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爱十年 下》二十九 森冷背景

二十九 森冷背景

1

与城堡前庭的人声鼎沸完全不同,城堡后花园,天然的池塘为葱郁的植物提供了家园。沉暗的夜色在此处被悄悄驱赶,夜幕下清新的自然激发着人类的灵感。

这原本是海滨城市波特兰的核心,但这静谧的花园,却象置身在康沃尔平原的乡间深处,空气中和着袭人的花香和令人迷醉的野趣。池塘中睡莲片片簇拥,绿意盎然。鸭子在芦苇丛中穿梭嬉戏,青蛙蹦蹦跳跳时隐时现,行动间惹得塘水潋滟。倚着山坡就地取材的人工瀑布,或涓流不息,或湍湍飞泻,湿润着行人的五脏六腑。

好一幅诗情画意的田园风光,与前庭的淫乱奢华喧闹不堪相比,我更喜欢这里的安静恬适。

我身边的Salron步态款款、有着上流社会女人的高雅和风韵。两个同着黑色晚装的女人,并肩同行的此幕引来沿途一脸戒备的便装保镖目光探询。但他们只不过看Salron一眼,就将目光别开了去。

她的声望比我好,在这里定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心下慢慢释然,也与她聊得几句。

“Ecis,你跟Tang一样,是真正的中国人?”

“是,”我点头,“中国出生、中国长大,至今不是移民。”

她在一处瀑布的石阶旁停下,那里有着备好的一几两椅,原是为了行人休憩之用。

她坐下,向我微笑示意。

向来对彬彬有礼的人心生好感,此刻也不例外,坐得坦然。

Salron轻笑,煞有介事地端详我,“Ecis,真没想到今生还有机会认识你,我和Pati昨天到伦敦,今天来这里,只留三天,周二会回意大利。”

我有点诧异,“你是意大利人?”

“我是乌克兰人,10岁时父母带我移民到美国,”

她对上我想一探究竟的目光,有着一吐为快的坦诚,“Pati是我第三个丈夫,我两年前从美国到意大利,遇见他。”

半路夫妻?不过想想唐,竟有释然般的好笑。

他的朋友都是这样的婚姻观,可以想象他根本不是传统中国男人的思维。

“唐是我在美国时认识的,他是我遇见过的、最好的男朋友。”

她眼眸里现出十足的温情和怀念,那淡淡显露着的意味,令我内心深处有点目瞪口呆。

没指望他之前,情感经历真像志林或其他人描述的那么清白。但一个仰慕他的女人如此直白地对我坦然以告,还是让我有点哭笑不得。向来都比较尊重他人隐私,这次也不例外。若她往下说,我就听着;若她后悔失言,我就旁言它顾,岔开话题。

但她的思绪如涓涓细流,长流不止,情绪淡然中有着伤感。

“我很喜欢唐,Ecis。”

“我知道。”

我淡淡地说出口,心里五味杂陈,泛起不一样的情愫。

她察觉了我那淡然的笑,目光突然对我有着聚焦的专一。

“Ecis,唐是个了不起的中国男人,他很能干,也很善良。他孤身一人去美国,白手起家,凭自己的能力打出现在这片天下。我除了爱他,还很佩服他。”

哦,唐的超级粉丝吗?我心里有点酸溜溜的,但终归还要有中国女人的宽容涵养。

“他的确很好。”

不疼不痒地说出这句,却是竖起耳朵来倾听她的下文。关键的时刻,宁肯当听众也不能当演说家。

“Ecis,中国男人是否都和唐一样忠诚?”

“何以见得?”

忠诚是一个沉重的字眼,它总是与历史良臣名垂青史的概念混淆。我倒从没想过,一段情也会上升到忠诚的高姿态。

“他真的除了你,别的女人都无法放在心里。”

她眼里闪过漠然苍凉的一笑,回味在当年昙花一现的感情里。

 

唐去美国之前,一定是有人资助,而他自身的身价也不菲。他在美国,结交人群却并不是一般人向往的华人上流社会,标新立异地刻意选择了美国上层的黑帮家族。

这不能不说是审时度势的一种独孤求胜的策略,华人黑帮在美国打打杀杀,争夺地盘已经相当白热化。明智之士已经渐渐拓宽视野,选择更温和、更少流血牺牲的经济策略。通过联合达成协议,在政府合法生意之外的范围,寻找彼此利益的权衡,已成为现代黑社会立足于世并可长存社会的一种发展模式。

