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爱十年 下》四十三 迷途厮杀

四十三 迷途厮杀

 

1

“不要!——”

为内心深处的恐惧深深战栗,我伤心欲绝地乏力喊出两个字。

看着他的脸,神情里带了万分的恨意,满身的战斗细胞都在斗志昂扬地苏醒。

“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不灭他,他定会灭我。”

他的脸色阴暗得如同雨中的天空,阴云密布。

这就是我深深爱着的男人?

就是那个自负到仍以为自己对人有生杀予夺之权利的男人?

千头万绪的痛苦在体内挣扎,欲寻到宣泄的出口,却无处可逃,结果冲撞得五脏六腑都是彻骨阴寒的疼痛。

心好痛,伴着肠胃痉挛般的呕吐,我紧紧捂住胸口,生生看着车子在二环路上上下高架桥,直奔远处的滚滚乌云而去。

“把你刚才的话收回。”

带着柔弱的喘息,却饱含生命的坚强。

我不能让他做这样的事,如果发生了,我会后悔一生!

他沉默,专心致志地开车,根本不把我的话放在眼里。

“混蛋!我让你把刚才的话收回!”

带着歇斯底里的怒意大吼起来,眼泪夺眶而出,流到嘴里,是这辈子都没有尝到过的苦涩和冰冷。

“你快打电话啊!你聋啦!”

他依然纹丝不动,面容死寂,静静地任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脸上现出狰狞的煎熬之意,似乎每熬过一秒钟,就离他如意的结果近了一分。

突然发疯般地,我拽住他的胳膊,拼命地摇晃,用尽平生力气要将这端坐的冷血动物,摇成散架的枯骨一堆。

他死死维持方向盘,却仍不小心失手,车子向旁边飞冲过去,差点撞上。

“你疯啦!”他铁青着脸,吼道。

“你停车!你停车!”

我哭得歇斯底里,攥起双拳狠狠砸向他的肩膀和胸口。

“你是个魔鬼!唐博丰,你是个魔鬼!我不要跟你在一起!我永远不要跟你在一起!”

“你疯啦!”

他带着震怒开口,一反胳膊将我推倒在副驾上,怒喝:

“是不是要我砸晕你,你才会安静!”

我哭得肝肠寸断,更不会把他的威胁听在耳里。当下飞速地解了安全带,伸手打开了右车门,飞速驾驶的过往车辆呼啸声不绝于耳。

带着凄绝的表情,我颤抖着唇面向他开口。

“你要杀他,先杀我。信不信,我现在推开门下去,就会有无数的车轧过我的尸体!”

他神色突变,心中大骇。

 

车子在3秒中之后快速并线,又在辅路的冬青花丛中停下。

我知道他的如意算盘,停在那里,车门也许会向外打不开。但偏偏是天意,我半推的车门只一向外,瞬间就开了。

我哭着吼出一句。

“你是杀人犯!我恨你一生!”

在濛濛的雨中,夺命而逃。

没有拿东西,握着拳跑得飞快,不顾差点扭了脚,不顾迎着雨,单薄的衣裙早已湿透。心里被极端的绝望与恐惧笼罩。

抬起头看天,天上依旧阴云密布,潸潸地流着眼泪,一如我此刻的心境。

廖冰然,看看你爱的是什么人?

廖冰然,你真是有眼无珠,你就是这样与狼共舞?与恶同行?

你在爱什么?你在爱谁?

你爱的是你十年前的遗憾?还是现在看上去姹紫嫣红的完美?

你爱的是善良,还是陶醉其中无可自拔的富贵?

你真应该祈祷雨下得更大更为猛烈,然后将你从头到脚、彻头彻尾,连灵魂和虚荣的尾巴都冲刷得一干二净。

他还是你回忆里那个有点正义感的少年吗?

在一无所有里维持自己纯洁的本性?

你还是那个善良又鬼灵精怪的女孩吗?绝不愿见到任何伤害与血腥?

你试图挽救他,试图让你爱的人不再为罪恶而心悸,但是,有谁理会你?

从阴森密布的天空里,高高在上地传来一声冷意的嘲笑。

“你以为你是谁?”

是啊,我以为我是谁?我是救世主,还是红颜祸水?

哼,哼,什么都不是。我只是我,一个力量渺小的小女人。

 

1

夜晚的灯火璀璨,穿着高跟鞋的脚停了下来。

没有带手机,没有带钱包。身上是已经湿透的衣服,幸好衣料不是那种遇水透明的类型。所以我才可以腆着脸,在公共汽车站的人群中穿梭,以此避风取暖而不觉尴尬。

雨早已停了,抱着双肘在微微的风中瑟缩。如流浪汉般开始重新审读这座城市。

 

繁华的灯火表现着夜晚的欲望,他们用迷醉的渴望来诱惑那些有所期待的人。

这个城市不属于我,虽然我久经漂泊对它心驰神往,并对众所追逐的一切饱含希望,希图从这里,得到所有人都可以实现的梦想;

我把家安在这里,以为从此就结束了少年时浪迹天涯的不切实际。

但现实告诉我,我又重回生命中必有的圆满,看来宿命就是昨日重现,这一点,不是盲目听从自己就可以改变;

这个城市不挽留我,虽然我最爱的、最爱我的两个男人都在这里,但我们的灵魂在万家灯火、星光璀璨的上空,绝不会再重逢;

天龙,你会死吗?真的会被他杀掉吗?我不是提醒你了吗?你检查了车没有?怎么还会被跟踪?

