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爱十年 下》五十 守得云开

五十 守得云开

 

这是一个看上去寻常的院落。

只因为它同大多数维族村民的建筑类似。

新疆气候干燥少雨,房屋皆为平顶。讲究的农户在外墙会刷白漆黄漆做装饰。

两个男人来到这个院落。几个戴着民族黑帽的维族青年,若无其事地吹着口哨。半是招呼这两个来客,半是向院子里通报。

唐博丰似乎什么都没看见,步履坚定,神色平静笃定。他与依拉汗身后,是两个穿着布料夹克的维族男子。

还没有进门,里面已经迎出来一个年老着白袍的男人——克陶阿地区的阿訇。

他的神情里似乎有丝慌乱,却是非常热情地一手揽住了唐。不过,目光逡巡了一下左右,急急地将唐拽入院子。

“你还敢来!”

他激动地说着维语,却表明着内心的关切,“听说你在北京杀了克伊木,乌卓气得要亲自去北京杀你!”

“不用他找我,我来找他。”

唐也是一口正宗的维语,“阿訇,帮我联络我的弟兄。”

“都不好联系喽。”

阿訇有些无奈地开口,“这两年他们闹得太凶。”

“政府没有管吗?”

“管是一直在管。你也知道,乌卓行事阴险,人又恶毒。这个地方地广人稀啊,他总找那些人烟稀少的村落下手。”

“克伊木死得好,上个月刚刚作孽。晚上一辆车拉着四名武警经过旁木尔村,克伊木带人在那里拦截,车玻璃用石头砸碎,把人拽出来用斧头和长刀活活砍死。嗨,那尸体皮骨分离,真是惨无人道啊!”

“事后又截走了车上的武器弹药,听说这两年他们有人去什么国外受训,也不知道是得了什么人的支持,现在越发嚣张。他们手里的武器也不少,半年前去乡政府闹事,据说扔了十几个炸药包和手榴弹,哎,那次死伤的政府干部有好几个。”

“我听说了,”唐略微一沉吟,“不过,他们的日子长不了了。”

“安拉也是这么告诉大家的,他们也该完蛋了。现在这里没有人愿意跟随他们了。政府发展经济,让我们都过上好日子,打打斗斗的日子,连年轻人都不愿意过了。大毛拉的两个儿子,深夜被麦可提带到清真寺,非要他们加入‘伊斯兰圣战队’。两个孩子真是好样的,被毒打一顿、手指头剁掉了两个都没有屈服。第二天告诉了他们父亲,他父亲又及时报告乡政府,政府现在在悬赏捉拿麦可提。”

阿訇的语气有些激动,“安拉的孩子和你们汉人一样,都想过上平安幸福的日子。”

“阿訇,我都知道。这次来,我就是想揪出乌卓。没有他和他的天然,克伊木和麦可提也不会这么嚣张。这就象我们汉人说的:擒贼先擒王。他是毒蛇最根本的毒源,不拔掉他,不久还会出现另一个克伊木!”

阿訇看看他身后的依拉汗,轻轻摇摇头。

“孩子,你都多长时间没有来这里了。你知不知道现在他们的手段已经令人发指,就凭你们两个?”

“还有和田的弟兄!”依拉汗上前一步说。

阿訇头摇得更重,“那些人,有的是墙头草,靠不住。”

“怎么?”依拉汗问。

“天然在新疆这么多年,经济利益已深入人心。它做农产品,又打着民族企业的旗号,你不知道它私底下已收买了多少人。”

“阿訇不用太担心。”

唐博丰说出沉稳一句,“这么多年虽然我不在这里,但我从没忘了我的弟兄。说出我唐博丰的名字,愿意来的就来,不愿意来的,绝不勉强。”

“现在他最大的敌人,不是我们,而是政府。政府不会允许民族分裂,更不会允许他们这样残暴的团伙祸害一方。只不过现在不知他是背后黑手而已。而他却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现在巨丰要上市,他非要强行入股。这事一旦由了他,今后还不一定出什么大祸患。我已经下定决心除他,一定要除!”

 

“可是,他们人多。”阿訇急得直搓手,那情形无异于见他们去送死。

唐微微一笑,“人多?能多过政府?我只需要把这只狼赶到平原,入了武警的包围圈。撤掉黑幕,让一切浮出水面。”

“灭他,根本不用我动手!”

“那样,你岂不是毁了巨丰?!”

依拉汗之前并不知他的想法,听到这句话不由得愣了。

“舍不得孩子,打不着狼。”

唐紧紧抿起了唇,“替我找一辆车,我要去军区伊犁司令部。”

依拉汗终于明白——唐真的是有备而来。

唐已对他吩咐,“你和阿訇召集和田的弟兄,还有那两个被剁掉手指的孩子。在政府围剿力量之外,组织一支马队,再给他们准备一次突袭,绝不放过一个漏网之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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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看着眼前依旧璀璨无比的暗夜灯火,忐忑不安的心里却如同惊弓之鸟。对未知的未来满怀恐惧,只因为眼前的幸福与背后的苦难相比,对比太强烈太刺激。

如果早预想到眼前的一切‘得’,是由心爱男人背后的一切‘失’换来的,就不免心如刀绞。

阶级斗争是如此血腥残酷,那夜他杀人,距离他将被人杀,究竟有多远?

志林真是实话实说,知不知道这句‘失踪’,会让我从这刻起,永无宁日。

失眠。

象着了魔似地一遍遍拨打他的号码,明明知道这样的举动无济于事,但心里就是免不了孩子气的想法:他或许听不见、或许已睡着、或许在忙。

总之,有那么多的理由让我自欺欺人地相信——他还安好。

张爱玲与胡兰成相恋成婚,誓言中一句话曾让我倍感人世沉重:

胡兰成在扉页写下: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现世安稳’于芸芸众生而言,是只有在乱世才会萌生的欲念。

在此繁复人世,周身繁花似锦,为何总能从灯红酒绿中感喟到人生的得失与凄凉?

 

清晨在迷蒙中醒来,几乎是瞬间紧攥了枕畔的手机。怕房间里信号不好,穿着性感短款的黑色丝缎睡衣就奔赴房外。

手机经过整夜蹂躏,对那个号码也耳熟能详。

一拨通,还是关机。

事有蹊跷,依着石台栏杆,任海风轻拂蕾丝裙裾,心神怅然若失。余光见有人走近,发现是权涛。

“还没有唐哥消息?”他轻皱眉问。

我摇头间已拨通志林号码,身在千里之外的他心情倒是略显轻松。

“我哥没事。关机是不想我们跟他联系暴露身份,他在当地换了号码。我昨天找到依拉汗,说我哥在伊犁。”

“他没跟你哥在一起?”

