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飞出沧波意田园
六十一 锋芒毕露
离婚的事,终于在身边两个女人面前真相大白。
陈琳偶尔看到我的离婚证,简直就像着了火般、心急如焚地冲过来,惊呼:“天呀!你真的离了!?”
我淡淡一笑,“陪你做孤家寡人,不好吗?”
她用手指狠狠点我的额头,“跟我一样独身,就不是孤家寡人啦!我们两个刚好可以作伴!”
岳惠结识名流无数,曾笑言再让我找个新男朋友。
我行将就木的心,已对爱情绝缘,但不忍见陈琳孤苦,想让她在北京结识一个有钱人、有个好姻缘。
圣诞将至,北京各种商业活动蠢蠢欲动,岳惠靠几家饭馆子小打小闹,却突然郑重其事联系我和陈琳参加什么圣诞企业年会。
第一反应就是打趣,“呦,岳大仙资产过千亿啦?跻身富豪企业家行列?我们这样的平民就不用去了。”
她的语气却有些心虚,“哪里是我?是刘子玉……”
“《企业家》杂志在新东方主办的什么中国企业领袖年会,主题是什么‘全球化时代的商业伦理’,他要带我去,你也知道我玩这套根本不行,还不是去应应景……”
她带着促狭的语气,“不过里面的有钱人可是大把大把的,据说身价钻石的光棍也不少,你和陈琳都来嘛…..至少无聊了,我们几个可以放肆一把……”
在那种高雅、名流汇聚的地方放肆,亏她想得出来。
但是,写作与寻欢已成了我用来放松的方式,习惯了夜店饮醉、亦迷醉在迪吧疯狂,每天拼命工作、拼命写作。这两件事已变成我生命的全部。
无宴不欢,虽然那里面虚伪浮华的寒暄,绝不会拉近人和人之间的半米距离。但就是这样陌生亦亲近的距离,让我非常有安全感。
兴高采烈地告诉陈琳,她的语气听上去却不是很兴奋。
“你去就好啦,我对那种场合没兴趣。”
“诶?”我打趣她,“你不是要见多识广的嘛,不见点大人物,怎么才算来北京?”
她嬉笑,“我又不结婚,也不需要男朋友。”
“这世上不要孩子的男人多的是,陈琳,你要善于把握。”
我说得一本正经,“真正的爱情,不会因为这些事而受影响。”
陈琳抿着嘴微微一笑,“解不开心结的不是我,是你,冰然。”
一语中的、我有了丝被激将的傲然。
“那好,我们都谈新的男朋友,跟过去彻底分手。就从明晚,就从这个什么年会开始、好不好?”
——
首都国际机场。
唐一件黑色的毛呢外套,神情严肃地下飞机,身后跟着一言不发的曲丛生。
走出停机厅,一辆奔驰已静静等候,见到他们,穿着皮外套的志林马上下车迎上去。
“哥!”
哥看上去气色不错,勤于锻炼、身子养得非常结实。一身挺括的风衣看上去风度翩翩、玉树临风、气概万千。新近修过面、理过发,整个给人感觉新人新气象。
只是眼神里多了些凌厉和凶悍。他经常近距离观察哥,所以观察地相当仔细、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如果说这两个月的分别让哥的气质有什么不同,那么就是他身上多了几许桀骜不驯、冷峻的目光中暗藏了几分阴冷。
志林没有多问。哥一路上一言不发。
他隐隐感觉到什么事就要发生,但哥不开口就是无形的压力,让他也开不了口。
这次美国之行定是凶险无算,从哥那次受伤,他即得知了形势的风云变幻——哥给他的一切,是要拿命去换的。因此这两个月,他做事亦谨小慎微、不敢越雷池一步、凡事以‘安全’至上。知道哥在美国‘没搞定’的时候,他绝不在国内的大本营给哥惹麻烦。
就是廖冰然,他都不敢去招惹,宁肯认崧、躲着算。
终于驶入市中心,他忍不住开口问。
“先回哪?”
他这句话是有用意的——
廖冰然是哥心上解不开的死结……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他原本寄望于楚希雯能改变现状,不过哥从她回国起,就再也没提过她的名字。
唐抬头看了看前方的道路,一路畅通,所至无阻。
低头想了想,淡淡抿抿唇,“阳明山。”
他疲惫地闭上眼,脑海里浮现起她的脸。
在这一刻,他多么想紧紧地将‘她’拥入怀,狠狠地亲她的脸、她的唇、她的额,即使让她在他怀里窒息,都会死死拥着不放……
吻她吻到忘我、吻到陶醉的感觉……
太想念……太想念了……
但是,他不能……他不能那样做……
如同以前一样痴情、一样陶醉……完全忘了自己的身份和方向……
他要管教她……让她学会在他面前臣服……
一个女人对男人真正的敬畏和臣服……
这是他们今后人生的较量……
“明天王府井《企业家》杂志在北京举行企业年会,CBD注册的企业半数都会参加;你和我一起去?”志林又开口。
身为巨丰大小总裁,唐向来低调,但他非常支持志林在媒体面前露面——北大学历是这个高科技企业年轻老总的耀眼光环,会提升D&THIRD在公众心目中的形象。
唐轻轻点头。
和三世达成的合作协议基本上合乎预期期望,但亦代表着从此后每一步如履薄冰。
这种互放烟幕弹的双方合作,本来就没有非常牢固的基础,他要小心翼翼、守护周全,才不至于倍受内外夹击。树立企业良好的社交形象,上市之前重塑金身已是头等大事。
—–
有岳惠这个无事忙撮合,也是很占便宜的事。本来我要开自己的车去,她是自由职业,时间充裕,我还没有下班,她就已经将车开到宏远的停车场。
这两个月生生把我塑造成了良民,离开风险管控部,到新上任的VIP室,我极力杜绝任何请假行为,唯恐职位频繁变迁引来窃窃议论私语。鉴于在风险管控部缺勤、请假的前科,自从在VIP室上班以来,我兢兢业业、丝毫不敢动摇金盛考勤的根基。就连去做半月一次的妇科复检,都是刻意挑周末去的。
一本正经地在办公室捱到可以打卡,才匆忙地拎着包冲向电梯。
不巧,自上而下的这部电梯里,有白天龙。
金盛的八卦作风还比较淡,结婚的事情要发喜糖、休婚假,传得比较快;离婚的事,只要当事人自己不说,谁也很难猜到——
谁叫金盛没有离婚假呢?