如果你真的死了?我会怎么做?我会杀了他吗?

或者我也会死?就像我威胁他时那样?

 

时光穿梭回过往,有一瞬间为自己心底突现的想法感到凄凉。

这一幕,仿佛还属于十年前那个流浪的茕茕孑立的少女,一无所有地走在繁忙喧嚣的路上。

睁着眼,目光却呆滞地瞥住过往的商铺、酒吧、夜店,不要提发泄般的挥霍,现在我即使想坐车离开,或买简单一餐果腹,都不可能。

大城市人的通病,就是相互之间的陌生和不信任。

我站在公交车站,等了十几分钟,才鼓足勇气开口向人借电话。

我想打给天龙,我想证实一下他还活着的猜测。但是幸亏是我去借电话的人,用怪异的眼神拒绝我,才免了我这种胆怯的冲动。

岳惠不在北京,我还能去哪里?

在原本熟悉的陌生地,这样处境困顿的尴尬,今生只有一次。就是这一次,让我感触颇深。我发现这个城市的人,有很深的心机,容易用怀疑和审视的目光来看待落难的人。

我需要帮助,我对自己说。

带着这种孤苦的心,在重重夜幕的围困下,从西二环一直走到西三环。似乎冥冥中是有方向的,但我找不到它,一如内心深处的感情也跌入了迷踪低谷。

——

 

女人下车逃离的同时,车内浓眉深锁一脸铁青的唐博丰,疯了似地一拳重重击在方向盘上,双眸带着心痛难言的绝望,内心被悲鸣与欲哭无泪笼罩。

周遭的一切顿时寂静无声,只有这辆车和他自己。

满心被失落的孤独笼罩,多年前那种难言的疲惫再次涌上心头,欲出口,竟是无语凝噎。

他做错了什么?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她回来。

他知道她是爱他的,那种感觉来自每个眼神的凝视,每个拥抱的热烈,每次依偎的全心全意,每一时、每一刻。

她是个骄傲的女人,即使年少时柔弱、势力单薄,他依然可以看到她背后那坚强又倔强的影子。

他相信她说到做到,这种性格就是他自己的翻版。

但往往遇到她,他的决绝就会打折扣、就会投降。被她一滴坚决的眼泪,被她一个弃若敝履的眼神,弄到心神疲惫。

十年了,十年过去了,一切却没有丝毫改变。

她就是他的死肋,所有雷厉风行的决定,在她的阻挠面前,都会方寸大乱,阵脚顿失。

但是,他却沉迷这种感觉,沉迷自己在其中的迷失与被控制。

因为只有这时候,他知道这世界上有一个人,是真正地、全身心地被他爱、也爱着他,永远都不会改变。

如果我真的杀了他,她会怎么做?

我会真的真的失去她,我所梦想的一切,都会象沙漠的空气,蒸发掉所有残存的湿气……

——

良久,他抬起头,眼神萧索地看向后视镜,突然瞳孔放大,脸上的每一个细胞就开始激烈地喜悦起来——

他看到了一个女人的影子。

“然然!”

他心中带着惊喜几乎要叫出这个名字,‘砰’地打开车门,站出车外却只看见纷纷打开夜灯的车辆呼啸而过。

就如八年前在沙漠,曾经冥思苦想过的海市蜃楼。浓重的失望压制了心头曾有的狂喜,脸色顿然回复落寞,惴惴地回到车内。

“你是杀人犯!我恨你一生!”

伴随着浓重恨意的语气,那女人悲伤欲绝、泪盈满眶的脸,在脸前砰然出现,熟悉的心痛感觉,再次湮满心中空荡荡的角落。

心突然不可思议地纠结起来,再狠绝,也无法对这样脸无动于衷。

似乎她的那种痛,感染了自己,痛得不仅仅是她,他的痛比她更甚。

对刚刚的那个号码,按下通话键。

属下带着邀功请赏的兴奋语气,“唐哥!快了!我已经堵死他!”

“停手。”

他的沉暗嗓音里带着莫名的情愫,与适才的阴狠不同。

“啊?”

对方的语气又惊又疑,但几秒后迅速答复,“是!”