盘踞在芝加哥的STEFEN家族,因缘际会遇到了有心投奔的唐,继而开展了新一轮的在华投资和交易。

整个国际社会,打击黑社会与恐怖主义都不遗余力。

美国黑帮的日子,也从90年代的那段黄金期逐步走向低谷,这一点不难从美国描述黑帮历史的那些影片看到。黑帮的活动,在特定历史时期达到了事业的顶峰,但邪不胜正,在强大的国家机器和有效的压制能力面前,他们的势力,实际上正在节节败退。

STEFEN家族发迹于上世纪50年代,最初是以非法售卖私酒为生。这个行当也会沦为黑社会事业基础的噱头,不能不说历史真的有时侯玩笑开得很低级。

为了保护私有财产和生意,建立自己的势力,家族奠基人逐渐成为当地很有势力的黑社会头目,老STEFEN广泛结交形形色色的朋友,树立了超强人脉。他将自己的目标投向拥有诱人权力的官场。甚至一度成为芝加哥政府司法部门的一位调查员。但终归因自身黑帮的历史和始终不曾放弃维护的家族利益,引起政府的注意,又因一件伪证丑闻被判入狱。

而他的儿子们子承父业,依靠父亲的朋友以及家族的影响力,违法活动日益活跃。他们除继续控制芝加哥酒业联盟外,还拓展经营业务,并常常进行暴力威胁。

唐是在3年前去的芝加哥,有幸被朋友引荐至三世的名下。三世名下创立了跨国集团Miracle,一直是以合法公司的形象,在进行黑帮幕后活动的洗钱交易。

那段历史若想明确到细节,看来只能再去循循善诱地问唐本人,至于Salron能告诉我的,只有这么多。

她讲得最多的,不是唐在选择合作伙伴上超人的敏感和锐利的眼光,而是他与她的那份感情。

为了维护STEFEN家族的利益和维系这种铁血的关系,唐曾受过枪伤,受伤之后,结识了时任芝市32街区教会医院的医生Salron,两个人相见恨晚,Salron是个纯情又执着的女人,一心一意照料受重伤的唐,他们发生了“难以遏制的、天崩地裂般”的恋情,但最后这段感情无疾而终,以唐在教会医院养好伤做为结束。

虽然没有和Salron结成连理,但唐介绍她给自己的意大利朋友Pati认识,而这两个人居然一见钟情,之后就有了Salron的现有婚姻。

“唐是个很棒的男人,不管是在床上床下,他都那么温柔体贴,温文儒雅,非常绅士。”

她显然是沉浸在那段美好的仅仅一个多月的回忆里,淡蓝色的双眸变得柔情似水。

中西方女人对感情的理解绝对有差异,那在她眼里明显是正常得再正常不过的性爱经历,在我听来却极为刺耳,想象中却是十分揪心。

心中愤愤然象被某个人背叛了那般,陷入莫名幽暗的嫉妒里。

十年毕竟是道暗河,绝不会真的静若止水,就像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他很棒?怪不得对付我那么老道!

越想越有不可遏制的怒意,但明明胸肺都快要气炸了,却还要稳然虚伪地坐在这里。

但可笑的是,我还要维护国际形象,非要表现得非常沉静,面露理解和宽容之意,继续做个圣人君子般的聆听者。

 

Salron对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谈起了那边厅几个人的背景。

A是全球势力最大的军火商之一,出身乌克兰,数十年如一日地对军火交易不遗余力。穿梭于有战乱纷争的世界各国,在合法和非法的间隙,大发战争财。

冷战过后前苏联留下大量军用武器,却被军火商以蚂蚁搬家的方式,售卖到西非,种族暴乱和战争残害了无数平民,但这肮脏的交易却使罪恶的从业者,获得了巨额的财富。

Roman是STEFEN三世的表弟,也是STEFEN家族事业举足轻重的人物之一。唐与他私交甚笃,在中国的投资也基本上由Roman主控。

Pati是意大利黑手党恰瓦利家族的四子。其大哥是闻名西西里的教父之一。

“Ecis,唐是一个很有头脑的人,他对财富契机的敏感及政局发展的感应速度,Pati极为佩服。你知道他们这些人现在聚在一起,在做什么事吗?”