我对他微微点头一笑,躬身进入。
我背对着他,但电梯四周都是镜面的金属,光亮地印照出我的面容。
他的目光落在我米色驼绒大衣内里的低领裙装上。
还没有出大楼,室内始终温暖如春。为这次年会,我们三个女人有意要放纵般地秀上一秀,因此穿着打扮都很前卫。
我刻意去换衣间换了衣服、补了妆……唇色艳丽、妆容精致…..
这幅摄人魂魄的着装,难怪他的眼神那么耐人寻味……
离婚的女人,还这么花枝招展,简直就是女人中的异类……
但,我就是要这么出位——
过得开心一点,不行吗?
13层到1层,电梯加上停顿的时间,只需要15秒,我却如披针毡、忐忑不安。
不敢抬头,抬头也知道会和他灼灼注视的目光相对,索性低着头、闭上眼。
好不容易捱到1层,深呼一口气、迈腿大踏步地欲将逃之夭夭。他三步两步跟上我,走在我身侧,迫我停下脚步。
毫不顾忌周遭的人群,开口,“圣诞节金盛会放假,我请你去云佛山滑雪……”
我心里默念了好多遍‘不要冲动’、‘不要冲动’、‘把他当朋友’,才压抑住自己要飞速逃跑的年头,然后一本正经地回答他,“好吧,不过要看我那天有没有空。”
而后高跟皮靴走得叮叮当当。
岳惠早等得不耐烦了,就差按喇叭了。
上她的车见她那张不高兴的脸,我也没有好声气,“你生什么气?!本来是各大企业老总们参加的会,你非拉我们这样的工薪族!没办法啦,我要耗时间打卡的!”
“少来!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正经?!你去新疆一去就半个月!——”
她打个冷战,后半句话生生地咽下咽喉。
因为我用能将她凌迟的目光,狠狠地瞪着她。
她有所让步亦很圆滑。
“好了!有个人肯定比你还慢!我还要去接她!”
—–
年会一定是男人的事。在宾客如织的大厅里,来往的俱是中国新生代的企业家、年富力强的一代人。
哪家企业的董事象征性地登台发言,介绍自己企业有什么经营独到的地方、或推广自己的品牌知名度;然后是各行各业的实力派掌门人鱼贯上台,纷纷介绍自己对中国企业全球化的见解。
理论高深、发言气势恢宏。每一位言毕,他们的家眷、商界知己和一众看客报以热烈的掌声。
这样如火如荼的场景让不是鸿儒的我们,有些赧然。刘子玉一上台,为了避免心脏加速、跳动过快,我们和岳惠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悄悄溜走,去外间的酒吧来点酒水饮料降降温。
还没有端稳手里的酒,刘子玉的讲话已经结束了。
我和陈琳相见恨晚般地狠狠跺脚,意思是没给刘鼓上掌深表遗憾。岳惠大度地一扯我们胳膊——
索性三个人干了手里这杯,再去外面狂饮一番。
喝得差不多了,决定重返商业精英的论坛。
陈琳和岳惠拉着我在人群里跌跌撞撞。不到这种地方,简直就不会发出合理的感慨——
中国有钱人真是太多了,而且有钱的男人也真是太多了。
这里聚集的人,随便一个人站出来,都是好几百万的身价,中国的商界精英,还是男性居多,寥寥可数的几位气质成熟的女将,如鹤立鸡群般地英姿飒爽。
还好主办方会后有酒会招待精英家眷。就是这环境,适合我们这种非主流娘子军的存在。
经过电子的LOGO牌,陈琳‘咦’了一声。
“哦,我们D&THIRD也在。”
那当然,国内小有规模的企业,除非自露怯意,否则谁不想借这个聚众谋财的机会扬扬名、立立万?以巨丰的实力,来一家企业做发言代表,很正常。
我没心没肺地什么都不想,端着酒杯在宾客中笑得得体亦优雅。这就像戴着假面的舞会,男男女女都展示着自己最高雅、有风度、身处社会上层佼佼然的一面。身上一袭黑色的丝绒裙装,将日益丰腴的躯体烘托出迷人的曲线;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条礼服裙,它穿在身上,下摆的鱼尾形状,会随着身体的移动自由游弋,让我像海的女儿般自信。
袅袅婷婷地走到大厅的中央,自我万分地旋转了一个完美的圈,越无所顾忌越容易成为群众目光的焦点。我在此间飞旋而起的卷发,已撩动了一些人的心弦。
而我,在轻舞飞扬的一瞬间,看见了角落里的唐。
他一身修长挺括的黑色上襟分叉西装,一手执杯、另一手悠闲地插在西裤的裤兜里,露出的一截雪白的衬衣袖口和半个掌背,黑与白的色泽分明,却透出无比儒雅的风范。依旧是帅气的五官、成熟的气度;面容清俊明朗,好像是瘦了一点点,看上去却比以前还要健康。丰满的脸型变得有些瘦削之后,却陡然而生了几分傲然于世的不驯。目光清冽,原来时常可见的因激情微波荡漾,现时变成了从不动容的一潭沉寂。
他的眼神静默中却饱含严肃,是那种阴沉中透着镇定的严肃。
他,长身玉立、笑容浅淡如水不失刚毅,身影亦含了几分冷硬。
亦如同稚子成年、金蝉蜕变般,有着让我心惊动魄的疏离与美感。
他独站大厅一隅,与任何人都未曾寒暄。
周遭陌生过往的面孔,对他商务礼仪化地微笑示意,他只轻扬唇角,回人一个淡淡的冷面。全身举动尽显内心的轻松潇洒,亦有百无聊赖的随心所欲;直到如同不经意般的目光、遇上我愕然的脸。
忽然如我一般全身僵硬地定住,如同这是两人今生的初见。
千言万语在目光中交汇,他却不走近,只扬了扬手中的酒杯,遥遥地隔着万水千山,给我一个干杯遥祝的手势。
神色中毫不显山露水。
淡定自若、恍如无人。
他什么时候回国的?
