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 愿与君合
睁开闭着的眼,看见他手里已抓了一把艳丽的花瓣,有大大的花盘,粉红色、桃红色、火红色的菊花和酒红色醉人的鲜艳玫瑰,轻轻地把它撒在我和他的周围。
分不出是花香,还是我身体中的暗香,阵阵袭人。我愕然地发现自己裸露在水面上的前胸和胳膊,在蒸腾的水汽之上白皙得吓人。
丰姿尽展,风娇水媚,尤其是周遭的花瓣在清水中流动,纤纤抬素手,婀娜印红妆,更给这具躯体增添了难以言述的、万分滑嫩优柔的美……
借着水的浮力,他将我一拥而起,让我整个人坐在他的怀里……手已毫不客气地附上我柔软又弹性十足的前胸,饱含情欲地抚摩……
这一幕简直是……粉腻酥融娇欲滴
我细长匀称的双腿合在他健硕的双腿之上,柔弱和强健有力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但我在他腹上坐着,这种肤色、肤质、气质的强烈对比,却彰显着莫名野性的诱惑。
他的一只手离了我胸前起伏的柔软,却将我搂紧一刻在他怀里,另一只手巡势顺着我的臀和大腿向前、再向前……
感到他热烈又急促的呼吸,强烈地在我耳畔流连,他带着雄性激素发作的情动,英挺的脸和下巴,带着火热的颜色,在我脸颊旁耳语,
“然然……看看我们……我们天生就是一对儿……
我们在一起,有多美……
就象一副油画……不,比油画还优美……”
他忘情地闭上眼,吻我湿漉漉的脖子,吻耳垂、发际,直到我的呼吸亦开始饱含情欲……热烈不已……
他热衷这些享受,这已是他生命的一部分,奢华挥霍滋养着他、越来越完善了自命不凡的灵魂……
当一切障碍都在他脚下扫除……
当志在必得的一切均成为他掌中之物……他,怎会再去选择甘愿平凡?
感受到臀部所坐之地,他胯下坚硬的突起,在我幽深湿滑的私处,恍如若无其事地探询,小心翼翼亦沉着冷静,在双腿的柔滑处流连不已;越来越明白他真正的本色用意;骇然地滑出身子、离开他去。
冷静地冷却热烈的激动,在有着玛瑙般粗粝条纹、却质地细腻的花岗石上枕靠,放下一肘,将脸贴上、闭着眼睛呼吸氤氲而上的热气。
平息着身体里到处游荡、呼之欲出的激情……
我,还是没有勇气面对……
世界就这样吧……
既然我无力抗争,那就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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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气氤氲的石台上,暖意环围,我昏昏欲睡,即将眯眼小憩,却不料有飘忽的呼吸愈来愈近,睁开眼,对上他似笑非笑拉得细长的眼眸,他见我醒,就势伸手至我身下,又将我一抱而起。
鼻息轻触我的鼻尖,唇间湮着清香的口味,属于男人的气息蔓延,春风和煦。
“睡这里,也不怕着凉?”
我不语,只是双颊红润,秀眸惺忪,唇微启,眼含秋波,暗似勾引,唇语无声。
他双耳低垂至我耳畔,“在说什么?”
我微启唇瓣,暗语无声:“其-实,我-冷。”
听到这几个字,他似受到万分鼓励,再度抱我入怀,身躯紧紧地、完整地覆盖了我。
“来我怀里,我一定要烧化你。”
“日梦衔花鸟飞还……溪上洗钵见老猿……遥知不是峰前树……不是仙人哪得攀……”
在他怀中笑得魅惑,念出这首诗来,却难掩神情中的冷嘲热讽——
他就是那‘老猿’,我这棵‘树’,不是仙人哪得攀?
