱热烈、深沉得象海洋,对拒绝深入它怀抱的船,会掀起惊涛骇浪,去强迫船只的服从、敬仰。

也不知道欲望会象星火一样燎原,给火花一点点希望,它就会把宿命的渴望点燃。若不能烧得轰轰烈烈,它一定恨不能焚尽所有的杂草、牵绊。

既生瑜,何生亮?爱情世界里,不存在与人分享,永远都是独自霸占。此事古难全。

而永远究竟有多远?

古往今来的哲人,也难得到答案。它或是昨日、是十年,或一生。

我怔怔地看着他,心中潮起潮落、百感交集。

他星眸亮闪,暗寂的烛光映得他俊脸上饱含温暖,弃了曾有的冷漠凌然。他认真地读我的心,刚毅的表情,英气的鼻眼,少见的理解宽容跃然而出。如我们心有灵犀一点通。

 

“冰然,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不会再放开你。”

他语气深沉而又热烈。

“那年遇见你,我还是少年。出身农村,没有背景无处投奔,后来依附赵普云,被他重用。那声色犬马又藏污纳垢的地方,几乎把我的良知埋没。我玩世不恭,对人冷漠,看那些女人自甘堕落。我以为这世上的女子都是如此不堪、庸俗拜金,却偶然发现了不肯被钱收买、始终洁身自好的你。”

“后来你离开,又走得义无反顾,将那些诱惑抛置脑后。就是那样,更让我觉得你遥不可及。我对你的感情里,含了你未曾意识到的敬佩。”

“我想象过你那样回去念书,将会进入怎样的处境。一想到你离开我视线、孤身一人即将面临的责难和误解,我就忍不住心疼。但是,我不想拦你,我懂你无畏坚强的勇气,内心深处百折不挠、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个性。”

“我也知道,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

我唐博丰爱的女人,会和我一样坦然面对苦难、历经艰辛、千锤百炼,会是女人之中的强者!潜意识里,我就是这么认为。”

“你只有再去吃了苦、受了伤,才会认同我经历的一切。才会想起我全身心、对你一心一意的感情。”

他转换了揶揄的口气,笑面向我。

“如此你是否满意?

今日,你已非我笼中的金丝雀,你过得独立自主,又有独到的人生见地。你靠自己的奋斗,为自己走出一条精彩的路,让我都忍不住欣赏,”

他盯着我沉默的脸看,忽然语气又回复坚定,“冰然,正是这样的你,才对我有更大的吸引力!

我要做你的男人,就从此刻起,和你共享财富,一辈子为你挡风遮雨,共度朝朝暮暮。”

“在我的世界里,你可以去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活出你自己。我向来不喜欢女强人,也绝不欣赏她们那么太拼命,没有女人味。但我喜欢看你为你的立场尽力,那真的让我感到高兴,”

他低头吻住我脸侧的发,“我喜欢你。直到现在,我还是很喜欢,一点儿都没变。”

我一直沉默地听,不可否认地被话中的真情打动。

末了,却忍不住坐正身子,沉声坦言,“不错,我离开了那里。而你,却还在原地。”

脑海中浮现阳明山上惊心动魄的色情表演,想起他言语中若有若无的暗示。今日的他,更懂得权谋量衡,那些女人就是他手中举足轻重的棋子。或许,对整个巨丰集团的经济利益,都发挥着不可小觑的作用。

不由盯着他,目光中露出倔强的坚持,“你始终善用女人。她们是你手中的权术和资本,你将她们玩弄于股掌之上,就是为了炫耀你不动一兵一卒,即可达到目的?”

他愣住,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我,似乎在这柔情突现的场合,被这个现实的意见不合惊扰了梦境般的气氛。他沉默几秒,抬起眼,认真回答我。

“我知道你看不起这个做法,不过,总有人愿意这么生活。”

“而我,就是给她们提供这个机会。”

“最可恨的行为,就是打着救世主的旗号去救世,结果却是助纣为虐。”

我冷言,“若没有你们这些皮条客,良家妇女肯定会多一些,社会风气也会更清正。”

“虚伪!这事我不做,也会有旁人做。”

他嘴角泛起不屑,“为我做事,我至少能保证她们人身安全。遇到别人,可不一定有这么好运!”

“时代虽然不同,做事方法也有不同,但,你骨子里还是放不下你那些根深蒂固的黑道理论。”

被他反驳,我不以为然。转眼瞥向水上鼓乐齐鸣而来的游船,夜色灯光下,一路的水迹暗涛波光粼粼,不由沉下心,语气悠悠地看向他。

“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在这条路上,到底要走多久?”

他脸上现出犹疑的神色,虽然一瞬即逝,但也终究没在我眼前回避,

“我少年出道至今,手段虽令现在的你不齿,但毕竟已功成名就。我身家利益涉及手下万余人,牵一发而动全身。现在收手,已来不及。”

“若你真的不喜欢,我可以考虑放弃。”

他黯然神伤的语气传来,这言听计从的感觉似曾熟悉。多年以前,他曾说过:以我的利益为重。是我不喜的,他可以为我放弃。

难道今日,历史又将重演?还是——他已经被这份突如其来的狂喜冲昏了头?