他真的、真的没有给我一点消息……
虽然我有时可笑地想:他会在与那楚姓美女卿卿我我的时刻,偶尔想起我们也曾经上过床……
爱与痛的边缘,我们每次温情的时刻,全无酣畅淋漓的快感;这一生我最爱的男人,却没有得到我全部的奉献……
我想把自己完全唱给他听的时刻,他却已经去到遥远的大洋彼岸、走得那么远……
我怔怔地、竟不知该如何以对。
愣愣地举起杯,却做不出和他一样淡然的反应。忽然,心里象垂了颗巨大的石头,牵带着原本活泼的眼,黯然……
他见我,不再有那种发自心底里的笑了……
这是第一次,他隔着流动的、恍如空气般的人群看我,目光那么生硬、疏离…..想不出可以如何来形容……
只有一种感觉我可以肯定…….
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那个男人……角落里有着如同天使一般纯净、稀有的面孔……
曾将赤裸的我抱在怀中、象对待一个初生的婴儿般、爱恋珍惜的男人……
在他的面前,我穿怎样华丽的衣服;多么浓烈的长睫毛、眼影、刻意划出分明的唇线;都看上去如同将自己伪装成小丑……
而现在,他的目光里没有丝毫波澜……
这今生的‘初见’他对我毫无惊艳:我平淡无奇,只是在这大厅的明媚处搔首弄姿、孤芳自赏……
时光倒退亦交错着……过往的一切仿佛都已经毫不存在……
光影之间的缝隙里,我无奈地看到他真的如我曾经希望的那样——
心不再为我而动、亦不为我起波澜……
被莫名的恐慌击中,就像美人鱼为阳光下就要变成泡沫的预感震惊,我的思绪漂移……
漂移到那一天…….志林逼我去美国见他…….自己用绝望和坚定两种矛盾着的情绪……毁灭内心深处感情的过程……
那一个晚上,我真的愿意他就那样死去……他清冷的身子回归大地的尘土…….
而我,孤独、清净地守候在古刹莲花台下,就此长跪不起……
真的以为从此后爱与恨都可以放下……爱是给他的、恨给我自己……
陈琳很快得知他没事,回来轻描淡写地告诉我……
那一刻的欣喜,是那么真实、热烈着要涌出心房……
而我的脸,却装作淡淡的……什么都没有留下……
岳惠挽着高高的发髻,下午刚做过美容的脸蛋容光焕发、珠圆玉润;她的恩爱准郎君刘子玉众里寻她终得遇,端着酒杯走来,对我们颔首示意。
岳惠离开我们,深有默契地上前挽住他的胳膊,跟他去和商界友人客套和寒暄。在我和陈琳面前回归自我、水晶般晶莹剔透的一个女人,一遇上虚伪的大环境,立即就戴上了厚厚的面具、全副武装。
看她那优雅的笑容、举手投足的贵气十足,绝不输于周遭三十岁的海归女神,那些号称高知、着装淡雅的女人,若知道鱼龙混杂其间的,是十年前一家小歌厅最红的坐台女,又将何等的花容失色。
但这就是如今的社会现实——什么样的人,有了钱,命运就可以做彻头彻尾的改变。没有人知道你的过去,你只需要扮演好现在的角色,在‘浮华’这个化妆师手下变幅脸孔、符合‘生活’这个大导演的妙手组合——
这部千奇百怪的戏演下去,就非常合乎情理。
商务酒会的气氛,洋溢着钢琴曲的悠扬。如同天籁般从高高的拱形天花、巨型水晶吊灯上倾泻而下。
身边的男人都带来与生俱来的优雅,他们目光高瞻远瞩,对女士有着西方绅士的完美礼仪。连执杯手指戴的戒指、晚礼服的金属袖扣、西服胸前的闪亮别针无一不是精挑细选、无所不用其极。
经过黑色的大钢琴,痴痴地看着那弹琴的一袭黑衣的女子,在金黄色的灯光笼罩下,她细腻专注的面容那么恬静,仿佛周围过客如云、声如流水俱与她无关。她双眼凝神注视着面前的琴台,目光里绝无世间一丝尘埃。在听,却只听自己手下飘潇而出的音符;在看,却只看自己内心深处的东西……
“陈琳!”
我和陈琳俱回头望,原来是岳惠。她身边有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近四十岁,身材挺拔、黑色西装尽显成熟稳重,长相大众化、不苍老亦无过人之处,不过目光依旧炯炯有神,一看就是事业有成、自信满满之辈。
岳惠招摇戴着宝石戒指的纤手,亲热地拉过陈琳向那男士介绍,“这是陈琳,现在就职于D&THIRD;”
又轻车熟路地向陈介绍那男子,“这是辰光百货的老总陈康,刘子玉生意上的好搭档,听说我最好的朋友在北京,很想认识一下。”
她的目光不无深意地瞟我一眼,我们两人心有灵犀地去看陈琳——
岳惠真是越来越够朋友了,身边这样的好女人真是多多益善啊!