放下电话,他看向副驾侧旁的包,她的,她不假思索逃离时忘了带走。

她穿的夏日裙装没有一个衣兜。

她走的时候一无所有。

浓眉再次纠结,这次却是带了更深的焦虑,拨通另一个号码。

“喂,盛楠!派人……”

 

1

我是孤独的、形单影只,梦想用血缘构筑的亲密,也再次远离了我。

我不会有孩子承欢膝下,不会有天使叫我妈妈,这一生我都会这样,孤单地来,孤单地去,终老寂寞就是结局。

在他面前,我放下高傲独立的自我,用匍匐的灵魂尊他爱他,象牵牛花对参天大树的攀附。

我如一个女人依赖男人,认真地面对自己如缚茧般被重重围困的爱情。如那花叶上的露珠,用轻轻颤抖的喜悦与卑微,与他的冷静沉着紧紧相拥。这样十年苦守相思、终年痴情不变的男子谁能不爱?百年难遇、绝世难得。

若是平凡女子,只有私下爱慕的份儿。也不会如我这般,用心火将自己燃烧毁灭,不羞愧、不逃避,将一片痴心爱恋,向他坦承以对。

爱是不分离,爱是不孤寂,但爱是放弃、牺牲,也是忍耐、解脱。鸟倦了会归巢,象累了会睡在丛林。

那只叫天然的鹰,飞累了之后回哪里?

是回保护它不受伤害的笼子,还是沙漠里充满神秘的周遭广袤天地?

有那样一种高洁的灵魂,不敢沉没于无声,它最终痛与罪的嘶鸣,是否能唤醒迷途的主人?

在如炬的眼眸里闪烁坚持的,是怎样的一种忠诚?

来来往往的过客,似乎与我隔了一层玻璃;我身处阴暗、黑色诡异的寂寞角落,看他们来去纷扰的脚步匆匆,如我是一如既往的陌生人。

在这世上,只有爱你的人,才对你有永不言弃的牵念,而我,我深深爱着的人,你还能让我有勇气回去,有勇气再去面对你吗?

在我手中柔柔握住的,并不是生命中唯一的幸福。那却是一种奢望,是已遁形不再清晰的终结。

然而那个曾经为我指路的人,现如今自己已然迷失——他放下了我,也放下了他自己。

我们之间还是有距离的,虽然爱曾让我们亲密无间,但我们没有并肩走过的那段经历,就是我们的分歧和距离。

 

已经过了上下班高峰,遇见姗姗来迟的公交车,站上的人已经不再有蜂拥而至的追赶。

每个人在夜晚来临后仿佛都淑女、儒雅了许多,不紧不慢地上灯火明媚的车,然后带着冷漠的表情,带着在职场打拼后的疲惫,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离开这个站台,奔向另一个站台。

我的手紧张地相互交握,我心里挣扎着向外伸了很多次,都没能伸出去手。

我想向陌生人借钱,告诉他我将还他高利贷的利息——借我200块够打车、住店,我第二天还他1000都可以。

但是我每每手还没伸出去,自己就开始脸红,忽然觉得自己是罪恶的。他们拒绝我是天经地义的。

紧张地身上的湿衣都干了。夜越深,车站愈发地广人稀,身边的绿化隔离铁艺栏杆旁,依偎着深吻的一对情侣。他们在为今日的告别,保留最后的甜蜜。但一幕幕在我看来,却是深深的苦涩。

我甩甩头,离开这份幽静的空气。踏上地下通道的台阶,漫无目的地走向另一个目的地。

北京的地下通道内,大部分在深夜灯火辉煌。长长的过道向另一端延展着,却是同处一个被沉埋的高度,只看到死死的一堵墙。

太经典了,就像我现在的心情。我忽然自嘲一笑,心绪轻松了许多。

要不,就在这里熬一宿,我环顾左右。

摆地摊的人纷纷起身,他们中有的是藏族装束、卖那种切割野兽尸体的锐利兵刃;还有摊卖着我多年都不曾驻足的小玩意儿,见城管如闻风丧胆的小小良民;都是带着疲惫的脸色起身。人人都要回家,回去那温暖的地方,不像我。

