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爱十年 下》三十三 夜魂游荡

三十三 夜魂游荡

1

涕泪交加地去纸巾盒里取纸巾,目光在泪眼朦胧之后终于清晰。再翻到最后一页,有一句英文:

——不要试图找我,除非你真的、已经做出了选择。

(Don’t try to find me ,if you already want me realy.)

 

一矢中的地击中了已颓败不堪的思绪,柔肠纠结的本就是已经极度深寒的一颗心。

这句话却再次勾起了内心深处已沉沉冰封的感情。

不假思索地拿起电话,拨通他的号码。

没用手机,用的是家里电话,是想他看见这个熟悉的号码,能让僵硬的心涌出一丝温泉般的暖意。

能够想起来——我回来了,我正守候在这里。

心里有太沉重不堪、阴暗难测的情愫,若他现在愿意听,我一定对他全盘托出:我曾经的无奈和矛盾。

其实我有太多太多不舍,那些是我在面对他时、无法说出口的。

我们都属于肯诉诸笔端却不愿用言语倾诉的人。因为口齿也是一种羞涩的感官,而文字可以掩藏那些不愿被表现的东西。

言语因为一张纸做了成功的遮羞布,所以能无所顾忌、畅所欲言。

但我不愿再违心地藏匿什么。

当一个人以前从不向你索取任何东西,但突然有一天肯对你开口要求,将多年的感情做一个朴实的描述。那只能说明:他已经超出了本能的极限,他已经放下了一种惯常的姿态和立场。

做一个勇敢的人,我愿意去坦白,也想勇敢面对。

没有回应。

只有规律却沉闷的嘟声。

他没接我电话。直到话筒中、最后萎缩成尖锐的一声刺耳忙音。

我浑身无力、颓丧无比,感觉自己身体里已经没有一丝力气。

曾苦苦维护和坚持的东西,在我的概念里还不知名。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总会在失去时才可能珍惜。如果身体里已经没有了灵魂,那么如何追求、追求什么都会变得没有意义。

一个消失了的身影。一颗拒绝让我进入的心。就代表消失了的一切?

我原来是一个傻子,傻得不能再傻的人。

曾经温情脉脉的房子,渐渐在眼里变得清冷。这么沉寂。

在温暖富足的爱里,会忘记贫瘠寒凉的滋味。曲线优雅的布谷鸟挂钟一如既往地滴答滴答,这唯一的声音,更衬得周遭寂寞冷清。

是的,我在经年累月的满足里,淡去了回忆。被平安幸运笼罩,失去迎接苦难悲伤的勇气。

我就是这么予取予求,已经淡忘了自己曾经的身份。那过往云烟中独立和坚强的自己,一去不复返。

像被抽去经线只有纬线的藤球,一瞬间颓然变成无法支撑站立的层叠大圈,又像秋天最后一种肯瑟缩着开放的花朵,在一夜寒霜袭来时全面破败、枯萎。

拨通了岳惠的电话,像遇到亲人一般。所有的强硬冷面、委屈脆弱通通崩溃,未曾出言已是泣不成声。

“你怎么了?冰然?!”

“是你吗?冰然?!”

她夸张的惊讶,分贝陡然提升,但无论怎样都不会让我觉得刺耳。我在此地除了同事举目无亲,若北京人把从小长大的朋友称为发小,那么,我只有饥不择食、选择滥竽充数的这一个。

可竟然选择沉默、无法开口。难以启齿的羞愧将我笼罩,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从那绝无仅有的一次她配合我撒谎到现在,我生活的轨迹已完全从一个诚实、让人真心佩服,有着高风亮节及情操的楷模榜样,变成了一个犯下不可饶恕罄竹难书罪行、不忠不义女人。

我出轨,行为恶劣到已跟那人多次同床共枕,在灵肉结合的欲望里堕落和沉溺,无可自拔;

我狠心,已亲手灭了我的骨肉,即使现在追悔莫及,可依然罪无可恕;

至亲的人爱之深、恨之切。

我了解岳惠,知道她了解这一切,会对我有怎样毫不掩饰的厌恶。我做的事令全天下的人都在怪我,只有天龙不,但他却选择离开了我,不理我。

我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孤单,害怕绝望和寂寞笼罩我。

我害怕溺水时选择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反过来对我咬牙切齿、求全责备。

我已经濒临崩溃的心根本承受不住。

 

