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爱十年 下》三十 惊魂回程

三十 惊魂回程

1

突然一阵乱枪响起,噼岇之声不绝于耳。唐博丰大惊失色,几乎一瞬间本能地冲过来,将我紧紧拥在身侧,我猝不及防,脸撞上他坚实的胸膛,竟然暗暗生疼。

“你干嘛!”

思绪还沉浸在愤怒中的我,真以为他出手揍我,打算要张牙舞爪地反击,但对上他低头环住我时,唇齿间沉重的呼吸,不由得偃旗息鼓。

他神情中带着要保护我的极度戒备,浓眉倏忽纠结拧成浓重的深结,神色间露出我从未见过的凶狠凌厉。

发生了什么事?

我回神大愣,头脑却一片纷乱。枪声丝丝在耳,一声一声地那么清脆,若我没记错,加上刚才警醒我的三声,已是六枪。什么人敢在这里撒野?

这城堡看上去气势森严,但因为那几个门口严阵以待的保镖,我早已深知它内里人物的错综复杂。

没有谁,在自己家里还要安插这么多武夫、保镖,至少以我小百姓的思维,未曾见识过。

我对如此身临其境的乱枪之声惊惧不已,也收住了气愤不已、喋喋不休的责备。本能地双手紧握护住心胸,嘴大张着不知如何应对。看见他脸上愈发浓重的沉暗神情,更是失了方寸。

“你呆在这儿,蹲下,别动。”

他在愈发嘈杂的人声里却对我附耳轻语,幽暗的瞳孔暗示着明显的警告之意。对上一眼他的目光,我当然就明白。

苦保平安,敝命自珍的我,绝不愿意在异国他乡,如此不明不白地命丧黄泉。

虽然一分钟之前,这个人还像魔鬼一样可恶,但现在瞬间也成为我可敬的保护神。我将生命与安全交付给他时,心里有着极端彻底的、毫不犹豫的信任。

我们身处整个城堡角楼塔顶,黑魆魆的夜在这里显得最为宁静,上下无人,沉闷暗寂。我看他转身下台阶匆匆而去,身影完全消失,不知为何,恐惧感渐渐湮上心头。

我孤身一人,高高在上地与世隔绝,却是心怀极端的恐惧与不安,不知六神在何处归主。眼神中现出茫然,也打算自己飞奔着逃离此处,但是想想他警告的话,又不敢挪动脚步。

忐忑不安又绝望的几分钟里,我微微探头向下张望,目光越过石围的栏杆,看见下面狂欢的人群如鸟兽散。逃命惊恐的人们极为慌张,场面很是慌乱。那歇斯底里欢歌载舞的吉他手,已经混迹在奔逃的人群里,那一头的红发在一众金发里,竟是十分耀眼。

极度虚无的表现,是对周遭的嘈杂充耳不闻。我慢慢地蹲下,这里终究曲高和寡,闲杂人等很少注意。几分钟之后,四周渐渐恢复安静,我缓缓站起身伏在石栏上居高远眺,可看到着形色服装的男人在城堡的正门,匆忙地出出入入。

因为一无所知,所以满脑子都感觉很神秘。

“Miss!”身后有人叫我,我吓一大跳,惊恐地回头,发现是唐的保镖Korel。

“唐叫我带你走!快跟我走吧,小姐!”

他冷静的面容下,用了急促的语气。

我一连串地发出追问,“他在哪?他在做什么?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Korel根本没时间跟我说,却是轻拉我的胳膊,“唐见到你,他会告诉你的。先跟我走!”

跟随他,顺着长长的石阶飞奔而下,感觉心都要跳出胸口。砰砰地剧烈的心跳,连带着手上的脉搏也剧跳不已,让人的血流加速,意识根本无法冷静。路过曾驻足的边厅,随眼一瞥,发现那里空无一人。

大厅里曾有的香艳旖旎,也被惊慌着夺命而逃的人群驱散。

几个脸色阴沉的男人,正低头看向地上一具穿黑色西装的尸体,用英语纷纷议论着什么。

目光逡巡之下,并没有发现唐博丰的人影。

“他在哪?你带我去哪里?”