静静站着看芸芸众生如鸟兽散,我站着直到脚踝痛。我恨自己的平足,但是这种时候我非只能用它不可。想想毫不犹豫地,脱了略微高跟的鞋。

穿着丝袜的脚轻轻踏在遍地黑尘上,嘘口气却是全身放松和一脸惬意。我以为忙碌的人们谁也没有注意到我,却听见不远处传来响亮的吉他和歌声。

—— 天上飞过是谁的心
海上漂流的是谁的遭遇
受伤的心不想言语
过去未来都像一场梦境
痛苦和美丽留给孤独的自己

放眼望去,是一个衣着另类的吉他手,面前摆着一顶极具个性风格的牛仔帽,里面有散乱的几张纸币。

男孩子面容清瘦,但却双目炯炯有神。面向我的一只耳戴耳环,一边唱一边看着我。

他见我注视他,又扭过头去,嘴角带着微笑继续

—— 未知的旋律又响起
是否我~真的一无所有
黑暗之中沉默地探索你的手
是否我~真的一无所有
明天的我又要到哪里停泊
多少冷漠我都尝尽
多少回忆藏在我的眼底

我轻轻地提着鞋,走近他的身边,这响亮又符合我心境的歌声,打破我心底的沉寂。

我束了裙摆蹲下,看他灵活的指在琴弦上肆意拨弄,睁着眼,听得认真又入神。

流浪原来是人心底的本能。

它之所以在人的心底始终是遥不可及的梦想,但却经久不衰,证明着它在人性中存在的价值。

一把吉他和深藏脑海的自由音乐,如同隽永、酣畅、沉稳的记忆,愈发醇香。

在这个嘈杂的美其名曰现代的城市,为追逐利益参与各种竞争,每个人只剩下一付劳顿疲惫的身躯,只有这种夜深人静,才能舒缓正常的脉搏,听一曲衷肠痛诉的音乐。

也在夜店听过高手的曲风,有电吉他高分贝的烦躁音,通过放大器扩大自己的音量,声嘶力竭地表现对纸醉金迷生活的留恋。

现代文明和高科技,已经剥夺了人对音乐的遐思心绪,很少能静静地去听那浓郁芬芳的滋味。

在这静夜,他静静弹起这段曲子,犹如独上高楼去演绎曲高和寡的情致。

见我听得开心,又换了曲,这首曲风柔风清丽,他停下唱,只是边弹边看着我。

琴弦点点如和风细雨,波澜不惊。弹到深处人寂寞,淡淡地喜悦藉由那双灵活细致的手,驱赶了周遭的寂寥和冷清。

一首曲子需要精深的领悟加以理解的,但前提是,必须如我这般,有放下一切、清心寡欲的境界。

“这曲叫什么名字?能再弹一遍吗?”

“月光狂想曲。”

他温和地一笑,继续。

月光?在这依灯火照明的地下通道,何处来的月光?

但生活就是教会人想象——他在这种地方,却有如此浪漫的情思。

我怔怔地听着,仿佛听见那声声如流水般纵情倾泻的旋律,在问着我一些什么。

——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另一半,你是否还完整?

没有得到今生必定的宿命,你是否认为完美?

可是我,回答不了这些问题。我满心都是自己的疑问,折磨着,分裂着我的理智与感情。

“唐博丰,你做了这件事,真的可以感到快乐吗?”

曲声终,他看向我,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他面前的牛仔帽上。

我忽然明白他的职业是什么。

目光羞愧地逃离,“不好意思,我身上没有带钱。”

他年轻的脸庞闪着善良宽容的笑意,“这两曲我每天回家都会弹,送给我自己。”

他看看我忽现的一脸轻松,不由又笑了,“你听得很认真啊,对我来说,这是鼓励。你还想听什么,我弹给你听。”

如行旅之人在异乡相遇时的惺惺相惜,我们弹听默契,那一晚,我听了很多首歌,有少年时代耳熟能详的《一休》,直到那年流行的阿杜。

两个落寞的人,藉由一把吉他找到了符合自己心境的天籁之声。

“太晚了,”他带着遗憾,在我们彼此会心的大笑之后说,“你不着急回家的么?”

我若无其事地答应,“要回。”

然后明白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给我留个电话?”天涯过客总有知音之时,其实我也想。

当下点点头,意识到自己一无所有,讪讪笑了笑,“给我留你的,我就能找到你。”

他从身边找到一张纸,匆匆写下他的电话号码,递给我。

我说出我的号码,他录在了手机里。

“那个,”我鼓足了勇气看着他,然后终于说出了令我难堪,但我不得不说出口的话,“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他目光现出疑惑,打量着我上下时尚的衣装。

若有眼光不难看出,我浑身上下的行头,不会低于1万块。我并非寄希望于他符合世俗对金钱的敏锐,只暗暗想能在这里弹与月光相关的曲子送给自己的人,一定会心存善良与浪漫。

我有很‘毒’到的目光。

果不其然,他不假思索地从牛仔帽里拿出所有的钱,那不过是区区的20多块。但是我需要钱打车去别的地方。

“够吗?”他带着憨厚的语气问我,又伸手去向衣兜,“我还有20多块,不够也给你。”

来自陌生人的信任与关怀,这一刻让我感激又汗颜。曾经在商场门口,有流浪汉向我伸手要钱,我报以鄙夷的目光,一如我今晚遭遇的那些陌生人一样,让我错认这就是报应。但这小伙子,让我的灵魂有了新的发现。

“谢谢,这就够了,”我拿过帽子里的钱,将它们一张张地折叠好,仿佛又回到了衣食匮乏的少年,每一张纸,哪怕只是破旧褶皱的一块钱,都带着劳动之后的血汗。

站起身,神情郑重地看着他,“谢谢。我一定会还你的,等我电话。”