我狠狠挂了,使劲长按关机键,然后将电话扔向茶几。整个人靠自重倒下,缩起腿来深深地蜷向沙发,感受着自己的心跳缓慢地跳动,似乎已成龙钟老态。没有活力和动力,就像行将蜕变的朽木,静止灭亡在这出奇静谧的黑色森林里。

不再流泪,当知道眼泪代表的并不是后悔;也不再矛盾,当明白得与失已是一种必然结果,无力和矛盾并不能撇开浮云,解决任何问题。只想静静地躺着,什么都不想。

其实身体一直都很累。

飞机出事后第二天就投入艰苦的培训,根本没有时间调理身体。自暴自弃中体力透支,心存侥幸自己还很年轻。但满心期待家的温暖前来,却遇到这样冰冷凄清的场景,更觉心中多了几分抑郁的多愁善感之意。

 

2

小睡到夜幕降临,几乎是睁眼的一瞬间看见了窗外所有市政的照明开始亮起。

那些遥远闪烁着的车灯提醒我并不是孤身一个,我重返喧嚣,虽然看上去因高楼明窗与世隔绝、身处清净。做了亏心事,总觉得脸上像被黥字,写着‘不忠’,刻着‘无耻’,因而认定此处才是安全之地。

向来不会做饭,也很少进到厨房。身价不菲的橱柜对我来说纯粹是个摆设,里面的中西餐厨具一应俱全,不过平日只有天龙摆弄。

煮碗面吧。

我哭累也想累了,身躯软软地总想有所依靠,但饥肠辘辘逼我挣扎着起身,走进厨房却是手足无措。翻遍橱柜只找到放鸡蛋的小筐子,却并没有我想吃的泡面。

做个煎鸡蛋吧。

今天是周六,中午吃的是英航的飞机餐,说不上可口,早就想念中餐,我落地原本还心存希望天龙为我洗尘,至少带我去大吃一顿,但……

冰箱里还有一小把并没缩水的芥菜,天龙并不欣赏膏腴肥腻、天天下馆子的生活,总是一有机会,就做点家常的清淡菜肴给我换换口味,从这把看上去还算新鲜的菜判断,他至少昨天还在这里。

放下砧板,找到双立人锃亮摄人的刀,不由分说地切将起来。

任何事都需要熟能生巧,许久未碰菜刀,再加上怀孕后恃宠而骄,天龙禁止我下厨,手生得不是一丁半点。还没切够5刀,手起刀落,极薄的刃已滑过我的左手中指骨节,一瞬间血流不止。

血静静地顺着指尖往下滴,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几乎想不起替自己疼。

当心痛已入骨髓,心灵已被绝望和空虚笼罩,这点点的皮外伤已是无所谓。还是那句俗语:人要倒霉到了极点,喝口凉水都碜牙。

将手放在直流的凉水下猛冲,没有找到创口贴,只找到一块厨用纸巾将它包起来,紧紧按压住。

房子很大,家很小,但我居然连创口贴在哪里都不知道。止血的原始办法,居然是靠按压,真理源自实践,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我忽然惊觉——长久的包容纵容和保护之下的爱情,居然可以让一个人变得这么没用,失去了生活自理的能力。

我曾经的勇敢和冷静,居然消散无形。我现在依然可以毫不慌张,但却失去了灵魂真正的笃定。

我在锦衣玉食的层层包裹下,通过潜移默化地依赖一个男人,已丧失了最最基本的生存能力。我不再是我最喜欢的那个自己,沉迷于一个温柔的网里,已太满意于别人为我准备和提供的一切。

已经习惯了别人为我安排,一旦失去这种按部就班的安排,就被打破了规律,事情都开始乱七八糟。

把鸡蛋放在一个边缘有着玫瑰花装饰的骨瓷盘子里,取出筷子慌乱地吃起来。却忽然一刻泪如雨下,眼泪滴滴渗入我加了盐的煎鸡蛋,我却嘴里含混地含着满口鸡蛋,忽然止不住地哽咽起来。

那抽泣着颤抖着的唇,心里深深的疼痛和苦楚,将这刻的狼狈只展现给我自己。

我不习惯,我根本不习惯这样子的这个房子,这样子的家。

没有爱,没有温暖,没有关怀,没有照顾,没有体贴,没有保护,没有光明,没有欢笑。

只是死寂的、孤单的、静默的、让人感到那么窒息,那么绝望。

我把盘子轻轻地放下,松开了紧紧缠绕在指上的纸卷,微干的血痂被撕裂离开皮肤时,带着瞬间强烈的痛感,但我下手狠绝,咬牙的一瞬间已将它脱落开来。

不够痛,是吗?