陈琳含羞带怯地看我们一眼,她焉能不知道我们要‘嫁’她出去的用意?把职场上那点惯常的小伎俩用在这里,不过是一本正经地微微一笑,含蓄而得体。
天知道她是什么心思?究竟想做老姑娘、还是要在婚姻情事上有所建树?
不过陈康倒是对气质沉静稳重的她颇有兴趣,已绅士般地微微躬身,对她颔首一笑,“陈小姐,听说你的舞跳的不错,可否赏脸跟我共舞一曲?”
看他们并肩向遥远的舞池而去,我愣愣地看着那两个还算合拍的背影,喃喃地对着岳惠说一句,“你们真忍心,让我一个人……”
岳惠嘴咧得暧昧,“我正在为你寻人,不过你明显玩心太重、心不诚。要做红娘也得负责任,介绍熟悉的、我怕人家遇到冰心冷面、一失足成千古恨,我倒落个骂名……”
她凑趣,语意双关,毋宁说是开释自己罪责,“可不熟的,我又怕你泥足深陷,反倒怨我……”
我冷冷瞥她一眼,“小算盘打这么精,干嘛还拉我过来给你们应景?你们东一个、西一个地走了,横竖只有我成了孤家寡人!”
岳惠情如无奈地耸耸肩,却如拿住蛇的七寸般力道奇准,轻轻推我一把。
“乖、自己先玩,喝点酒、散散心。要是陈琳这事有戏,这不正中你意。老刘那边还有几个人我得去照应,”
转身要走,又回头叮嘱我一句。
“别心情一不好,自己闷着头去喝醉。你的事我很上心,一会有帅哥来,我引荐给你,可别喝成大红酡脸、见不得人!”
在柔和的音乐里,无法再从容地面对这么多的陌生人。又或者,想蓄势待发放纵一把的心,在忽然间感到失落、空虚;静静地穿过大厅,走到外面的旋转酒吧。
整个酒吧,在建筑物的外侧凌空而起,悠悠地有自转功能,象电视塔般、身处其中,分分秒秒、身不由己地挪移,变换角度,却恰好可以看尽各处灯光璀璨的街景。
叫了一杯鸡尾,独自小酌,无奈实在无聊,只能将酒水当成饮料,一口一口地喝个不停。
刚才直瞪岳惠——“我哪有那么逊!”
可再强的女酒神,也抵不住如此‘润物细无声’的喝法。
——
刚才我见到了他,只在那一瞬间心中风起云动;但须臾之间,又被他生疏亦有距离的表情,已不含热爱深恨的双眸判了热情的死刑;浑身似被冰封、陡然僵硬。
陈琳发现我怔立,叫我一声我才回魂,惊慌地解释自己举止的失神;再向那处去看,他已毫无踪影。
仿佛,那个身影只是我睹物思人的幻觉……
只不过是我又想念地太深……
——
放下酒杯,双手交错并拢在胸前,目光下垂看到腕上的白金镯。这是我身上他唯一留下的东西,我想过很多次,哪怕花重金也在所不惜,要把它熔断弃去;但不知为什么,总是一念闪过之后作罢。
忽然轻轻扬唇笑了,为醍醐灌顶般地清醒笼罩——
刚才真的是他,他真的出现在了这里。他那冷漠的表情也是真的,虽然是那么遥远,但却是真实存在的。
只有佛祖才会宽恕众生;人,永远只原谅自己。我们都渴望被爱被珍惜,但得到这一切却是如此不易……
“小姐,我可以坐这里吗?”
慌忙用纸巾擦一把已盈出眼眶的泪,不好意思地抬眼看看面前说话的人。一个近三十岁的男子,相貌还算端正,当然正装得体——能出现在这里的人,相貌不用太出众,气势只要够得上人中龙凤就行。
“当然可以。”我握住酒杯点点头,笑得很有礼貌。
无聊,跟陌生人聊聊天好了。
“小姐怎么一个人?这种场合,大家总恨不得多认识几个人……”
“一听您的语气,想必定是会议的主角,我不同,我跟年会没有丝毫关系。只是陪陪朋友。”
“那朋友呢?”他追问。
我抬头看他一眼,他很多问题诶。
很久不习惯跟陌生人聊天了,已经忘了必要的开场白。想了想叹口气,还是诚实一点好了,没必要对每个人都戴面具。
“她被安排去相亲。”
“相亲?”“呵呵。”
对面落座的男人笑起来,似乎很诧异也很开心。
这有什么?在这种场合相亲有什么不对吗?
这是平民女子唯一能接触财富显贵的契机,用来相亲有何不可?
他笑得放肆,唇间露出的白牙,整齐得可以用森森来形容。
“我叫兰必成,是阿芙兰传媒的总经理,冒昧地提个要求:和小姐一见如故,可以知道小姐芳名吗?”
“您不用这么文绉绉的,”我淡淡地笑,语气里也含了几分莫名的嘲讽,“我喜欢说话直白,不用这么客套。”
“因为我是作家,写书的,习惯玩弄文字。”
听到我最后一句话,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亦带了几分百折不挠的兴趣。
“哦?美女作家?请问出版了什么作品?”
他眼里荡漾着浓厚的希冀,“那我们有得聊了,阿芙兰传媒除了影视、也做文学推广,如果小姐有什么作品需要改编剧本,可以跟我们谈谈。”
天哪,撒弥天大谎居然也没躲过陌生的纠缠吗?