“没有,他在和田。”

心里有了丝轻松,但也依旧被隐含的担忧侵扰。

这几句话并没能让我放下悬着的心。握着电话俯瞰眼前的海域清爽美景,也回望一眼身后如同峭壁上悬空的别墅。有一刻泛起某种心绪——眼前一切不过是过眼烟云、海市蜃楼,也许会在某一刻,轰然崩溃。

“他是不是去找乌卓?”

志林沉默几秒,才道:

“这事我一开始也觉得悬。他在和田还有些人,不过这么多年了,也不知是不是象以前那么铁。不过,曹老头在上面下了命令,军区会派兵配合他行事。只是不知道他要怎么做,这一点,他对我也没有说。”

“我在想,”我低低说出,“我也想去新疆,怎样?”

志林有点惊讶,“你去做什么?”

“一直想去新疆玩,没什么机会。”

这的确是我心头想法之一。新疆被他说得神乎其神,有生之年若不能去一趟,也几近人生憾事。

“那也不能现在去。”志林答得更干脆,“比较危险。”

“那他还去?”

“他是去做事。”

志林将我生命安危倒是放在心上,“你去不安全。”

“他不安全就是我不安全。”

我淡淡地开口,“不然,你让他给我打个电话,让我放心。”

“这多难办,不瞒你说,他呀,现在我也联系不上。”

 

冒险的血液在沸腾,燃烧着一种飞蛾扑火的悲壮。

知道他要做什么,骨子里燃起了莫名的一种激情。

如同这颗原本躁动不安的心,在始终平静如斯的日子里,终归无法压制一种蠢蠢欲动的勇敢。

“那更要这么定了,我今天就去、现在就去。”

我无法容忍这个人就此没有任何交代地消失在我面前,无法容忍一种习惯再次变成空无的孤单。

如果危险,我愿与他同在。这是一种朴素的跟随观。

志林显然深知我脾气,讪讪给我一句。

“嫂子,现在联系不上他,你即使去也找不见。况且,这事我做不了主。”把电话挂了。

十指合拢将手机收在掌心,如同无法掌控的命运,轻轻叹口气,对身边的权涛淡淡地说,“我想去,真的想去。”

睁大了眼,带了些许无奈看他。

“我不认为这是危险,丝毫就不。相反,如果他出事而我不在身边,那,才是我生命中的危险。”

“廖姐!”权涛叫我,我已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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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有下定去的决心,直到在海风下连吹两天,仍无音讯的时刻。

志林从来报喜不报忧,只是并不告诉我真实的情况,也许是怕我担心。

在笔记本上击键如飞,疯狂的搜寻着每日新闻:

2007年8月3日,新疆公安机关捣毁‘东突’的一处恐怖训练营

新疆公安机关掌握情报:一伙东突骨干分子,纠集一伙暴力恐怖分子潜入我帕米尔高原山区,建立恐怖活动训练营地进行活动。在搜捕过程中,恐怖分子进行武装反抗,致我民警5人牺牲4人负伤,我方进行还击,击毙恐怖分子23名,捕获15名,缴获自制手雷32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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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在瞬间做了决定。

如果世上已没有人为你做主,那就自己为自己做好了。

打电话给志林,这次根本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真的要去?”

志林似乎恨得有些牙根痒痒,“你出了事,我哥饶不了我。”

“我是成人,责任我自负。”

他沉思半天,似乎在心中做些权衡,然后问,“你到底去干嘛?”

“玩,旅游,在大连呆得无聊,看腻了海,想看看沙漠。”

“你——!”他噎住无语,“还真是不怕死。”

“未必会死吧,少来吓我。”

我好笑不已,“还有谁见过我的面?为什么会想到杀我?你给我个理由,说服我。”

“听说你下周还要上班?”他提醒我。

“我保证回来。见不到他,我自己玩。”

 

志林几乎被我逼至崩溃,“嫂子,别逼我,这件事我做不了主。”

又急切地解释以求说服我。

“我哥让你去大连,肯定是有用意的。姑奶奶就好好在那里呆两天,别给我惹事好不好?”

“用意?”

就这个词让我突然不爽,我含了几分嘲讽语气。

“我知道他用意是什么!不用你来提醒!”

又傲然地道,“反正支我到大连也是他,支到新疆不是更远?更让人放心不是?”

见志林已全然不敢回答,我低了声也缓了语气,“说了不用你做主。我一会就订机票,只是告诉你一声。”

“嫂子,别——!”

志林还要说什么,我已挂了电话,招手叫过一旁的权涛。

“去订票,今天走!”

——

平生第一次有萍踪侠影的感觉,意愿不用向任何人垂首。如大漠孤鹰在高空翱翔,之后自我决定在这片沙漠的何处停留。

饥渴时未必能遇到水草丰美的草甸,正如踏上这片广袤的土地,忽然惊觉无所适从。

大学时就想孤身来一次新疆。

不为别的,只是一份切实的穷游新疆的渴望。那时兜里翻出所有可用于旅游的钱,也不过是区区的一千块。但策马草原、纵横快意人生却是一个小女子的侠义梦想。

‘不到新疆,不知中国之大,不到伊犁,不知新疆之美。’这话极端不假。从乌鲁木齐毫不犹豫地转机,直达伊犁。

没有奢望唐肯定会和我联系。

不过我也说了:找不到他,我自己玩。

大漠孤烟、日落长河、伊犁夕阳、草原奔驰,景美不胜收。一日之间经历草原、戈壁、河流、雪山、沙漠各种地貌,原来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远看博格达峰,神秘莫测、千峰竞秀。原本是一览无余、蓝天白云的清澈纯净背景,被一抹洁白氤氲的雾气笼罩。亦神亦仙,如梦如幻。

想起唐的话,那里真的是圣地,仿佛看它一眼,自己的心就低入尘埃,深深植埋入其脚下的草原,不忍再视,并愿从此匍匐长眠。它的伟岸与挺拔遮掩着身后的秀丽与妩媚,纯洁无暇的身影如同一颗高洁的心,让汉人崇尚它亦如穆斯林对麦加。

没有敢走近,心态和唐曾说过的那般猥琐,戴罪的心不敢靠近任何高尚的一切。

另一个原因是:因为当地抱着火炉吃西瓜的气温,权涛一出机场就去商场买了行装。但当地的司机打量了一番我们的行李,还是摇摇头说不够。

“山脚下都没法走近。那里太冷了。这月份冰正融化,河里都是冰水。”

他连说两个‘冰’,再加一个‘冷’字,我已经浑身哆嗦了。

急急拉了权涛,“千万别去!千万别去!”