换好衣服,拿起手袋,我对着门口的穿衣镜冷冷地笑了。

——索性去放纵一场,哭个够、痛个够好了。

 

出了小区,我走上灯光闪烁的人行道。原本明亮的灯光,因为步行路上郁郁葱葱经年培植的绿树而变得灯影婆娑。如果不是因为心情沉重,这点美景在我眼里,将会是种快乐的源泉。这条绿树成荫的道路右侧店铺林立,热闹非凡。夏天时我常和天龙一同遛弯,会拖他的手钻进路旁的酒吧小酌,或者冲进那家小时装店在里面试衣,乐此不疲。

出门我就有点后悔,衣衫单薄,触肌冰凉。去了泽西那个鬼地方,时差气温都让人匪夷所思,猝然回北京后,居然是不会穿衣服,不知道春装、夏装穿哪件好。

心里有暗暗的叹息,头脑真是越来越弱智,连天冷增衣、天热减衣这么简单的道理居然都忘了。

感觉自己真的很像三毛,在寒风中瑟缩着,腹中饥饿、衣不避寒。他是个孤儿,我却是个被丈夫抛弃的女人。

徐徐走着,紧紧衣襟,袖起手看着过往店铺的商贾,每个人都洋溢着温暖的热情的笑容,而我的脸上却是重重的冰霜,经年的沧桑。

瞥见路旁那家挂着大大霓虹灯CLOCK SEVEN牌子的酒吧,我和天龙一次口角后赌气出走,在里面躲到半夜。天龙知道我在北京人生地不熟,又是路痴,我绝不会走远,找遍了大半条街,最后终于在这个灯红酒绿中找寻到我。

那刻我们心神贯通的一点灵犀,似乎就在眼前历历在目。

闭上眼,把再次涌上心头的酸痛感压抑至心底。不,我不能再哭。

我不愿做弃妇,可他不要我了,他真的不要我了。

这是真的,但是我不能再哭了。

红尘滚滚总有流沙过客,却也总有沉淀的真金。天龙究竟怎样对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做错事必须承担。

他有理由让我倍尝这种冷落和心酸,我给他的是怎样的伤害和耻辱啊?

我怎么会喊痛?

我怎么会认为我有理由喊痛?

多痛我都要承担,多痛我也不能放弃。

虽然我现在的形象是这么脆弱,几乎是每一段回忆、每一段往事,都能让我的心泛起酸楚,对未来无能为力。

走下CLOCK SEVEN的地下室楼梯,听到了喧嚣狂野的音乐,感官里立刻涌起了放纵的同感。

那些年轻激烈的旋律,曾经离我的生活渐渐远去,但就像一个完美的圆,从起点终要回到终点。你总在不经意的某一刻,发现它勾起你的回忆,能让你深刻感受到它激起了你灵魂深处跳动的某种欲望。

我浅酌加豪饮,连喝了7瓶330ml的嘉士伯啤酒。将挎包的细长带子解开放肆地栓上脖颈,失去了那天价手机的沉重,它与我包人合一。

我走下舞池,在青春火热的身躯里疯狂舞动。多少年了,自从毕业那年,我就变得中规中矩,再不曾有这么彻底地放松。

太疲惫了,如果平常的日子是种假面,那么是否此刻的歇斯底里才是真正的我自己。

疯狂地摇摆身躯,像要把这具令我憎恶的躯体抛到九霄云外。有着波浪卷的长发在脑袋上飞舞,泪水和汗水浸湿了干渴的灵魂。

虽然明知道这么小儿科的行为不叫放纵,但我寄希望于它可以将我弄得醉生梦死。身体只有在极度的疲倦下才会让大脑停止思索。

早年曾看金城武的电影,失恋的主角会去不停地跑马拉松,他借助体力的缺失来杜绝失恋的痛苦。我也一样有这个初衷,我因为豁出去的疯狂,很快成了整个蹦迪群体的领舞。

众人将我围在舞池中央,这绝伦的舞姿来自于少年时过硬的基本功。时过境迁,舞种千变万化,却万变不离其踪。口哨声此起彼伏,年轻的帅哥向我投来友好倾慕的笑容。有两个着装妖娆的女子,渐渐近我身旁,和我随机组成了三人组。

震耳欲聋的音乐,加剧了麻醉的程度。

我一定是醉了,正面灯光的脸,带着沉沦的满眼朦胧。

但为什么我的眼前还会浮现那过往的一幕幕?