我来不及多想,他再次紧拥住我,在耳边似陶醉般,喃喃而语,

“然然,若你真心爱我,要我为你做什么都可以,但你一定不能——

再伤害我……”

 

为他完全转变来的好脾气感到诧异,转念之间也毫不客气地顺水推舟。

“博丰,你能否答应我一件事?”

他抬起头,晶亮的眼睛注视我。

我直言要求,“天龙即使不是我的老公,也是我多年的朋友。那年……”

我将那年的事回忆道出。

被冷落、漠视、欺辱;有希望、友情和新生。有伤痛有感动,情感在记忆中唏嘘顿足,喟叹不已。

他的浓眉时而纠结、时而舒展,手紧紧握住我的肩,见我动情处,不由得在我耳畔安抚性地印下一吻。

说完了,看定了他道,“你总是恨我嫁他、总想让我回到你身边。你没有错,但他亦没有错。我们三个人现在的关系,于我而言已是一个死局。

我在其中,既是认命的失落,也有无奈。我实在承受不住你的任何逼迫。

不觉得你今天的行为很冲动吗?”

他低头不语。在认真思索。

“当年,我回家那种环境,若不是遇到他,一定会撑不下去。在我周围,全是漠视、敌对,我很难不受影响、专心致志实现一个目标。”

“他给我无私的友情,跌倒了鼓励我爬起来,气馁了鼓励我继续。被谣言中伤、众人疏离时,只有他在我身边。没有他,我也不会过得今天这么如意。他知道我不喜与人争执,所以事事护着我,不让我过得辛苦。我表面上争强好胜,内心其实清心寡欲。人生难得知己,我很幸运碰到了一个。

他等我八年,到北京第一时间找到我。他对我的感情,绝不是你想象的那么肤浅,也不是你以为的什么错误。”

他浓眉再次纠结,似要出言,但最终抿了抿唇,不发一词。

“你爱我,他亦爱我。这两份感情,我难以分清孰轻孰重。他的品格让我敬佩,一夜夫妻白日恩,更何况他一直维护珍惜我!

你的痴情和执着。我也不忍心看到你这样情深义重!我不想脚踩两只船,背叛或抛弃谁!但你这样苦苦相逼,我确实找不到出路。我也很痛苦,”

我盯着他的沉默不语,“人总是念旧情的。你是如此。我又怎能对他无情无义?这么多年,他从未负我,待我真心真意。若你不出现,我定会与他——”

小心翼翼侧视他沉暗的脸庞,但还是坦言,“与他白头偕老。”

他果然未生气,只是幽深的目光盯住我,“你想怎么做?”

“给我时间,别再逼我,”

我坚定直视他,不想表现一丝软弱。这是至今我的立场,唯一的立场,“我们都是成人,各自都有尊严。给我时间,让我和平解决。”

“我谁都不想伤害。”

他嘴角撇出一丝嘲讽,看着我,目光饱含奚落,“你倒是想八面玲珑,但又谈何容易!”斜眼看我,“说这么多,就是想今晚回去?”

我不语,这是表面目的,深层次的目的是——我真的需要时间,好好思考这份情的结局。况且,我有孕在身,跟他在一起,终归……

他低头,抚上我并无明显表现的腹部,目光在那里执着流连不已。

抬起头看向我,“你说的,我全明白。”

似乎洞察了我的心事,目光下沉至我腹部,“我当他是我骨肉,自会有做父亲的样子。”

“只是,你的决定,不能让我等太久。”

他起身,拉我的手,“我送你回去。”

“别了,”我淡淡地拒绝,他并未诧异,似乎在他意料之中。

“那我给你叫车。”他和颜悦色地一笑,并不坚持。

——-

坐上出租车,却拨通了岳惠的电话。

已经很晚,不知道这个正在‘住院’的人,有没有准备入眠。还好,她似乎等我电话,响一声,她就已经接起来。

“哎呀!你到底在干嘛?我这边始终不敢睡觉,就怕白天龙打电话来!”她很紧张。

“他打过电话吗?”我沉声问。

“没有!”她小声嘀咕,“你到底在搞什么?”

我看一眼专心开车的司机,目光瞟向车窗外街道的灯火,长舒了胸腹间的一口闷气,“不好意思,又让你说谎。为了今晚,跟唐博丰在一起。”

她倏忽沉默。

我知道饱汉不知饿汉饥的感觉。

她遇人仳离,情路走来坎坷,遇见的俱是用情不专、朝三暮四的男人,因而对我这样的不忠行为深恶痛绝。男子不忠令人可恨,女子不忠让人不齿。绕是她看透红尘,但于我越亲密的人,越不掩饰心中真意。

“你生气了?”对上她许久的沉默,我忍不住心绪复杂地问。

“没有。”她淡淡地回应,“我只是替你感到累。”

“白天龙也不是傻子,会这样被你瞒到鼓里?”