伊犁为哈萨克自治州,很难想明白为什么维族人还是很多。不然伊犁暴乱从哪里来的?但是在整个行程中,即使戴了有色眼镜,都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可疑之人、可疑之物。

景色是亘古不变地诱人,当地的生活舒缓而又惬意。离开市区的田野、草甸、戈壁真是一步一景,而在市区的美食之旅亦值得称道。维族小店的烤羊肉串,知道是北京来的食客,都笑着向你推荐他家的美食第一。

原来来之前有一点忐忑的心,在阳光明媚的草原、河流间自由自在地游荡时,反而已经消散无形。

 

这绝对不是个会让你审美疲劳的地方。

它象一座温馨的陆地绿岛、天赐宝地。

因为车程之内总有机会让你的目光休息。少有这样鲜亮的蓝天碧野,就像一幅巨幅画卷,有时色彩斑斓,某一处底色灰暗沉郁;亦象一本书,某一处平淡,但让你读着读着,陡然发现悄然积聚、潜移默化的精彩。

只有些微低矮马草的几近光秃的戈壁、寸草不生如同人裸露肌肤的已退化草原,那些丑陋与美丽转变的瞬间,会让每一次激奋过的心都重回胸膛,静静地感受着大自然造物的科学与悬念。

从水草丰美、牛羊成群的那拉提草原回伊宁,不成想刚好经过薰衣草种植基地。

伊宁种植薰衣草已有多年历史,一望无际的花海令人眩晕,在其间煞有介事地常坐不起,权涛只一个劲地在旁乐不可支。刚从那蓝紫色的天堂迈步离去没走几公里,又被一片金黄的向日葵田吸引,朵朵花都开得灿烂无比,簇拥着象千万只太阳在争取照耀万物的权利。欢呼雀跃着下田非要去合一张影。

“太漂亮了!”我冲权涛大声嚷嚷,“我想做一只向日葵虫子,哪也不去!就留在这地里!”

我和权涛一路随行,假扮为一对情侣。

静静走过一路,心中满载欣喜。

赛里木湖畔有游牧的哈萨克,故意托起背上的猎枪远远瞄准游客取乐。

细想想,这里是自治州,游牧族按规定可以随身配枪的。说句心里话,那些马上的粗旷男人背着黑漆猎枪,看上去还真的很酷。

环湖尽是高山,确为避世的最佳所在。山上草坡有放牧的牛羊,偶尔几个白色蒙古包点缀在墨绿色的草地上,就像稀疏的满天星一样养眼。赛里木湖湖水碧蓝幽深,就像维族仙女的晶亮眼眸。策马扬鞭直上湖边的山坡,俯瞰到湖面并不是那般风平浪静,荡漾着巨大的波澜。

原来不管曾是何等的深沉,都有随意飘浮的本性。

这一池清湖,不亦如此。

在马上独立沉思,隐隐地夜幕开始降临,有隐约的冬不拉琴声,在空旷的草原上飘荡。哈萨克人喜欢冬不拉,因为它轻便而又符合迁徙不定、草原牧歌的生活;象HIP-HOP一样,有着边说边唱的风格。

哈哈,其实我也愿在这里编一首汉人匍匐在美景下、为奴为仆的歌。

权涛问我,“回市区吧,这里晚上很冷。”

其实我是想说:我适合在这样的地方、做一个消极避世的汉族哈萨克。

任何人对美景都不会有免疫力。

而我是最容易被景色改变心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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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天又去了伊宁,看看这历史闻名的天马之城。

幸亏现在没有祖传的汗血宝马了,不然挥金如土的我一定会当土特产买回一匹。不过短短几日,行囊已装得重不可扛,日观美景、夜游巴扎,把那些让我垂涎欲滴的小玩意儿,通通搬回酒店。

得意之选是一个开瓶器。看似小巧,绝对吸引男人眼球。纯锡质地,与众不同之处是造型为一丰乳肥臀之美女。

其实送给谁呢?权涛早猜到了——这种情色味十足的东西,当然非志林不属。

掐指算算我的行程也没两天了,于是做最后的挣扎,誓把伊犁风光、美食、风土人情一网打尽。

早餐时酒店的小姐跟我聊了几句,发现我比较好事,于是给我推荐晚上的歌舞演出。

我当然说好,当机立断买了票。翻翻旅游日志愁眉苦脸地问权涛。

“都玩遍了,今天去哪里好?”

那小姐倒很热心,听说我们附近的景点都看过了,向我们推荐一个人文景观‘麻扎’。

我有了兴趣,巴扎逛过了,麻扎倒没听说过。

就在我们去伊宁市的途中,霍城东北就有一座麻扎。

原是成吉思汗七世孙秃黑鲁帖木儿的陵墓。十三陵、东、西陵,包括西安的唐代皇帝陵墓都看了不少,当然现在对这个最古老的伊斯兰教陵墓建筑也颇有兴趣。

秃黑鲁功绩之一是让属下16万蒙古人皈依了伊斯兰。向来崇拜蒙古英雄,想当年林可汗取这个中文名字就颇得我欢心,于是不假思索地,去。

手机一直带着,每天志林都会打个电话给我。

而且已变成了日省式的请安。这铃声会响在每日早九点,用意是问问——我有没有被乌卓抓走,或者是否还健在。

唐博丰依然没有音讯。

这个男人有点酷。

做大事也不给我打个电话的,其实有必要吗?

我又不会拖后腿。但是每天湖光山色之间穿梭,说实话,我已经不怎么担心他了。

志林都说没事,我干嘛杞人忧天?