还是不够醉吧?我对自己说。

捋捋被汗水湿透的头发,我趔趄着走回我的酒桌。似乎细带凉鞋不堪蹂躏,变得宽宽松松,有些不合脚。我坐上吧凳,毫不犹豫地抬起脚来,松松勒住脚踝的带子。

有一个人走到我的面前,弯下腰,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脚,突然伸出大手,将我的鞋轻轻握住。

那只手非常温柔地在我的脚踝处抚弄,将凉鞋的细带松了又系上,很是轻车熟路。

我惊愕地抬头,醉眼朦胧中眯着眼,盯着他的面容,竟然摇摇欲倒不能辨认。

他是白天龙?

还是唐博丰?

 

3

我那么傻那么呆愣的表情,让他挤出了一丝莞尔的笑容。

只有在神智不清的时候,才发现这两个人的影子会重叠,一如某一年某一天的某个时候。

“疯丫头。”

他小声地讥讽我,却掩不住嘴角那抹浅笑,坐上我身旁的吧凳,手亲昵地抚上我带着热汗的头发,微启的唇线条那么柔和,带着莫名的温暖。

“蹦迪就蹦迪,干嘛那么卖命?”

目光中闪烁着珍爱,“出这么多汗,身子好点了吗?”

“你-怎么-会来-来这里?”

我晃晃脑袋,在清醒的间隙,结结巴巴地问。

“还不够醉嘛,还知道问理智的问题,”

他伸手向吧台要了杯红酒,扭头的目光忽然瞥上我的脖子,直直伸手过来,轻拉我系在颈上的手袋。

“这是什么?还不怕勒着,快摘下来!”

我云里雾里,头脑极为沉重,几乎是任他摆布。

之后,却非常执着地一根筋,目光澄净地盯着他。

“快-回答-答我,你-怎么会-来这里?”

他气定神闲地啜一口酒。

“你打电话给老朋友,又挂了。她告诉我你在哭。”

岳惠?

哦,我都忘了我曾经给她打过电话了。

我沉默,那醍醐灌顶的酒精也发挥了作用,脑细胞都开始罢工,变得迟钝缓慢起来。

他盯着我表面上沉静着的眉目,开口,“怎么,白天龙不要你了?”

‘不要’这个词真是赤裸。

一个男人不要一个女人,说文点叫抛弃,说粗点叫甩了、扔下,但是不要却是本质。

我的心因为这个词一瞬间浮想联翩,不可思议地再次疼痛起来。

那若有所失的懵懂落在他眼里,竟然激出了他更邪气的笑意。

他凑近我的脸,轻言细语,语气显得无比温存。

“他不要,我要。”

“滚!”

我脱口而出一个字,不含愤怒,也不含激情。

在极度的伤感面前,‘恨’也是加重心上伤口的字眼。

这个人我曾经爱过,一直到现在还在爱。我没有勇气说出口,但是我知道我真正的心。

虽然我现在没有出路,所有的情感都进入一个死胡同,让我绝望。

但我为什么要去恨?又为什么要否定自己、曾经的选择?

我不能因为自己无法接受后果,就迁怒于人,即使我现在很想揍他一顿,或踊跃跳入冰窖让自己的愤怒和绝望降温。

被酒精烧烤的肠胃已经灼热不堪,我脸上滚烫双颊火热,连带着我周围的空气都那么热烈,炙烤的温度让我喘不过气。

我起身,晃荡着从小包里拿钱要付账,他已经在吧台拍出一叠百元大钞,说了句“不用找了。”

然后下了吧凳,看着我一脸无辜。

“谁要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我喋喋粗声粗气地数落,愤然转身,脚步歪歪扭扭着就要离去。

他紧随我身后,急促步速如风。沿途经过的年轻人都很有礼貌的给醉鬼让行。

畅通无阻后即将踏上台阶,我一步踏空,几乎就要跌倒,双膝即将磕在地面的瞬间,他从身后揽住我的腰抱住。

“你放开!”