穿上鞋,攥着钱飞快地跑掉,知道背后是温暖而又信任的目光,因而更加不敢停留,因为自己拿走的,是这个人一整天声嘶力竭的辛苦。

走到地上,挥手叫了一辆出租。

“去西单,红酒西餐厅。”我寄望,餐厅的宽大沙发,至少可以让我安歇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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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太晚了。

我远远望着已经打烊的红酒,再次被绝望笼罩。

餐厅外灯火璀璨,我攥住了手里仅剩的3张1块钱纸币,真是欲哭无泪。

走近红酒,藉由玻璃门向内张望,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我这个店,没有留宿服务人员的习惯。

收回失落的目光,却突然看见不远处站了两个小伙子,都是带着满脸的恭顺之意看着我。

忽然明白——他安排了人到这里来,我分明就是自投罗网。

一念之间迈脚想跑。

但说实话,真的跑不动了。

“廖姐,”

人已经走过来,商量的语气带着恳求,“唐哥让弟兄们都找了一晚上了。您看,是不是跟我们回去?”

我跟他们无冤无仇,也不想挑起事端。但是,这个提议我无论如何是不可能接受的。

万分疲惫地在台阶上坐下。

两个人面面相觑,似要说些什么,我沉重地摆摆手。

“别烦我。别说话。”

我孤独,我寂寞,伶仃而又寒冷,像个卖火柴的小女孩,生活贫寒到一无所有,欲望浅淡到只想从火柴的微弱光芒中,找到内心深处憧憬着的理想一幕。只想要一个怀抱,暖暖而又软软地拥住我。

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这份爱情。

因为我高高在上的心已经坠落凡尘,在现实中跌得支离破碎,无须柔情安抚、无须承诺保护,只需要依靠虚弱的本能攀附,随着他飞升随着他坠落,永不言悔。

无家可归也无路可逃,他已经充满了我生活中的每个角落,所有的地方都在提醒我——他已无处不在。

果然,没过几分钟,一辆车急速而至。穿着蓝衬衣的高大身影,飞跑到我的面前。

我抬起头,心里的眼泪突然喷涌而出。在这冷清的夜色里,周遭过往的情绪已难再自已。

我满心满眼都是面前这个男人——他的眉眼,他的身躯。他的怀抱。

他一蹲身,带着爱恨交织的情绪,紧紧地拥住了我。

我环住他的脖颈,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胸膛,他身上有微微的汗味,带着奔跑过后的热烈气息。

“跟我回家。”

他在我的耳边温柔地说。声音里有着毫不掩饰的脆弱,似乎一眨眼时光倒流,又回到了某一天的某个时候。

“什么事也比不上你在我身边重要,然然。如果这是换回你的代价,我认了,但我还是心痛。

你是不是一定要糟践自己的身体,让它衰竭到让我心疼?”

“我们的一生,一定要尘归尘、土归土。廖冰然,我需要像你这样的女人,了解我,爱我。让我觉得自己不那么堕落,因为你对我始终如一,不管我是谁,曾经做过什么。如果你走了,我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博丰,……”

眼泪再次沉沉地坠落,滴上他的衣襟,要强迫自己离开他包容的怀抱,但泪水却从衬衣的开口处滴入他的胸膛。

初时是抽泣,最后不可收拾,却又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嚎啕大哭。

 

上车,他轻轻抱起我放在怀里,我的脸贴着那颗心。他满脸的焦虑、不舍、沉闷,化成了发自内心的长长一声叹息。

天龙有天龙的痛,我有我的痛,而唐博丰也一样,心已千疮百孔。

看着我依旧暗含执拗的表情,他低头轻轻吻向我的脸,有清香沉稳的气味暗暗袭来,驱散了我曾周遭的破败肮脏,还有灵魂不安的惊恐,也渐渐地回归静谧。

这举动可以理解为让步,还是原谅?

或者我是自欺欺人,一厢情愿,忘记我们为何走到这一步,为何会有这一幕?

似乎都在死胡同里,双双都没有退路?

 

“我不做了。”

他垂下眼睑,粗黑的睫毛印的眼圈扑朔迷离,声音里虽有不甘,却用斩钉截铁的语气,仿佛在承诺什么。

“我想好了,若真的你不能再生孩子,那就你陪着我,我陪着你。”

“这一生一样不分不离。”

黑暗中展开的,是一双含着忍耐与心碎的眼睛。

“你真的决定了吗?”

被他的话挤出内心撕心裂肺而出的眼泪,我哭得伤心到上气不接下气,又被突如其来的喜悦笼罩。

“你再也不会伤害他?就算是离不离婚,也由他去?”