“不知道。”我回答之快根本不用经过大脑。

唐为他们打开了在中国洗钱的门,中国经济令世界瞩目的发展速度,足以让任何国家的黑钱垂涎三尺。没有哪个国家,需要如此多资金的注入,正大光明地来融入合法的经济模式,在明目张胆的漂白同时,还让一国政府和国民搭上经济发展的变速船,从而感恩戴德。

——原来如此。

2

说到这里,Salron眼里闪烁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Ecis,你嫁给唐,幸福吗?”

嫁给他?

我心里浮出一丝愕然,看来这里所有的人都不知罗敷有夫,真把我当成他的妻了。但他未公布的事,我也不想扫他面子,非要去澄清什么。

淡淡地含蓄遮掩内心的情绪,“您指的幸福是什么?”

“我们这样的女人,生活得光鲜体面。至今我还是政府医院的医生,有正当的工作。我身上任一件外物,俱价值连城,绝非俗物。他许我任意挥霍,给我的物质享受,绝对不逊于曾经的宫廷贵妇。”

“正因为他们的事业见不得光,所以总担心有一天失去一切,都有一颗甚于常人,敏感而又强权掠夺的心。”

她略一迟疑,还是和盘托出,“他们一方面不允许至亲之人的背叛,另一方面又及时行乐。Pati除我之外,还有其他女人。虽然他心里尊重我做妻子的地位,但终归我还是,——不能认同这种背叛。”

她略带哀伤的表情看向我,“告诉我,唐,不会这样吗?”

他?他当然不是。

在这件事上,我有足够的理由来相信。不然,他不会这么饥不择食,连我怀孕都难以克制。

我向来对柔弱的女人易心生同情,即使她来自遥远的国度,与我不过聊聊数语,但这颗因情伤感的心,我可以感同身受。

爱情何时消失,上帝都无法掌握。今日我与他之间的感情,只是延续了十年的等待和遗憾,将来他会成为什么样的男人,我又如何知道?

还是给她心中曾经的完美情人,留下永远完美的印象吧。

淡淡地开口,“他不会。”

“若感到不快乐,为什么不离开?”我柔声问她。

她双眸燃起空洞的希望、却稍纵即逝;连带着表情,充满着与锦衣华服逼人耀眼光芒极不相衬的悲哀。

“我离不开,也并没有感到不快乐。他爱我绝对超过别的女人,但却又无法让自己专情于我一个。”

“越患得患失越堕落,奢华享受的生活是慢性的毒。你爱上了这种生活,终有一天会发现,自己深陷茫茫大海,已经没有力气,独自逃离泅渡。”

“Pati是一个占有欲极强的男人。当初我不肯结婚,Pati曾威胁杀我表弟和全家。”

我的血液倏忽冰冷,一种极大的恐惧感蔓延全身。

会这么恐怖吗?

爱情在江湖的世界里变成了魔鬼的行军杖。如果连婚姻和爱情都成为了罪恶的组成部分,那么我们最后得到的,究竟是甜蜜还是夏娃的苹果?

我们不再说话,只仰天看看静夜的星空。明天天气应该很好,星空闪烁着光华万里。两个女人仰天怅惘各怀心事这一幕,一生中也许只有此刻,只有此时。

手机响起,看到号码,有着惊惧中突然转至凉淡的平和。

是天龙。

我愣愣地看着,头脑瞬间茫然,不知所措到哪个是接通键都难以分辨。看他的名字在蓝色的荧屏上跳跃着、不停地闪烁,却象失去了智能遥控的机器人,动作迟缓。

我怎么接?又怎么说?又怎么面对?又怎么再成功地去做那个双面人?

如果我再拒绝那个男人,又会给天龙带来怎样的灾祸?

如果全天下的罪恶如同一丘之貉,那么他绝对有理由、有手段来实施这个可怕又恶毒的威胁。

这是一个怎样的诅咒?

他看似平淡无形的笑容下,又让我进入了一个怎样激流湍急的漩涡、原始又浑然天成的牢笼?我在其中会得到什么?失去什么?完全都不由我自主。

这是我梦想的生活吗?而他,也是那个我梦想着要投入他温暖怀抱的男人吗?有那么一刻,我又想如少女时那样、逃之夭夭。

无力地仰视天空的斗转星移。时空和地域的变化,仿佛是无情却厚实的屏障,让一周前与你亲密相拥的人,几天后便有着无奈的陌生感。而我的这种陌生感,糅杂了内心的所有负疚和沉重。

背叛,已让我完全没有勇气再去面对天龙,理直气壮地撒谎。

Salron有着十足的修养,虽然好奇我不接电话,却并不对我询问。清脆悦耳的铃声在静谧的空气里回荡着,达半分钟之久,引来了树丛中某几处目光刻意的探询。

终于,铃声曵然停顿,再不响起,四周回复了之前的幽黑安静,甚至我身旁的女友都一言不发。空气对我有相当的宽容,不让任何事惊扰我沉暗的思绪,我的心却莫名地坠落下去——

坠落在我视而难见、望无底界的万丈深渊里,

——我这样的胆怯举动,究竟代表了什么?