我全身乏力,无力抵抗,却不能收回我莫名的愤怒,他几乎是将我提掇而起,拥入怀中。抱着我上楼走得飞快。

肆意轻薄的同时,还不忘在我耳边羞辱,

“你这个晕头转向的样子,回家路上也难免会被别人占便宜。”

“我这样,也是肥水不落外人田。”

“你——”

但已被极端的失落与伤感笼罩,灵魂已失去了支撑斗志的力量。我整个人像一滩泥,就那样赖在他怀里,一点都不想再耗费自己力气。男人一定要有一副好身板,在这样的时候,我真希望有个怀抱可以依赖,有副肩膀可以无条件地,让我靠靠。

我像个被抽了筋的八爪鱼,失去了支撑骨架的气力。不知道男人抱着这样毫无生气的躯体是什么感觉,但我只感到我越依赖他,他拥我越紧。

如果一生只面对一个男人,那该多好。

只让一个男人,从年轻时抱到年迈,从现在抱到将来,以后还抱着一起,坐着藤椅慢慢地回味往事……

没有选择,没有诱惑,没有伤害,没有分离……

 

他须臾之间动作连贯,走上地面的门口,我还未呼吸到第二口新鲜空气,他已将我轻轻扔进了一辆守株待兔的汽车后座。

我无力挣扎也不能爬起,他庞大的身躯已然落座在我身侧。

“跟我回家。”

四个字的命令,听来却显得很柔和。

一只手已经抚上我的脚踝、瞬间解了我鞋上的束缚。似乎是握住了我的脚,就声明了对这具身体的所有权。

“我不去。”

车子稳稳起步的同时,我憋红了脸,挤出这一句。

他暗暗压制我双腿不能起身,语调却是依旧沉稳坚毅。

“那我去锦绣人家。白天龙若回来,刚好可以看到这场好戏。”

我的心突然震颤难安:他好阴险,明明知道哪根是我的死肋。

我噤声,为不知名的力量臣服。

宽大的车座加上平稳的驾驶,让我感觉疲惫的身躯好舒服。

身体里的酒精在安逸的环境里加快了麻醉的速度,开始极端地放松,上下眼皮不停打架。

我眯着眼看着视觉里车道的路灯一盏盏飞逝,变幻成无数个淡淡的光晕。

司机是个很浪漫的人,在我眼睛半闭半睁的时候,打开音响,放了一段催眠曲。

他沉静又笃定的侧影,随着我眼皮的垂落而关闭。

微醺而又不烂醉如泥的好处,就是可以睡个沉沉的觉、放下一切,做个千年不醒的好梦。

 

4

柔和的音乐似乎如影随形,让我在包容陶醉般的感觉里深深沉溺,不可自拔。直到我被浸入温柔又舒适的水里,我才懵然睁开眼睛。

打量四周,一瞬间就回味起:这里我似曾相识。

那曾有一面之缘的奢侈卫浴间,我再次置身其中。我当然一丝不挂地全身沉在宽阔的浴池里。

周边黄金色的大圆圈色调扎眼。水池周围留出了全黑底色的边缘,唐博丰裹了件白色的浴袍,正坐在我身侧。

他若有所思的眼对上我乍然的清醒,嘴角现出柔和而又清雅的笑意。将双手慢慢放入水中,撩起水花洒向我的脸,又掬起水从我头发上流下。

若不是因为这水温有胜过我体温的清凉,我一定是仍处在发烧癫狂的酒醉状态。

但不是,这温度适宜,让我全身的细胞都缓慢地苏醒。

我坐起身,想挣扎起来,他却在我身边侧躺下,伸出一只胳膊有力地压制我不能起身。

我若再自不量力,定然是遭受水灭顶之灾。不敢轻举妄动,索性不动。

他收回手,脸庞与我相隔咫尺,熠熠的双目紧盯着我的脸,神色里幽幽闪烁着诱导般的坚决。

“决定了,就这样了,好不好?”

“怎样?”

我甩了头发上未润入的水滴,带着莫名的怒意问。

“这结局不是很好吗?”

他扬手抚上我的脸,头轻轻伸过来,厮磨我湿漉漉的鬓角和额头,闭上眼睛极端享受这刻放松和宁静。

“有人主动退出,两全其美,不就是你想要的状态?”

“这叫两全其美?”