快速跟着他小跑的我,明明对什么都敢闻不敢视,但还是忍不住问。

“他要我送你回泽西!”

他回头大喊一句,脚步却并不停顿。

穿过幽暗的一条长廊,灯光或明或灭。那里原本墙壁上张贴着古典的油画,但在这惊恐诡谲的气氛里,我何敢驻足观看?

慌乱中我不忘了思索现状,竟然是喋喋不休地追问,“为什么有人用枪?有人死吗?很危险吗?大家为什么都在逃命?”

Korel原本礼貌而又有耐性,但最终还是快被我逼疯了。长廊不过二十几米,而他一定是觉得这条路很是漫长。

直到尽头,他为我打开了一扇黑色的沉重木门。

持枪的手一伸,为我示意,“直升机在等你。小姐。”

那神情看上去,就像摆脱了我让他大松一口气。

2

庭院空隙,真的等待了一架直升机。

我三步并作两步,急急地躯身而上。机内有一名胖胖的英国男人,索性尊他为机长。在我上去之后,他只对我颔首示意。

“坐好,请系好安全带,小姐。”他礼貌地吩咐后几秒,我一一遵命。平地渐渐起飞,螺旋桨聒噪的声音在我耳畔轰鸣。

“Hi!,我叫Loizss,中国小姐,你第一次坐这个吗?”

“放松,亲爱的,”他眯起眼睛逗我,“我是个非常好的司机。”

言语间,飞机已轻盈地掠过波特兰的海滨,那星点的灯火在夜幕下如萤火虫般跃动辉煌。我紧靠着椅背,感觉急速前行、耐人回味的推背感,却紧抿着唇止不住内心的严肃。从上飞机到现在的10分钟后,我始终惊魂未定,一言不发。

是的,我很紧张。不仅仅是因为刚才那些胡思乱想的惊心动魄,还因为现在我坐上这毫无安全感的玩意儿。这种感觉,就像它是一个气流中随风飘散的风筝,我只不过抓住了细线般的绳子,随时担心它摇摇欲坠。

但他主动跟我交流,我也不能置之不理。

我迟疑着开口问,“你是唐的朋友?”

“哦,是啊。”他爽朗地大笑,而后在黑魆魆,城市及海洋寂静的星光里跟我聊天,“他在我的公司里有股份。”

“你怎么会在这里?”

“唐原本安排我今晚送他的朋友去伦敦,”

他带点疑惑看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听见枪响,康斯特纳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闭上眼,深深的疲惫感袭上心头。

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即使我知道,我想也一定不是我乐于见到的。我从小远离死亡和血腥,过得非常和平。即使有所谓的阴谋让我无能为力,那也仅限于我与母亲的家庭暴力。我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思维浸淫在对死亡和恐怖的绝望里。

他在哪儿?他好吗?那个躺在地上的男人是他吗?那么高大,是的,他穿了黑西装,一本正经的服饰。

但好像又不是,明明那些枪响过后他才去的,他怎么会是……

“是谁告诉你要送我回泽西?”

我猛然从座位上惊起,安全带紧紧扯我一下,我尽量控制了疼的感觉,以避免龇牙咧嘴,“是唐?”

“不,不是。是Korel,”他认真地盯着仪表盘,“他安排我来,又安排我改变航程。”

隐隐地不安袭击了我,我深深地感到担忧。

他不会有事的。

我一定要相信这一点,也必须去这么想。

 

一个人处世这么圆滑,这点兵戎相见若不能坦然应对,那他还是我眼里的唐博丰吗?能在那刀光剑影中出生入死的、取得一席之地的人,又焉是俗物?

我怎会这么杞人忧天?

Loizss是个很健谈的人,是不是对每一个打‘飞的’的客人都这么热情,我不知道。但是面对我,他显然很愿意跟我聊天。

“年轻时我热衷摇滚,坐在法拉利车上,让头发飘散,”他淡绿的眼睛眨巴几下,头也随之夸张地摆动,白色的一绺髭须一翘一翘地,现出英伦人与众不同的幽默感,“那时真是自由!这下,我更想玩一把最酷的了。”

“这要花很多钱吧?”