这么多年,那些书他可不是白读的,为配上我的风月才情,他亦是下了不少功夫。看见他了然地思索了一霎,眼眸中瞬间凝聚了猛兽攻击的凶险。
趁他没有抱牢,我柔滑的身体,借着水的浮力飘荡而去。
带着浅笑看他一眼,远远地、在池中挑衅般地缓缓起身,在他的睽睽注视下背过身去,顺手牵了池壁上准备的一条白色浴巾,慢慢地笼上臀侧。
一股原始的骚动,自肚腹之内猝然而起。他的欲火,在瞬间由点点火苗烧得更为热烈。
如此销魂的背影……冰肌玉骨……冰清玉润……
如芙蓉出水般、风吹仙衣飘飘举……
她轻执浴巾的双手有着弹指的纤弱手势,白嫩如藕的肘在腰侧轻放,一双玉臂轻轻舒展,象纯净的天使支起透明的翅骨;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原本白皙细嫩的皮肤,在温泉池出浴后变成了诱惑般的温暖绯红色,柔若无骨;卷发湿漉漉的发梢,在光洁的背上轻轻飞舞,那瘦弱的肩,有种孤绝于世的性感,妩媚纤弱,让人忍不住地心生怜惜……
遍体丰盈窈窕,浴巾遇水几乎变得透明,附在她那翘起的鼓鼓圆臀上,印出湿润的印记和曲线……
他几乎忍不住、闭住呼吸要上前相拥……
还没有看到正面她的一对挺耸的椒乳,整个背部、肌理细腻骨肉匀,他已经按捺不住了……
若再想象一下她柔嫩湿滑的销魂地带,更是难以遏制的燥热……血脉喷张……
一股热流在周身徜徉……他终于忍不住……
他从背后一把将我紧紧攫住,迫我转身向他,目光中浓情似火,眼睛带着兽性大发的前兆,不知是泡得血热了还是吃了什么药,象传说中的火麒麟般、通红通红。
脚下是汩汩翻腾、静静奔涌的热水,身边是他滚烫着不肯冷却的身体。
我被紧紧地附在他的身前,感觉他用平生最大的力度,让我的一切曲线、与他成为天作之合、严丝合缝。
他雄健坚挺的一部分,已虎视眈眈、急不可耐地在我温热的腿间摩梭,一步步地侵占、攻掠,仅凭这占有意味十足的、意味暧昧的动作,我就知道——
接下来要发生的事,绝对我做不了主。
但是,他却轻轻地、放开了我。
他如操胜券,眼里闪烁其辞——
等等,好戏,还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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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个风格简朴却极显精致、细腻的房间。
进房来,一幅引人注目的春宫画首先印入眼帘。
唐代大画家周昉,就是一位擅长描绘人体的春宫画家,他喜欢用彩笔在素绢之上、描绘男欢女爱的行乐图卷。他极喜爱画女人,她们弹琴、调琴,托腮、静思,千姿百态,栩栩如生。
而这幅他画的、题为《春宵秘戏图》的绢画,十分生动别致,充满迷人风情。
这幅画,描绘的是皇帝和他的女人正在一处幽房之中做爱的画面,旁边有两位女官在忙碌地帮忙,另有两位侍女表情丰富地在一旁侍立。
羞色满脸,别回目光另顾其它,打量着四周的精致陈设。
感觉里有些熟悉,仿佛这个场景在哪里见过。除了那幅画让我惊艳,朴素的床淡淡无奇、简单朴实的陈设让人心安。
但让人眼前一亮的是——他走去拉开百叶窗,窗外是扑朔迷离、色彩艳丽的红叶。
如此真实、金黄嫣红纷杂的色彩,看上去更像是假的,就像布景般的油画。但我在这里走过一遭,深知这奇景之中的奥妙。
“泡累了吧,”他解下身上浴巾,又上前接过我的。
双双换上浴袍。不习惯和他什么鸳鸯浴,自己先进去,用目光勒令、禁止他和我一同。
他唇间现出默许的笑,今天很是好脾气啊,说什么是什么,都不反抗的。
等我出来,他竟已在另一处浴毕,躺在洁白的床上,背靠着身后那些明媚的灿烂。
“干嘛来这里?”
参观过了,温泉泡过了,可以回家了啊?
我有些不解,窗外的阳光有耀眼的光芒,他背后如有神光。但表情如此郑重其事,沉着镇静,仿佛如临大敌。
这总是有些古怪。
直到我到他面前,他才脸上漾起浅笑,和颜悦色地下地,去倒了一杯水,递过来一颗药。
“是什么?”