我咭然冷笑,“这大概只对你一个人来说,两全其美。”

他抬开头,柔情遍布的眼里,现出了微乎其微的冷意,神色倏然一紧,“你什么意思?”

我收口沉默。那句话几乎是刚刚出唇,我已发现不对。

这样真的不是两全其美?

的确,我对天龙的忠诚与痴情有深深不舍,对我给他背叛的伤害极度追悔。

但对唐博丰,我又不能真正放下。我在其中摇摆不定,对天龙,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我思忖半刻尚无理想答案,扭头对上他正深刻研究我的眼眸,突然心神一震。

他正在紧紧盯着我。

那眼神是那般犀利、细致、认真,一丝不苟到我任何一个反复的、或一闪即逝的思绪都不想放过。

他的神色越来越难以分辨、难以捉摸,很难猜到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如果我还不傻,你这表情是在说明——”

他收回目光,幽幽开口。

“你舍不得他,”

他森冷的语气传来。即使表情看上去阴晴不定、深浅难测,但这冰冷的语气暴露了他内心深处的矛盾,即使他如何压制自己去小心翼翼遮掩,但依然无法不对我坦诚以对。

不过短短一瞬,他就下定决心要我心里最原始、最淳朴的答案。

他不甘、挖掘般地继续追问,

“还是——你真的爱上了他?”

心上有闪电突击般的力量划过,令我突然难止一颤。

我真的爱过天龙,我真的爱过他。

一个好男人,一个世上绝无仅有的好男人。

在我这样的羞辱面前,他没有选择严厉的责备、不给我任何道德的谴责,也没有选择任何面对我的发泄。

他不给我伤害,选择自己走开,不面对也不逃避,冷静得超然事外。

我的理解里,他这样是一种难得的宽恕,他让我自己想、自己去选择。

如果我不选他,他会自己去疗这个伤口,绝不会逼我半分半毫。

 

我的确舍不得,如果没有唐博丰,我一定不会想从天龙的身边离开。

但是有唐博丰在,他绝不允许我再跟白天龙。

唐博丰不是白天龙。

若是十年前,我记忆里的那个他,也许会有今日白天龙这般的大度和胸襟。

但我知道这十年感情的折磨和苦难般的相思,已经让他再经受不起任何分离、任何失去。

如果我不选择他,我隐隐感觉里,总象预言师,能预见到某些灾难性的后果。

我见识过他黑道的行事风格,身经泽西的空难,也猜测了他身后的背景。

时至今日,我没有把握可以了解他的全部,他的历史我也是略触皮毛。

但有一点我几乎可以毫不犹豫地肯定:如果最后的结局里,他依然是失去,那么,他绝对不会放过天龙。

从那些阴暗的眼神,从那些若有若无的暗示。

他从没威胁过我,但他周身不纯洁不磊落的空气,已经将他周边的气氛渲染得一盘糟。他不会是个正人君子,他再也不会是。

十年前可以坐怀不乱,十年后却纵情而为;十年前可以言听计从,十年后却是主辅分明。

他的立场丝毫不为我动摇,他的阵脚纹丝不乱。包括逼我乖乖就范、步步如局,尽在他运筹帷幄之中。不要天龙的孩子,孩子逝于一场意外;要夺人之妻,天龙居然拱手相让。

他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早已不是那个唯以真情为生的少年。他已经有了他掌下的世界,他的世界以他自己“在奋斗中创建的法则”存在。

我在他生命其中,是一个不可缺少的部分。但是,却不再是他生命的全部。

但是,失了我这一部分,会令他苦不堪言。

因此,他决不会允许自己苦苦追寻的所得,有残缺。

我还在犹豫什么呢?

 

我放松身体,离开池边,平躺着沉下水去,让长发浸入水中,双耳听着汩汩水声,徒留口鼻呼吸。

面上露出古怪的笑意,对水上的他置若罔闻。

这一刻,我隐约觉得我是有主权的,命运在我的选择和主宰里。

我对他情绪暗暗的纠结,在心底里嗤笑不已。我无法解释自己这刻内心其实躁动不安,但想凭借各种假象来表现自己的若无其事和淡定。答案在我心底,却又似乎不属于我开口就能承诺的东西。

他一翻身下入浴池,凑近我,几乎是带着要捏碎我的大力,拽住我的胳膊。又将我的头发别至脑后,闪身至我身下,用厚实的胸膛托住我。

紧抿的唇间吐字阴寒,脸上紧绷着,有着紧张而致的愠怒,不高的声调在我耳边却不自觉提高了分贝。

“你说话!”

