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惊观石出
“以下数据前期我们提出由金盛提供,这些都是我们比较关注的交易档案:账户开户记录;最近几年会计总账;最近几年会计分户账;至少3年会计报表;当年的原始传票。”
我的目光转向安立东,“我们提供了吗?”
他点头,“所有能找到的,都已提供。”
已笃定沉默的傅南德,却突然开口。
“可能出了一点小小的纰漏,廖经理,”
他目光炯炯有神地看着我,“我们发现了一个问题:金盛提供的交易记录并不全面。”
“从去年开始,与多家公司的投资交易报表都没有向我们出示,”
他犀利的眼神里带着某种暗示,薄唇吐出的字句却让我突然如畏寒般开始冷战。
“我希望这些数据,只是你们出于某些客观原因,暂时不方便提供。但不管是何种原因,从下周我们开始正式审计时,能为我们准备充分。”
银行会计报表必须永久性保存。如果被审计银行在短期内销毁账表,会计系统不能提供适当审计轨迹或充分证据,不仅说明了其经营管理混乱,而且意味着其可能发生违法行为。
对可疑的交易活动,注会除了采取实质性测试外,还可以通过银行间函证、其它替代程序取得证据。但配合审计的前提是:我们必须要提供这些数据。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不能提供数据?
安立东的目光似有躲闪之意,而一丝莫名的警觉在我的心里亮起了红灯。
——
傅及助手离开,我回到办公室,心中却开始忐忑不安。
傅南德的职业经验,让他说话很有水准。
明明是金盛有问题的事,他却给我们留足了脸面。这种审计与被审计的关系,有时深究起来就像警察抓小偷,因证据不足暂时放马,那是客气。
要解决这种尴尬也不难,关键问题是——必须下周一提供数据,否则即有销毁账表嫌疑。
这个后果,不是金盛能够轻松承担的。
直拨林可汗的电话,向他汇报了这件事。
“Ecis,”他表现出非同小可的谨慎,“你来我办公室面谈。”
收拾文案,走出办公室的门,目光不经意间与故作淡然的安立东双眸对上。
只一瞬间,他就落落地别开脸去,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女人都相信直觉,而我更相信。
这么多年,很多事都是借由直觉得知的,这是本能也是天分。
所有审计数据,安立东是一手资料的提供人。那些缺失未提供的资料,是出于他个人的选择,还是来自管理上层的压力?
当下心里漾起莫名的古怪,但心急向老总汇报,也未作其他深想。
见到林可汗,他似乎听我二三言,对问题的症结所在已然得出轮廓。
“天成指出的都是哪些企业的数据?”
“这几天我不在,都是我手下人经手。不过,他们应该有清单。”
“Ecis,”林可汗的蓝色眼珠因忧郁蒙上些许水雾,“你有没有发现事情有些不正常?”
何止是不正常?简直是可疑。
我看着他,将心中的疑虑据实以告。
“我觉得这件事背后不简单。一个月前,我们还曾谈过金盛业务的品质良莠不分,结果一个月后,相关的审计来势汹汹。
一则,北京外资行相当多,但目前还没有听说对其他同行有相应举措,这件事象是算准了针对金盛来,我觉得监管上层一定意有所指,而且不知是哪家企业行为不端引起了重视;
二则,我认为傅南德说大量数据缺失,其实可能并没有那么大的面积。
我曾经捋顺过之前的业务,很多公司和我们的往来都是打了政策的擦边球,如果遇上规范审计,不一定就是什么见不得人的问题。
我们内部一定有人拉了这些企业做陪衬,意在掩盖那最终最隐蔽的暗箱业务……”
原本口若悬河地分析,却突然不自觉地住口,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已经让我无法再继续——
巨丰,一定是巨丰。
我有直觉就是它。
他前几日大规模地要与金盛展开正大光明的电子化合作。而且金盛与他有60%的业务往来,金额上巨大,却偏偏要拉不合规的其他企业分散审计注意力。
这点小伎俩,撞到我的手里,那是小儿科。
可是被更大的无助和恐慌笼罩——我在其中,没有人比我看得更清,但那又怎样?
我的立场在哪里?
我会坚持自己的职业操守,将想到的这一切问题,对林可汗和盘托出?
察觉到我突然地停顿,林可汗温和地看我一眼,“Ecis,不用那么紧张。”
“你说的情况,我会尽快报告白总,”
他翻看我手中的报表资料,斩钉截铁地下着决定,“所有天成认为可疑的企业,都追根溯源地去查。涉及到哪个部门,如果对方不肯提供真实档案资料,你都来告诉我。”
“我一定支持你。”
他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告诉我:我不是孤立无援的。
可是为何他越给我信心,我却越来越没有信心。
心在矛盾又痛苦地斗争着,有须臾坚强、须臾懦弱的灰暗转变。
林可汗忧虑中有轻松的幽默,不象我,他根本不知未知的敌人是谁,可是我知道。
我明明知道对方是谁,也知道如果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地下去,会是怎样的结局,但是我依然不能逃避。
我真的要谢谢那些将我推举到这个位置上的人,这样的举贤不避亲真是惨绝人寰的折磨与蹂躏。
这是一个女人事业与爱情斗争的高峰——绝对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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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丰要上市、要集团化、合法化,而且已初见雏形。
每一个由黑到白的企业,都历经了残酷的牺牲,那些东西我不会写在这里。
但是显而易见的是:它即将破茧而出,飞得更高更远,前景浩瀚无边。而现在,审计上出现一点点口实,就会导致其全盘皆输。
我做什么,可以指引它飞向正确的方向;做什么可以催发破茧的勇气,而不是将其扼杀在摇篮?