我疑惑,略有戒备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那件事,我特意咨询过医生,”他回答得漫不经心,“他给你开了点药,说是必须要调理。”
这样啊,他倒真把这事放在心上了。
面色却泛起一丝羞赧,这样女人身子的事,怎么倒是、他这么费心思……
淡淡笑笑,不假思索地吃了。
穿着浴袍环视布满壁画的四壁,这里最养眼的除那春宫图外,就剩一幅西方浴女的油画了。色彩斑斓、笔触细腻。
修长双腿、丰乳、肥臀、如雪肌肤在半遮半掩的柔软浴袍衣摺间若隐若现,情色之意高雅到风月无边。高档场所的色情装饰,果然不俗。
不由出言品评,“这幅画不错啊,博丰,里面的女人好美。”
“那也没有你美。”
他在我身后笼上我的腰,鼻息轻触我的后颈,企图明确地袭击我的耳垂,“我的然然,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
“你象玉柱一样的腿,象妖精一样柔软的腰,还有你…..”
魔掌言语间,已覆上我的胸前,“这对可人又惹火的小东西……”
隔着浴袍,他的手在攻占我的身体。胸前柔嫩挺立的双峰,在他的大掌下被蹂躏到全然变形。
全身竟然不可思议地轻颤,仿佛周身有源源不断的热流在蠢蠢欲动,因这小小的挑逗热烈沸腾起来。
他完全没有浅尝即止的迹象,反而激情猛烈、一发不止。轻轻褪去我的浴衣,手在我的身体上更加自由地游弋。
双颊不知为何变得如此火热,仿佛突然高烧般思绪懵懂不清。裸露的双臂,轻轻地攀附在他脖颈,整个身子冰清玉洁地倚在他怀里,行将任他为所欲为。
突然一念闪过的理智让我清醒,我强迫自己离了他的唇。
“博丰,你别这样,我不能给你,一会你又会好难过的……”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目光清亮澄净,仿佛要把我整个人看透到他心里去。突然嘴角轻动,牵出一丝温柔到极点的笑意。
“我不怕,如果还会难过,那就难过好了。”
攫住我的唇,吻得更深更为热烈。柔软的珍惜,满心的爱意,被他发挥得如此淋漓尽致。我咿唔着还欲坚持什么,仅有的一点怯弱的拒绝,都被他软化至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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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又一次翻云覆雨,我始终执着而又热烈,疯狂地需索无度。
熊熊的烈焰如同将我的躯体和灵魂一起焚尽,如敦煌飞天,从燃烧的热度里袅袅飞升,在清冷的上空回望人间这一幕:
那女子目光迷离、曲意柔媚,全心全意承欢,愿在他身下一欢至死、灰飞烟灭。
——而他,亦是被这热情燃尽,不忍见我有任何一丝不足,直到筋疲力尽。
这一刻,我只是爱他、亦被他爱的女人。身份简单、赤裸到如同这全心奉献的肉体。
而那曾孤高自傲的灵魂,亦愿如此躺在他的怀里,直到世界末日来临。疲惫的是身躯,但不知餍足的,却是那激潮澎拜、愉悦感无休无止的心。
红潮涌动之后,一切恢复平静。他拥我在怀,却听到尴尬的一声腹鸣。看看时间恰好午后2点,我们这样疯狂的行为绝对有‘白日宣淫’的嫌疑,未待他开口相戏,我自己的脸已红了半晌。
“我饿了。”
一边用这句话掩饰,一边打算下床取衣。半截身子还没离开床铺,又被他拽回怀里。
“等等。”
他的眼神依旧龙腾虎跃,丝毫不见倦意,“有件事,你还没说清楚。”
愣神一刻,只对着那灼热坚定的眼神,就知道他的用意。
坦然以对,这一刻将充分表现我的人品——言必有信,即使终身大事不是儿戏,我一言既出,亦驷马难追。
轻轻一笑,云淡风清,但已臣服的心,绝不会令他生任何嫌隙。
“我听说,白色婚纱暗喻新娘的纯洁无暇,”眼神故作懵懂天真,眨巴着眼睛,“那我二婚,该穿什么颜色的?”
他眼神闪亮,我前半句话让那张脸陡然神采熠熠,希望无限;后半句脸色一阴,但须臾之间喜笑颜开,“如果在美国,再婚可以穿带些色彩的礼服式婚纱;”
他顿住,黝黑的眼珠盯着我,“在中国,我倒是没听说这些繁文缛节。你,是我的新娘……”
“随便你……”
“可以是红色的?粉色的?紫色的?”
我乜斜眼故意逗他,“还是黑色的?”
