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 割席抗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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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下滔天大祸的安立东,机关算尽却没想到:
赤胆忠肝的好兄弟,敌不过唐志林、薛志刚手下的威逼利诱,将他的行踪和盘托出。
查验双水账目,发现多项资金被职权挪用,资金去向不明,但每一宗都与安立东有关。
金盛银行重提审计,唐志林难辞其咎。
但据内线透露,林可汗掌握2008年巨丰金融交易重要证据,并有可能向商务部及经济法庭提供。
白天龙车祸案,由知情人士提供重要线索。白天龙父母怒而诉至公堂,要求法庭调查车祸真相,并找律师提起公诉。在该刑事案件立案之前,嫌疑人唐志林不得离京,随时听候公安机关传唤;
唐氏兄弟绝没料到这一切,会与养虎为患、身边人安立东有关。
但种种蛛丝马迹表明:
安立东在暗里推波助澜,做了太多、不应该做的……
深知被蒙在鼓里、如梦初醒、恼羞成怒、气势汹汹的追兵,锲而不舍、一路随安立东途经天津、大连,直达厦门。
安立东水路逃亡,用了不舍昼夜的将近三日,但被押解闷在游艇底舱回京,只有短短的一日。这水路装备的硬件悬殊,令他不得不心服口服。
而那些昔日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弟兄’,亦在这短短24小时内、没少让他受皮肉之苦。
若不是唐博丰一句‘一定要留活口’,视背叛为黑道大忌、自诩侠义的小马仔,没准早让他入了深海匿名的鱼腹。
此刻,伤痕累累、气息衰微,苟延残喘。但,他不怨。
心知逃不掉的一瞬间,他早已做好了打算——
既然横竖是死,那也总不如回来死,至少还能见她一面。
所以这一路上,他苦忍皮肉之苦,挨饿虐待,根本没动一星半点再逃的心思;
他向来信奉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人生而有命。
他安立东,注定与出人头地无缘。
这,与那个原本不该出现的女人,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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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暗暗早已刻下的累累伤痕,这本应该是唐博丰一生中,过得最快乐的一个新年。
安宁在怀,娇妻在旁。
如果这样的三口之家,能满足一个男人想要的幸福的话……
庭院正在张灯结彩,那些不回家过年的弟兄,煞有介事地将阳明山当做了别院。一车一车的烟花爆竹堆放在小仓库,外人不经意乍一看,还以为进了什么爆破工厂。
小厨房、大厨房的厨子,纷纷在预备大菜。
小厨房是为我们自己准备,脍不厌细、量少而精,每一样均是我亲点,完全按照我和唐的喜好来。不油腻、清爽适口,精致小盘、数量上却也很可观。为了守岁准备的夜宵,是我最爱的珍珠饺子,还有唐喜欢的海鲜汤面。
没打算让安宁经历外间喧嚣,早早吩咐了黄玉梅,别打断她的作息时间,一定在入夜以前,去隔音好的房间哄她睡着。
曲丛生不亲自经手,有好几位马仔帮着清点、采购、报销、结账,忙得不亦乐乎。亦听我吩咐,去接了我妈过来,其实她是硬撑着生病的身子、来和我过这个除夕夜。三楼准备的客房,透着她无法理解的豪华辉煌,她一定不会住得惯……
但似乎,这家里家外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氛围。
唐志林今天现了身,却仍是一张苦瓜脸,没有一点新年的气象,总像穷人畏惧年关;而唐博丰,亦是不自觉地浓眉深锁,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早晨,我拿着菜单要他钦点,他只是淡淡地敷衍。
“你想吃什么,我跟着你,随便。”
而后,和志林两个人行色匆匆、鬼鬼祟祟地离开。
下午,忙碌的人都停了手,等待迎接新年的吉祥。显得安静的庭院大门处,竟然一连开来了四辆马自达。全是靛蓝色,很惹眼。
安宁午睡还没起,我很得闲,于是下楼也出去看。
几个西服革履的马仔,不落窠臼、有板有眼的着装。先头的车开了车门,下来一个显然是认识我。
猛然见我,他竟然一脸惊色。
手下意识地冲后面的车摆摆手,同时却一脸恭敬地笑过来,“嫂子。”
这称呼我早已习惯,点点头。也好奇地去看那几辆车,想看看今天大年三十来的,会是哪路神仙。
没曾想后面几辆车纹丝不动,车上几乎是没什么动静。
心里犯了嘀咕。
可看看那马仔表情,明显是要在我面前有所避讳之意。
心知肚明,笑笑离去。
踱至庭院,忽然图谋不轨般地回转身,重寻旧路,远远看见几个背影。
看不真切,却也看到:
仿佛,几个人扶着一个衰弱无力的身子,向简易楼侧、堆放烟花的小仓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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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风尘仆仆、衣衫褴褛的安立东,眸子失神涣散地望着面前皮笑肉不笑的唐志林,重拳捶击之后的脸颊肿胀青紫。
“安立东,你还想说什么?”