“傻丫头,”

他紧紧拥住了我,声音有着如我一般的哽咽,却深深咽下了心中的浓重苦涩。

“如果这样你更高兴,我答应。”

 

天边有一道光,划破周遭的沉沉黑暗,就像我的心灵一样,在暗淡中生出的希望在闪闪发亮。

如果爱情可以使人变得善良高尚,那么这份爱就是最有意义的,那是发自内心深处的呼喊。

内心深处有声呼唤,问我为何?我期盼答案就在眼前。

那样一条看似漫长的路,我们双双在走,一路跌跌撞撞,但最终所有付出一定值得。

——

按摩浴缸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问我。

“怎么去的红酒?”

跟他讲讲路遇吉他手的经过,突然惊叫起来,“糟糕,我居然不知道他的名字!”

还好,那脏脏的3块钱还在。上了车,我就忙不迭地将钱和那张纸条放进包包。

“这样的人少见啊,”他嘴角现出蔚然的笑,“找到他,问问他有什么要求,我有重谢。”

我诧异地看着他,他不以为然地笑,“有这样的心,说明是个好人。会弹吉他,流落街头?好了,如果愿意去我的夜总会当吉他手,工资随他要。”

又带了浓重的爱意看我,“帮了你的人,我都要善待。”

这叫爱屋及乌?

 

睁开眼睛,一看见挂钟显示的时间,几乎快要从床上跳起来!

已经9点一刻了!

今天是周五!我要上班的!

带着懊悔怨己罪己,连揍自己一顿的心都有——好端端地为什么不上个闹钟?

昨晚因为他对我柔情收服,结果把自己最重要的事都忘了。金盛遇见请三天假、又肆意迟到的这位经理,实在不足为员工之表率。还有什么纪律可言?

不是被开,就是我自动辞职算了,真是当之有愧啊!

况且,今天我还约了会计师的!

第一反应是打个电话过去,蔡桐萍外出,只找到安立东。

很难把自己迟到的真正原因向下属说出口——‘睡过了’可不是一个经理该有的迟到借口。

“呃,立东,我今天可能要晚一会,有点事。”

“没关系,”他的语调一如既往地安详温和,似乎我这个经理在与不在,都对他没什么实质影响——我在,给他的活更多。

“下午过来好吗?”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让我感觉不到一丝尴尬,“审计的沟通,我跟傅南德约好下午3点。”

“好。”

他的计划简直就是放我一马。已经这样了,我索性请半天假。

匆匆地奔下地,梳洗换装。一切OK后,猛地推开卧室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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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刚才睁眼更让我心跳加速的,是现今困窘不堪的这幕——七、八个衬衣领带的职场人士,在宽阔的客厅沙发环围开会,均正襟危坐、神情郑重。

唐博丰侧面向我,位置居主。

薛志刚从手中文件上抬起头来,嘴角撇出心领神会的一抹笑意。

志林背面向我,端坐不动。

继续开口:“现在,很明显:美中经济委员会要评估中国公司进入并利用美国资本市场的深度和广度,评估现有的信息披露规则,是否足以识别在美国市场活跃的中国公司,哪些从事了武器扩散或者其它对美国安全不利的活动。”
“我们选择现在的时机上市,确实是阻碍重重。近年来有实力的许多中国企业进入美国NASDAQ上市,提起了美国方面的高度重视。相当一部分人认为:中国企业进入全球资本市场是危险的。他们称这些公司财务和运作透明度低,却从美国投资者手中卷走了数亿美元。”

“由于中国证监会与美国证监会签署了协议,因此,国内企业要想到美国上市,必须经过中国证监会的批准。这次我先和NASDAQ的人谈,他们提到美国刚刚发布了一个新的针对中进美资本市场的报告,这报告里美中经委会就中资公司进入美国股市,向国会提出了专门针对中国公司,进行直接和间接投资的4条建议。”

我听着,不自觉地有了点兴趣。早知道志林去美国跟巨丰上市有关,刚好听了个大概。

移动脚步,走近客厅一角的餐点台,给自己倒了杯咖啡,又吃了几块点心。

唐博丰的目光一直在追随我,之后,也站起,走到我身边。

我恨恨的目光投向他——

第一、他知道我要上班,也不叫我;

第二,在我认为是家的地方,开这么多大男人参加的会,也不通知我;

当着这么多人,我当然不好发作。

小啜一口,向他扬扬手中咖啡杯,“我旁听,你们继续。”

“有兴趣?”