“除了黑,什么都行。”
他简短一句,自己已下床为我取衣,“婚礼会安排在双水成立之后,到时候会邀请各界媒体,”
他眯起眼带着狡黠,“你若想成为中国第一黑色新娘,我倒也不反对。”
他的心这时候真宽,难道不知黑色婚纱,代表的是冥婚?
着装整齐,听见他的手机响,他走去看一眼号码,却是回过头,盯我一眼。
“喂?哦,到了吗?”
他手持电话,走到我身边,手一伸,目光沉稳,“然然,你妈刚下飞机。”
我妈?我不用想也知道是哪个妈!
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嘴张得老大,却不知该说什么。
在我眼皮底下的手机晃了晃,对上他似笑非笑的轻松的脸。
“想跟她先打个招呼吗?”
我慌乱地摇摇头,太突然,没有心理准备了。
“曲丛生送她过来,你想在哪里见她?来阳明山,还是在市区?”
“我……”
他看我一眼,知道我已被这惊喜整个震呆、傻掉,收回电话对那边吩咐道,“来阳明山吧。”
收了电话,扶着我簌簌发抖的肩,让我靠在他怀里。
“你想她好多年,我知道。还记得那次、你被赵婉婷推到水里差点死掉吗?那时候我整个人都吓坏了,想你真的……有可能醒不过来……
你一直在昏迷的时候叫‘她’,那时候我真恨不得自己就是‘她’……”
“那是我第一次明白,血缘至亲、对一个人的求生欲念有多重要。”
他放开我,脸对着我的眼睛,一脸严肃,“血缘是不可以改变的,无论你身在何时何地,是什么样的身份,你生来的世界由天决定……
而我们的爱,就从这最初的血缘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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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过往的萧萧枯树,因车内的春意融融而变得有了几分温情。我眼睛看着窗外,心绪早已飞翔得没有边界——
在那毫无反抗之力的童年,养母从不告诉我‘她’的存在,在那些恨铁不成钢的日子里,毒打和谩骂成了家常便饭。
而从我记事开始起,我就不明白为什么身为、她带来这个二度组合之家的亲生女儿,反而不能得到她真心的疼爱。这世界上会有这样、一切以子女的表现为爱的准则的母亲吗?
不符合她的要求的子女,就不配得到她的尊重和怜爱?
不能为她的颜面和炫耀添砖加瓦的,就不配拥有尊严和人格?
被打得遍体鳞伤、最痛最伤心的一次,是对着她哭喊着质问,“你是我妈吗?你是我妈吗?!”
她一个巴掌从脑袋上劈下来,恶狠狠地睁着眼说,
“我不是!我生不出你这种没有出息的东西!”
我瞪大了眼傻傻地看着她,如同那些年、幼小的心里所能表达的所有疑问,都在这一刻得到了答案。我捂着伤的地方,瑟缩成纤小的一团。
“你不是我妈妈,我妈绝不会这样对我!我要走!”
颤抖的声音带着无穷的勇气,石破天惊的喊声打破了世界的某种平衡,震得那震怒的容颜愈发疯狂。
“你走?你竟敢说你走?”她再次对我拳脚相向,原本的伤口更加不堪蹂躏,瘦弱的骨骼让她咧起了嘴,只因为打我反而咯伤了她的手脚。
“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就得到你这种白眼狼的报应!”
不顾我哀痛的哭泣,她疯了似地过来掐我的脖子,“我一辈子为了你!为了让你出人头地!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竟敢说你要走?!”
狠狠地将没什么力气的我拖向门口,将我推出大门,“滚出去!你不是要走吗!?啊?!”
“现在就滚出去!我不是你亲妈!找你亲妈去!”
“滚!永远别回来!”