“我要见唐哥。”
充血的伤口牵动着被撕裂的嘴角,但这个男人,忍得了痛。
“呸!”
志林狠狠地上前,冲斜靠在墙边的安跺了一脚,“想见我哥?!你他妈的还想见我哥!?
我哥一辈子就没见过你这种王八蛋!吃里扒外!
他妈的我出事原来就是你背后做的手脚!”
更多的拳脚再次凶残地落下,志林仍嫌不过瘾,又指挥身边马仔围攻。几个小伙子又合力施暴,不一会儿,地上的血肉之躯蜷缩成了不忍正视的一团。
“匹夫不可怀璧,人生孰不爱财,”
唐志林冷笑道,“你最大的不幸,就是妄图拥有不该你拥有的东西。”
他恨恨地唾了一口,“我哥不会见你,他恨不得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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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无聊赖地回小书房看书,不一会儿安宁睡醒,黄玉梅立即抱来给我。
我端详着安宁愈发精致可爱的眉眼,不由得喜上眉梢。
如今的生活,安定地可以贤妻良母来形容。两耳不问窗外事,一心只守圣贤童。
保姆端来为安宁准备好的水果泥,我用精致的小勺,一点一点地喂。她咂吧着鲜嫩得几乎透明的唇瓣,睁大亲昵的亮眼睛、吃得香甜,我越看越喜,忍不住将她抱在怀里,亲了又亲。
脚步声临近房门口,定睛看是唐博丰。
他的脸色暗沉,进来时见到这温情一幕,纠结的眉却瞬间舒展、平顺。原本紧抿的唇露出几分柔和线条,开口时和颜悦色。
“黄姐,你先下去。”
黄玉梅微笑而去,他脱了西服,松了领带,沉沉坐在我对面的西式沙发上。
脸色有着沉闷的一瞬,我不明就里。
抱了安宁上前,放在他胸口。
“你看看,这孩子,越长越可爱,说她是个天使,不为过吧?”
他凝神盯着安宁幼嫩的脸,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情漾在唇角,眉轻轻舒展,唇边泛起浅笑。
“这小丫头,最近好像长开了些,真是,越来越象我。”
我凝神痴看他真情流露的笑容,一个满含父亲慈爱、有着广博胸怀的男人的笑容,是那样引人入胜的温暖。见我定神看他,他似是心神一动,俯过身来,将我和安宁,紧紧抱在怀里。
有一种热烈奔放的感觉,在肺腑间脱颖而出。
记忆中,我们仿佛已经好久,没有过这样彻底、亲密、毫无间隙、没有丝缕隔阂的拥抱了。
这一次不同的是,我们的怀抱里、还有安宁。
我们三个人,就像三块互相紧密吸引的磁铁,不能分离。
仿佛有无形的、超越血缘至亲的力量,在我们的周遭形成外人无法攻破的结界,将内里每一个人人生的缺憾填充、抹平……
他托着我臂上安宁的小身子,一只手温柔地抚着我的头发,“然然……”
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感动充溢心间,满眶的眼泪在双颊微细的血管网络之间流淌,却并没溢出眼眶。
我吸了吸鼻子,带了些呢喃的呜咽,“嗯……”
他轻轻松开我们,定睛看我,“让黄姐带安宁,我要跟你说件事。”
语气郑重其事。我丝毫不敢怠慢,安顿好安宁,回来小书房。
他指指身侧的沙发,“坐下来。”
我依言挨他坐下,他一手揽过我,下巴轻轻抵在我的脸侧,温柔的语气里却有着某种古怪的意味,喃喃道:“真是老天有眼……”
我不解,扭头瞪大眼看他。
他浅浅一笑,眼神中的暧昧不无深意。
“真想让你看一出好戏:救美女的英雄,现在陷入两难境地。”
他乜斜着若无其事的眼看我,语气轻描淡写,“安立东那小子还真有种,竟敢打你的主意。”
这几日风平浪静。
安立东这个名字,几乎已被我强制忘掉……
我原以为他也如此,自那晚开始,他从没提这个人。
我当它就那样过去了……
而现在他突然旧事重提,所为何意?