简直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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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日夜晚,藕荷花园的别墅内,灯火辉煌。

硕大的客厅内,放置着栩栩如生的一只麋鹿标本,暗褐的皮毛丝毫不因生命的缺失、血液的干涸而黯然失色,甚至那原本风干的眼珠,依旧是灵动、饱含生气的。

普米尔风格的壁毯上,挂着一具天然风干的牦牛头骨,空空的眼洞黑黑的,但比起人的头盖骨来,还是减了些恐怖的感觉。地上铺着厚厚的纯羊毛地毯,在乌木茶几下,垫着一张纯天然的豹皮,这样的豹皮长超一米,毛色鲜亮勃勃生机,应该是来自壮年豹。

当然,这客厅的陈设跟主人的猎杀兴趣无关,均是来自昆仑山山区猎户的贡献。

某些人的财富,是靠巧取豪夺而来。而且,永远都是。

现在在洁白的羊毛地毯上,东西双方向,正踏着两个男人相同的两双黑色皮鞋。

东为乌卓,西为唐博丰。

乌卓也不过是三十多岁的年纪,小个身材却尽显富态。典型的维族人长相,皮肤发黑。长期养尊处优的生活,已孕育出一副维吾尔富商样子。

三国魏书曾形容西晋嵇康——乘肥衣轻,说他乘肥壮的马、穿轻软的皮衣,生活相当奢侈。这点用来形容乌卓也不过分。

客厅奇珍不少,一尊规格不小的金镶和田玉佛,看去随意放置,但真的,价值连城。

但仔细端详他脸上的皮肤,就不难让人联想到想漂白皮肤的黑人——

越漂越白,却又掩不住那层黑色的底子,如同混色的黑白油画,灰暗的沟壑纵横,是永远都消除不了的种族印记。

乌卓满脸笑意,一幅东道主待客的样子。

“唐兄弟,呵呵,怎么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兄弟,喝什么茶?恰依达拉?还是砖茶?”

“恰依达拉。”

唐始终神色不变,不因乌卓喜而喜。

而他心里也在判断——这乌卓,开门不提克伊木的事,葫芦里卖什么药?

恰依达拉是南疆的乡村茶,说白了是药茶。维族人按照他们喝茶的习俗,用南疆一些药材——丁香、姜皮、豆蔻、白胡椒等同茶水同泡。祛寒、开胃、化食、提神,于维人日常养生功不可没。

维人认定喝茶的人性情豪爽,如同酒有酒德、茶有茶品。不过他们从来不认什么汉族的碧螺、普洱,那些江南娇弱味十足的玩意儿,还远不如粗旷的恰依达拉温情。

吃烤肉喝茶是唐在新疆那段日子里,最惬意的事。很难想象在这金碧辉煌的维族风味十足的、略含现代化的别墅里,一个穿短褂的维族男子进来,在黑色木质茶几上郑重地摆上两只大海碗、向里丢一撮恰依达拉,然后提了大茶壶,在碗里倒入酽好的开水。

霎时一股浓香飘溢。

 

沙发上铺着舒适柔软的皮毛,晶亮的赭石色熠熠发光。唐唇间露出不易察觉的一笑,目光在那里许久没有移开。

他在想——这皮毛带给然然,冬日里做条围巾,倒是不错。

“呵呵,这狍子皮我原本打算给北京你那边送几张。今年天山猎的野生新狍子,天然包揽加工,也是下边这两天刚送来。”

乌卓笑呵呵地端起碗来,从那粗短肥壮的手指不难想象,当初这个人曾是如何以天地为家、与日月同床,而如今居有定所、贵气十足。

他极享受地喝一大口,之后面露惬意的表情。瞄见唐面前的茶碗丝毫未动,语气有点幽幽,“兄弟,怎么不喝?”

带了点力道重重放下碗,“我不会下毒!我们穆斯林不干这种事!”

“你叫我兄弟,”唐毫不动容,伸手扶住碗身,连碗带水在掌中把玩,若有所思地道,“我在想这称呼究竟名副其实,还是虚伪客套?”一道犀利的眼光射向乌卓,“或许我想问你的是——它还有存在的必要?”

乌卓笑得丝毫不见破绽,“瞧兄弟说的,我们之间一点龌龊算不了什么?天然是我的,更是你的!”

“是吗?”唐挑起浓重的眉,“我听说你在美国找到了新靠山,天然的利益对我来说,这么多年也几乎名存实亡。我就想不明白了,你为什么一定要搭巨丰这条船?我们各走各的、分得开,算得清,彼此也干干净净。”

“为什么?!”乌卓忽然收起笑容,“因为我们是兄弟!”

“是兄弟就有必要一损俱损、一亡同亡?”

“这叫什么话,”乌卓脸上有着做作的轻松,“我们总有利益、目标是一致的。我们过去的合作哪件不是赚得盆满钵满?兄弟不可分家,正如我们的性命绑在一块,哪能说分就分呢?”

“最近是不是又有什么大事?”唐突然转了话锋,端起碗来喝了口茶。

“兄弟远在北京,不过听说消息挺灵通,”乌卓见话有转机,也现出了几分得意,“肉孜节,我们打算做件大的。”

“什么大的?”唐不动声色,又喝一大口。

“这几年小打小闹,美国那边也不满意。肉孜节斋戒可是个好机会。”

乌卓会做的事,唐太心知肚明。

这近10年间因他父亲指使、策划的爆炸、武装袭击、与劫车案不在少数。

暗杀、绑架等手段他们倒是不爱用,更青睐爆炸案,只因影响力大、杀伤力强。

血腥、暴戾的前程往事俱上心头,在心中强力地风起云涌,却被迫渐渐平息。

他唇间泛起轻松一笑,“没想到,有了新朋友,就是不一样。”

若无其事地淡淡语气,“手底下都多少好货色,我倒真想看看。”

“哪里?兄弟的实力哪能跟你比?向来小打小闹,我们的枪支不都是想办法自己粗制滥造,不过最近还真是运来了一批猛货。”

乌卓故作谦虚,实际上巴不得显摆一下自己的资本,站起身如迎让贵客,向唐一躬身,“请。”

 

别墅地下室内,乌卓打开灯,身后侍立的两个胡子上前揭开了集装箱的遮盖布。

唐上前,伸头向木箱内望一眼,心中漾起无法察觉的一丝冷笑。

20尺柜标准集装箱,大概20立方的木箱内,是满满当当的炸药和枪支。

来源走私,而且非正常途径运输。

唐回望地下室的普通门洞,更明了他们是肢解箱体,先零散运武器,再在空旷地下室内组合箱体,为防备突击检查,还遮蔽、覆盖得严严实实。

谁也不曾想到:天然、新疆最大民营企业的老总,家用地下室里摆放了如此多的军火。

唐还未来得及深思,乌卓已打断了他。

“来来,兄弟!”

他指引唐到另一略小的箱子前,“这些玩意在你眼里,我知道都是小儿科。呵呵,不过,兄弟我还真有点好东西。”

拉开箱上木栓,乌卓有些洋洋得意。

唐目光一凌,“没想到,你还有这些。”

唐伸手取出一支银色枪,手轻抚枪膛,似乎爱不释手,“意大利伯莱塔92F,简称M9,发射9毫米子弹,有效射程50米;”

又顺手从箱中取出另一把黑色外壳的,“奥地利格洛克枪,美国警察配枪占比40%,弹夹容量17或19发。”

一语既出,乌卓和他的随从都愣了。

好一会儿乌卓脸上才缓过劲来,“还是兄弟厉害,这些玩意,不瞒你说,我还是第一次碰。”

唐似笑非笑地看着乌卓,两人互相对视良久,他忽然“噗嗤”一笑。

“你好像算准了巨丰将来鹏程万里、前途无量?”