毕竟所有的一切都是猜测,那些都来自我对自己最爱的男人的臆想。
他没有否认,不代表就承认了我内心所想的一切。
我从遇见他那天开始,手里没有一丝一毫的证据,去证明他真的无恶不作、罪不可赦。
除了在泽西惹祸上身的空难,没有别的黑暗之实让我浮想联翩。
深深坐在办公桌后的靠背椅里,恨不能把自己的身躯化成小小一粒尘土,就这样埋进去沉睡,永远不要再醒来。
因为所有心思斗争的权衡,都对自己很没有说服力。
左右皆可,进退两难。
有人敲门,说声请进,是安立东。
“有事?”
我看他一眼,纹丝不动,闭眼轻按太阳穴。
“嗯。”
我睁开眼睛,淡然看他一眼,他的目光赫赫有神,的确有事。
坐正一伸手示意,“请坐。”
对面的年轻人是我的得力干将,我一直在这样说服自己。没有根据的怀疑是不道德的,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虽然我对他出示不完备数据的做法颇有疑义,但并不代表我可以从现在开始对他不信任。
“经理,您一定想知道——为什么很多企业的数据我都没有向天成提供。”
我目光直视,直达他双眉之间,他坦诚的表情让我几乎不做它想,“你说。”
他目光落在手中的几张文件上,递上来给我。
“是什么?”
我狐疑地接过,是来自档案部的复印件。他想告诉我什么?
“2005年7月3日,凯美雷集团北京分公司在银行存现800万,通过金盛现金业务部用于外贸交易外汇兑换。但最终事实是——800万挂在金盛帐户上第二天,之后被迅速转移到7个新近开立的子帐户,一周后7个帐户全部完成转账并销户,”
他顿住,仔细审视着我愈发难看的神色,“当时的经手主管,是您。”
我阴暗的目光倏忽转至他白皙的脸上,声音带着自己尚不可自制的颤抖本能,“怎么会?”
这是明显的洗钱方式,将现金转化成合法收入转至其他帐户,可是我,低头仔细看看档案复印件——真的是我的签名,我做的。
“第二个案子,2005年9月15日,盛元集团将来历不明的1300万汇入金盛,当时未对资金来源做任何审查,直接将之用于当年金盛开办的海外理财业务,帮助其购买了英国的海滨房产,但在报表中却混淆概念,简单地以投资标注。如果追根溯源,购买的实际房产价格高出市场价30%……”
我凛眉看手中文案,果不其然,高级主管有审核权限,这单虽然不是我谈的,但那个签名却是我的。
这该怎么解释?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连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洗钱竟然如此容易,一举手、一投足,黑局已定。
而我又能追问谁?
体制需要人买单,公司的方针如何,成员只有无条件执行。
那年开展的业务,内部管理混乱,银行完全以协助高端客户追逐最大利益为根本导向,根本没有防范洗钱的概念。
后面还有几页,但我压根就看不下去了。
因为结论很明显——这些数据递上去,金盛审计结果必定崩溃无疑。我总领这个项目,但知法犯法却是首当其冲。
看着我越来越阴暗的神情,安立东轻轻叫了声,“廖姐。”
这小子倒真用心,这么详尽的过往记录都能找得到,我休假那几天,他可真不是一般地累。
当下从惴惴不安的心绪中解脱出来,对他温和一笑,“立东,辛苦你了。”
“廖姐,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怎么办?”
他的神色略显担忧,言外之意再明白不过了:如果审计证据确凿,认定有洗钱之实,我定要引咎辞职无疑。
我可以离开这里吗?
带着这莫名的嫌疑,为高层的阴暗决策买单?
还是与某些不知名的势力同流合污,隐瞒事实和数据,避重就轻,与天成斡旋?
突然觉得心绪疲惫:职场如战场,某些时刻即是如此。
不管你曾有多强,那些沾沾自喜只会让你放松警惕,一不留神摔下深深的陷阱。
“立东,谢谢你提醒我,”
我站起身来,脑海中再次浮现“tomorrow Is another day”这句话。
“把其他天成要的数据备齐,至于最终决定,我需要好好想想。”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前,我坐回宽大的椅子,全身无力地瘫软。
我是一个女人,一个真正的女人,只有这种时候,我才发现我不是自己想像中那般春风得意,那般强势。
如果天龙还在我身边,我一定是迫不及待地发封邮件过去,告诉他我的困惑和忧虑,我的不安与矛盾。
但是如今,我怎么再以亲密的距离对他说这些事?
如果是他,他一定会以正直的立场,坚定地成为我的后盾,告诉我:有他在,我什么都不用怕。
他会支持我直面问题,而不会怯懦地回避。
他会涉足危险,将我抛向安全的那一边,然后让我静静看着他奋战。我只需要在心里记住他拼搏的影子,为那个影子感动就好。
如果是唐博丰,情况可能会有很大不同。
他会怎么想?
他向来巴不得我比他黑,行事比他更‘阴险’。仿佛如此我就有了与他比肩奋进的动力,或失了对他鄙夷痛骂的资本。
我对他讲这些事,不会收到如天龙般的预期效果,因为他对我辞职离开金盛,定是求之不得。
心好累,短短几个小时,感觉像过了又一个十年那么漫长。
树欲静而风不止,这就是人在高处的弊端。小小几个案子,恰到好处地拿捏住我正气盎然的神经,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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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下班,他的电话又来,轻轻按下通话键,放在耳边。
“不要加班啊。”
语气意似威胁,毋宁说是哄骗,“乖乖来找我,有礼物送你。”
礼物?
现在送我什么礼物,也比不上散我心头乌云让我欣喜。
语气浅浅淡淡无精打采,“你在哪儿?”
“心情不好啊?”