他温热的鼻息覆在我的前额,若忽略话中寒意,无疑此举为耳鬓厮磨的亲密,他轻轻吻着我的耳朵。
“你说这种感情,是肮脏还是纯洁,庸俗还是高雅,我该推崇尊重、还是该无情扼杀…….”
受不了他这种神经质的威胁和钳制,我挣扎躲闪想推开他,亦楚楚出口。
“这件事,能不能不再提……”
他轻轻放开我,任我倚在他胸前,凝神注视我的脸,看得目不转睛。语气陡然变得沉闷,“今天,我抓回了安立东。”
我大吃一惊。
他真老谋深算。
虽不动声色,但行动目的已然达到。甚至之前此事未对我透半点口风。
那么,他打算怎么处置?他真的会杀了他?
血液霎时凝固,适才旖旎温情如龙卷风刮过,瞬间干干净净。我瞠目结舌地瞪着他,却说不出话来。
他静静看着我转变丰富迅速的表情,牵动唇角露出勉强一笑,“你,想说什么?”
“你,”我心烦意乱,目光茫然,“你会如何处置他?”
他眸中闪过一丝寒锋,“他做的事、杀一百次都不解恨!”
“他做了什么?”
他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但轻而易举就得知我这‘不知情’并非佯装,收回胳臂揽我入怀,沉声道。
“他说了实话:向金盛高层透露白天龙车祸真相,并提供巨丰洗钱证据。仅这两件,就够了。”
一颗心被这阴寒的语气,逼至喉头。
我全身冰冷,甚至唇舌——
安立东做事狠绝,竟然全不给自己留后路;而唐,果然会动杀机,这个结果,别无悬念。
定定神,话语有些迟疑,“一定要他死吗?”
他眯起深浅难测的眼眸来,“你在为他求情?”
我低头,有些犹豫,“我……”
一道锐利而锋芒顿显的目光射来,几乎要将我全线贯穿般,有着强硬的杀伤力。我抬头对上他那双阴暗、压抑着喷薄欲出的愤怒的眼睛,霎那间明白——
我终于自投罗网。
他守株待兔要我说出为安求情的话。
这也是那晚他内心深处、百浇不熄的妒火和怀疑。强压愤怒不解,等待罪魁祸首归案后、我亲口给予解答的渴望:
我为什么要轻而易举跟安立东走;
我是不是与安有并不坦诚、刻意隐瞒的私情……
他沉默的眼,紧紧攫取我躲闪的目光。忽然坚毅的嘴角开启,“那你给我一个理由,说他可以不死。”
我慌张地摇头。安做的这一切,无疑是唐氏扶摇直上命运之中的晴天霹雳。巨丰就像一只风筝在高空遇上雷电击打,行将摇摇欲坠。
而那一切,并不是我有能力补救、摆得平的。
可是安立东……
我不忍看我身边曾亲近的人,一个一个死……
难道这世上的仇恨,非要以付出生命为代价才可消除?
还是他们的世界、规则迥异不同……
身子不可思议地颤抖起来,感到无能为力的酸楚和疼痛笼罩了我。
我低垂了眼睛,黯然道,“你明知道我不愿你杀人。这样的事,为什么非要告诉我?”