他目露喜悦,唇角现出醇厚笑意,“索性来坐我旁边。”

说话间,已是顺手夺了我手中的咖啡去。

好逸恶劳的人,我狠狠盯住他背影一眼,无奈,又自己重新倒了一杯。

没听他的,只在他身后的古典圆凳上休憩,顺手翻翻书报架上的报纸。但两只耳朵还是放不下牵念,对我不知道的事,总有浓厚的学习兴趣。

唐志林讲了美国防范的四条建议,大家都在讨论,似乎要如何规避‘中企上市威胁论’云云。

唐博丰一直沉思没有说话,少顷才徐徐开口,“中国在美国上市的公司数量不多,对美国资本市场的影响微乎其微,更不用说对美国整个经济体系。”

他环顾左右,“中国公司尤其是国有公司的海外上市问题,与中国市场经济地位问题一样,实质上是被美政界一些人政治化了,成为了他们手中的政治工具。”

“这也是我非常担心的,”

志林的语气不无忧虑,“这次上市审核,我看,他们基本上是用国有企业的指标来审查巨丰资质的。这样下去,对我们很不利。”

唐博丰拿起咖啡放至唇边,语气悠悠,“这很正常。这么多年,国内资本市场还处于早期发展阶段,缺乏可以与美国相比的透明度以及监管框架,给美国合格的投资者造成严重的公司治理、金融风险以及潜在的安全问题。”

薛志刚一直蛰伏不动,此时也加入了话题,阐述自己的主张,“全球股票交易市场的出现是一种必然趋势,它真正意味着将世界经济连为一体。因此,关注全球股票交易情况、预测未来股票市场交易手法的变化,也是我们集团今后必须考虑的问题。”

他的目光有着强势的自信,环顾左右,“即使现在时机不成熟,也要把海外上市当作今后集团发展的方向。企业上市是为了融资,从而拥有进一步发展的资本。我们辛苦这么多年,在上市后,就是为了更好的发展。良好声誉以及发展态势,既可以吸引未来的投资者,同样也保护了先前的投资者的利益。会促成一个良性循环。”

志林翻翻手中的文件,突然眼神犀利起来,“志刚,现在你那边有一个问题必须要先解决。”

“什么问题?”

“你如何让巨丰的业务通过证监会审计。”

志林认真地看着他,又忽然向我瞟过来一眼。恰好我因‘审计’二字心惊,正直愣愣地看着他。

他不露声色地回头,开口,“美方要求我们严格按照国外上市的法律法规制定公司报告、编写财务分析报告,而且,还要按照规定,及时公布财务状况。 巨丰前期的业务数据整改,就拜托你了。”

唐博丰打断了他的话,“这点不用志刚去办,他有更重要的事处理。”

转过头看向薛,两人意会地点点头。他对右侧的志林又再说道,“你那边着重注意和MIRACLE谈合作:不管是买壳还是直接上市,少了他们的介入,我们都会更难。这一点,你一定要记住。”

——

“嗬!以家为司?”

我看着人已纷纷离开,不由嘴角暗含嘲讽。

“不过下次再召集你们黑帮开会,能不能先知会我?”

“现在全世界大概只有你一个人,还认为我身处黑帮。”

他眼神犀利地投射过来,嘴角牵动,露出莫名危险的笑意,“你还真是难得,这么多变化在你看来,居然都形同虚设。”

装作听不懂话中深意,突然现了恶容,质问,“你为什么不叫醒我?”

“上不上班是你自己的事,”

他唇间现出清冽,带着嬉皮笑脸在威胁,“不仅现在,以后都别在这一点上指望我。

我巴不得你放下那吃力不讨好的工作,来巨丰,我让你当个清闲的副总。”

“少来,我才不要被你控制。”

我恨恨说出,却引他惊呼。

“控制?你可真会说笑!”

“和我同处一家公司就叫控制,那在金盛你又被谁控制?!”

真是万变不离其宗。

他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就是影射白天龙?

悻悻走开,去门厅拿我包包。

“你要去哪儿?”

“上班啊,”我答得心安理得,“这是我自己的事。”

又自然而然地问,“权涛呢?他送我?”

他停住一秒,“不了。上午我带你去试车。”

这倒是保留节目,事前我一点都不知情。

看看时间,“那就快去。”

——

奔驰SLK,在短小、相对袖珍的身体里,几乎什么都不缺。皮革、精致的金属,还有一个小块的液晶显示屏,用来显示音响、空调和其他一些必需的车内数据。设计人员一定考虑到了它将面对更多的女性客户,有一个冬日贴心的设计:头枕部位设计了装置,可通过设在镁质椅背上的出风口,为脖颈和头部输送暖风。

手潮或害怕颠簸都不要紧,主动转向系统柔和地控制着加油时的过度转向,适中的空气弹簧避免了不必要的颠簸和拐弯时的严重侧倾。在试驾过程中,我始终能感觉到:奔驰基于舒适的全能带来的完美体验。

下车,走向销售厅内等候的唐,他微笑看我一眼,问,“喜欢吗?”

“非常好。”

我回头又凝视它一霎,虽然女人对金属质地的东西并无别样喜好,但离了它,真的有点恋恋不舍。

他的目光随着我的目光而动,再回头看见他视我浅浅一笑,招手叫销售经理过来。

递给他一张卡,目光却不离开我。

“我要现车,今天提货。”

我瞪大眼看着他,这是迄今为止,他给我买的最牛鼻的东西了。81万!!