我不会游泳,但小小浴缸也不至于把我淹死,我唇边现出更为挑衅的笑意,惹来他更为不快。

“笑什么笑?说话!”

“你想听什么?”

我忍俊不禁,却是一脸无辜。

他气晕,但突如其来的自负又让他开不了口,如果爱与不爱的要求要这么赤裸裸地说出口,别说他,就是我都会认为变了味。

不过眨眼之间,他就占据了事情的主导权。我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眼中突现的邪恶笑意。他一把将我抱起,大踏步地走上地台,胡乱地从池边取过白色的浴巾裹住我和他的身体。

“你干什么呀?”

我惊呼的语气里深含不满。

他要干什么?是不是又饥不择食?

我刚刚小产啊。

这男人,也不能这么变态,知不知道这样会伤害我?

他感觉到我内心的恐惧,似乎是安抚性地轻轻拍拍我的背。

“别瞎想。”

我不觉赧然,脸忽然变得通红。

他低头吻吻我的湿发,眼中带着阴谋满胸的得意。

“我看你是泡够了,但是还没喝够。今天得不到我想要的答案,你就别想睡觉。”

将我扔上床,走去内间公主屋的衣柜取出一件柔软质地的白色睡袍,还有内衣,扔过来。

我紧紧围着浴巾,不知他意欲何为。

“快穿上!”

边说着,自己手上已是备了家居服。我趁他穿衣的瞬间松了浴巾迅速穿上。

这样欲望和精力过剩的男人,我不得不防。

他走近我,为我细致地擦干了湿发,像专业的美发师用长指稍稍梳理,将卷发的大波浪一一归位。之后在我脚上套上拖鞋,拉我手下地,我们两个人的影子瞬间就飘到楼下的客厅,又径直奔向门口。

他语调不高地叫了一声,“曲丛生!”

那个男人不知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应着。

“唐先生,什么事?”

“准备酒。”

他简短地说,撇向我的目光带着挑逗和威胁之意,“今天我要一醉方休。”

——

 

酒逢知己千杯少,是谁说的?

我们明明各怀鬼胎,却在觥筹交错中肆意而为,把酒言欢、秉杯夜谈。

上次没有去过主楼的后院,这次才见到那里有一处清水池塘。我们在岸边,却是席地而坐,勾肩搭背,喝到高兴处,手舞足蹈,已是无所顾忌。

难过的时候很想喝酒。但似乎有人陪你喝,就会不再难过。

这是什么道理?

他一幅不灌死我不罢休的阴暗心理,我却是不醉成一滩烂泥不收手的渴望。真是棋逢对手,却是招招各取所需。

大学四年浸淫岳惠的酒吧,酒量已是突飞猛进。但向来读史书,深知历代嫔妃争宠,绝不可因为贪杯而致过早容貌凋零。

酒乃毁容之良药,至少我就深恶痛绝。

但是酒亦能忘情。某些时候,忘情比美容重要。

在声声豪爽至极的干杯声中,我们绝对是尽兴而欢。

暂无评论

发送评论 编辑评论


				
|´・ω・)ノ
ヾ(≧∇≦*)ゝ
(☆ω☆)
(╯‵□′)╯︵┴─┴
 ̄﹃ ̄
(/ω\)
∠( ᐛ 」∠)_
(๑•̀ㅁ•́ฅ)
→_→
୧(๑•̀⌄•́๑)૭
٩(ˊᗜˋ*)و
(ノ°ο°)ノ
(´இ皿இ`)
⌇●﹏●⌇
(ฅ´ω`ฅ)
(╯°A°)╯︵○○○
φ( ̄∇ ̄o)
ヾ(´・ ・`。)ノ"
( ง ᵒ̌皿ᵒ̌)ง⁼³₌₃
(ó﹏ò。)
Σ(っ °Д °;)っ
( ,,´・ω・)ノ"(´っω・`。)
╮(╯▽╰)╭
o(*////▽////*)q
>﹏<
( ๑´•ω•) "(ㆆᴗㆆ)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Source: github.com/k4yt3x/flowerhd
颜文字
Emoji
小恐龙
花!
上一篇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