乌卓干笑两声,“嘿嘿,别人我不知道,但是你唐博丰这么多年我一路看来,还没有做什么事失过手。”

“我就跟你。”

唐唇边泛起冷厉笑意,“生意场上总有输赢。虽然这么多年我小心驶得万年船,但万一我立足不稳,关键时刻摔一跤,就此挂了。若是你跟错了人,是不是跑得比谁都快?”

“你什么意思?”乌卓的双眼放亮。

“我是说,”唐一字一句地道。

“我们该了断了。”

 

乌卓‘嘿嘿’干笑两声,在空旷的地下室里听着有几分毛骨悚然。

“兄弟,我很诚心诚意的。”

他的眼睛闪着象狼一样警醒的光,“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想这件事不是一天两天了。”

唐看了看手里的枪,空膛的,没有子弹。

嘴角撇出了看上去很无奈的笑容。

“给我一天时间,我再仔细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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秃黑鲁麻扎。

远望是一座土黄色、毫不起眼的山,那片纯粹的土黄色,黄到——一点绿色都没有。

山,从来都不是孤立的一座,总是连绵不绝,而它的同伴在不远处有积雪覆盖的光秃秃的峰顶。

所谓麻扎原来置身在一片维族村庄的村舍内。一座伊斯兰风格的建筑被团团的土黄色民房围住。一条形似羊肠的小道蜿蜒着通向那里。

司机是汉人,在路边停车下去看了一下路况,然后上车摇摇头。

“车开不进去了,路太窄。”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后视镜里看我,“同志,你确定要去吗?”

“嗯。”应着,也奇怪他为什么这么问。

“提醒你当心点,前面是木扎尔村,是老维子聚居的地方。”

权涛当了心,“那又怎样?这里不是观光点吗?”

“这是谁告诉你们的地方?”司机笑得憨厚,“一般人,我们从不带他来这儿,不安全。”

心里咯噔一下,但细想想也不会这么倒霉吧。一路上少数民族见多了,没见到什么可怕的啊。

权涛目光征询我意见。我戴了墨镜在脸上,带着勇敢的笑,“来都来啦,去吧!”

建筑外的淡绿色立柱和穹顶,就如此处的绿树一般少见,在荒漠般的土黄色村房里并不显眼。我们两个异族若无其事地走上那条小路,有三三两两的维族小伙从不同的房子和角落里走出来,站在路边。

并不吹口哨,也不做鬼脸。他们的表情都是平静的,或者说肃穆的。静静地盯着我们无所畏惧的脚步。

墨镜后的脸渐渐有些紧张,几乎是在他们睽睽的目光注视下走完那一步一步。也不敢看权涛,怕女人遇事去看男人就暴露了内心的不安。

终于捱到了目的地。细看之下,这是一座木柱密肋式的穹窿顶的礼拜殿。并不华丽,风格简洁,没有丝毫的神秘感。礼拜殿的圣龛和花窗,用维族特有的石膏花饰装饰,绿色、蓝色的立柱漆色配上白色的天棚,显得纤巧而又刚直。

游人无几,或许不是礼拜日,或许少有人对这样的历史有兴趣。

心里暗暗有些失望,不过祖国的大好河山、名胜古迹又有几处不是人满为患?这里人迹罕至,倒是也有它的清净好处。摘了墨镜,在圣龛前打算照张相留念。

在权涛面前摆好POSE,还没蹲下,门外进来两个维族大汉,表情看上去极为凶悍。

满嘴乌鲁哇啦的维语,我是一点都听不懂。

但隐约明白他们说:不可以在圣龛面前照相。

深知不可触犯民族信仰和习惯,想都没想就开始鞠躬赔笑地道歉。虽然语言不通,但至少肢体语言还有点用。看在我们认罪态度好的份上,两个人悻悻地离开了。

有惊无险,但我们备受惊扰,亦不敢久留。匆匆地走出门外,顺着羊肠小道走回。直到见到等候的车才轻轻喘一口气。

还没上车,权涛突然拉了我胳膊,低声说,“廖姐!”

顺他目光所及,我看见一队维族小伙子簇拥着一个中年男子过来,刚才跟我们乌鲁哇啦的人也在。

兴师问罪?我与权涛面面相觑。

司机也不知怎么回事,下了车来。

看来他还会几句维语,跟那个中年男子交涉几句,帮我们解释一下刚才的情况。

不知为何,那中年男子的目光始终有意无意地盯着我,上下打量。

终于,一切都过去了,好像人家也只是问问刚才的事。

和司机上了车,我不由得问,“师傅,刚才您跟他们都说什么了?”

“哦,他问你们从哪里来?到什么地方去?来这里干什么?”

司机有问必答,又加一句评价,“呵呵,这群老维子,霸占个麻扎当自己家地盘了!这种地方,我来都不来。”

我琢磨着那些问话,干嘛问这么多?

不就是我们照相错了吗?

 

因为时差的关系,这里夜幕降临的时刻更晚。在这村野之地,美餐后去巴扎放松闲逛,成了类似都市白领奔赴健身房的一项运动。

不去不知道。巴扎歌舞会如此令人震撼。新疆素有歌舞之乡的美誉,民族风情独具特色。维族不论男女均能歌善舞,每逢节庆余闲,都会载歌载舞欢度。起源古代的传统舞蹈常用来表达游牧、狩猎的情景和丰收喜悦的心情。

素来喜好寻芳,目光在此处早已应接不暇。

伊斯兰风格装饰的大众剧院,背景充斥着浓郁民族风情的描线、敷彩。色彩缤纷、造型生动的马蹄拱的穹窿,烘托着舞台上的美女,身着色泽艳丽、五彩缤纷的舞裙,更鲜艳得耀眼,胜过白日自然界争奇斗艳的百花之色,佩戴的首饰项链更是将其间每一位,俱衬托得雍容华贵、仪态万方。男子的舞姿舒展、奔放、矫健,有着另类的刚强力量感;而女子却偏于柔软、含蓄、优美。头部、手腕和腰肢灵活到令人惊叹。