3

“我把Ecis还给你了。”

Salron向唐眨眨活泼的大眼睛。唐微微礼貌地颔首,类似感谢。表情非常温吞绅士,几乎让我产生错觉。

他真的属于那个暗黑无边、掠夺生命的世界吗?

无力挣扎,暗暗的恐惧使我有些六神无主,刚刚天龙电话给我带来了情绪的无尽起伏。我内心中纠杂着太多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衬得我的脸忽冷忽热,倏忽苍白瞬间火热。

唐扯过我的手,细细查看我的神色。我的手,在他的掌中暗暗发抖,为着一个未知的猜测,没有答案的疑惑。

——他会如何对待未来的我?

Frany,也就是这里的女主人,穿着薄如蝉翼、类似美人鱼全身金鳞的一截长裙出现,对我没有那日游艇上的冷面,也是亲热无比地过来,给我一个西式的拥抱礼。

“Hi!Ecis!欢迎!”

她亲密地过来吻吻我,这无间又毫不掩饰热烈的亲密让我目瞪口呆,对着她那张纯东方的脸孔,我实在没有兴趣礼尚往来。

她的热情对上我类似傲慢的冷漠,一定自己都始料不及,我用余光瞥见唐的神色微变。

她似乎不以为意,又过来热情邀请我,“今晚请留在这里,我为你们准备了房间。”

“不。”

我坚决也义无反顾、不假思索地吐出了一个字。

没有理由,就是因为我“不”。

所有人几乎都是大惊失色。

看来他们平日相处的气氛极为亲密融洽,不想我这个外人,为这里留下了极为尴尬的一幕。

“亲爱的,你怎么了?”

唐慢步走向我,稳健的步履,神色纹丝不乱。他牵住我的手,笑得看上去磊磊大方,语气一本正经带着歉意,半是对旁人示意,更是对我,“是不是怪我整晚冷落了你?”

暗暗掩饰了我造就的尴尬气氛,明显可见到Frany神色缓和。

“Salron一定没让你看够美景,”他眯起眼笑得诡异,“还是我带你逛逛好了。”

他不由分说,拉着我就走。

出边厅后还有向上的石阶,拾级而上,他带我走上了城堡主塔的塔顶角楼。从上至下的俯瞰,摇滚狂欢的音乐听来犹如天籁。

下面的人仍在狂欢,有一头金色长发的乐手弹着电吉他,还在疯狂沉醉于音乐的喧嚣里。下面纵情声色的男女有的已经退出,不知在哪个不知名的角落共享人伦。

人声鼎沸之后必是万籁俱寂,天下总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们高高在上与星光相隔几近,却是凡人痴心妄想于心灵的超脱和安宁。

“Salron让我了解了你的奋斗史,”我悠悠地开口,双目射出熠熠的恶毒神色,“真没想到,你过去的故事会这么让人浮想联翩。”

“比如?”

他侧对我,站在另一处石拱窗内侧,袖起手,站在沉暗的暮色里,看不清他的心绪。

“没想到你的生意做到如此跨国,军火商、黑手党、美国黑帮,俱和你称兄道弟。一个人怎么才能游刃有余,成为世界死神之一呢?你说,我是不是必须要先恭喜你?”

他沉默,依旧袖手不动,似乎没有把我的话听在耳里。我走近看他侧面的的轮廓,那里静若处子,没有丝毫不悦的表情。

他是明知道我会有这样的责难,所以按兵不动,不想激化争端?

我可并不想放过,喋喋不休地开口。

“你觉得你身后的财富得来光荣是吗?你帮他们在中国洗钱,有没有想到你就是最恶毒的帮凶!那些罪恶得来的财富,真的会让你安之若素、良心无责吗?你宁肯这样肆意挥霍,也不愿警醒,不肯直视背后的血腥和滥杀无辜?”

“军火商?就是游走于动乱国的出售死亡的恶徒?”

