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爱十年 下》三十四 爱入虎穴

三十四 爱入虎穴

1

水,或流动或静止,或波澜壮阔地粗旷、或润物无声的细致,却都能成就不凡。拍船钝响,能载舟,亦能覆舟。

静夜的阳明山,山水之涯无所遮拦地空旷,看见了浩瀚宏伟的夜空中,熠熠的星光。

“唐博丰,你告诉我,欲望究竟是什么?”

他靠在我身侧,阳刚之躯浑身的每个细胞,似乎都有红酒的迷醉之味。

我的嗅觉麻木到满鼻都是酒气,即使他在我身边,我也以为那是一个肉身的酒桶。

他对上我游离而又散漫的目光,半醉的表情里,却现出了十二分的认真。

“欲望,就是你想得到的东西。”

这是字典里的解释,谁都知道。我执拗地摇摇沉沉的头,撇撇嘴,睁大眼执着地追问。

“为什么我得到越多,却越来越不快乐?”

他深沉的目光射来。

“那是因为,你得到的,并不是你想要的;你拥有的东西是很多,但却都不是你生命里必须有的,没了他们,你一样也能活。”

“这一切不是你的错,你是按照大众的目光去想去做。他们有什么,你就有什么。”

他凑近我的脸,高额抵住我的额头,像审讯逼供一样。目含深意地开始诱供。

“然然,你知道你自己最想要什么吗?”

那么温柔亲密的感觉盈满心头,那贴近我心灵的语气,还有那散着丝丝酒香、性感的唇隐隐逼近。

心底里有仅存的力量在抗议:不要这么快投降啊。

这才几杯酒?几分钟?

不回答,狡猾地选择岔开话题。

我扭开头缓缓地开口,语气轻柔地叙述心底里童年的往事。

“小时候,我能从我妈那里得到一块钱,就觉得好高兴。那时候一块钱可以买好几样东西。去买每一样,都要前思后想,反复斟酌。那种认真,不输于现在去分析、买一笔投资几十万的股票。”

“这十年,变化真的翻天覆地。我做梦都没有想过,我们有一天,会有这样的身份在这里。”

“还记得我做小姐的时候吗?”

我语调平静,我从来在他面前提这段历史,就是这般笃定心无芥蒂。

这不同于天龙。对天龙,我把这段往事藏得很深很深,基本上这一生就不会有重提旧事的可能。

他看着我,他就是那样平静地看着我。

平静地就好像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平静地让我会以为: 这个人、我一生都不会有什么事需要去刻意逃避。

“我第一次认识钱的魔力,就是在那个地方。我接过男人的钱,放进我的丝袜里,我笑得那么开心,就仿佛真的那些钱是用笑容买的。”

“我开始认可那种意识:钱可以改变一切。它可以帮助一个人找回尊严和自信,可以扶持一个崭新的灵魂。”

“我一直觉得自己很爱钱,是深入骨髓的爱。”

“有钱,我才可以独立,才不受威胁,才可以平平安安。我是一个怕死的人,而且还很惜命,我希望这一生都能一帆风顺。我很努力地去挣钱,一直都追逐坚实的经济基础。”

“等到有钱了,你想做什么呢?”

他抿口酒,沉稳地出言问。

“这就是本质问题,也是我的疑惑了,”

我唇边泛起一丝苦笑,“我总是在努力。却不知道有一天,如果我真有那么多钱了,又该做什么?”

“我遇到了你,”

我脸上现出矛盾的神色,目光里突然积蓄了十二分的认真。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梦想着就是像你这样有钱,花钱如流水,随心所欲。”

“可是,当我真看到你这样做的时候,我居然,我居然没有一点激动的感觉,也一点都不羡慕。我觉得你现在的财富,既是我追求的最终理想,但似乎,又根本就不是。”

他双眉轻轻扬起,带了丝深刻的表情,耐人寻味地审视着我。

其实我根本是语无伦次,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要去表达什么意思。

只是就像这样跟他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

我一饮而尽杯中的葡萄酒,放下手中的水晶杯,站起身来,拖鞋浅浅地埋入松软的草地,走到水边。

满腹喟叹在醉意中催发出几分诗的浪漫,语调里带着几分天真与淳朴。

“好美啊!感觉已经好多年,再不可见这样纯净的夜色星空了。”