他敏感地听出来,“不想开车,我让权涛去接你。”
“算了,”我淡淡地拒绝。
到地下车库取了车,现在才知道所有人的眼都是很势利的。自从我开了BENZ SLK进这个车库,引来了100%的回头率。早知道我绝不要这么招摇的车,连车库的停车员,对我进出都毕恭毕敬地行礼。
这可是那么多年,我开福克斯的时候,从未有过的礼遇哦。
但下午的满心乌云,实在让我对这辆爱不释手的车爱不起来。如此招摇过市,绝非长久之福。
可不是,自打开了这车,三个小时后,祸即至。
按他说的地址,走到东单,这是北京金街,市区最繁华的所在。
从一个外立面装饰富丽堂皇的小区门口进去,径直开入地下车库,坐电梯到达地面,接到他的电话。
“B栋18楼1806,上来找我。”
玩什么?
搞特工接头的?这么神秘!
本来没有好声气,更是鞋子踩得踏踏响,飞奔B栋而去。
整个小区也没几座楼,这样的楼盘占尽地利人气,物以稀为贵,一定又是天价吧?
一梯两户,到达后按门铃。他应着声给我开门。
门一开,就是热烈的拥吻,令人窒息又让人痛恨失去自主权的那种,让你天旋地转找不到北,还没有回过神来,已被他抱着扔上沙发。
不痛,但也出口惊呼,哎呀痛叫着的时候,人家已经拿了一双拖鞋,专程过来为你换。
站起来环顾左右,100多平的样子,大概3个房间,客厅陈设简单朴素,家具淡雅素净,还有的房间空无一物,一看已置办有一段时间,却没有人居住。
“来这儿干嘛?”
我疑惑地问,又打量了一下四周,这里是干什么用的?
他走来,掌中现出一把钥匙。我低头看了,目光突然惊异起来。
他要干嘛?难道?
“这是你的房子,产权也过户到你名下。它是你的。”
他轻轻地把钥匙交到我手里,站在我面前,一脸平静。
我怔怔地看着他:他总是知道我心里真正想要的东西。
昨晚我流浪的时候,最想要的就是这样的房子,不是天龙的,不是他的,是我自己的。
受伤了可以回来,不高兴了可以回来,赌气了可以回来,不爱见谁就躲起来。
他怎么会知道我这个想法?
百感交集和着激动的泪水,我哭着笑了,又深深捶打他的胸膛。
“你这个混蛋!你干嘛送我这个!以为这样就能收买我吗?啊?”
他将咿唔哽咽着的我拥入怀中,气息甜蜜而又热烈。
“我可不想让我的女人流落街头,有这一次还不够?以后如果再离家出走,记得来这里。
如果你是在这儿,如果不想看见我,我保证让你清净,决不来打扰。”
厨房里有送来的超市净菜,土豆、青椒、鸡翅,俱是原始农产品。
不会吧,他要我来做?立即转身,用目光回望他。
“你是主,我是客,怎么招待我一顿饭还这么小气?”
他气定神闲地坐上沙发,双臂在其上放得惬意悠然,翘着二郎腿晃荡,极为放肆。
悻悻地转身回厨房,四处逡巡连件围裙也无,这种职业套装怎么下厨?
气冲冲地走出去,目光如炬狠狠盯住那无所事事的男人。
“你,过来帮我!”
还真是可笑,五大三粗的他过来,还真是肯帮忙。把各种包装拆卸得乱七八糟,而后还冲我得意笑笑。
一个衬衣笔挺的男人和一个西裙紧裹的女人,厮磨在如火如荼的厨房,这样的场景真是百年难得一见。
当当当,我的刀在指背上飞舞,真恨不能把手切了。
为什么,这种时候不能用流血换回他的怜香惜玉,惹他免除我的徭役劳役?
偏偏我把三个土豆切完了,双手仍完好如初。
他一直在旁边冷眼看着,没多久终于忍不住走近。大掌覆上我的手,迫我停下。
“吃你做的一顿饭真不容易,”
他轻轻夺下我的刀,语气不无遗憾,“看你切点菜,实在是太吓人。你还真不是当家庭主妇的料。”
随他怎么奚落,反正不让我动手就行。
这下反客为主他成了其中煮男,切洗下锅一气呵成。我向来以为他不善家事,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原来全是错了。
“鸡翅怎么做?”
我帮着他洗净,偏着头问他。
“你爱吃哪一种?”他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反问我。
嗬,够有派的啊?
这么说蜜汁、红烧、糖醋、焖煮、烧烤、清炖、可乐、啤酒样样都行?
看着我绞尽脑汁冥思苦想的样子,他就知我不安好心,冷冷撇了一句。
“今儿只红烧,别的甭想。”
姹紫嫣红的三菜一汤端上桌,我馋馋的目光盯着直流口水,说实话,比金盛中午餐厅的大锅菜要好得多,叫嚣着要让他拿筷子。
他去酒柜里取了瓶洋酒,看着像马爹利,只取一只杯。
“我也要。”
“你少喝。”
他义正严词地拒绝。
“那你也少喝,”
我怒目圆睁地命令。
奇怪,他倒是很听,看我一眼,不声不响地让酒重回原位。
“为什么这周末不回阳明山?”
他给我夹一只翅,顾左右而言他,“志林在那里,不方便。”
“这里还缺什么东西?我这两天陪你去看。看中的列个清单,我让曲丛生去买;你的车要上牌,我让曲丛生去办。”
“嗯,”我手持鸡翅,啃得舒心,“黄姐还在阳明山?”
“你不喜欢,我让她走了。”
他持筷子,看我吃得比猪还欢,自己反倒停了手,微笑着看。
“哪是我不喜欢,”我吮吮指强辩道,“她人很不错的,只是我不习惯这样用人嘛。”
他伸长脖子,坏坏的眼神瞟过来。
“那好,以后如果你怀上了,我再要她来,好不好?”