这样的口角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自从我有初始的反抗意识开始,我身无分文,穿着单薄的衣服,就那样一直在家属院附近的铁路线上走来走去。那条记忆中的铁路线,永远杂草丛生、荒草凄凄。
用筑路石子垒起的高高桥涵,是钢筋混泥土铸就的、没有丝毫生气和温暖、苍白荒芜的,却成为我风雨之中的临时避难所……
呼啸的风穿透了涵洞,我对着拱形的石柱傻傻地呆坐……那惨痛的灰白,是我童年中,记忆最为深刻的颜色……
有多少次,怔怔看着那呼啸而来的火车,我低头注视自己胳膊上被扭掐得青淤的伤口,忍不住泪流满面。我曾经拥有一颗无助的、柔弱不堪的、多愁善感的心,但有的时候,真的想以孩子般、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敢,狠狠心,就向那火车头飞奔过去……
那时候,我是不知道生命有存在的意义、人应该有活着的尊严的……
只因为那些伟大文学作品的力量感染了我,我读着《雾都孤儿》会哭,借钱看书、花钱读书,只有在书描绘的世界里,才找到了人生寻爱的最初……
为悲惨甚于我的主角落泪……憧憬那些幸福的场景……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成为那些幸福者之中的一员……
放弃生命对我来说是一种勇敢,但在那没有希望的世界里,是谁最后给了我希望?
我不是在家庭里懂得爱的,所以我对爱的理解很片面、很偏激。
因为不知道生命本源之初的爱,是怎样的;我失去了寻找爱的源动力……
不知道爱可以持久,即使身处多么动荡不安的世界、多么璀璨浮华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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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暗流泪的心,再次不可避免地发出了抽泣的声音。我的脸对着窗外,始终没有看他。
他为什么要懂我?!
他为什么这么懂我?!
泪已盈眶,视线已经模糊。车子却忽然在路边停下。
我来不及擦掉眼泪,扭头不解地看他,眼泪不经意地躲闪间,已在脸颊上滑落两行。
他一只手扶在档把上,一手握方向盘。但炯炯有神的眼睛,却紧紧盯着我。
那目光中,有理解、有怜惜、有同情、不,还有无条件、劈头盖脑的包容……
忽然他双手放了一切,过来拽我的胳膊,让我靠在他怀里。
语气那么沉稳,却是含着温暖的呵护,手抚上我依旧微微颤抖着的脸。
语气里带着丝丝沉暗。
“然然,人一生,就是一场漫长的棋局。这盘棋不会是所有人都能占尽先机,没有猎猎西风,不会狼烟四起;一步一步,都需要在取舍和进退中抉择。”
“我们的过去都象那里的小卒,不是大人物,却是整个棋局的关键。既定的规则,要求我们勇往直前、毫不退缩沿着沟沟坎坎的人生路,艰难而执着的求索、前进,才会谱写出最壮丽的强者之歌。”
他放松我,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柔滑的手指,轻轻地为我拭去泪痕,“那年,我看过你的日记。你写的那些往事,那些事化成打动人心的文字……我读着读着,也会心里涌起酸楚……”
他吻着我脸上的泪珠,唇间漾起了浓重的怜惜,“我没想象过你那与众不同的童年,但是当我读到,我很心疼……那种疼,就仿佛痛到了我的骨子里去……
可是再继续读,却从字里行间发现了一些让我诧异的地方……那就是你做为小女孩时的伟大——
你对那样的她,却并没有很深的恨,你努力在宽容在宽恕……”
“你在心底里激励自己,要让自己自强自立重获希望……
你事实上一无所有,双手贫瘠,但你在精神上的富有,却让我惊叹……
从你那少年的外表上,看不出任何一丝堕落、放纵和绝望,你始终是认真、勇敢地去做自己想做的自己……”
他的指绕着我的头发,却托起我的脸来。
“我一直没告诉你,这么多年,我一直记着那日记里的一句话:
苦难,对天才是一块垫脚石,对弱者是一个万丈深渊…….”