“哦,不,不。”他摇头,眼神中依然充满笑意,“你不用等中了六合彩才有可能实现这样的梦想,在这里,很多人都有能力买一架直升机。”

“飞上500英尺高空,哦,天哪,这是根本不可想象的事!”我一定触发了这个执着疯狂的中年男人,内心中深藏的某种热爱,“若是白天,你会看到天空是那么清澈湛蓝,哦,现在是夜晚,不过,你可以试着看看远方地面的灯火。”

我侧身低头去看,飞机已离开波特兰的陆地很远,遥远的前方黑魆魆的一片。越过这片辽阔的海水之后,即可飞向那个叫泽西的小岛,那就是我原本应该存在的地方。

海水深沉地波澜壮阔,却舞蹈得无声无息。海上有星点的船只灯火,看上去象黑色大海中的闪亮眼睛。那些遥不可及的灯光,定是璀璨美丽,不过此刻我根本无法想象。

飞机的雷达有地形模式,可以看到地形,我盯着仪表盘上的图像,思绪再次飘越在不知名的地域里。

当纵身在万里高空,人的想法与身处地面会有截然不同。每个人都有飞翔的意愿和梦想,以为长上翅膀,就能真正自由。但如果真的让你比翼双翅,你能够做到全身心那么放松吗?

不能。

我是一个平凡的女人,平凡到这一切意外存在的,在我眼里都是海市蜃楼。我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又该如何相信。它带给我的感觉,就是此时的身临高空,却没有任何力量凭借自己的力量飞翔。我被置于这样一个厚厚的金属壳内,无奈地接受这个位置给我带来的安全感。它让我远离威胁和恐慌,同时也让我牢牢地被困其中,只能寄希望于它的安然无恙才可以逃生。

 

“哦,天哪!”在我们平静又安然地经过近40分钟后,Loizss突然有些慌张的语气,“那是什么?!”

看他那紧张的神情,我也不由认了真,“怎么了?”

“见鬼!”他死死盯着前面的仪表,脸色从幽默轻松一瞬间变得铁青。我对这个人只有一面之交,但这神情间突兀的转变足以让我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刚刚’获得飞行执照的机长,他的‘刚刚’指的是多久以前?

带着这种狐疑和惊心,对上他湍急又慌乱的语气,简直是雪上加霜。

“有飞机跟踪我们。”

“什么?!”我开始四处张望,固定在座椅上的身子扭转不便,而黑魆魆的窗外,我什么都看不见。

他指着仪表上一处越来越亮的闪烁指示,“一架K40,离我们越来越近,而且咬的很紧。”

机上有空中交通管制系统应答机,为地面监视雷达提供飞机位置信息,防止飞机相撞。 另外还配有TCAS防撞系统,监视入侵飞机。但似乎这些并不能让Loizss安心,他的神色里有着显而易见的丝丝紧张。

我有足够的勇气相信这并不是他取得执照后的处女航,但也有足够的定力去认清现实——他绝对是平生第一次遇到这种惊险刺激。

“他们是谁?真的是在跟着我们吗?”

“真的,跟我们的路线完全一致。始终保持位置的后方平行。”

夜航时,在空中用自动驾驶,机上有导航数据库,使用无线电导航,航路都是预先设好的。在哪里飞,在哪里停,都有地面控制中心调度。

若一架飞机随意现身,并明显有直追的痕迹,那肯定不会是什么‘陌生人’。非敌既友。但如果是朋友,应该事先有联络。这么不打招呼奋命直追,有足够的信息证明它的不怀好意。

“小姐,康斯特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Loizss浓眉深锁,盯着我的眼神很是认真,“你真的不知道?”