不愿意做一个自己爱得发狂的人的宝贝,却愿意接受毫不了解的、对其一无所知的男人认真的挑战;当我认为我独立的时候,竟然发现那种坚强,只是一种虚张声势的自我安慰。
可是我却突然觉得继续下去很好玩。
我一本正经地看着他,“不好意思,我还没什么大作面世,误打误撞来了点兴趣、不过小试牛刀一把;而且我就算写了,也不打算出版。”
“那为什么呢?”他带着不解的疑惑看我。
“文化是一片浩瀚的海洋,古往今来的每一本书,不过是这海洋里的一滴水;过去历朝历代文人墨客,亦从不为求名逐利而动笔写文,所以流传下来的诗歌文字,经历千年传唱,历久不衰。而现在的书,纵使写出来又怎样?是作者谋利、出版社谋利、还是整个社会谋利?一本书炒红了一个作者,他为了世人持续的赞美,为保持自己的市场地位,语不惊人死不休,而匆忙地改变自己的风格,疲于奔命、耽思竭虑。当文字为了利益而生,为名气而苦求璀璨,那它已不纯粹是文学。我只欣赏默默地写,这一辈子我活到老、就会写到死。写自己的心情,写人生的故事和感悟,只求与有心人共勉之。”
“只求与有心人共勉之……”
他喃喃地重复我的话,看着我的眼里含了愈发浓重的深意,“小姐真的很特别……”
原以为今晚会灰溜溜地独自在角落无人问津,没想到兰必成的出现,让我难得寂寞。
国内某高校毕业,后又去英国深造,之后回国依靠祖辈支持,创办阿芙兰传媒,几年之内瞬间成为国内十大传媒之一,海龟的蝴蝶效应不能说不是必备手段。
三十岁的他,朋友圈与我先前观察的四十岁群体又有不同,以海龟高学历为主,年轻有为、开朗豁达、活力四射、热情奔放。其间有人快人快语,亦有人深谙社交之道,目光故作老道深沉,却不过是一副乳臭未干的面孔——这类人一看就未经历社会的大风大雨,靠祖辈荫庇游学各国、有朝一日结识手握国家重权的一干人等,刚刚经手的事业,如金鹏展翅、立时在国内腾空万里。
但,这种场合,对每个人无须深知,不过见面如故就够了。
他的朋友对我并不好奇,也许在圈子里漂亮女人见多了,审美已经麻木。
兰必成对我很有兴趣,目光总是随性却暗含深意地观察我,我执杯痛饮故作视而不见。他对我的兴趣——天知道是哪种兴趣?
这样的男人,身边何尝没有女人?无须憧憬亦无须幻想,今晚不过是灰姑娘,穿着水晶鞋在这里纵情而已,我的王子并没有出现……
漂亮女人总是容易吸引男人眼光的,若漂亮里带点与众不同或本质上的放荡不羁,就更让男人耐人寻味了。
本来抱着展示自我、放松一刻的心情而来,见有人欣赏,又何必要黯然一隅?索性放开了手狂欢而去。
上流社会的社交舞,总归不能让我挥洒自如——
太多的规则,让人不敢越雷池一步,稍有放纵,登时贻笑大方。
兰挽着我舞了一曲,忽然凑近我耳际,语气暧昧:
“Icis!你是不是喜欢迪厅?我看那里的气氛比较适合你……TESCCO环境不错,我常去……”
看见他目光里闪烁着若有若无的希冀,傻子也能看出他从这具皮囊里、需要看出点什么,我两指捏着酒杯,偏着头盯着他看,忽然莞尔,心情如同接应了招降书般大好起来。
“好啊!”
跟他去地下车库,刚要上车,却想起我的驼绒大衣还在岳惠的车里。不知今晚我以什么状态回家,外衣必不可少诶。外面天寒地冻,穿着V领丝绒裙的我,离了灯火璀璨的酒会气氛和车子里的暖气,活不了。
“等着我。”
跟兰简单告别,重返酒会大厅。
找到岳惠,还没开口,她已挤着眼睛问,“怎么,不用我送你回家了?”
“有车夫。”
我的回答含蓄亦模棱两可,淡淡地,“帮我去车里取衣服。”
重返兰必成的车,轻敲车窗,无人应答。
诧异地倾身从没有贴膜的前挡风窗去看,驾驶座空空荡荡。
怎么回事?难道他也去大厅找我了?不过才一刻钟而已,好没耐性哦。
正要离开,听到奥迪车的后备厢里发出若有若无的声响。走近凑着金属盖听听,真的有声音诶。
心下大骇。发生了什么事?!
手下意识地去扣后备厢的锁,没有钥匙,它自是纹丝不动。
身后响起一个阴森的声音。
“好奇吗?想看看里面是什么?”
我浑身僵硬,还没有回头,一把亮晶晶的车钥匙已经放到我的脸前。
遽然回头,对上的是唐志林,那阴晴不定,眼神幽暗的脸。不是气得不轻,就是恼得不爽。此时虽然脸上皮笑肉不笑,但却难掩内心深处的阴寒。
“哼哼,不敢劳大姐动手。”
他语气古怪,收回手中钥匙,越过我去,打开车后备厢。
我大吃一惊。
蜷缩在里面的,居然是身高1米七几的兰必成。难得这么人高马大的人,委屈在这方寸之地。他双眼被蒙蔽、嘴被堵上,四肢被紧紧捆绑,还在不甘心地挣扎。
在这样的公众场合,他们堂而皇之地做这种事,如探囊取物般轻而易举!
要是今晚我忽然改变主意,不来寻他共往TESCOO,又会发生什么事?
“你们——!”
怒不可遏地回头,却发现志林早没了踪影。
这个混小子,非学他哥黑道那一套吗?草菅人命、随意践踏人的尊严?
上前手忙脚乱地给兰松绑,他自己迫不及待地拽了眼布、扯了嘴里的东西,连‘呸’几口,愤怒的脸色铁青。
他从后备厢里站起来,拍拍身上西装沾染的尘土,目光恶狠狠地盯着我,凶凶地盯着,一言不发。
我心头直发毛:干嘛这样看我,关我什么事?
他旋即转身走去驾驶座,砰地一声关上门。启动车子绝尘而去。留下呆呆的我,手腕上挂着大衣,不知所措。
唐志林在身后无声无息地出现,语气带着冷嘲热讽。
“小子真没胆,我告诉她你已经有两个男人,刚刚还堕过胎;他立即打算不等你就走;我都看不过去,强留他等你来着……”
他竟然如此恶毒中伤我!