目光聚精会神地盯着我,这一刻我心有所动,傻傻地撇着嘴、有着又要泪如雨下的表情,他唇轻咧,柔和的下巴荡漾起好看的纹理,笑得那样温暖。
“然然,别哭了啊……妈妈来,是一件高兴的事……
你不能、等一下和她哭成一团……”
“博丰……”
我几乎是本能地扑到他怀里,捶打着他的肚腹,眼泪在他的衬衫上留下了湿润的痕迹。
他一点也没嫌那些液体是鼻涕还是眼泪,只是轻轻地吻着我的头发,让我哭得有史以来、那么豪放。
我知道:我的心和身体,从这一刻起,已经彻底地、完全地、百分百地属于了这个男人。
这个事实,谁也无法改变。
等我们到达阳明山,发现大厅里,已多了两个‘女人’。
一个是曲丛生搀扶下的我妈。另一个是权涛抱着的恰伊莎。
我不知道先奔向哪一个,满腔的激动因为恰伊莎的出现,卡了一下壳。但思忖一下,还是先去抱起了恰伊莎,然后走到我妈的面前。
“妈妈。”
我叫的时候,心中却依旧风起云涌。
偏头看了看他,他向我使个鬼脸,示意我别把老人家的眼泪逗出来。
那边权涛递给他一封信。
“她走了。上午的飞机,我去送的。”
他接过那封信,看我一眼,向我妈微笑一笑,“伯母,你们聊。”
然后给我一个意味深沉的眼神,走上楼去。
妈妈拉着我的手,让我坐下,权涛叫来了黄玉梅,把恰伊莎抱去偏厅。想让我和妈妈亲亲热热地说说话。
人到晚年,满面沧桑。我没有见过她的青年、中年,这仍是人生的不圆满。但在她晚年,我们能重逢相遇,这也就够了。就像不怨养母如何待我一样,我亦不想深究她为何当初抛弃我。
那场景在我的想象中,应该就像马萨为什么要放弃恰伊莎。
人生有很多事,不是出于本能,也许被逼无奈,但不管何种行为,我宁愿相信在那些伤害的表面,内里会有一种美好的意愿。
我拉着她皱纹遍布的手,那粗糙的质地不难看出她几十年的生活痕迹,社会底层,农村的劳作,她的面容里没有活力和勇气,有的是朴实和坚韧。
人,生而有始。
这是我人生的源头。她的生命铸就了我的性格,此为遗传。
我来自她,我的美丽相貌、我的性格、我的坚强就是来自她的一切。
这是生命之源。
“孩子,”我没有哭,但她却老泪纵横,“妈妈没想到、这辈子活到现在,还能看见你……知道你这么多年,受了很多苦,我听到这些事,这心里啊,就像刀割……那时候你爸爸没良心,他赶我走,逼我离婚…….我没有带你走,妈对不起你啊……”
“妈,不要这么说,也别再难过了,”
我牢记他的提醒,没有和她哭作一团,“都过去了……我现在很好……真的很好……”
她上下打量着我,而后放心地哭着笑了,“这么些年,我一直想找找你,不过哪里都没有消息,”
她环顾着四周的黄金富贵,平静的语气不免又吞吞吐吐,“孩子,你这是在哪里?”
曲丛生怎么向她解释,唐和我的关系的?
我想想还是坦然地答,“刚才你见过的那个人,他是我的未婚夫。”
“哦,好啊,好,”她笑得憨厚,“我看那孩子不错,长得人高马大,看着威武,相貌堂堂正正,很有男子气概。”
她和我一定有代沟。
现在城市里的女子,很难把她说的那些形容词看做男人的优势,但她这质朴、直白的语言,多少说明唐这样的男人,还是很受农村岳母们的钟爱……
偏厅恰伊莎又哭了起来,仿佛心有灵犀地知道、妈妈已经不在身边……
“我过去看看。”
跟妈说着,一面走过去,从黄玉梅手里报过恰伊莎,脸轻轻地俯向她哭泣的脸,“莎莎,不要哭了……妈妈在……妈妈在啊……”
没有人知道我心里的喜悦,就像森林里的树在疯狂地发芽。黑暗中的一束白光,因为一位母亲、一个女儿的到来,而变得温情无限。
这亭阶寂寂、浓情暖意的幽静祥和,不就是人生所要追求的圆满吗?
如果这嘘寒问暖的浓浓关爱,在我之前的等待中、代表着辛酸和悲叹,那么从今日开始,是否要划上一个句点?
紧紧抱着恰伊莎哄弄,不经意间抬头,他正倚在二楼的白色栏杆,目光平静地看着楼下的我。
我忽然间有些明白——他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这一刻,他等了十年。
也许结果不尽如人意,也许在旁人看来似有缺憾。但对我们两个人来说,这就是全部的回报。
光阴易逝,浓情蜜意的一刻总嫌短暂,也许,命运若不垂青,我们等待良久,也不过是枇杷如盖、物是人非的哀怨。
但我们等到了这淡雅、柔和、幽寂、含蓄的一刻。
世俗的眼光,时代的变迁,那些难耐而又寂寞的时刻,那些苦与现在的甜相比,究竟是否值得?