真的像小夫妻,他做饭,我总不能不洗碗。我洗着递给他,他倒还真细致,用厨用巾一一擦干。
我冷眼瞥着,心想:这么有洁癖,曲丛生一定惨遭蹂躏、极为苦恼。这些习惯是曲培养了他,还是他造就了曲?
客厅里还没有电视,吃过饭仿佛别无消遣。面面相觑了几眼,他嘴角突然浅笑起来。
“还有一样东西送你。”
他起身去拿来一个首饰盒子,递来给我。
打开,是一只铂金手链,大概三公分宽窄。雕着中国古典的花纹图样,我不解地看他。
这个人向来送我首饰就是柜子里、洗手池边很随意的摆设,这次,怎么这样郑重其事起来。
他带着故弄玄虚的笑,示意我将它戴在手腕上。我依言笼上手腕,扣上小小链接机关。听见细微的咔哒声响。
严丝合缝、浑然天成,整个圈圈环饰就此紧贴在我手上。晃晃毫不松动,简直如贴身之物一般。
我正暗喜,如常般用掌将它撸下来,怎样使劲都纹丝不动。
再凝神盯着寻找刚才那处机关,发现每一环每一扣都平整无暇,那些蛛丝马迹全无。
“怎么解不下来?”
我懊恼地转向他求助,却不曾想那人正好整以暇地看我一系列动作,带着‘笑死人了’的嘲讽表情。
“快来帮忙啊?怎么解下来?!”我三分愠怒,七分撒娇,娇嗔怒容。
“解不下来。”
他收了笑,一本正经地看向我,“一旦戴上,就取不下来。”
“这是干什么?!”
我气不打一处来,“谁也没说一辈子就戴这个!”
再仔细看看,的确耀眼好看,但这样半哄半骗地上钩,终归不是滋味,冲他颐指气使地大嚷,“快解下来!”
“除非找铂金切割机,不过,它和手腕贴靠紧密,一不小心,诶呦呦,”他做出夸张的恐怖表情。
“当这是栓狗链哪?!用这种东西欺负我!”
我恨恨地骂道,很是委屈。
他牵过我的手,煞有介事地左看右看,“哦,你不说我还不觉得,还真像诶。”
目光上移至我脖颈,带了更阴险的笑,“早知道要定一根项链,那就更像了。”
我气得几乎背过气去。他忽然一脸紧张地拥住我。
“然然,就这一次,下次我再也不敢了。”
还有下次?
我瞪眼看他,他送的东西,以后我收的时候都要多加小心。
手一放松,瞥见链上有两毫米见方的一处闪光,如电子产品般有幽蓝的光,微乎其微但又不容小觑。
“这是什么?”
不怀疑他与军火商相熟,给我一个隐形炸弹?
关键时刻,我就如人体炸弹般灰飞烟灭、血肉模糊。
“如有一天用得到,我就告诉你。”
他的语气讳莫如深,明确告诉我:追问下去也毫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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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高临下就能俯瞰城市的环围灯火,而倚上外飘窗,也看不见曾盘旋在城市上空、星星与月亮的影子。
越繁华的地段,越有喧闹背景之后的凄凉。夜暗如水,只有对面塔楼住户的灯光印上这张朴素的床。
这是迄今为止,与他相处中最为平实的所在,处处体现着布衣之族淳朴的气息。
平常百姓的家居装饰及陈设,没有天价的卫浴,没有刻意招摇的炫示。
青瓷主体及底座的台灯、简简单单的米色布艺沙发、乳白色原木四柱床,月白色绣花床单、空荡雪白的四壁,如暗喻女主人贤良淑德的高贵品质一般,静静地在四周绽放简朴气质。
饭后无可消遣,看上去他也别无所图。
夜夜笙歌,男人女人总是会累的,这一点他定是深有体会。
在沙发上依偎聊天,从我的大学四年,直到他的新疆发迹,每个人的故事如行云流水般自高山飞泻,聊得越来越忘我,也越来越陶醉。
无酒相伴,君子之交淡如水,以茶代酒,恨不能彼此将历史全盘交付。
“岳惠帮我不是一星半点。从大一到毕业,如果不是她有意支持,我想我根本没可能到今天。
还有件事我没有跟你说过,大四上半年我为毕业论文找公司实习,货币银行学的一位导师自己下海当了公司老总,找我去做公关,”
我坐他膝旁,他笼我入怀正听得聚精会神,听到此处显然别有用意,扭头认真审视我,奚落般轻轻扬眉。
“哦?”
那神情望之可恨,我本能将它置若罔闻,不屑蔑视他道。
“一无所有的人,总要自己想办法找活路,我知道你龌龊的心里在想什么。但是我除了我自己,没有任何资本。”
他俊朗的眉眼不自觉地抽搐一下,只一瞬间后,他原本暗讽的目光里饱含怜惜。
我与他都是一种人。
我们同是出身在社会中下层,没有任何背景,都是凭赤手空拳、智慧、世人眼中的不择手段打拼,而白手起家。
都有在黑暗世界生活的经历,是那些强取豪夺让我们看清了这个世界,最本质和隐藏的东西。
“唐博丰,我和你一样,有的时候是自负又漠视这个世界的。”
“上大一我拒绝了我妈给生活费,因为我恨她每次给我那200块时高高在上的感觉。
每一次都能听到她欲言又止的那句话:看,我还在你身上花了钱,你直到现在,一分钱都没有还我。”
“200块能够什么呢?什么都不够,除了吃饭,我得不到任何自我发展的机会。
我买不了书、看不了电影、不够烫个时髦的头发、买件心仪的衣服、甚至是修一门我感兴趣的辅外课程。
大一将近半年,我满身都是康复路批发市场买的廉价衣服,我在外观上有敏感的虚荣,虽然我知道这样不对,但是自惭形秽甚至让我没信心跟男孩子出去滑场旱冰。
我从来都是拜金的,因为钱涉及了太多东西,而这个世界钱的确万能,所有的快乐都与钱有关。”
“但我不想要她的钱,这钱不是因为爱而给我的,那一刻,她有着将它扔在地上要我匍匐去捡起的姿态,就像施舍。与其这样在鄙夷的目光中去拿那200块,不如靠我自己。”
“她真那么让你痛恨?这么多年了你都不能忘怀?”