我愤怒地回头,“那你还站这里做什么?!难不成还要我谢谢你一番好意、行侠仗义?”
“滚!——”
志林脸上遍布阴云,阴阳怪气。
“我哥专程回国,想跟大家过圣诞,也看看恰伊莎。我呢,本来想把你做为圣诞礼物送给我哥。没想到,你这么快就重拾风骚、打算移情别恋了,不过你也要有所选择好不好?
至少你想要的男人,怎么着也得够资格,跟我哥能比比的……”
“唐志林!”
我乜斜着眼一脸鄙视,“真没看出来,你现在做事阴险恶毒、心狠手辣、厚颜无耻,越来越象他!甚至青出于蓝更甚于蓝!他都有心要出来,你呢,却陷得越来越深!跟我还玩这一套,你浑身上下哪还有一点北大毕业生、正派人的样子!”
他断然斥道,“少跟我说什么大道理!你还不够资格!就问你一句:我哥平安夜在阳明山,你去不去?!”
“你也太小看他了,他现在身边女人左拥右抱,艳福无边,我去做什么?一个不相干的人,犯得着去给他当电灯泡!”
“你!——”志林原本阴沉的脸色,更难看了。
我转身要走,他从身后狠狠推我一把,高跟鞋无法平衡,我连人带包死死摔在地上。
“你会跟一个女孩子动粗!?”
我又气又怒地大叫,“还是不是男人?!”
“没见过你这样的女人!”
他恨恨地说道,“他表现得像狂蜂乱蝶,还不是拼命为了忘记你!不识好歹,好心当驴肝肺!就你这样的!不教训你,我就不叫唐志林!”
他低头瞥上我7公分的高跟鞋,突然脸上露出诡怪的笑,
上前下蹲扯掉我的鞋,我吓得呀呀大叫,“喂喂!你干嘛!”
他不理,可怜我穿着薄袜的脚,瞬间暴露在阴冷的气温之下。
他丝毫不以动容,反倒心安理得。又抢了我掉在地下的大衣和挎包去,提着鞋子愈走愈远,走到离我十几步,突然回头,笑得恶毒。
“廖冰然,你没资格怨,比起你整我哥的手段,我拿这招治你算轻的!”
对上我恶狠狠的注视,他也丝毫不畏惧,哈哈大笑。
“放心,你死不了,最多在这里冻一晚上,然后感冒发烧。我倒是盼望着你卧病在床,明天有个男人去给你喂药!”
“记住以后别出来在男人面前搔首弄姿、活蹦乱跳的!我很不爽!”
“廖冰然,拜拜!”
他带着得意的笑扬长而去,不远处就传来车子发动的声音。
我穿着袜子站起来,脚踏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瞬间全身冰寒。
“唐志林!你这个大混蛋!王八蛋!”
我又气又恨,冲着远处那辆移出停车位的车子大吼。
瑟缩着笼起自己光突突的臂膀,本能地光着脚在水泥地上活动着,偌大的停车场,曲终人散的人们纷纷来寻车开车离去,我不忘低着头躲避陌生人的目光,尽量往岳惠汽车的屁股后面躲。
衣服好薄,且不能蔽体。隆冬的停车场,阴风阵阵,我冷得上下牙直打颤、身子本能地蹦蹦跳跳,语气也越来越恶毒。
“死岳惠,你怎么还不来?!”
唐志林损到家了,害我亦不忘绝我后路,杀人也不过狠毒如此——
我没钱、没手机;光着脚重返大厅,还不知要在那里独自逡巡多少步?
这样狼狈的身影若被新闻有心人看见,明天是否出现一个头条——
‘赤脚女寻爱企业领袖年会’
我宁愿冻死,也不要被口水淹死,我又爱面子,就算不上头条,若被熟人看见,今后还怎么在金盛混?
只有童年时在一个遥远的小山村,才有这样赤脚立于寒风中的体验,那时我仿佛站于村庄之后的山巅,没穿鞋,是因为真的没钱买。
志林这样伤害我,不就是为了成全他哥,成全什么?
成全我成为他的情妇之一?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伟人的话总是很有前瞻性的。我觉得自己此刻的境地,用这首诗形容太过贴切。
这世上我所觑睨的自由之路,走得有如此艰难吗?
我不是逃避,只是觉得自己没有能力面对;我太自爱,一如十年前的选择那么坚定。在知道这爱里得到的是苦难和血腥,伤害和空前的困顿,让我找不到自我,找不到我最好的存在方式,我只能选择离开、毫不犹豫。
虽然时时想起他,总觉得他是我人生不完美的斑点、永不愈合的伤疤。但那又如何,我只是我,只想用自己的方式生活。
爱是冰的沸点,火的冰点。
谁是冰?谁是火?冻的是谁?烧的又是谁?
——
志林坐上车,脸上不无得意的笑意。
这个酒会,哥早就离开了,不知道是不是去找楚希雯。
他实在搞不懂哥回来之后的心思——
今天中午哥约楚希雯出去吃午餐,之后又不远百里送她回顺义,让他惊愕不已;说他打算重新开始,不再想廖冰然似乎又不对,因为他黝黑眼睛里闪烁的,永远是似有若无的淡淡笑意;从昨晚回来,他一个人呆在房间,怔怔地看着那卧室内小房间姹紫嫣红的陈设,若有所思……
这样的哥,说不上失意还是得意,身边的确伴着美人,但那颗能够沉溺情爱的心,仿佛已经死了,总之,他唐志林看得透:哥对楚希雯,和对廖冰然的热情与激动,完全不在同一个层级。
他恨过廖冰然,几乎要恨到骨子里,形同水火、势不两立;最恨的是那女人完全不把哥的生死当回事,短短几个月过去,真的脱胎换骨、活得相当滋润;今天酒会上遇见,笑餍依旧、美貌如花;更可恨的居然开始梅开二度,霸着白天龙不说,还招惹新的男人。
那个兰必成他在圈子里有所耳闻,亦是有名的花花肠子——
“廖冰然,你丢人不丢人,说你清高吧,你跟谁跑不行、跟这么个烂人……”
他倒不觉得自己亦是圈子里闻名的烂人一个,要比猎艳寻奇的本事,他可并不输于兰必成,可是,谁要动他哥的女人,那是绝对绝对不行!