“有尸体,大家都四散而逃,”我紧靠椅背缓和情绪,交合双手回忆,打算尽力给他多一些信息,“我曾见过的人都不见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带着深深的无奈感,“请不要再问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对上他犹疑后更为紧张的眼神,为这可怜的人暗暗担心。他掌控着我的生命,我必须要鼓足勇气与他共度难关。

对事情真相一无所知的我,只能用天真的思维去尝试撇清干系,谨慎地问他,“它跟这个有关系吗?飞机上是不是有雷达通讯?或者导航什么的?能不能跟它联系?也许,它根本跟我们没关系。”

“机上的雷达是气象雷达,用来探测降水和湍流还有下方地形,不用来导航,”他毕竟比我专业,但看到跟我说这些我懵懂着的表情,直盯着仪表盘上的地中仪,叹了一口气,“好吧,我试试同地面联系,弄清楚那家伙的来历。”

机上有完备的设备,但Loizss试着与地面通话时,应答机却失去了讯息回应。

嘈杂却沉默的声音弥漫在仅能容纳4人的小小机舱,却给我们都带来了不详的预感。

“Shit!”

Loizss用上了他的国骂,估计这种情况一生中很难遇到。刚才他还热情洋溢地向我展示他那颗年轻不羁、耍酷的心,但此刻,在无力的现实面前,居然失去了控制局面的能力。

本能的反应是打手机求助,我想到要给唐打电话。他的号码按1键,我几乎是触到手机,就已拨通了那个电话号码,将手机贴上耳畔。

“哦,天哪!你在干什么?!把它关了!”

Loizss大吼一声,几乎让我吓得心跳静止。

 

我虽然从北京飞到泽西,但毕竟是第一次坐直升机。

虽然知道飞机上不可打手机,但我今天真的忘了,也是因为没有什么民航的空姐来给我做安全提醒。手机在使用的过程中,会发射出不同频率的电波和信号,这就有可能干扰到飞机上驾驶员与地面指挥的通信联系,甚至会给飞机的自动驾驶仪发出错误的干扰指令而影响飞行安全。据统计,很多空难都是由于这类原因而导致的。

手指本能地中断按键,对上Loizss惊恐又气急败坏的脸。原来,在死亡的威胁面前,人性真的是很复杂的东西。

他真的非常生气。我这小小举动的无心之过,极有可能令他与他的空中法拉利坠落尘寰。

“见鬼!我这是笔什么生意?!”

他小心地咒骂着,却出于本能全神贯注在他的机械控制上。

他一定是采纳了我安定心神的建议,对那架不速之客置若罔闻。直到前方城市的灯火越来越清晰,我暗暗地庆幸陆地正在不远处,光明即将来临。

那曾中断的机上通讯突然有了信号,Loizss惊喜地打开应答机,听见的却是森冷的一个男声命令。

“Sikorsky,我就在你身后,现在要求你们改变航线,不许再去泽西,就地在圣彼得港降落。”

“我们快到泽西了?”我带着警醒的希望问。

根西岛在泽西岛的西北方向,与它同属英吉利海峡水域的小岛,从波特兰飞泽西,根西岛是必经岛屿,其中心港口就是圣彼得港,既能船只停靠、又能飞机起降。

“闭嘴!”Loizss止住我,却对着应答机问,“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要求?”

“我们要机上那个女人,希望是活的。如果做不到,死的也可以。”

我在瞬间,周身冰冷。

这个情况,比路上可以选择出路、水上可以自主沉浮的笃定要糟的多。

我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人的力量之渺小,在现实中根本不能主宰些什么。我现在在近万米的高空,与一个几乎是陌生人的男人独处,而受着莫名其妙的生命威胁,居然满心都是无力和失败感。

他要我,无论生死,代表了什么?

我是谁?我是来自中国的一个弱女子,从没想过自己的一条命会和这么显而易见的阴谋和威胁有关系。还是妻凭夫贵,我因为傍上了那个黑帮大款,从此惹祸上身,永无宁日?

若我死,Loizss一定也不能活。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们的反抗会带来什么?那森冷的异国语调,让我一瞬间就明白对方绝不是好惹的;

若我活,那也得身旁的男人配合。我们逃得掉吗?我从没想过逃生的手段是要会开飞机。天哪,若我知道会命丧于此,我一定早早地就去学个飞机驾驶。但是,现在祸到临头、后悔又有什么用?