都市的高楼大厦,掩去了赏月的情怀;沉湎名利的追逐,已淡忘了人生最初的立场。

无欲无求,说着容易,做着却难。

离开俗世纷纷扰扰,身边只有爱人相伴,这是很多俗世众人的梦想。但此景,却是奋斗终身也难求。

面向远山,夜幕下灰蒙蒙沉暗的天空。

没有优柔诗中的春暖花开;唯一强烈的感觉是震撼,然后是一种抑郁的感觉在心底幽幽的回荡。

这使我想起拉罗什富科《箴言集》里的那句话:“在人的心里,激情世代更迭,永不熄灭,以至于一种激情的毁灭,几乎不可避免地就是另一种激情的再生。”

 

回头,对他幽幽地开口。

“你有没有那种感觉?越成功就越觉得原来这些都不是自己想要的,反而会怀念,以前没有一点功利心、胸襟坦荡的岁月。”

“有时候一觉醒来,会觉得身边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不知道这是否是黄粱一梦,或者是海市蜃楼。”

“我直到现在,还在做高考时一锤定音的恶梦。”

自己都觉得好笑,咬着唇却笑出声来,“在梦里高考落榜,整个人都突然陷入那种深深的失落和恐惧里面,是欲哭无泪,但又无能为力,想象着自己要重新面对苦难的轮回,会呀呀大喊着惊醒……”

“是不是很可笑?以为现在自己已铜墙铁壁,再没有什么事可以动摇到我的生活和内心,但一个小小的梦,却暴露了内心深处如影随形、始终隐藏着的恐惧。已经握在手里的越多,越比常人更害怕失去。那些曾决定人终生命运的小小机遇,真没想到竟然是扭转乾坤的大结局。”

“当年我走投无路离家出走,竟然遇到你;而你,竟然十年后又能找到我。谁能想象,这世界会开这种玩笑?”

“事在人为。”

他在我身后悠悠地开口,清澈矍铄的目光中看不出一丝疑惑之意。

他陪着我喝,一杯一杯就像在喝白开水,根本一点都没醉。

他来了兴趣,从地上一跃而起,从身后走来揽住我的肩。

“世界越来越开放,信息倍增给每个人都提供了机会,但也带来了精神涣散和疲劳。选择像一条河流,它变得越宽,就有越多的人淹死在里面。”

“然然,你要学会选择,把属于你的、不可或缺的东西留下。而在变化中才可以生存,不要对变化心存恐惧:你放下一个,才会完整地融入另一个。”

他循循善诱,却再次直奔内涵深刻的主题。

“可你知道吗?”

我喉间泛起深深的苦涩,“你让我觉得自己有负罪感。”

“我比任何人都渴望性格定型、善始善终,因为我知道我的灵魂始终有多变性。海誓山盟就像一张商业契约,我曾强迫自己在签字的那刻去遵守,就此从一而终。我希望自己的人格完美,包括对一份感情保持忠贞,不动摇,不变心。”

“我觉得人生什么样的失败,都比不上做人失败给自己带来的否定有力。有信用,讲道义明明是我基本的处世准则,但偏偏我脱离了自己为自己铺就的轨道。”

“我变成了一个坏女人。”

“哦?”

他浓眉深挑,“我早就觉得你不是好女人了。”

“为什么?”我愕然。

“你绝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女人。说实话,我没想过你会决定结婚、生孩子,还看上去那么象个贤妻良母的样子。”

“在我的心里,你从来就不会是。”

“你竟然这么想?”

我有点生气。

总之,这话从他嘴里出来,就是那么刺耳。

他认真观察着我即将歇斯底里的表情。

“你知道吗?我就是喜欢你这种不是好女人的样子。喜欢你坏坏的,我不要你善良,不要你宽容,你可以小肚鸡肠,可以撒泼耍赖,高兴了跟我动动拳脚我也喜欢,或者象只猫缩起来让我摸摸毛也很可爱。”

“变态!”我恨恨地道。

他不为所动,挑逗的话语里饱含深意,“如果这是你人生的一个错误,能不能为了我,就错一回?”

 

2

错一回?那倒真是难得糊涂。

内心纠结的感伤突然酣畅淋漓地消融起来,在酒精的作用下,神思已做到了万能的随心所欲。

突然来了兴致。

“今天开诚布公,我想问问: 你过去遇到过几个这样的坏女人?能不能坦白?”

他居然脸红了。

天,我没看错吧,他真的脸红了。我仔细审视他的面容,真的不再那么白皙了嘢。

有猫腻。

紧锣密鼓地追问,“说吧,英国我见到一个,国内呢?新疆呢?有没有?”