“因为我并不想他死。”
此语如雷贯耳,我震惊且难以置信。愕然地盯着他看,见他脸色平静淡定,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不免惊中带喜,语气暗颤,“你,当真?”
他斩钉截铁,“我不杀他。”
我恨不能双掌合十,正想对仁慈的杀手顶礼膜拜、感恩戴德。
但他吐出语气坚定的下面几句话,足以将我整个人冰封凝固在当场——
“但,我要他背负、巨丰在金盛所有的罪名。”
“由他出面承认:金盛所有不法交易,都是他听从志林指示一手造成。
有两个人出面为这一系列事件认罪,巨丰才能安然无恙。
一起刑事案件、一起经济案件,两相夹击巨丰绝难全身而退。
但可以最大程度上减少损失:我要过往所有犯罪事实与巨丰上市业务、其他高层人员无关。这,是挽救目前危机、绝好的办法。”
我张口瞪眼听他说出口的每一个字,惊愕地竟合不拢嘴。
直到发现他说完,正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才闭口,咽下心头惊惧,呆若木鸡地开口,“真是如意算盘。但安立东会同意?”
“他的性子,岂能服调教?和我当年一样的拧……”
他沉闷说着,眼神却陡然阴暗下来,忽然转向我,语气晦涩。
“然然,这事要你做……”
“我做什么?”
“开庭后,你出庭作证。”
见我一惊,他淡淡开口,“林可汗已上诉经济法庭立案,春节后开审。首当其冲的被告之一,有一个就是你。”
“而我绝不想牺牲你……
有两个人出面承担所有事,就够了……
剩下的一切……交给我……”
我已浑身僵冷,他在耳畔说出的话,有一半都没有听进去。
林可汗果然言出必果。他嫉恶如仇且公命在身,一定要还事实一个公道。曾经做过很可怕的梦,梦里无依无靠被推上被告席,虽寄望于坦白从宽,但向来身为良民、从未想象过有一天会身陷囹圄、在铁窗内插翅难逃……
他温柔的手,轻轻握住我冰凉的掌心,“然然,别怕……”
“我会联系好律师,”脑袋俯下紧紧贴着我木讷的脸,“按我说的做,你就没事。”
我愣愣看着他,心底升起一种莫名的悲哀——
现在的我,就像一个毫无主见、无法自主命运的木偶。
因为爱他、信他,所以把良知、命运、个性、求真相的本能,都统统交到他的手里……
我不再是我自己。
而是一个为了他的要求、他的利益、他的事业,而去明目张胆撒谎的人。
撇去道德和良知不谈,我只问我自己的心,是否还属于我,属于那个一清二白、两袖清风,不愿沾尘惹埃的我。
下意识地死死咬着唇,也驱散不了喉头泛起的苦涩。
僵直的身子坐起,话语里渐露冷意。
“你要我指控安立东?”
“不用你出面,辩护律师会处理。我要你全身而退,跟整件事脱出干系。”
“安立东是律师出身,会随人宰割、任人摆布?”
他定定看着我,蹙眉沉默。
良久,目光聚焦在我脸上,语气坚决,“他,肯为你死。”
我惊魂动魄地看着他,对这牵强却是事实的提示,心上泛起酸楚的泪意。
与安那段情虽非真爱,但亦是友情。
我只是没想到,安会把事情做得这么绝、没有丝毫转圜余地;而如今要亲手将他送进牢狱,我,却下不了手。
而唐的态度,亦如此狠绝。
安可以不死,却活罪难逃。
察觉唐眼中闪烁着星点的试探之意,我站起身来,婷婷玉立在他面前,一本正经道。
“你看走眼了。若我在他心中那么重要,那天他为什么会留下我,独自逃命?”
“对某些事,他有自知之明。”
他颔首默然。
一副对那晚的事了然于胸的淡定,仿佛认准了我离不开也逃不掉般,狡猾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得意。
我沉思一霎,淡淡道,“你让我进退两难。”
“怎么讲?”
“士可杀、不可辱。这种让他无法挣脱、强加的侮辱,还不如杀了他。”
他的目光陡然犀利,高声道,“这算侮辱?!那我受的侮辱、怎么消除?!”