“黑手党?就是那臭名昭著、无恶不作,犯下令人发指罪行的暴徒?”

“stefen家族,是三K还是别的门派,你就这么相信你盘旋其中,有一天不会死于非命?”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若他是此间中人,行事风格定是与之无异。

感觉再没有什么愤怒可以再发泄,而他那笃定、不对我有任何反应的神色也让我无法再咄咄逼人。我住了口。

他等着这种突然沉默代表的情绪消寂,向我转过脸来。

“说完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你知道这些,肯定是这种反应。”

“那还会怎样?”

我快速回敬,突然脑中一念闪过,恶作剧地口吻开口,“对了,还有你的旧情人,向我力赞你床上功夫了得。”

他神色忽然大缓,嘴角撇出邪魅的笑意,双眉轻耸向我脸下压,“你吃醋了?”

“鬼才会!”

他看了我一会儿,回过头去,语气带了些微无奈的苍凉。

“冰然,你不了解的东西,不要先入为主地加以评判。世界不像你想象的那样,是绝对的黑、绝对的白。”

 

“一个月以前,中国向利比里亚合法售运一船军火,却被美国政府指使的当地势力围追堵截,从西非几内亚湾北上至直布罗陀海峡,几乎辗转盘旋整个西非港湾,最后的结局是无功而返,满载军火的一艘海轮,重新运回中国厦门。”

“国与国之间利益的冲突,是政治的争斗,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若你说军火商游走各国出售死亡,那各国政府的合法售卖武器又何尝不是?生意没有国界,黑色力量也需要联合,否则,我们如何才能在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现实中,找到自己的出路?”

“同样的生意,政府掌握国家机器去做就是合法;我们无视政府力量的存在,私底下去做就是非法。但生意的本质是不变的,戴上熠熠的王冠,就会被世人顶礼膜拜,若掌握在我们手里,就是我们从事的罪恶,必要除之而后快。”

他眯起眼直视我,“你说,我们去沦为十恶不赦,还是要在夹缝中维护尊严?我的侠女,你能为我指条光明大道?”

他是个很好的演说家,几乎让我一瞬间对他的挣扎表现出了发自内心的同情。相较之下,我浅薄的理论似乎没有什么说服力,只是多年的正统教育没有给我提供充分的论据,让我不由语塞。

“不管怎样,你这样做就是不对的。”

我理直气壮地说出我的评价,不想因他的话而表现出我内心的动摇。

“若我不对,那你就来说服我。”

他神情间露出淡淡的窃喜,“上帝怕我办坏事,派你来监督我!你若真能让我改邪归正,岂不是于万物苍生、功德无量?”

他倒是将了我一军,让我无言以对。

“非洲人用钻石购买军火,却是用在毫无理由的种族屠杀上!整个西非一团糟,10岁的男孩子都会举枪杀人,眼睛都不眨一下,AK47在他手中,能连发100颗子弹面不改色地扫射!你想想,一个饥寒交迫却以自相残杀为业的民族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他们爱斗,索性就斗个够。种族灭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世界总要有人死,有人生。”

他的额头在苍凉暮色里显得阴暗无比,连带着脸上也露出让我感到陌生的、狠决的寒意。

“应该感谢那些先逝的英雄,没有他们的离去,这世界就会失去正常的平衡。”

他眉峰间现出冷意,“如果我连最基本的利益区分都不能做到精准,那么,我根本就没有资格站在这里,对我的事业和生意指手划脚。”

我冷冷地反驳,“纵使你势力强大又能怎样?人的生死自有天地安排,你是救世主还是死神?不出手助纣为虐你就良心清白,天下合法生意何其之多,为什么非要做推波助澜的刽子手!”

他倔强地看我一眼,带着点挥之不去的怒意争辩,“美国的政客、中国的官僚,黑金交易的平台下都是一丘之貉。我在其中盘旋了几近十几年,只悟出一个道理:世上的黑暗是除之不尽的,所以只能顺者昌、逆者亡!”

“你为何这么冷血?”我暗暗止不住加了惊讶的语气,“从前我觉得你百恶间还有一善,但看来似乎错了。”

“百恶一善?”他鼻间哼出一丝不屑,幽黑的双眸袭来,“那你就百善一恶?”

“低头瞧瞧你戴的钻石,璀璨夺目、荡人魂魄!可你知道这些东西凝聚了多少无辜惨死的冤魂,多少暴虐狂杀的血腥!血钻石,这是名副其实的血钻石!”