目不转睛地盯着新上台的孤身舞者,高鼻大眼、五官标致突出,典型的维族美女。移颈、摇头、摆腕,昂首、挺胸、立腰,已是千娇百媚,更配上灵活的眼神,勾魂的舞姿堪称人间绝美。露脐的舞裙,展示着类似肚皮舞娘的万种风情,轻颤膝盖、眼波流转,暧昧的动作无声胜有声地暗喻着‘欲拒还迎’。

怪不得有男人早已看得眼珠都僵了,其实我,也基本上将呼吸停滞、表情呆若木鸡。

眼前是浓重的色彩灯光刺激、耳畔是激昂欢快的节奏,在歌舞升平的感觉中直到沉醉,眼睛已是疲累不堪。

一位戴着白色皮毛帽子、公主服饰的高挑女子,被一堆侍从装束的男子簇拥上台,知道接下来将是一场郑重其事、盛大的历史舞台剧。

对下一场文化盛宴满含期待,站起身对身旁的权涛说一声,

“我去洗手间。”

顺着舞台背景后的幽暗长廊前行,沿途也有三三两两的身着民族服装的维人,兴高采烈地用维语谈论那一个个节目和表演。

巴扎洗手间的卫生真是不敢恭维。

敛鼻静气屏息直到出来,在外面的庭院处深深地呼一口气。

几乎没有人与我同在。另一面墙内持续传来一贯的欢歌笑语、激烈乐曲。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绝对是我没有任何防备的。

一只白色的布袋从天而降罩住了我的脑袋。

我本能地伸手到脸去扯。

无奈双手被狠狠攥住,有冰凉尖锐的物体贴压在我的脖颈上。

“不许叫!不听话就割你喉咙!”

——

 

意识清醒的一刻,感觉自己被时光隧道逼入了一千零一夜的画面。

置身在一个传统伊斯兰风格装饰的房间,家具有着东、西合璧的风格,主流是蓝、绿、红色堆砌出的华丽色彩,表面突出的是粉画装饰的墙壁。壁上挂着民族风情十足的草原狩猎图,仿似纯兽毛织就。雕花的门窗、石膏浮雕的背景墙,彩色玻璃面砖和马赛克镶嵌着没有挂壁毯的角落,发散着宝石般幽绿、幽蓝的光芒;石钟乳铸就的工艺顶柱刚直不阿,如有人的性格。

满室俱是神秘又洁净的气息。白色与绿色的家居主色调,很容易让人想到明亮的阳光下那些闪烁着异域光彩的回教堂尖顶。金色的阳光透过花窗玻璃,折射出璀璨夺目的光芒,却并不刺目。两只巨大的彩漆铜雕花瓶摆放在描金的漆柜两侧,这种具有浓郁的伊斯兰宗教色彩的手工品,是维族家饰的最爱。

下床,发现纯铜的茶几上摆放着同样质地彩漆的大果盘,上面摆放了马奶、无核白、库尔勒香梨、哈密瓜等大量水果。没有被水果遮盖的盘面,还显示出各种动物造型、手工雕刻的图案。美丽奇异又非常漂亮,真是设计独具匠心。

我正立在一面墙前,茫然地盯住那阿拉伯文字图案化的装饰纹样。

回忆起昨晚地事,身子猛然一激灵。

我被绑架了!

—-

 

昨晚,当乌卓的手下将我带进别墅,他用难以置信、震惊的目光看着昏迷的我。

“这姑娘真是?——”

“今天她去过秃黑鲁麻扎,我见过那张照片。害怕认错,还特地问过汉人司机,他说他们是北京人,从大连过来,”我的挎包早已成为他那男人手中之物,“您看,这有她的身份证件,她的确叫廖冰然。”

乌卓抚摸着我的身份证,又躬身侧脑对照地看,看着看着,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笑来。

“干得不错!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下我看唐博丰那小子,还敢不敢跟我叫板!”

“不会吧?就一个女人?”

手下认为言过其实。

“蠢东西!”乌卓训斥他道,冷冷地、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一个女人,能让他活埋了克伊木!可不能小看这妞,唐博丰特意把她送到大连,雅克苏带人在北京找了这么多天,却扑了个空!可她居然就在伊犁,居然在我眼皮子底下!”

得意的笑容让肥硕的下巴和肚腩共振着颤抖,“哈哈!真是天助我也!”

“那把她怎么办?”

“唐博丰要识相,还是我们道上的弟兄。克伊木死得虽然冤,只要姓唐那小子不和我们翻脸,死个把人还算值!那小子黑白两道都通,在美国有大家族撑腰,今非昔比,哪是我们能惹得起的。今后有多少事还得仰仗他,军火、走私的门路他是无一不通,随便给我们搭个桥,咱们就得少流多少血,少死多少人!”

他收敛了得意,认真又小心翼翼地端详了我的脸,表情柔和下来,居然露出几分怜惜。

“乖乖,这汉人姑娘长得倒真标致,这小子倒真他妈有艳福。”

沉吟片刻,向手下吩咐,“带她去休息,好好伺候。千万别怠慢了!”

 

今日的藕荷别墅内。

唐依旧如座上宾,不同的是今日他面带微笑。

乌卓却暴跳如雷。

“唐博丰!你真敢给脸不要脸!”

他黝黑的脸色更阴沉难看,“大家都黑做一团,你装什么清高,有生意不做?”

“关键是:我对你的生意没兴趣。”

唐收了笑,冷冷地开口,“还忘了告诉你,我来之前跟武警军区武装部长刚刚见面。”

“不出一刻钟这座房子外就会布下天罗地网,数百警察会抢着来给你收尸。他们撒的网只会比你曾用过的密,这房子里的一只苍蝇,恐怕也飞不出去。”

“你——!你怎么会?”

乌卓难以置信地瞪视唐。

“以暴制暴是任何国家惯用的手段,这有什么新鲜?”

唐博丰伸指轻抚檀香木百宝格上那尊高及20公分的和田玉雕,唇间露出清冷一笑。

“我刚给伊犁武装部提供了一些有用情报。部长对我说:五年以前,年年都有惊心动魄的事,他是某些人要暗杀的头号目标。不过自从伊犁暴乱以后,这样的事情再也没有发生过。因为现在他们每年都要打掉十个、二十个所谓‘圣战’团,那些乌合之众还没有成事,就已经被挖出来了。”

他唇间泛起一丝嘲讽。

“不过我告诉他,怎样做可以事半功倍:如果现在抓到一个人,从此后这里不用每年打匪,此地将国泰民安。”

“你已经疯了!姓唐的!”

乌卓铁青的脸看上去愈发凶悍,他几乎是用歇斯底里的语气,撕破了一向的斯文气质。

“我们之间的事,你找什么警察!”