而悲苦离别、坎坷与磨难又是为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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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次日就被送进昌平的一家国际敬老院。并没有幸福地住很久,她以前积劳成疾的老毛病就发作了,之后,始终处于无休无止的康复过程中……
恰伊莎开始与我们住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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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打开笔记本,看看邮件。却不料是天龙的。
===电话联络不到你,只好发邮件。关于你辞职,有些细节问题我还需要了解,见邮件后,能否来金盛面谈?===
我回头看一眼,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他喜欢看战争片,对死亡的血腥镜头,往往聚精会神、眼睛眨都不眨。
该断不断、反受其乱。我轻轻在键盘上敲下。
“明天上午,金盛见。”
回头,倚上床,静静地将身子滑入锦被,手放在他坐着的腿上。
他关小了电视音量,低头对我启唇微笑。
“怎么不写了?累了?”
我定定神,“明天,我要去一趟金盛。”
他眉宇间有不易察觉的紧簇,倏然便逝,“是吗?明天送你妈妈去敬老院,本来还要带你去大厦,参加新集团的筹备会议……”
他突然止住,等着我的应答。
“辞职的事,金盛还需要跟我就一些细节谈谈。你也知道,金融业都有主管负责制,普通员工辞职都有印章、业务档案的审计的,更何况我曾是要害部门的经理,”
我看看他和颜悦色的脸,轻轻坐起,“还有筹备会议啊?我去做什么呢?对它,我还没有丝毫准备……”
“什么事情不是一学就会?”
他眼底漾着轻笑,“比如你曾想当作家,却从事了金融行业?”
“二十世纪是机械和电子学盛行的时代,而这个世纪,生物学一定会取而代之。电子产品让资讯已像电力一样普及,资讯时代到生物技术时代一定是必然的过渡。”
“工业科技造成环境污染,资讯科技对隐私权造成眼中的侵害。而生物科技,会改变生命、改变自然。这在如今,仍是一种小规模,成长迅速且潜力惊人的市场。以制药、农业与环保为主。”
他来了对我介绍的兴趣,“你可以尽情想象你无法想象的事——它可以针对个人基因类型投注专属药物;用基因疗法治疗癌症、心脏病、艾滋病;制造特殊蛋白质来处理生长迟缓问题;在动物身上培养可供人类移植的器官……”
我轻轻打断了他,“包括克隆吗?”
他愣一霎,继而笑起来,“没错,不过,双水一定会合法合规地研究,目前,我还没有想到那么长远。不过你想想双水这个名字,然然,你知道它短期内要实现的事情是什么?”
我摇摇头。
“创造廉价蔬菜,提炼疫苗为穷人接种。”
他英姿勃勃的脸闪过一丝得意,“巨丰现今每年用于慈善事业的善款,占经营利润的8%;但大家如果都这么做,所谓慈善只是为了用财富提升知名度,就没有太大意义了。”
他低头吻我一下,“我觉得在这些善款之外,再做些事情,更能体现我们的责任。”
他亮闪着黝黑的眼睛,“这么多年一直在幕后,向来我不喜欢与媒体接触,你和志林各自掌管巨丰和双水,这两个企业虽为分支,却相辅相成。你热衷做好事,凡事喜欢讲个正义,那我就随你所愿,”
“双水环保研究的现有成果,源自美国,亦将会网罗大部分国内的生物界人才,大幅缩短树木生长期,由自然生长的植物提供石化能源,是一个新的课题,也是其中的研究方向。现在世界短缺的,是更有效率、无污染且几乎免费的新能源。包括建筑材料,冷天依然能吸收太阳能、热天对抗炎热的新涂料……”
“好复杂,”我听得苦恼,表情无辜地看着他,“我宁愿选择去红酒做个小工,而后每天下了班、回来写小说……”
“哈哈!”
他被我逗笑了,乐不可支了好一阵子,而后捧起我的脸来,一脸严肃,“我已经放出话来,双水老总是我老婆。我又不爱出面,怎样,你也要去露个脸的。至于你有没有兴趣,想不想参与,怎么参与,我都不强求……”
“等双水的事情定了,我们出去度假……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
他忽然目光落在我柔软的红唇上,又变得痴迷起来。眼神闪烁着恋恋不舍的光。我不由紧了紧胸前的被子,目光慌张起来,
“喂、喂,你想干嘛?”
他不会又想……天哪,大白天的中午,我们不知颠鸾倒凤几次,他还没有够吗?