他捉住我躁动不安的手,突然不再扭捏,非常认真地开口。

“我从未说过我是处男,或曾为你守身如玉。不过只有跟你,才有爱欲结合的幸福体验。”

“你一定不能理解我的感觉,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和我针锋相对,互不相让。只有张牙舞爪收敛之后,昙花一现的温柔才让我心怀激荡。”

“我渴望你关注我,即使有一天关注到恨我、认为我堕落到必须要被拯救的地步,那我也是满心欢喜。”

“你告诉我,然然,在你心里,我是不是好男人?”

 

我带着狡魅的笑意,想让我夸他,我才不会。

皮笑肉不笑地开口,“说实话,你不是。”

又信誓旦旦、斩钉截铁地肯定。

“真的,我从没见过你这么坏、这么无耻的男人。”

他大笑,哈哈之声不绝于耳。

在静夜里似雷霆万钧,远山几乎与他的狂笑轰轰齐鸣。

我愕然地愣住,看他那么放肆又纵情的样子,百思不得其解。

他笑够了,将唇抿出了几分认真。

“廖冰然,我对你摊牌:如果我不够坏,就激不起你的正义感,也得不到你的同情。”

“我希望被你挽救,冰然,象以前那样,做个小男孩。你疼我爱我,在你面前,我不需要伪装。你曾经那样做过,从来不把我放在眼里,但我却爱上那种感觉,再也无法忘记。”

“还记得十年前你问我:什么是我真正在意的东西?或者说我为什么爱的是你?”

“是因为:在你面前,我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爱你的,也被你爱的男人;而你也一样,你在我眼里,什么也不是,只是一个爱我,我也深爱着的女人。”

我愣愣地看着他,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啊。

我一直也梦想着,内心深处的爱人,是那种超乎物外,意念纯纯只在乎一个原始本性自我的男子。

这个世界给每个人已赋予了太多的身份,有的是光环有的是污点。

只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才能剥茧抽丝,得到真正纯洁、完美的灵魂。

有这样的爱情吗?

只是一个人对着一个人,一生一世,永恒不变,不受任何外物干扰?

我褪下拖鞋,离开他身畔,赤足踏上水边略带湿意的草地。

他眼里掠过一丝不安,瞬间出言,“穿上鞋,有点凉。”

不,我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烧灼,思维被烈焰般的酒精焚烧着,没有一丝犹豫。

我一点也不冷,反而满身心的是消耗不尽的热量和炽烈。

在明净的月光星空下,我哼起了一首遥远的歌:那年我最爱的歌。

 

掌声渐渐响起

幕已渐渐拉起

又要开始另一出戏

总是身不由己

从来没人在意

为了生活又要卖力地演出

灯光亮起的时候

忘了紧张和颤抖

忘了尊严和坚持

在现实中低头

——-

歌名叫《戏子》,是一首我心底传唱多年,魅力经久不衰的老歌。

人生如戏,我们每个人都是演员。个人能力的坚持根本是无力的、颓废的,没有什么是永远的。

我脱离了一个永远的承诺,却迈入了另一个永远的诱惑。

这一切,是真的吗?

是我一生必须要去面对的吗?

 

3

微风拂面,睡饱的丝料极为贴身。我微闭着双眼,在他面前翩然起舞,率性而为到根本对一切视而不见。

在他面前的我,的确不需要任何伪装,我轻松到任何高难的动作,极限的举动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实现。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我,盯着,几乎目不转睛。

他的耳边没有音乐,但随着我哼的歌,他嘴角慢慢露出欣然的温暖笑意。

他走回去岸边,重新拿起酒瓶倒满杯中,一杯一杯,纷纷一饮而尽。

他的眼里看不到一丝疑惑和痛苦,他用这样毫无戒备,毫无隔阂的清澈眼光看我。

就像面前的这个我,与他心里的那个我合二为一。

此刻,我只是为他而舞,为他而歌。

 

“哥!”

隐约走来一个人,唐博丰扭头看他,瞄一眼收回目光,“你怎么来了?”