“警察来了又怎样?想往我身上泼脏水?!啊!”

乌卓愤怒得几乎要崩溃,“他妈的你能告我犯什么罪?!”

“按照共和国枪支管理法:凡个人非法运输、储存军用枪支 1 支以上的,或非军用子弹 100 发以上的,处 3 年以上 10 年以下有期徒刑;非法储存军用枪 5 支以上,或者军用子弹 50 发以上,处 10 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死刑,”

他停顿一下,玩味着乌卓越来越灰暗的脸色,“你说,你地下室的宝贝,能否让你活命?”

乌卓看上去有点目瞪口呆,良久才鹰眼阴骘,恶狠狠地说出一句,“算你有种!”

更恶毒的目光投向唐,恨不能将他大卸八块,“别忘了,我手上也有你巨丰的把柄,难不成你要和我同归于尽?!”

“拼得鱼死,也要网破。乌卓,今天我们必须做这个了断。”

唐冷静亦冷血,寒眉冷眼,表情僵硬到了极点。

越是这幅表情,却越让乌卓有了别的猜想:唐的身家背景和行事风格,就他乌卓的理解,怎么会轻易棋走险招、鱼死网破?

叫警察只是虚张声势,绝对不会来真的。

不过表明他如今高高在上、今非昔比的立场。

 

乌卓想到这里,忽然脸上堆出了皮笑肉不笑,

“唐博丰,以前的事既往不咎,我们有这段缘分,还是好兄弟,本该坐一条船。”

“连克伊木死,我都不跟你计较。杀就杀了。”

唐淡淡敛眉。

“安拉可不是这么说的:他是你的兄弟,你当爱之护之。看来兄弟这条命,在你这里根本不值钱。”

乌卓终于恼羞成怒。

“看看你身边有几个人?现在单枪匹马进来就敢这么嚣张!只要我出一声,警察没来之前,你就先变成一具尸体!”

“你倒真有出息!还是怀念我们在马上互甩长鞭,让对方皮开肉绽的时候。”

唐一脸深深怀念的表情。

“手下人多又怎样?但愿不是个个都如你……”

乌卓气得几乎呜哇乱叫。

“以前我打不过你,今天我们倒可以较量较量!”

唐唇间泛起一丝冷笑,“怎么?这么多年总算有长进?”

乌卓不堪羞辱,转念间已闪身奔向沙发。

唐亦早有防备,乌从沙发内寻枪指向他时,他已伸手从腰间掏出枪瞄准对方。

两个人剑拔弩张,双枪对峙。

乌卓突然噗嗤一声笑了。

“等等,唐博丰。我还是那句话,能做兄弟的人,何必要兵戎相见呢?”

“我让你见一个人,你见了她,肯定会改变些想法。”

他击掌出声。

 

“开门!放我出去!”

尽管屋子赏心悦目、水果丰盛、气氛温馨无比。但我对着那扇淡绿色圆弧顶的房门,还是用尽气力拳打脚踢。

没几分钟门开了,进来一个穿白色夹克的维族小伙子,虽然高鼻梁、长睫毛长得很帅,但是却相当凶,冲着我是乌鲁哇啦一顿训斥,大概是恐吓我不要大吵大闹之类。

我不理他,还是吵闹依旧,也使劲推他想走出门口。

不过他人高马大我还真是推不动。

我们正在斗智斗勇,又来了一个人。

这个会讲点汉语。

比那一个要年纪大些,看上去还算稳重,几个汉字加上手势,总算给我说明白。

“曼吾衣古尔(我是维族人),你不要这样。我们不会伤害你。如果你不听话,我们马上把你关到地下室去。”

我回头看了看了看那漂亮的玻璃花窗,联想到阴森恐怖的地下室。

我当然选择了这里。

我还算冷静,对他说,“你是干什么的?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你上面是不是有老板?”

他仔细想了想才明白我的意思,冲我摆摆手。

“我有又克(哥哥),他中午会见你。”

—–

 

于是直到中午,我才见到整个事件的始作俑者乌卓-古拉桑。

更有戏剧意味的是——胖墩墩的他坐在硕大的餐桌后,愈发显得整个人横了过来,更加横竖不成比例。

但是他居然一团和气,与上午遭遇的那两个野蛮又不讲理的人相比,优雅而斯文。

更让我叹为观止、记忆犹新的是他为我准备的一桌美食,这一生直到那一天,我都并不曾被那般优待。

即使唐博丰富有并爱好奢华挥霍,但在食物方面也点到为止,不会如此待我,如同喂猪。

餐桌上原本空空荡荡的,但忽然变戏法似地、一盘盘横菜横空出世。

我刚落座,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维族男,大概是他们的厨子,在距离我最近的空盘上放置了大概20串硕大的羊肉串。

街市、巴扎均见识过新疆的烤肉,相当大气豪爽,通常一串肉都有30厘米之长,羊肉也是大块的,绝不像北京烤肉摊上、那么虚干、小家子气。

肉烤制之前是专门腌制过的,裹上蛋清和许多香料,讲究点的:烤肉的木材,是从沙漠里拣来干透了的树枝。当地人说,这样烤出来的肉才香,外酥内嫩,会有木头的清香。

再摆上来的是喀什烩菜,维语称阔尔达克,它是节庆时用来待客的一种菜,味美可口,肥而不腻,香气四溢,各种颜色的蔬菜掺杂其中,色彩丰富。

还有类似蒸笼的器皿,里面放着羊羔肉,那个厨子在我面前剁下几块,放在一只铺有薄馕的盘子里,又在边上摆了一碗清蒸羊肉滤出的汤汁。我和权涛前两日曾走街串巷找到一家小店,尝过其肉嫩汤鲜,美味无比。

类似京华火腿的一大盘红肠子、大盘的手抓羊肉、型号稍小的椒麻鸡、红油鲜艳夺目的囊包肉,红白相间的手抓饭;精细与粗旷并存:亦有一小盘小炒羊头肉,青蒜与辣椒同盘,满盘红绿勾人食欲。

不光是肉类,瓜果亦丰,除了大盘的葡萄、甜瓜,左手边又摆上了一大杯鲜榨的石榴汁。

人世间最大的苦莫过于此:美食如此斑斓摆在我的面前,我却哭丧着脸不敢下箸,面对着对面那个看着还算和颜悦色的男人,我只有想哭的冲动。

潜意识里哭笑不得,脑中一片空白,只记得乌卓始终温和有礼,对我的所有疑问避重就轻、都不回答,所有要求都置之不理、毫不理会。

他装傻,并且只一个劲地劝菜。

但是我根本就没有吃什么,所有美食在这种气氛下都味同嚼蜡、索然无味。

一顿饭不过是喝了杯石榴汁。

乌卓对我的表现也颇为失望——煞费苦心、挖空心思的一顿美餐,没想到我这么不领情。但他表面上不动声色,礼貌地要人送我回房间。

但接下来的事另我更是无法想象。

 

在之后的将近两个小时,我心急如焚、几乎是饿着肚子冥思苦想时,房门突然被粗鲁地推开。

还是那个不会讲一句汉语的小伙子。

他进来,手势比划要我从午休的床上起来。

要带我出去?