她语意双关,“你身边的两个男人,俱是虎狼之势,廖冰然,小心你被五马分尸!”

“明天我去泽西,两周后回来。”我挂了电话,“回来我去找你。”

心,在寂夜的归途上,忐忑不已。

 

对等我的灯光心存忌惮,尤其是心虚的时刻。即使它默默等待、无声无息,也会在心中激起涟漪。

天龙在等我,即使根本不知道我今晚会不会回家。

他让房间灯光璀璨,布满温馨、柔暖。轻柔的音乐曼妙动听,似乎提醒归人、这里是休憩、忘记疲惫的港湾。这孤灯清音已陪伴他多时,他穿睡衣喝着杯中的饮料,洗浴过的面容清爽怡人。

看见我进门,他目光如炬,却神情柔和,“回来了?她没事了?”

“嗯。”我点头答。

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不知是否我敏感,总能从内里看出强忍的探询。男人的城府也会很深。

以落落大方掩饰心中揣测。我拿出睡袍,去洗个澡。

在氤氲的温暖水汽中,我神智涣散。点燃喜欢的熏衣草精油,贪婪地呼吸着那可以麻痹我神经的气息。如果竭尽全力都不能通体放松,那么只能借助外物。我靠墙而立,任流水哗哗地沉重冲刷。

我不敢看他,终归是不敢面对他。他越那么坦诚、心无疑虑,我就越觉得自己堕落和不堪。

那曾经柔情蜜意的日日夜夜,那相拥相伴、相濡以沫的安宁,那一颦一笑、会意默契的言谈,相敬如宾、恩恩爱爱的往事。一幕幕,似走马观灯在我眼前闪过。

第一次对道德这个词给人的压力有了切身体会。

我原来是如此重视道德,重视传统的评价。在那脱轨出位的情感放纵一刻,我丝毫没有意识到之后会有如何的后果。

而当现在面对一个好人,你不得不靠说谎来隐瞒时,只会受到内心深处良心的鞭笞。这谴责静默无声却与你如影随形。我完了,我对自己说。

我跳进了一个怪圈——一边对自己的沉沦鄙夷,一边认为所作所为合情理。

一边做传统女人,成为被人景仰的楷模;一边却又战战兢兢地自我否定怀疑,认为走过的路步步惊心;一边要忘情地凸显个性,另一边惴惴不安于良知的追问。

一切一切的起因,只因为我的贪婪。

我向生命索求一种无止境的激情与狂欢,以为放纵可以让自己的灵魂得到抚慰,以为澎湃的浪涛可以挽救在大海中迷航的孤船。这无所顾忌的情感仿佛山泉喷涌,可以永不停歇,于是,很快就会到山坳的尽头。

若这放纵里只涉及我一个人的感伤,该有多好?

若这不羁里只容纳我一个人的责任和重担,又该有多好?

我不是脆弱的,若只让我一个人沉沦,我反而会有得天独厚的优越感。我绝不示弱。但为何,它要伤的人如此之多?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白天龙,你要我如何面对你?

心在矛盾、疼痛纠结,水与我不离不舍缠绵。我的意识竟渐渐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天龙推开门,焦急的眼对上我的脸,手足无措地在喊。

“然然!然然!”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居然昏迷了。水太热,让思绪纷乱的我沉溺。这显而易见的危险让天龙慌了神,他满心满眼都是对这意外的恐惧。

“怎么洗这么热的水,然然,你不舒服吗?”

我紧抿嘴唇摇摇头,若不是因为热气蒸腾,我的脸色一定是苍白、毫无生气的。

他毫不掩饰内心的脆弱,眼中流露着心疼。大浴巾裹住我,一把将我抱起、轻轻放在床上。

轻轻擦拭着,亲密得一如往昔。一行苦涩的泪,不自主地要涌出心房。我忍了许久,怔怔地感受着那份疼惜,竟象个婴儿般任他动作。

他眼眸里深结着我读不懂的情愫,仿佛有矛盾和疑问在肆意折磨他。可他不开口。指抚着我,带着温暖的热度。被子轻轻覆上我们,暖暖地围着。

“然然,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知道——你身边有我。”

我仰头,对上他襟怀坦荡的表情,审视其中是否有深意。

难道,他真的已经猜到了什么?

可看不出任何端倪。他忽略我的探询,轻轻环住我,“记住,我爱你一生一世。不管是黑夜还是白天,我都在你左右。”

夜深人静,静爱无声。

黎明之后,我将何去何从?

身躯疲惫不堪,沉沉入睡前,还听见他在耳畔呢喃,

“即使四周一片漆黑,灯火全部熄灭。

我点燃烛光,也会尽力去寻、最不忍心放下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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