我停下凌波微步,也住了随性的歌声,睁大朦胧醉眼去看,是志林。

他神情中饱含关切之意,亦有切切讶异。定是首次见我如此,与平日的正经之态截然不同。

我却丝毫不收敛,嫩臂柔展步履摇摇晃晃,微风轻拂睡袍的裙摆,柔若无形的衣料令躯体曲线毕露,那少年的目光,在月光疏影的树下变得明暗不定。

唐博丰仿佛意识到什么,故作若无其事却是高度敛神,上前拥紧了我。

似是我这风流态度,他谁人都不肯与之分享。

煞有介事地拢拢我及膝盖的袍襟,却是带着醉意般的戒备,对他弟弟语气有丝不满。

“有事?”

 

志林从我身上尴尬地别回目光,却是略带严肃地提醒。

“已经和AIR LINE公司技术代表约好,明天约他们来阳明山,”

再次不自然地瞟我一眼,“有可能签约,今晚好好休息。”

“知道了。”

我身侧的男人沉暗地说出一句,紧随其后的是逐客令。

“你也一样。”

短短的几个字,志林得到命令般转身离开。

我靠在博丰怀里,瞥见志林被月光照到的脸上,闪过一丝温暖满足、却又略带疑惑的笑意。

不可深究。

但脑海里闪过荒唐一念:他是他弟弟,就是我弟弟。凭空就多出来了一个弟弟。

嘻嘻……

唐一定是很不愿刚才的气氛被打扰,毕竟我是第一次发酒疯,机会千载难逢的。

但完美结界已被打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终于烂醉如泥,垂垂欲倒,他闪身将我打横抱起。深情注视我已难完全睁开的双眸,呓语般地在我脸侧呢喃。

“这就是你,这就是你,廖冰然……”

 

似乎有轻微的细碎声音撩动我的听觉神经,也或者我已睡到自然醒。

睁开眼睛,第六感转向声音所在的方向,瞥见那幕现实场景对视觉强大的冲击,不由得又死死闭上了眼睛。

唇齿间还是抑制不住沉沉心跳,几乎惊呼出声。

——唐赤足、仅着内裤、侧面对我,正站在衣柜前选衣。

我看到的是一具强健有力、身材健美的男人侧影,不过是脑海里回想一下,已感到审美细胞有些无奈地崩溃。

没有肌肉男的骇人突起,亦没有无力的垂感,整个身体是完美的遒劲有力,修长的腿支撑着一贯的直立、自信体态。

天!我不知道这个男人的身材,为什么会生得这么有诱惑力?

至少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我常自诩我是个懂得欣赏美男的女人。

和天龙一样。

和天龙一样?

我猛然地心惊不已,突然才意识到我身在何方。

猛然惊醒的不止是对我处境的了解,还有那昨日,尚不曾全然忘却的伤感思绪。

昨晚隐隐约约发生了什么事?

有点不是很有把握,似乎也不全都能够想起。

几乎是我开始烦躁不安,打算一跃而起的时候,一只温热的手已抚上我的额。

我索性睁眼,对上他梳洗过后神采飞扬的双眸。他嘴角漾着的,是那般甜蜜幸福的笑意。

“还好,没有发烧。”

“啊?”我有点惊讶,“为什么会发烧?”

“知不知道昨晚你在这房间干了什么?小醉鬼!”

他嘴角露出些意味不明的笑意,却是饱含宠溺。

我直起身环视四周,沙发上似乎有暗红的水迹,似乎还未全干;仅有的两张靠背椅挪得乱七八糟,更惨的是窗帘,一边垂头丧气地耷拉着,明显是惨遭蹂躏的样子。

啊?我闯的祸?

拼命摇摇头,哦,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你进来,抱着一瓶酒不撒手,说没喝够,哭着喊着要我不睡觉陪你,我熬不过抢你的酒,结果洒了一沙发;”

“你非要开窗,我说晚上风太冷,你不答应,一边唱着‘我想和你一起吹吹风’,一边使劲地拽窗帘,要把它扯下来当床单;”

他越说下去,我越心惊肉跳,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真的,是我干的?

现场的凌乱很说明问题,罪证确凿历历在目。

“我以为你要跳窗,使劲拉你过来,你却拼死抵抗,”

他指着旁边的靠背椅,“你拼命抱着这椅子说是船帮,叫我别推你下海;”

我的脸涨得通红,酒后失德情有可原,但也不能这么丢脸。

他明明忍俊不禁,却好整以暇语气如故,出言非要语不惊人死不休,

“还有,你靠着那张椅子,给我大跳脱衣舞,动作一板一眼的,说真的,还很像那么回事儿……”

“天啊,你快给我闭嘴!”

我捂住脸,都快要臊哭了。

怎么会这样?我怎么会这样?!