根本不给我时间想,他粗鲁地生拉硬拽又推推搡搡。

我被推到一处空旷的地方。

说它空旷,是因为向前趔趄几步尚无摔倒的迹象。

平生第一次有这屈辱的感觉,如囚徒仿佛被双脚的镣铐制约,终有天重获自由——但是却,突然迈不开步子。

努力地定神适应,看见面前的人影吓一跳。再定睛一看。

原来真的是他。

可是他看见我,表情却是不怎么高兴哦。

震惊、错愕、惊惧、倒吸一口冷气、意料之外,似乎百感交集。

并且,我亲眼见他握着那银色左轮手枪的手,顺着胳膊松弛的力道,缓慢地垂下。

我脑中一片空白,愣愣盯着他手里那把枪:胡桃木色的枪托,银白色的枪管冰冷而又刚硬。看上去有着淋漓尽致的凛冽,只不过一条命瞬间会就此沦丧。

造这玩意儿的是天才,因为死亡在它眼里,不过是从那暗黑的洞口飞啸而出的一粒子弹而已。

耳边听到陌生到没有温度的声音,他对乌卓怒目而视,双目燃烧着熊熊火焰,热度已夺眶而出。“你什么意思?”

形势有所转变,乌卓已明察秋毫,他也收了枪,放在手里把玩,一边皮笑肉不笑地开口。

“我知道克伊木因为得罪一个女人送了命,也知道你小子肯定留一手。我专程派了人去找这妞,没想到你居然送她去大连。够远!”

他发出不知是赞叹还是奚落的一声轻笑,走过来轻捏我的下巴,迫我抬高脸。

“啧啧,是很漂亮。我还以为这辈子见不着这小妞了呢,没想到她自投罗网。”

原来如此,他送我去大连,另有深意。可是我……

头羞愧地再次低下去,不敢看唐下一刻的表情。乌卓对我的反叛举动有相当的不满,手下加了力度又捏紧我的下巴,迫我抬头。

 

“啊!”吃不了痛,我惊呼出声。

眼前一闪而过的是唐那心碎疼惜的表情。

乌卓得意地玩味着他的神色,忽然出言,“怎么样?你是要继续做兄弟,还是跟我当仇人?”

一息烈火在眸间烧灼,周遭的空气都炽热无比。

他怒目圆睁冷冷说出一句,“把你的脏手拿开!”

“你要再敢碰她一下,我的子弹必会出膛!”

“哎呦呦,唐博丰,你倒真敢下手!”

乌卓脸色陡变,“真没看出来她是张王牌!你在道上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一个女人反倒比你的命还值钱?”

他冷冷地注视唐已缓缓抬起的手臂,“想想后果,”

“万一你的枪走火,死的不是一个、两个……”

“那又怎样?!我的女人我做主!”

瞬间的话音刚落,一颗子弹已射向胁迫我的身后人。

看上去那么壮硕的汉子轰然倒地。

我回头看了半秒,脑海里随即印上这个男人最后挣扎的目光——

一颗子弹从前额直直射入,鲜血已溢满眉眼。

以为获得自由的我飞快地奔向他而去,但没想到一旁的乌卓身手相当快,赶上两步死死钳制住我的身体。

“妈的!以为你从良了,结果你比以前还狠!”

乌卓恶狠狠地骂着,那支冷冰冰的枪已抵住我的后心。

“跟我的女人,就要做好随时死的准备。”

他冷冷的语气说得十二分认真,再次举枪瞄准了乌卓。

“若没有别的方法救她,我只能这样,让你们先一个个地死。”

“至少一命换多命,比较解气。”

说这话的语气冰寒入骨,我睁大眼认真地看着他毫无表情和热度的脸,是否还是那个对我柔情相许的男人。

他的眉眼唇鼻的确是,但这语气为何如此阴寒陌生?

他的目光完全不看我,只是精确地瞄准我脑后的乌卓,吐字清晰却令人寒彻身骨。

“这把美国M617型左轮,弹容6发,你想不想见识一弹一尸!”

乌卓已慌了阵脚,“妈的!整个一疯子,谁他妈的跟你玩这个!”

远处隐隐的警笛声在响,打破了乌卓原本的梦想。他发现祸已成真时,明显有些狗急跳墙。

“你他妈来真的!”

他已无心再看唐那又惶急又沉痛的表情了。

挟持着我步步后退,直到他的手下打开通向阳台的门。步步防备地挟持我奔走在别墅的花园内。

乌卓钳制我的胳膊力量大得、几乎要将我的脖子勒断。

头被迫仰得高高的,刺目的阳光让我不能睁眼、亦不能喘息了。

在呼吸的瞬间愤怒地开口大骂,“王八蛋!王八蛋!”

 

直升机在头顶上盘旋,将会有多少只枪对着我,在这瞬间我都无法想象。

那些身着绿色警服的武警战士,在迅速地缩小包围圈,生命的保护线,却无法掩饰一个女人此刻的狼狈,挽救一个文明弱女子的尊严。

有泪水模糊了双眼,我会死吗?身体会成就在枪林弹雨中?

人家好歹是上战场,我算什么?

一个手无寸铁的人质,以这么屈辱地姿势升上天堂?

乌卓竟然放松了些手,但之后是更恶狠狠的钳制,冰冷的枪口已经贴在我的太阳穴上,“老实点!跟老子走!”

他转身拖拽我的一瞬间,我看到了持枪在门口瞄准的唐博丰。

他的眼眸里,焦急、恐惧,如同世界末日来临般的惊慌。

在那双澄净如斯的眼里看不到一点冷静,再不见一丝安然。

仓皇的脚步声中,我听到了身后一个男人疯狂地大喊,是唐的声音:

“保证人质安全!不要开枪!”

“不要开枪!”

乌卓将我扔上准备好的一辆车,前座的司机一脚油门疯狂逃窜。

在我身边悻悻地坐下的乌卓,嘴里还兀自叫骂不绝。

“这小子枪法真他妈、要命的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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