他亲密地凑近我,摩娑着我的头发。
“这不是恨,”
我瞥他一眼,越发振振有辞,“我只是因为不爱她。她的所作所为无法让我爱她。因为她让我从小就缺乏爱,缺乏安全感。”
他凝视着我的脸,似乎有好长一段时间,而后轻轻摇了摇头。
“不用这样,然然。我们只需要记住她的好,尤其是我,我只需要记住,是她养大了你,因为这个我也要谢她一辈子。”
我忽略他柔情相向的言外之意,思绪继续沉浸在过往的回忆里。
“的确是她造就了我,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会性格越来越孤傲。
为了一个月的生活费,我会顶着烈日去千家万户发传单,从每一个楼门单元的一楼气喘吁吁地爬到6楼,一天下来,整个人都黑了一圈、赚的钱不够买瓶汽水解渴,感觉膝盖都要跑断;去做啤酒女郎,说得口干舌燥,也不过为了赚一瓶1块的提成;去康复路批发衣服,在闹市区摆地摊,遇见城管收拾东西抱头鼠窜;天寒地冻在商场门口举着牌子,用可怜兮兮的目光,逡巡那些找家教的家长;”
“那些苦日子,现在想起来都不觉得苦,虽然当时身处其中,但总觉得前方的目标很甜。
就像那个笑话里:望着悬于房梁上咸肉下饭的父子俩,滋味不在嘴上,而在心里。过了这么多年,越过越平安,但却找不到那种快乐的感觉。
已经拥有的不想放,没有拥有的也知道是奢望,不用想,所以才变得平庸、没有方向。”
他倾身过来,紧紧拥住我。
“会越来越好的,然然,你要相信我。”
好温暖的亲密笼罩全身,我闭上眼睛,这一刻感到世界是公平的,它让我缺了家庭的温暖和母爱,却给我一个能与我倾心相恋的男人。
“再说说那个导师,迄今我这一辈子,就没再遇到过比他更可恨的人。”
坐正,认真地回忆起来,“他的生意什么都有涉及,因为在西安高新区,常跟外国人打交道。我二外修了日语、法语,这一点他找的其他学生打工仔望尘莫及。
给我很高的周薪,工作是陪他的外国客人饭局。
一两周才有一次,我视他为君子、跟他谈条件,开始还很正规,到后来越来越离谱。宿舍十点半关门,我跟他有协议,不能太晚的;”
“结果呢?”
他的表情细致,很感兴趣,轻轻撩着我的头发。
“最后一次我们彻底谈崩,起因是一个法国男人对我很感兴趣。吃完饭不让我走,又带我去夜总会玩。
那种地方我当然是看透了,唱歌跳舞玩得很开,结果那男人越来越有瘾,快十点了还不让我走,又去问他能不能带我开房间。
他一向在那些客人面前介绍我模棱两可,为了钱我做该做的事,也从来没有揭穿。
结果那一次他实在过分,居然帮那个男人过来跟我谈去酒店;”
“我委婉的暗示都没有用,他劝我不要毁他生意,那单将近有200多万,在包厢门外我们吵了起来,我叫他老师,他不听不理,后来在夜总会当着服务生的面,向我咆哮——说婊子都比我强,不像我拿了钱,什么事都不办……”
瞥见他愈来愈阴沉的脸,我的声音渐渐凄凉了起来。
“他是老师,平时看上去道貌岸然,一副知书达理知识分子的模样,没想到在利益的面前,也是这样卑劣不堪。
他拖着我走过长长黑黑的夜总会走廊,叫嚣着——
今天你要是敢走,我就要你好看,又说我看你长得这样,就知道你不是什么正经女孩子,还跟我装什么纯?
别看你是大学生,我要玩你这种女人,一样简单……”
沉重的屈辱感压得我喘不过气来,那是这么多年一直倾心珍藏自我的阴暗面。
这段往事我以为如泰坦尼克号的露丝,就此将它如石沉大海般一辈子珍藏,却没想到会在这里,在此平淡一刻,把他当作我信念的依靠般,对他淡淡道来。
对上他的眼,那里有着愤怒和怜惜交织的热烈情感,他的手紧紧捂住我渐渐发抖的手。
将它紧紧涵盖,唇轻轻厮磨我的额际,象是安抚更象是保护。
我咽下了心头的苦涩,继续说下去。
“我忘了是怎么跑掉的,只知道是带着恐惧的狼狈离开。我把他的威胁放在脑后,跨大步子就走,听见身后他恶狠狠地说了句,‘你去死吧!’
“第二天,他给我电话,劈头盖脑骂我骂得很难听,那些我都苍白着脸,忍耐着听了下去。
他还觉得不解恨,最后给我一句话‘婊子,你坏我的事!我要搞臭你!看你怎么毕业!’”
那恶毒的语气如此惟妙惟肖,虽然从我自己嘴里说出来,但却让我自己不自觉地打个寒噤。
我低头靠向他的胸膛,喃喃地如同呓语,“博丰,你知道我当时有多怕吗?死都不会让我觉得有那么可怕过。
我势单力孤、毫无背景,而他是当地黑白两道通吃的家伙。那时候,我除了后悔,就是恨不能找个理由死了去。
我一想到他想要加之我身上的伤害和诋毁,就觉得人这一生在世间的挣扎,去寻找自由和幸福的那些理想,都是没有意义的。”
“后来,这件事怎么过去的?”