突然想起来什么,拿出手机拨哥的电话。
“喂,哥,你在哪?”
“贡院。”
“怎么?”志林有点吃惊,他没去找楚希雯?
拿不定哥的心思,本来想把廖冰然的糗样好好跟哥讲讲的,但突然之间,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选错了立场。
“那个,嗯,廖冰然,”志林从来有事不瞒他,开着车开口,“她今天也来年会了……”
居然哥没什么反应?淡淡的语气,“哦。”
志林直纳闷,哥到底怎么想的,这么冷淡?那么,是不是代表,他根本就对廖没什么兴趣了?
心下窃喜,带着点激动要把自己的杰作和盘托出,“哥,你不知道廖冰然今儿有多险!兰必成看上她了,要带她走,她居然打算跟兰必成走、出去过夜!那不是一有名儿的烂人?我想都没想就拦了,找帮人把那小子揍了一顿,他敢动她,真是吃了豹子胆!”
哥沉默地在听,没有任何回应。仿佛真的,那只不过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人的故事。
“呵呵!”
志林有着莫名的兴奋,“姓兰那小子真不是一般的怂,挨一顿揍就老实了,把廖冰然甩停车场、撂那儿了。我心里这个乐啊,趁机整了整她,把她衣服扒了、鞋脱了,索性让她在地下停车场冻个够!——她不是叫冰然吗?我让她冻成冰棍!哈哈!”
他得意的笑还没有结束,哥那边的呼吸已经开始急促起来,“唐-志-林!谁让你整她?!”
志林的嘴巴狠狠地合上,从电话里传来的语气显得极不耐烦、亦极暴躁。
“她在哪儿?”
“我抢了她、她的包,估计她走不了,还在停车场……”
志林吓得有点结巴了,“我,我只是打算教训教训她……”
“她还轮不到你教训!”
哥阴沉的语气里饱含怒意,电话瞬间挂了。
志林有点傻,这算干嘛?
哥到底会干什么?!
他本来是有按部就班、又能让她乖乖就范的一整套计划的。
但唐志林,这臭小子总是坏他的事!
这样寒冷的天气,滴水成冰。他见过她身上的裙子。看她第一眼,他的目光其实就象被摄魂般,被她躯体曼妙又柔和的曲线吸引——那件秋装的裙子不是他挑的,但穿在她身上,很美。
气色不错,唇红齿白,卷发亮泽,身姿婀娜;她自己亦不知道吧,她举手投足,容易吸引人的目光,偏偏她的笑淡如行云流水,仿佛没把一切放在眼里。让他也忍不住开始收敛心底里陡现的惊喜和心动,装成一本正经。
天知道他费了多少力气,才在她面前装得远隔重重山水,丝毫不以为意,漫不经心的表面,实际上内里的心早已惊艳、激动万分。他整个人都快裂开了,一边是蓄谋已久的降伏计划,一边却是根本无法自控的情不自禁,恨不能上前就攫取红唇、尽情拥吻——
这个迷魂的小妖精!
若是志林的所作所为不让他知道就好了,但,他脑海里一浮现她穿着那裙子在风中瑟缩的身影,就忍不住、忍不住隐隐地疼……
他宁愿,受这苦的是他自己。
而现在,他心急如焚地前来英雄救美。
这该死的小妖精虽然抱肘冻得瑟瑟发抖,对他停车在她面前、不耐烦地按喇叭,居然目不斜视。
他深呼吸一口气,平静了心绪,对着后视镜展露了一个深有意味的笑容。
打开门下车——
如果不得已游戏提前开始,那就从今晚开始吧。
——
等了半天岳惠,岳惠还没有出现。事后我才知道,她那晚没来取车,已经和刘子玉走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
嘴唇都紫了,鼻子里有显而易见的清鼻涕,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哭了,脸色青红相间;更狼狈的,是我不停互搓的脚背,搓了半天,身上没什么热量,一点用都没有。
酒算是白喝了,在风里愈发显得冷。
说实话,我已经没有勇气继续下去了。
不理会他、和他僵持了不过几分钟,他就气定神闲地下了车。
说实话,要是说这么整我仅仅是志林的主意,打死我都不信。志林逞凶,他断后安抚,这个如意算盘再简单不过了。
当他走到我的面前,不知是因为寒冷或是又加上了恐惧,我抖得更厉害了,用筛糠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麻木的脚已经快站不住了。
他贴近我,与我鼻前的距离不过5公分,我沉默地盯着他的脸,身体还在抖个不停,目光因为身子的不安分也漂移起来、无法聚焦在他的脸上。但即使如此,在他的脸上我也看不到一丝嘲笑、幸灾乐祸的表情。
他看着我,表情越来越凝重,浓眉纠结得越来越深,不发一言,我也能体会到我们之间无声的斗争——
“我就是不走,我宁肯冻死。”
“那你就冻着吧,我眼睛都不眨地盯着你、看着你,看你能捱到几时。”
“那你就看吧,我不会认输的。”
“怎么样,你还能坚持吗?”
“我能。”
在以上的问题重复往返,我们用目光互相斗争了三个回合之后,他忽然一伸手,将我紧紧地揽在怀里,终于不愿再沉默,唇间狠狠挤出一句话,
“蠢女人!你非要让我的心痛死不可吗?——”
语气原本沉闷,到最后一个字开始咬牙切齿亦开始歇斯底里,最后又变得万分严厉,“啊?!”