我放下手瞪视他。目光里的怒火绝对够把这里烧个七零八落。

他却有本事敢过来降伏我。

“别紧张,脱衣秀让我看得很过瘾。我可不会让你这样的人才,浪费时间去收拾屋子的。”

他的得意昭然若揭,根本是合不拢嘴。

 

我翻身下床,不打算再理他。走去梳洗,再出来只见唐西装革履,一付儒商气势。

“嗬,小帅哥,今天还上班的啊?”

“有个会,”

他盯着我目中无人走去换衣的匆匆脚步,忽然一伸手拽过我,“陪我一起去。”

啊?我停下脚步看着他。

参与他的事,代表了什么?

我忽然心里生出了些许不安,他不会是,要我入他的什么黑帮吧?

我真的,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我愣愣地看着他,他也盯住我的眼睛,细细品着那丝矛盾和犹豫。

放开我,后退几步淡淡扬眉,“怎么?不敢多了解我?”

“不是不敢,是不想。”

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为什么?”

他笑容收敛,神情里现出十分认真,“我需要你了解。”

我对上他执着又倔强的双眼,心里瞬间做了退让。他越这么认真,越让我无法忽略。

好了,那我投降。

“去就去。”

我甩下一句话,走向小卧室去取衣,赫然看见床畔平置了一身女西装,质地精良、全身黑色。

什么重要会议?

对我的着装也如此指定、严阵以待,搞得很是正式啊。

我嘴角一撇,径直去衣柜里上下逡巡一番,取了件彩条纹的白底色短衫,下面选了件米色修身的长裤。在镜前急急一转,将头发随意盘起,取过梳妆台上的发夹固定。

带上门出来,唐博丰瞄我一秒,突然眼前一亮,可是对我为什么不穿那身黑西装,却问都没问。

嘿嘿,我就是不听你的。

 

4

阳明山只是少少的几栋别墅,却为业主也为外界准备了豪华又设施齐备的商务中心。

从别墅出发,不过是短短的5分钟车程,但是唐带着我依然开车前往。在商务中心的停车场,他带着我下车,径直到达指定的会议室。

沿途,有佩戴D&THIRD胸牌的年轻男女白领,一致对唐躬身示意。而每个人的目光,都会不经意地瞟向他高大身影之后的我。

而我,岂能无这点定力?

虽然宿醉的遗恨未除,感觉口干舌燥、皮肤没有光泽。但我丝毫不会因为这点小恙就失了自信。

反正他愿意带一个丑女人来,丢脸也是他自己的事情。

长裤灌了风,走得飘飘欲仙。

他偶尔回头看我一眼,浓眉之下的眼睛闪亮,就像星星一样熠熠生辉。

今天看上去志在必得而且心情相当不错。

我了解之下的巨丰生意范围相当广泛,从电子科技到日用产品,无所不包。D&THIRD是其旗下的一个专营高科技业务的分公司。上次神舟六号精密仪器与巨丰的产品销售协议,也是来自D&THIRD的谈判桌。

不知道为什么巨丰可以拿到那笔炙手可热的订单,这显而易见是稳赚不赔的盈利生意。

同时因为涉及神六这全国瞩目的爱国科技探测,对这个刚刚在中国本土立足的外资企业来说,更是扬名立万的机会。

唐在一处早已安排好的位置坐下,面前摆着一台铂金笔记本电脑。他示意我坐在他身侧,身着职业装的会务体贴地在我面前桌上摆上会议资料,将我当成了这个企业的一员。

我用商业礼仪比较得体的眼光,不露声色地打量了一下现场。

唐志林早来了。

他对上我的眼,严肃的神情里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亲切,看看我又看看唐博丰,眸中暖意稍纵即逝。但似乎在这里看到我,很让他心定神安。

收回目光看向唐,他已打开笔记本,正专注地在输入系统密码。神色相当认真严肃。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工作中他的样子,一丝不苟,带着某种让人肃然起敬的专业。

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站上介绍席,席下团团围坐的,有巨丰的一众高级管理人员,也有来自ARILINE的产品推介方。

“我叫汤国民,下面代表AIR LINE向大家介绍,我们即将与巨丰合作销售的产品。在介绍CONIC通讯应用系统之前,我先向各位介绍一下产品推出的背景和技术含义。”

“为什么个人手机、电脑在飞机上禁打、禁用?这是因为手机、电脑在飞机飞行过程中会登陆或是试图连接地面网络,而在这个过程中手机辐射最强,超出了航空环境的允许范围,这会对飞机通讯、电子导航设备造成不良影响,并且对飞行的安全操作造成危险。”