紧张地腹部痉挛,有着莫名的、揪扯着的疼痛。机舱内原本温度适宜,我的额头却渗出细密的汗珠。我侧目看向Loizss,不知道他心里如何盘算——是把我交出去,还是继续带我逃。

很久以前就对缘分这个词深信不疑。人与人的相遇,有时并不是在于机缘巧合,而是冥冥之中天地自有安排,无须人为动作。以前在国内深信不疑,现在到了国外,没想过朴素的定理还能适用。

虽然事后我才知道:Loizss不敢私自更改航线的原因是什么,但至少那一刻,他做出的正确选择救了我的命。

他关掉对答机,对我有着和颜悦色的耐性和礼貌,“小姐,请给唐打个电话。”

打电话?他刚才那么凶,不就是因为我打电话闯祸,还叫我打?

我愣愣地眨眨眼,想确认他是开玩笑,他却非常认真又急促的语气,“快点!”

一边直视仪表盘数据,半是解释半是命令,“我不知道你究竟是谁?如果唐认为你重要,他命令我,我就一定会送你去泽西。”

我惊得下巴都快掉下。

 

“没关系的吗?”

“反正通信已被干扰,我已有心理准备随时着陆。”他揉揉淡黄得有点发白的头发,摘下头上的大耳机,“今天我们还算幸运,风平浪静、气流平稳。”

“照这个气象情况,我们不靠地面导航,也能保证安全降落。”

颤颤地按那1键,我从来没有象这样内心充满希望,希望他还活着,或者希望他象翩翩而至的暗夜飞仙,能在万里的高空中救我。

“快!马上就到圣彼得港了,”他突然大声出言,“对方见我们不降落,一定会有动作的!”

我在咬牙啮唇祈祷的同时,电话接通了,是他的声音。

“怎么回事?”

那声音里布满了焦急与不解,“你不是正在飞机上吗?刚才为什么拨我电话?现在为什么又给我打电话?”

一股暖流溢满全身,那是绝境中抓住救命稻草的渴望成真、喜极而泣。我内心深处哽咽着,因紧张和恐惧不安,眼泪夺眶而出。丝毫不顾身边还有一个异国的陌生男人,它们滴在我短裙外露着的光洁腿上,我伸手将它轻轻抹去。

“知道吗?”

我尽量克制和平静情绪,牙齿上下寒战打着架,说母语的音色里暗含战栗。“有飞机追我们,要求我们立刻降落根西岛,否则,就要我的命。”

“Shit!”

他脱口而出的一句,但语气里听不出多少震惊,似乎这结局他有所预料,故而有着令我锥心的冷静,他不过暂停了几秒,立即说出决定,“告诉Loizss,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飞到泽西!”

“听着,然然!”

他的话语里饱含剧烈的安抚意味,“别怕,不要怕!有我在,没事的。”

又快速换了冷静的语气,“对Loizss说,你们的电子通讯程序已被干扰,要放弃自动驾驶系统导航、关闭空中通讯,人工识别地标。让他相信自己,他一定行!”

“保持向南一直飞。”

他发号施令的语气柔软下来,似乎着意安抚我此刻的惊恐,“然然,你不会那么容易完蛋,你会没事的。我保证,我向你保证!”

“我会在泽西等你。”

他还是那么自信吗?似乎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的样子。如果一个男人的能力让一个女人感到战栗和震惊,那是不是也是这份爱情的不幸。

挂了电话,象答录机一样转述他的话给Loizss听,之后表情陷入了沉思的木然。

Loizss明显是受到鼓励、有了底气,对我视而一笑,真的操作仪表盘,将ON和OFF全都扫荡了一遍。

“OK,现在,我们飞泽西。”

“还有多久?”

“以我现在的速度,一刻钟。”

身体敏感地感觉到飞机在加速,但是我对这恐怖的机械运动已经失去了兴趣。

我的心从极度的紧张落入了无奈的低谷,在一瞬间后坠入了深深的无助。关于爱与恨,情与伤,关于命运,关于归属。之前的一刻没有想明白,但现在的一刻突然警醒。

这是我要的爱情吗?