他握着我的手,在其上温柔地抚摩。
“所以我欠岳惠很多,她认识西安公安局的一位局长,花钱陪人情请那位局长出面摆平这件事。但在我心里,这一生都忘不掉了。”
“好了,”
他的手柔柔地抚过我的额,“都过去了,然然。”
“就是这样,”
在总结了四年的浪荡生涯和与贫困作战的历史之后,我似乎能得出自我陶醉的一套理论精髓。
“我不是愤世嫉俗的人,但世界真的让我见识太多其中的不公平和黑暗。
我从小就没有正常的家庭教养,少年时又那样任性不驯,甚至进入象牙塔,也有着与那些天之骄子、富贵子女不一样的经历。
我的人生注定将与这一切为伍,所以时常认为这是命中注定。就像我和你,我始终认为这是命运的安排,我无法逃脱。”
“为什么要逃?”他浅浅淡淡的语气传来,带着要推翻我之前理论的执拗。
“不管我是谁,在爱情的面前,我与他人平等。我爱你,是因为你就是你。”
“你命相奇特,我又何尝不是?”
他嘴角涌起自嘲般的一抹浅笑。
“那年遇上你,我从没想过十年后会有今天,事业越做越大,也越来越顺。知道你走以后,我为什么去新疆吗?”
“为什么?”
“因为你,我惹到了不少人。其中有一渭城高官看上你了,你应该对他并不留意。
他要花钱买你过夜,我不肯。这事一直闹到赵普元那里。”
这件事我真是不知道。
而且这么多年,那里的记忆很多都忘了。
“我知道他和赵普元的关系复杂,但说话还是很硬气。我说‘这个女人是我的,她生是唐家人,死是唐家鬼’。
赵普元气极了,骂我是白眼狼,让我滚出渭城。要再见到我,不是阉了我,就要灭了我。”
因此言惊惧,我不由凝神看他。他的脸因回忆的愤怒而变得绯红,握住我手的掌收拢,有着不自觉的力道。
“我从小爱打斗,出身农村。农家子弟没什么理想出路,碰到赵普元帮他做事,讲义气、带兄弟,罩场子,心里面一直觉得当个小混混,自由自在有大把的钱花,而且有手下呼来喝去地很威风。
那年你离开我,我虽然舍不得虽然恨,但我觉得你走,是对的。
我身不由己、行动受制于人,我拿什么保护我要爱一生的女人!”
“你走以后,我带着钱和一些弟兄去了新疆,听说那里地广人稀、发展机遇多。我和马征一样,都想趁着年轻,好好地闯一闯。
之后的事,你也知道了一些。
我跟乌卓结怨,被维族人追杀。
我的那帮弟兄,在草原上断了胳膊、折了腿、流过血的,不下十几个,死在河里的,到现在我还记得他们挣扎的模样……”
他眉峰一凌,现出冷然的血性。
“这个世界教会我一道法则:要得到、必要付出。
想永远得到,只能越来越强。
自己当老大,不再做别人的狗!”
“这些人跟我出生入死,我发誓要带他们享受荣华富贵。今日的巨丰全部由他们掌手,我相信经历生死之交,忠诚完全以血凝固。
我看透官场的虚伪、黑帮的血腥反目、惟利是图、利益的纷争和算计,但却不得不在其中周旋,收买、应对、疲惫万分。
有时我也在想是否值得,但只要想想我和你的将来,这一切就都没有白费!”
我定神看着他,带了十二分的认真。
“可是,能罢手还是罢手,好不好?我们现在已经够好了,人不能太贪心。”
他恋恋地抚上我的脸,目光凝结了宛然的温柔。
“还有一件事,我一旦做了,巨丰从此江山稳固,即可高枕无忧。
做完这件,我就陪你游山玩水,远离这一切,好不好?”
——
软软地平摊在他的身上,手下意识地抚上他胸前的刺青,一圈一圈,指温柔地在其上划着弧线。
指肚刻意探寻着肉体与图案相接的轮廓,不得不因双方的紧密结合暗赞巧夺天工。
他咬牙似是隐忍克制,按捺不住一双柔荑遍含挑逗的纠缠。无奈又轻声地呻吟,最后猛然用力攥住我的手腕,唇边漾起一丝爱恨两难的笑意。
“小坏蛋,明明不给我,还要老来招。”
将我的腕、臂恨不能全部束缚捆绑,但最终因我轻轻蹙眉而又心软。
“睡觉!”
他狠狠咬牙吐出二字,俊脸却不自觉地红了半饷。
在灯光下我查出端倪,冷不丁诧异地叫了声“咦?”
随着这声惊呼,灯光瞬间熄灭。
透过薄纱帘投射的银灰灯光,看见他躺在枕上的轮廓,闭眼、浓眉、高鼻,似乎沉睡般地呼吸着。
如童话中城堡里的睡美人一般,细腻的面容与我近在咫尺。
自我安慰、轻声吐露呢喃般的情话,一颗心尘埃落定。
“唐博丰,我爱你。”
1
为我的新家置办,忙得意兴阑珊。
一大早曲丛生就到了,在家居城三人行。
第一次可以随心所欲地购物。
曲丛生物品无论大小,俱在刷卡单据上签字,签到几乎手抽筋。那种感觉我即使是看着,也觉得真是可乐。
不过,暗藏渐现的阴云影响了我的购物欲望。
在燕莎国际订制窗帘,刚刚挑好式样和布料,就接到电话。
是安立东。
“你来,”一边打招呼,一边目光示意曲丛生跟女销售去谈。
他原本只在我背后做相关记录,见我突然全权交办,有点受宠若惊。
对唐博丰略点头,去到清净处。
“经理,我现在正在大厦加班,关于周一递交审计档案的事,您决定了吗?”