志林和所有高层听得都很认真,从高度投入的表情判断,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参与这些科技产品的合作了。每个人都神情轻松,看来都有很强的理论功底。

说实话,对我来说,这件事隔行如隔山,没有任何专业基础的我,多少有点身处云里雾里。

但是我并不想表现得坐立不安,无他,只觉得要给唐博丰这个面子。

 

作为一个局外人,毕竟不用表现得那么有职业操守、一本正经。

我手里攥着笔,在纸上沙沙地划着人头鬼脸,突然惊觉历史有惊人的相似——许多年前我听数学课,就是这样吊儿郎当的习性。

偷偷别过头,观察身旁的唐博丰。

他修长的指飞速击打键盘,浏览的基本上全是英文的网页。

瞥一眼,除了CONIC、OMTS等等字眼,全无其他。他一目十行快速阅读的功底令我相当惊讶。

那位汤先生已开始下一个环节。

“下面我给大家开始讲解CONIC系统的具体流程及功能。”

“旅客用手机拨打电话、收发信息和电脑联网的通讯信号首先通过机载卫星通讯设备传输到国际通讯卫星,卫星再将信号传输到地面基站,继而通过基站完成与地面通讯设备之间的数据交换……”

唐一直在静静地听,不时在电脑上击键如飞,似乎记录,又或仍在进行查询。

从位置上看,他居位不尊,志林明显端坐主位,掌控大局。志林身边有一个姿容秀丽的女子,应该是他的秘书。

唐博丰很像隐身人,思考及态度自成一家。

不知是否是刻意安排,他右侧只坐着我。左侧就是会议椭圆形圆桌的大拐角,那里恰到好处地被巨型的绿色植物隔开。因此看上去,我们就是一个很低调的角落,除了我没有人可以观察到他的神色。

但这低调的地方,偏偏坐着一个做最终决断的人。

 

这家伙的脑子真不是一般的反应,汤话音刚落,他已率先发言提问。

“CONIC如何保障高空通讯不会对飞行安全造成影响?”

他的态度看上去漫不经心,但黑色西装的立领之上,只有我,才能看得见的一对直直竖起、听觉敏锐的双耳。

“哦,这位先生真是问到重点,这也是我要着重向大家解释的方面。”

汤向我们这个角落投来相当的注目,但其他人的目光却训练有素地并未转向这边。

呵呵,有意思,这场面有点像军事化管理。

他是怎么做到的?

“过去地面通信采用的是站点式模式,现在空中通信则是空中漫游模式,相当于在飞机上设置了一个移动站点。CONIC是新技术,提供机上移动通讯系统,保证机舱内的手机、电脑使用时不连接地面网络,直接通过国际通讯卫星将信号传输至地面基站,这从技术和模式上解决了飞机上自由通信影响安全的难题…….”

在详尽的介绍之后,汤环视四周,问:“关于CONIC的技术方面,还有什么问题吗?”

唐志林站起身,礼貌地答复,“没有了,谢谢。”

目光投射过来,和博丰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感到身边的人,微微点了点头。

志林坐下向会议主持人示意,那个女孩子语气沉稳地开口,“现在,请市场部的经理留下,我们进一步讨论合作协议签署的问题,其他技术部门的同事可以离席。非常感谢你们的详细介绍,请你们在外厅休息。”

 

不相干的人纷纷起身,拿起资料离席。

虽然楚河汉界均与我无关,但我还是如坐针毡坐立不安。

刚想站起身,唐的手已按在我置在桌上的手上。

语气相当严肃,“坐下。”

离席的离席,寒暄的寒暄,似乎没人注意到我们这个角落。

我还不知如何应对,他已伸头过来看我在一叠资料上的鬼画符。

嘴角上扬,饱含嘲讽的弧度,“啧啧,你可真是天才。”

夸我还是损我?

我瞥一眼自己的杰作。

画的是唐老鸭和米老鼠的签字笔润色版,看上去还不赖嘛。

他手里拿着我的涂鸦本,脑袋已经凑过来,在我耳畔不无亲密地低语。

“你别走,今天我拿下这单,赚了钱,给你买艘游艇,下渤海湾,用你的名字命名。”

我惊异地看着他,嘴巴完全O成圆形,双眼睁得老大。

在谈判桌上玩这个浪漫,我闻所未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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