它为何永远与动荡不安、惊险刺激为伴?

为何总在激情澎湃、海域深沉中打上伤害的烙印?

为何永远不能平平安安、宁宁静静?

有谁愿意用天使般美好的企望和心,去面对魔鬼的蹂躏和行径?

有哪个女人不希望在惊涛骇浪中,获得最终平静淡定的幸福?

为什么一定要用血雨腥风来做为爱情的出路和归宿?

——我不认为我有足够的心智,去承担这样一份充满艰难险阻的爱情。

 

3

接下来我并不知道灾难具体是如何发生的,或者细节上发生了什么事。

在十几分钟后,Loizss通过地标判断,即将在泽西安娜苏纳街区小型直升机降落点着陆。

“坐稳了,小姐。”

直升机垂直起飞垂直降落,他打开了仪表着陆系统,飞机沿着下滑道下降到决断高度,再靠目视看着着陆,我恍惚间已经看见很亮的跑道灯触手可及。

Loizss通过导航观察到K40在提速,从右后方以撞击的姿态袭来,为避免碰撞,Loizss出于本能在下降中提速,同时强力上升。Sikorsky在下降时颤抖着摇摇欲坠,却忽然凭空飞起象绝鹤长跃,直奔不远处的一处高楼而去,匪夷所思的举动让人目瞪口呆。

直升机发出很大的‘嗡嗡’声,接着又盘旋着下降,在离地面约五、六米时突然坠落,‘呯’的一声巨响撞击在水泥地上,又向前滑行了十几米。

Loizss的大耳机一个甩出机舱外,一个掉在座椅上。

几乎是出于意识及压力的本能,在那一瞬间,我已晕厥过去。

是那一直尾随着我们的K40,那个罪魁祸首,向我们虚张声势地俯冲着发出了致命的一击,而导致Loizss的错误判断。我们没有被K40的自杀性行为击中,但是我们依然让Sikorsky身首异处。

——

 

若说死亡,我不是没有死过。

但是,我一向不愿意死得不体面,没有美感。

接受不了静静地血流成河,或者肉体的支离破碎,那会让我感到:自己做为一个人,失去了死亡的尊严。我热爱的死,是干净、纯洁、安宁地逝去,不痛苦,不破相,那么美丽,就是到了另一个世界,我还可以笑得那么灿烂。

16岁那次若我真的可以如愿,倒也未必会让我后悔。

那是干干净净的死法,带着唯美的艺术性。全身的湿衣足以润湿一个人一生的记忆,他永远都不能烘干那具鲜活的躯体,那份失去的心碎足以泯灭掉一颗追求真爱的心。

——

悠悠醒来,发现自己躺在舒适的床上。正是白天,窗外鸟语花香、多云天气虽无阳光普照,但气氛静谧安详,似乎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安然,和平宁静。

脑海中猝然一现的,是最后绝望惊恐的那幕——

忽然心紧紧地揪扯起来,为着平生从未承受过的死亡压力。晕去那一刻的当时,并不觉得天旋地转、世界行将毁灭,但这剧烈的后怕对人希望和热情的杀伤力,却是堪称一绝。

睁大眼看向天花板,悬挂着现代制作、却风格古朴的水晶灯,环视着四周树叶图案的壁布,这布置温馨的房间,看着似曾相识。

一下子回想起来,心里暗暗地回复了紧张。

——这不是别的地方,是波特兰,那男人口中称为家的房子。

我经历了惊魂一晚后居然回来——还在这个房间,还在这张床上。

隐隐地腰部有丝难言的酸痛,身体中似是被掠夺了去什么东西。我轻轻地翻转身,对体能控制有点无能为力。

沉湮着漫漫疲惫的感觉涌上心头。终于在无意间清醒,女人的母性在灾难之后猝生,

——我的孩子。

是的,我的孩子。

那在我体内还没有对母亲的温暖有所体会的小东西,那还没有在母亲的身体里立足、时刻受到威胁、担心会被抛弃的小生命,他,他还好吗?经历那么惊心动魄的坠落,他,是否还存在?