他的力量大得吓人,将冰块般的我狠狠地按在他敞开的大衣内里。
就象钱落袋为安的感觉,我一定是他这辈子最觑睨的稀世奇珍,拥有了我,他将心满意足。他的胸口和身体,都好温暖、好温暖。我抽搭着呼吸着那丝热气,象吸血鬼对血液的执着般贪婪。羊绒质地的大衣,毫不吝啬、亦毫无保留地把他体内体外的温暖传递给我……
我想他,想念他身上沉稳的气味,想念这样温暖又呵护的拥抱,尤其在我此刻象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孤苦无依、饥寒交迫的时刻,我更是忍不住地犯晕,把对他的怨气和恨意,一股脑地抛到爪哇国去。
他在吻我的头发,冰冷的头发,触唇即寒,他自上而下,忘情地吻着,亦呵着热气。
“你就象块冰,一样地冷……”
此情此景,这句话语意双关。
我愕然睁目抬头,还没反应过来,却被他一把凌空抱起。紧紧地倚着他的胸膛,象冰块一样的双脚被握在他的双掌里。
“唐志林!——我真得杀了他!”
他恶狠狠的语气,小声咒骂。
我血液开始缓慢流动、终于上下牙不再打架,说话却不忘咬牙切齿、带着深仇大恨。
“我同意!”
他抱我坐上后座,我的整个身子象孩子般蜷缩起。他的双手、躯体、怀抱仿佛就象一床温暖的棉被。我的两只脚的掌心,笼罩在他的大手掌里。
“然然,你是我的宝贝……”
他忘情地在我耳畔呢喃一句,双额相触、鼻尖抵着我的鼻尖,闭着眼感受着心如潮涌般的狂喜。
“你倔强得,真让人生气。”
他火热的唇吻着我冰冷的脸,呵着热气感化那些拒绝温暖的皮肤;一忽儿不再拥我那么紧、凝神细细地审视他曾错过的那些时光,在我的脸上、身体上留下了怎样的变化。
黝黑的眼珠,随着我起伏的呼吸,瞬间凝出了几许狂野;坚定的眼神,闪烁着易燃的火花,忽然他的唇狠狠地下压,紧紧地吻在我的唇上。
就在这里吗?这是停车场!
车来人往,贴的膜颜色再黑,也能看得见宽敞的后座上,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女人在做什么。
我抹了很艳丽的唇膏,是章子怡曾做过广告的那款,水晶珠光的亮色。他总是对女人的唇膏过敏,仿佛只有在我嘴唇素面朝天的时刻才愿意深吻。但现在他却什么都不在乎,带着要占据、攫取亦或强夺的力度,就像狗遇上鲜美的肉包子,一旦沾惹、绝不放口。
车里早早有所准备、开了暖气,身体开始暖和,他一离开我的唇,我却下意识地连打几个酣畅淋漓的喷嚏。声声悦耳亦大力,胸前紧裹着的、他外衣的衣襟都被我剧烈的动作震开。
我头枕在他的臂弯,眼里却烟聚了几分迷茫:我们的开始,就是一件他的外衣,而在今天、相同的场景真是巧合。
懵然惊醒,如被农夫在田野里觅得冻僵了的蛇带回家、温暖苏醒过来的蛇反倒咬他一口般,吐出冷静的一句。
“为什么,还来找我?”
他听到我没心没肺的话,刚刚热烈起来的全身如入冰窖,整个人都僵住。
目光里瞬间警醒闪烁着、伏击仇敌般凛冽的光。
他轻轻地放开我,面色回归曾有的一潭静水,语气寒凉深不可测,亦带了几分玩世不恭。
“来带你回家。”
将他的外衣覆在我身上,谨慎地如盖被子般地掖严,躬身下车坐上驾驶前座。
回‘家’?谁的家?
我静静地躺在后座上,蜷起身子,眨巴着眼睛,故作天真地问,“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不回头,语气冷冷,“不是要做我情妇吗?你生病不能陪我上床,我就少一天快乐……”
他回头,眼神里闪烁魔鬼般的笑意,“你说我是不是要,保护自己的权利?”
情妇?
他真还记得这个约定?亦或戏言?
我才不要!
惊得要跳起来——这温暖不是白得的!我要快逃!
他手更快,我刚动的心思,他就知道,“突”地轻微一声,车锁全落,他系上安全带回头对我邪魅一笑。
“今晚,我就很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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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在心里想象过无数次,若今生再见他,是冷面相向,还是心泛无穷涟漪?当这一天再来到时,没想到没有丝毫预兆、亦没有一点悬念。
他来了,他就来了。
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那一刻所有的想法原来和现实相比,都是空白的一片,根本微不足道。
偶尔也想过,从此后贤良淑惠、把他当作今生唯一爱过的男人,虽然这是谎言,但他的确是我曾经最爱最爱、爱到骨头里,中毒身亡都要含笑而死的那个。为这份爱守活寡,在这纷杂的人世中应对蹉跎的伤感、铺天盖地的引诱,给自己戴上枷锁;从此错过任何其他的风景,亦毫无怨愤;直到有一天成为更老的女人,老得只能装下关于我和他的、这份微薄的记忆……
只为一个人、只为一份爱而活,我常常想我不是圣人,根本做不到——
即使他烙上的印记,但我亦会竭力去抚平。谁离了谁,还不是一样地要享受人生、享受生活?
被温暖的蛇的身躯复活,我带着暗含刀锋的笑,森冷地坐起,在他背后开口。
“楚希雯怎样?床上功夫你可满意?”
他沉默一秒,从后视镜看我一眼,面色平静丝毫不起波澜,答复就像评价一种新上市的蛋糕。
“还不错,不过我比较恋旧,今天有意想尝尝以前的味道……”
我整个人瞠目结舌、都要呆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