倏然一惊,惊觉周遭灿烂奢华均已黯淡,被自己的沉默噎了半晌,最后才徐徐出言。
“这事我还要跟老总商量,立东,这样,做两手准备,你先把我的案子压下来,其他的都准备充分。”
这是一个立场问题。
我心里一直在隐隐不安,但职场遭遇如此绝境,终归有一条理论是对的:不要夸大个人的力量,你为你身后的团体奉献。
天塌下来有高个的顶着。
我是金盛的人,金盛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当年如何做的,直接坦白即可。
规则条文有章可循,我犯不着杞人忧天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当然最终金盛高层有可能牺牲下层小人物保全自己,如果那样,我认栽。
唐博丰走来,目光浅淡,“谁?”
“同事。”
我答的时候已挂了电话,看他一眼,再拨给林可汗。
事实已然如此,我需要跟直线老板汇报。林可汗也不知道其中间杂了我的案子,这对他来说也是新形势。
奇怪,不接。
不假思索打给童欣。
“喂?”
她的声音有陌生的木然,听见我回音后却如惊弓之鸟般惊呼:“廖冰然!”
前后语气判若两人,相识这么多年尚未见过,弄得我有些莫名其妙。
“吓我一跳,怎么了?”
她爆发般地吼出,“林沐丢了!”
这是一个带着绝望的哭腔的妈妈,情绪崩溃前的征兆。
“丢了?怎么会?!”
“我们带他来儿童乐园,刚刚玩一会儿,突然就不见了!”
一岁多的小孩子,也就是爬得稳当,自己还不会走路,能到哪里去?
“你确定吗?四处找了吗?真的是不见了,还是孩子自己乱爬,找个地方躲起来?”
我尽量让自己冷静,不要受她的歇斯底里感染。
“他才一岁,找不到妈妈会哭的啊!”
童欣慌不择言的语气带着哭腔。
“冰然,你不知道,太可怕了,就像宇宙黑洞,把他吸入莫名的空间,”
这么科幻的形容,她一定是有点神经错乱了,至少从没领教过她的这种风格。
“我跟可汗疯了似地到处找,还找到商城的安保,哪里都没有,天哪,我把林沐丢了!林沐丢了!”
“别着急!童欣,别哭,”
听见她那样如同火山爆发之后、岩浆自天边滚滚而来的绝望语气,我也不免失了笃定。
“报警了吗?”
“没有。”她似乎有所迟疑,声音极为虚弱。
“为什么不报警?”
“安保说那里不可能丢孩子,批评我们自己为什么看不住。
那里有个游乐城,有一片好大好大的人工沙滩,林沐非要去跟小朋友玩沙子,我跟可汗坐在旁边台阶上,冰然,我们真的是目不转睛、两个人都盯着林沐的;”
她郑重其事的语气如同祥林嫂,向我一再肯定。
“可是,旁边有一对小夫妻过来跟我们搭话,说我们的宝贝是混血儿,什么好漂亮、如何喂养之类的话。
结果等我们回过神来,林沐已经不见了,就象空气一样消失了。
天哪,冰然,林沐是我的心肝、我的宝贝,我怎么会把他丢了呢?我,我要死了,”
她如遇鬼魅,衰竭的呓语中带着神经质的脆弱。
“冰然,你说会不会是有人故意绑架他?我们一定是惹到了什么人,有人偷走了林沐,是的,一定是有人故意偷走林沐。”
“你是不是电影看多了?”
我半是宽慰半是疑惑,“别瞎想。”
“林可汗呢?我问问他。”
出了公司我们私交不错,她已经是疯子半个,语无伦次,与她这么交流很不习惯。
“别问他,”她的声音带着绝望的脆弱,“他跟我一样,快要崩溃了,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我们全都傻掉了,根本不知道怎么办。”
“先报警,”我沉着起来,“不管有没有用,找警察帮着找总是对的。”
感觉唐博丰已走到我身侧,偏过头看他一眼,又继续跟童欣说,“当然也不排除有人喜欢混血小孩子,比如小朋友觉得好奇,偷偷把他抱走藏起来。要不,我看你去电视台或者登报吧,”
“我不敢,”童欣这支母狮子,竟然现在软弱不堪,语气可怜巴巴的。
“冰然,我怕真的是有人故意这么做,绑架的事你是没见过,咱们中国老百姓碰到得比较少罢了。
啊,冰然,如果是那样,我不敢报警,报警了林沐怎么办?我真害怕的。”
真是鸡同鸭讲,这个女人已经失去判断的理智了。
沉重叹口气,也将原本找林可汗的目的忘了个干净,这种时候还是别说我的烦心事了。
“童欣,冷静,你一定要先冷静。”
我如私探般思维缜密,指挥若定,叮嘱再三,“别离开商城,再找些人在四周找找、问问;要不,我帮你找电视台、商量上广播电台,现在就去。”
“不要,”她的语气犹豫里带着软弱,“先不要,我和可汗再商量商量。”
挂了电话,唐博丰好像很感兴趣,问我,“什么小孩子丢了?”
来龙去脉讲个大概,之后总结一下。
“电影看多了,什么事都往绑架上扯。又不是大富豪,一岁多的孩子,天天娇生惯养,绑他?
绑匪还得给他喂美国进口原装奶粉,要是我我就不干,绑个小孩子吃喝拉撒睡伺候着,多麻烦。”
“她的怀疑不无道理啊。”
他眉间似有若隐若现的深意,“这种时候,应该等着电话,看看对方谈什么条件。”
我瞪视他一眼,“别把你黑道那套又拿来显摆!要真有本事,就发动你手下的人帮忙找好了。”
他的笑容风平浪静,平淡不见端倪,恰好曲丛生走来问我,“4幅窗帘全都订了,您再去看看?”