有人咳嗽了一声,我将眼珠移向那扇窗。窗外的光线那么明净,我却感到了一丝苍凉凄冷的别味。什么样的心情,看到什么样的风景。此刻,我无论如何都无法让内心,为着侥幸的有惊无险阳光明媚。

他过来,不苟言笑的严肃笼罩了我,对上我绝望着难以置信的双眸,之前极度的静默凝结成一种超然的冷静。

他撇撇唇,淡了深深纠结的浓眉,“你醒了。”

我不说话,心中已明白所有事的前因后果。无力的失败感或被挫败的自我意识,使内心中正在本能地积蓄着恨意与怒火,却因为体力不支的缘故非要静默无形。

但在发作之前,我认为有必要先弄清事实真相。

“Loizss呢?我们摔下来了?”

“是谁?又为什么针对你?”

他走去床对面壁炉旁的报刊架,拿起一份报纸。走过来,近我身侧,弯腰递给我,深沉着明暗不定的神色带着压抑的怒气。

他扶我坐起,为我背后垫上柔软的靠枕。

展开报纸,是5月17日的《波特兰早报》,时事栏有两处特意圈点出,要引人注意的新闻:

《安娜苏纳街区直升机意外坠落》

警察在泽西安娜苏纳街区直升机降落点,发现了16日晚坠落的一架Sikorsky直升机。

这架Sikorsky直升机是16日晚从波特兰飞来泽西的,机上原有一男一女两名乘客。驾驶为男性,为伦敦一家交通出租公司经理,副驾所坐为一亚裔女子。

飞机在约5米空中坠落,驾驶仓玻璃支离破碎,起落架和尾翼都折断,一个螺旋桨被甩出十几米。

着陆后驾驶立即被送往医院检查,据查腰部受了轻伤,而副驾女子现下落不明。

据现场知情人士透露,当晚前来安娜苏纳降落的,有两辆直升机,除Sikorsky外,另一架型号不明。Sikorsky减速着陆前,身后跟随机型提速,似乎为有意的冲撞行为。导致Sikorsky失控,冲向附近的SKYCRIST大楼,在离地面5米左右失去平衡,发生坠落。另一不明机型,事后已飞离出事地点。

目前波特兰警方已出动了50多人同泽西警方一同调查这次直升机意外坠落的原因。

《康斯特纳城堡昨日发生枪击事件》

康斯特纳城堡,16日晚发生枪击事件

位于波特兰康特斯街11号的康斯特纳城堡,据称为美国Miracle 集团副总裁Roman.bladen所有。16日晚他在城堡内举行商业庆祝酒会,邀请到场的有恒基乐队及其他嘉宾。酒会原本在欢乐的气氛中进行,但大约11点一刻左右,4名男性不速之客不顾保安人员劝阻,强行进入城堡。

据目击者透露,当他们搞清楚哪位是Roman之后,便从衣兜里掏出手枪,朝他连开6枪,然后就大大方方地离开了康斯特纳城堡。城堡的宾客们顿时乱作一团,纷纷逃命。现场武力抵抗的,有Roman的几位私人保镖,其中一人亦被子弹击中,立时毙命。

MIRACLE是美国STEFEN家族旗下的跨国企业,Roman本人亦是家族成员。STEFEN家族一直因与非法生意有染受警方密切关注。此次康斯特纳城堡事件,美国亦派出刑警协助调查。

STEFEN家族是美国十大黑帮之一,早期STEFEN以酒业发家,最后涉足毒品和其他非法生意,其活动早已引起警方的注意。多年前,劳里斯戴芬因一件伪证丑闻被判入狱。劳里和妻子共生有10个孩子,自他被捕后,年仅31岁的其长子科迪执掌了家族的大权。劳里领导期间主张尽量不动用武力,但科迪非常傲慢,自他接任以来,改变了他父亲温和争夺的模式,家族内各势力斗争激烈。

警方经初步判定,认定此事件与黑帮内部争夺地盘、除掉异己有关。目前MIRACLE总部亦派出调查人员,前来查明枪击事件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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