 

“干嘛给我买车?”还有点时间,在4S店附近的中餐馆吃午饭,我问,“权涛呢?让他送我上班不是挺好?”

他停箸一本正经看我,“怎么,不喜欢开车?”

“不是,”

我咽下口中食物,“路线不熟,我容易紧张。北京交通太堵,坐享其成的感觉还是不错。”

“有时候,开车是一种基本的生存技能,”

他的目光意味深长,“跟在我身边,还是掌握这些逃生的手段好。不爱开车不是问题,关键是对你的车要真心喜欢。”

他好像又忽略了我的问题——权涛呢?

再坚持问一次,他反而轻挑浓眉,话语里也带了别味,“他对你来说,倒是很重要?”

话中有话啊,我凝神盯着他片刻,然后脱口而出。

“你不想让他在我身边,就是因为他告诉我那些事?”

他扭过头去,回避我的目光。

这就是了,说什么帮了我的人,他都要善待?

这就是他的善待?虚伪!

几乎快要摔了筷子而去。

刚抬手他已瞥见我的怒容,瞬间出手就拉住了我的手腕,语气倒是理短了三分。

“行了!你爱用他,让他回来!”

带着赌气的沉闷表情,也不再看我,冷冷地开口。

“不要动不动就发脾气,这些事也不能件件都依你。坐下,吃饭!”

我语气坚硬地反唇相讥,“岂敢!我算哪根葱?”

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终归还是因低头进餐,而自我掩饰了去。

——

金盛目前审计工作已下放到风险管控部,原本由投资关系部指派的工作,全权落到了这个部门手上。

这次审计绝对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只因为,金盛内部人心岌岌可危,但凡经手过擦边球及暗箱操作业务的同志,其实心里都是没有底的。

林可汗做为白天龙的副手,恨不能天天打电话或发邮件来我这里得到一手审计信息。天龙再度去广州参加全国的金融会议。

这种分居真是奇怪:现在我们已不是事实夫妻,连见面的机会都渐少。

凭什么还寄望于‘复合’那两个字?

林可汗成了天龙与我沟通的媒介。

他也不是不想见我,而是见了我,也没用。工作上的事,宁可指派可汗经手。我的数据报给可汗,再抄送给他。

这种上下属关系,倒明显地相安无事。

自从有了薛志刚上次的前车之鉴,我也多了十二分的小心。

唐博丰到底能不能被我镇住,我也不是成竹在胸。若再因为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惹到他,绝非天龙之福。

 

在部门的小会议室,我和蔡桐萍、安立东,与来自天成的傅南德及助手,开一个小小的沟通会。

银行报表审计在控制洗钱方面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虽然洗钱在会计报表中不易显示,但洗钱行为一般不计成本、不顾常规,核算中纰漏会比较明显。注会会依据职业敏锐性,发现银行由于洗钱而产生报表重大漏报、错报的痕迹。

这就是为什么公众相信其审计结果,一旦与其原有的廉洁期望产生差距,人们会迁怒于会计师,追问他们在哪里,并且最严重的是:监管当局有可能要求会计师承担刑事责任。

傅南德从面相上看就是那种执拗到百折不弯的人,四十多岁的他,有东方人中少见的鹰钩鼻,脸上轮廓分明,似乎显示着某种倔强的意味。

薄唇嘴角经常向下,容易面无表情,能让人感到严谨又严厉的工作作风。

当然,身为长辈,对我这样‘年轻有为’的合作伙伴,还是带了十二分的敬重。笑容也变得和蔼可亲。

“廖经理,”他与我握手,力度适中,显示着某种暗藏的决心,“没想到你这么年轻。”

我也笑着答回,“傅先生资历高深,一定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双双坐下,商量审计从何时、何方业务入手。

从成立之初,金盛的部分业务就处于无政府状态。这个无政府指的是:没有规范、定期的监管部门审计,也是因为跨越国境经营,有法律环境的差异、道德的不同。这些都成为从业人员的一大困惑,在银行内部管理上也经历了东方西方文化的冲突。混业经营,如网络银行、信用卡、电脑自动转账清算系统的发展,银行业务性质的辨别根本无据可循。

傅南德浏览过审计报表的简报,毫不隐晦地向我开口,“现在洗钱已是仅次于外汇交易和赌博的第三大服务行业,但你也明白:银行审计本身有很大局限性。因为所有的资料都由银行提供,我们只是表面上按程序操作,很难发现问题。这一点,需要我们相互信任,完全的配合。”

我点点头,“傅先生放心,我们一定会全力配合。金盛一直遵守巴塞尔原则,对客户身份识别、汇款、财务记录、洗钱调查报告等都有相关内控。不知道你们这次着重要哪方面数据?”

他示意他的助手,那个年轻的小伙子。

小伙子和安立东一般的年纪,估计资历尚浅,师傅带他来经手外资银行,以此来进行不一般的历练。

他看看我们,递给我一张报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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