我说好,转身走去。身后唐博丰电话也响起来。
真不知道小小一幅窗帘布料,历经如此多年变革,花样推陈出新,欧式风格充斥市场,色彩斑斓,样式繁复如层云重叠,珠串丝穗坠带光芒如同水晶,贵气逼人脸面而来。当然,价格也不菲。
导购大力推荐,赞布料来自意大利,其实我觉得那里的皮鞋算是国际名牌,窗帘就算了,也许与国内浙江或温州的小厂产品比肩,但这个人不爱用国货,始终让人觉得崇洋媚外。
很怀念幼时妈妈踩着缝纫机,将廉价布料加工成绝美生活艺术品的时候。她虽然暴力,但身为主妇生性简朴、善用环保能源,符合那个时代住家女人的标准。
抱肘读着样品单思忖再三,最后又将其中三幅改成简单的式样。去掉所有繁杂的装饰吊坠,只剩下简单的平面布料,效果是:紧贴着平平的窗。
想象中即可看见它在微风中轻轻荡漾,柔软拂面的感觉。
再回头,听见唐博丰在打电话。
“依拉汗下午三点到北京,派些人去接一下。”
他挂了电话,对上我欲问询的表情,牵唇一笑,“晚上我为远道来的朋友洗尘,下午好好准备准备。”
“哪儿来的?”
“新疆。”
哦,他的第二故乡。
真是有朋自远方来的感觉,他的眼底嘴角到处都是难以掩饰的喜悦和兴奋。
哪里都看得出他此刻的急不可耐。仿佛人家出现在他眼前,他一定喜不自胜地上前将人抱了又抱,亲了又亲。
“可是,”我迟疑着开口,“下午我想去找童欣,林沐也不知道有没有事……”
我本意还是想让他发动那晚找我的人力,如法炮制一次。
但他是耳朵聋了还是有私心?根本没把我的话听在心里。
果然,他明亮的目光黯淡下来,连带刚才的喜悦笑容也变得和缓,垂下眼皮不看我,语气轻忽。
“好啊,那你去吧。下午我再给你打电话。”
拽什么拽?他不想做是吗?我绝不会求他。
—-
林可汗家一片死寂。
看来在商城并无所获,两个人纷纷在家,一进门,发现童欣神情沮丧地窝在沙发里,林可汗直直坐在餐桌旁的靠背椅上,双手不安地交握,如同他在会议场合一贯的身体语言:表现着暗暗的焦灼。
一家三口的全家福仍高高悬挂在走廊的墙上,尤其是林沐,荡漾着甜蜜可爱、不容一掬的笑容,但此刻那个天使无论怎样挥舞小神棒,也无法让他父母的脸上有一点生气。
给我开门的保姆,早蹑手蹑脚地躲到了不知名的角落,消失了去。
我走近童欣,轻轻拍拍她的肩膀。
“别这么沮丧,一定会没事,会找到的。”
她一脸木然,目光失去神采,声音有着绝望的嘶哑,“冰然,不是你想象那样的。你,你去问他。”
话中有话?
我看看她脸上的凄然,心知其中有端倪,放下她,走去问林可汗。
那个人,一向俊朗的高额早已紧皱,浓眉纠结成团。双手仍是紧力交握,似乎要把满心的焦虑藉由这双手捏碎。
他看见了我,双目原本展现着内心中切齿的痛感,但忽然冷静下来。
“Ecis,谢谢你能来。”他的眼中含着感激,背后依然是不能承受的压力。
“别这么说,”我轻轻拉开他身旁的餐椅坐下来。
这么多年,我们两家经常邀请公司同事参加聚会,布局我早已熟悉。
窗外是一片如火的骄阳,入夏天气渐渐炎热,他的家依旧凉爽舒适,一如锦绣人家的房子。
“可汗,相信我,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一定告诉我。”
我看着他那强忍痛苦和恐惧的脸,也不由得心情沉重起来,“童欣是我的好朋友,而你也是天龙的好伙伴。有什么事,我一定会尽力帮你们的。”
他浓眉渐渐疏朗开来,缓缓开口,“Ecis,我需要你帮助,真的特别需要。”
“好。”我不假思索,就答应了下来。
“有人绑架林沐。”
听他说出这几个字,本能的反应是心跳加速。
难道事情又重新步入一条暗渠,变得如此扑朔迷离?
一提到绑架,我立刻就想起几个月前的那次,天龙整晚未归。
“接到电话了?”
他沉重地点头,深陷的蓝色眼睛愈发忧郁。
“对方要求我们配合天成审计,审计中不能出一点问题。不管用什么手段,尤其是要隐蔽跨境流入的资金审计,确保万无一失。
否则,会杀了林沐。”
这么血腥的恐吓?
对一个一岁多的小孩子下手?
我的心倏然收紧,脑海里浮现唐博丰那迷人又坦荡的笑容,拼命地摇摇头——
不会的!
他说过他要远离这一切!
决不会是他!不会的!
可汗的嗓音因绝望而有点沙哑,“Ecis,你知道我做不到的,我的职权和职业道德,都不允许我这样做。
我真不明白,这些人要做什么?!这是银行,不会有金融流氓的行径,可以由着他们无耻威胁,为所欲为!”
极端愤怒在他脸上蔓延开来,原本冷静的蓝色眼眸里满是隐痛,“这些人真是太狂妄了!
Ecis,我要报警,我坚决不会允许自己这样被他们玩弄!”
“不要!——”
听到这句话,童欣象头愤怒的母狮一样猛扑了过来,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冲林可汗大吼。
“那是你儿子!林可汗!
那是你儿子!你疯了是吗?拿他的命去开这种玩笑!
你根本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你就要报警?!你去报警?!
对方说了你一报警就杀他!你还敢去报警!?——”
凄厉的声音充满整个大厅,我起身去紧紧拥住她。
“好了,童欣,别这样。
我们都在想办法,不会有事的,我们都在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