“在这些充满欲望的城市里,金钱和珠宝却是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宝藏。你的眼睛一样被这幻变的千色光击中,你满心沉醉其中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它背后,有多少无辜的性命为之沦丧!”

“冷血?”

他嘴角泛起深深的嘲笑,“这是从你嘴里出来,我听过的最可笑字眼。我热衷助纣为虐没错,但世界不能缺少我这种人!而你,又能高尚到哪里去?你是间接的凶手和罪恶,你是享受战利品、远离血腥、体验最终成果的幕后者!”

“不要,——”

“总是觉得我做的事如何猥琐,而你的立场又如何高尚!”

他薄唇抿起,抬起头一脸傲慢,沉暗的脸孔下,藏了一颗深不可测寒凉的心。

“你真这么想?”

我心中怒不可遏,这是我一生之中听到最具有杀伤力的指责,它一矢中的击中了我那刻虚荣的沾沾自喜。

“当然!”

他唇抿得极紧,神色有着不可让步,非常坚决的紧绷,看着我一脸淡漠。

我倏忽将胸前那钻石项链生力一扯,用力之大连我自己都极为惊讶。后颈因此突然一勒,暗暗生疼。

 

项链纹丝不动,更激起我恼羞成怒,手向后颈气恨地解了环扣,攥在手里,摔向他。

“还给你!”我脸色铁青、语气生硬,“我不做幕后那最可耻的人!记住,从今后你的财富跟我没有一点关系!”

“真是始乱终弃,我给你容易,被你弃得也容易,”

他沉暗的脸孔下,幽黑的眼眸不无深意,射出寒冷啮人的光,“所以你才一点都不珍惜。”

“这世上有这样,愿意用钱收买你的男人,你应该感到幸福才是。”

“蠢女人。”

他说我蠢?

我气不打一处来,那点若有若无的妒意和伤心,一股脑地涌上心头。他根本不是我梦想中的那么完美,也不是我梦想中的那么专情。

虽然这十年我曾属于别的男人,但至少行为光明磊落,不像他表面上毫无蛛丝马迹,而幕后又究竟有多少香艳故事和绯闻?

“我的确很蠢!”

我冷冷地看着他,心中泛出隐隐的、莫名的痛,“我步了某些女人后尘,原来也不过是一个会被钱收买的女人而已。”

“我追求心灵的合二为一,也追求生活的圆满,”

他平息怒气的言语里,带着安抚的意味,“我们之间当然会有矛盾,但试着把矛盾的东西统一了,生活就会变得美好……”

“少来!”我粗鲁地打断了他。

“真不明白,你需要我在这里丢人现眼干嘛?”

我表情现出决绝的伤心,似乎真的有什么东西,戳痛了我那根本可以若无其事的淡定。

“可以被你收买的女人多的是,你大可不必在我这里浪费生命!”

“唐先生,”我阴阳怪气地开口,“麻烦你送我回泽西,不然把我的东西还我,我自己回去!”

“你果然没有变!”

他神色冷冷地、目光象利刃一样恨不能肢解我的高傲,“还是如同少年时一样蛮不讲理、毫无教养!你就是这样粗鲁地对待Salron和frany的友好和热情?你那副拒人千里的傲慢和锐气,什么时候才肯变得平和,能变得对别人尊重、有礼?”

“我粗鲁?我无礼?”

我气血上涌,咬牙切齿,“第一,我不是英国人,也不是宫廷贵妇,只是来自遥远东方的平头小老百姓,去你的、fuck!什么见鬼的西式礼仪!”

“第二,我不是你的傀儡,你想让我怎样怎样?我有碍观瞻,却是一个有血有肉,有脾气有个性的人!若你心中那个我的影子那么完美,你去爱那个影子好了!”

“谁稀罕!”我狠下心,紧抿了唇。

若比谁的脸色更酷,我未必输于无形。因极度地气愤与不满,我胸口剧烈起伏,双颊火热,带着无法消弭的炽烈。

情势突变,我们之间忽然有了亘古般永恒的距离。我与他相隔不过三步,但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他眼里蒙上了淡淡的水雾和忧伤,那是与一个坚强、充满棱角刚毅的脸庞极不匹配的表情。

他就那样看着我,生吞活剥般又气恨又凌厉地盯着,身体却纹丝不动。

空气间的火药味极浓,他脸色铁青,暴戾似乎将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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