但他根本不给我逃避的机会,大掌一把攫过我,将我压在身下。
色迷迷地看着我锦缎包裹的柔软身躯,手已经目的性极强地伸向睡衣衬里。
线条刚毅的唇,不甘的语气在我脸上呢喃着。
“你欠我的,何止是那么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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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龙并没有在金盛。他雪场摔出的伤,还没有完全康复。受他委托,接待我的是林可汗。
可汗显然对天龙疑团的蛛丝马迹一无所知。出于金盛几年的同僚关系,他也认为我的举动较为突兀。
“ICIS,”他蓝色的眼睛,一认真起来总是显出几分忧郁,“也许我的问题涉及隐私,但出于同事和朋友的立场,我还是想知道,是谁从我们这里、挖掘出了你这样的人才?”
‘跳槽’的行为,总是会让人浮想联翩的。他的心里,一定以为我是被哪家大银行以优厚的新俸禄搞定了。
我想了想,抿嘴微笑起来,“我可能接下来什么都不做;如果做,可能也与金融无关。”
“为什么呢?”
他很执着地微笑着,“你是第一位从金盛离职、而且不说明具体原因的经理。我想知道:你是对待遇、人事关系还是对工作性质有与众不同的看法……”
“以上说的情况,都没有。”
“可是我需要知道具体的原因,”他举举手中的表格,“总部人力资源,对每一位主动辞职的经理,都很重视。而你的申请表里,也需要填写一个具体原因,并且说明。”
大公司毕竟不是那么来去自由的。
看来,不过他这一关,接下来的印章归还,档案审计,都不会很好过。
我的人事档案全部都在金盛。这个世界,不是真的什么都能自己说了算——该配合的,我还要配合。
我看看他,如同泄了气一样软了下来,“好吧。”
“可汗,我辞职是因为、不想在这样的场合里工作。”
他来了兴趣,在纸上沙沙开始记录,“你请说。”
我笑了笑,“我从小喜欢文学,现在想、上大学学金融就是个错误。中国这些年改革开放,人人都觉得金融是个热名词。但我,却不这么认为。”
“不管这个课题的范围有多大,我始终都是旁听的那个学生。第一,术业有专攻,我当不了最顶尖的银行专业人才,只能在某些无关痛痒的领域打些擦边球;第二,我不认为自己可以在这行业有所建树。人生苦短,我觉得想用有生之年,做些我认为更值得的事。”
“一个不喜欢跟数字打交道的人,却偏偏选择了数字林立的一个行业,这是很痛苦的感觉,”我目光沉静地看着他,“只是想用剩下的时间,做点喜欢的事……”
他抬起头来,“我明白了。”
站起身来与我握手,表情里竟然饱含敬意,“Ecis,你很可爱!不管你接下来会做什么,我都祝你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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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着办公室的文件,将私人的东西打包规整好。
金盛对我的辞职措手不及,我的下一任亦短期内很难到位。VIP室原有的一位资深主管来暂代经理之职,与我开展交接工作。
我一定是金盛自成立以来最为神秘的职场中人。
从他们对我窃窃私语的表情里,就能看出:我在他们眼里,会多么另类、与众不同。
没想到还有更让我觉得另类的——
万事具备之后,还要前往风险管控部,递交业务档案审计申请。
以前员工离职,有专门分属的业管中心各司其职,分别管辖下属的档案查询。而风险管控部成立之后,所有业务部门的员工经手档案,不论大小,均归到该部门经手。之所以如此重重防备,是为了避免离职员工工作岗位违规,离职前不发现结算,导致事后无法追偿相关权益。
经理层级的合规稽核,当然亲访安立东。
到他办公室,他面色丝毫不露诧异。只是淡淡请我坐下,走去关上门。
穿着西装的他面色沉毅,为我端来一杯水。
“别的手续都办完了?”他问。
“嗯。”
回避着他温暖的目光。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跟我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你放心,我这边的稽核,绝不会让你有问题。”
端着茶杯的手一顿,我看着他的目光反而有一丝犹疑。
看着他唇角现出的坚决,我不知这句话的意义何在。但,我已出离疲惫,根本不去想这些令我苦恼的事了。
把自己从尘世的俗务中分离、解脱出来吧。做一个自由自在的我……
属于男人的事,都交给男人去做……我只要那个爱我的人,就够了……
陪着他,让他多做善事少作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