不消说也知他指的是什么。
他已高声冷笑道,“还是你对你的小情人动了心,不肯见我动他一根指头!”
我怒从心起,气得身子直颤。
他这个指责真是恶毒,中伤到位,一矢中的。
“你知不知道你这个锦囊妙计,实际上是利用了我与他的感情!
安立东为什么要因为喜欢你的女人,为你卖命?”
“他还有命么?”
他冷笑起来,“现在他的命,是我给的。”
“你真是妄自尊大,你以为你是神,可随意翻云覆雨、操纵他人命运?!”
“至少那小子,我绝不留活路!”
“为什么你这么恨他、非要赶尽杀绝?!”
我有些气急败坏、声音也提高了分贝。
“他曾是你兄弟,你口口声声要爱他护他,他甚至曾为你见不得光的事业苦效犬马之劳、鞠躬尽瘁!”
房间内战斗的高温正狂热激增。
他武断的语气、铁青的脸色,徒有一介武夫的霸道气势,竟对我这弱女子咆哮不已。
“为什么?!你居然问我为什么?!”
“功不抵过!是因为巨丰能走到今天这险境,完全由他造成!”
“不是!——”
我也怒道,“追根溯源,是因为你自己、你的贪欲、自大和刚愎!
你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实则不堪一击。集团看似高端集权、实则一盘散沙。整个环节没有游戏规则,关联业务有无数致命的断裂,你却不自知不自觉,”
我憋闷地走去窗边,一把推开窗,深呼出一口气。
“巨丰有今天,全是因为你放任志林、管理松懈!才会让安立东转移资产、有机可乘!”
他眼睛瞪得溜圆,胸口气得一鼓一鼓的。
我狠狠跺脚站到打开的窗前,寒风拂面。
将涨得通红的脸降了温,我静静想了一霎,遽然回头,凝视他问:
“你到底要什么?到什么时候你才肯满足?
你曾说你今日成就都是为了我,若我不开心,你什么都可放弃;在我眼里,你一直爱兄弟胜过爱财富地位;我更信你重诺守信,绝不会再在我面前杀人。
你果然恰到好处地玩弄这承诺,不杀他,但下手也并没留情!
的确,安立东的所作所为,你很难原谅。
可为什么不能做到瑕不掩瑜?他毕竟、曾经是你最死心塌地的兄弟!”
心底里泛起真实的痛惜。
“牺牲唐志林一个,难道还不够吗?为什么一定要、再毁掉一个人?”
他已站起身,落寞的眼神跟我的双眸相对,对我渐增却强自压制的怒意,沉默着不发一言。
“这样做是为了什么?欲望象锁链,一个牵着一个,环环相扣,若你视它没有尽头,你的贪欲永远不能满足。
为了钱继续杀人,你良心能安宁吗?
你要想想安宁,她将来一定不会要一个这样残忍的父亲!”
提起安宁,显而易见他面容怒意有所淡化。
我以为有机可乘,急切地走近他,拉着他胳膊、眼巴巴地求证,“对我说真心话。你可以宽恕、可以放过、可以视而不见的,是不是?”
他的眼陡然亮起来,凝神盯着我热烈起来的脸,看定了我。
“我曾经很不自信,总觉得我有弱点,后来却越来越发现这世上,什么事都不足为惧。
怕、逃避,和不怕不逃避的结果一样,所以我克服了恐惧感。
如果说,我命中有一根软肋——那就是你。”
他沉重地吞吐一口气,“你不会明白的。这就是我的身不由己。”
他松开了我的手,退回到沙发上坐下。
“一个穷人可能会一辈子很快乐地活着,而一个一夜之间变成穷人的富人,则可能一天都活不下去。
巨丰是我一手创下的事业,到今天我发现,它完全与财富无关,而是我的才能和专长。成就它的过程与游离其中的手段,曾经使我欲罢不能。”
“我少年离家在外闯荡,是世界教会了我生存的法则。我内心深处从不青睐合法的事,那些生意利润太低,太多人在做,也太辛苦。
十年前你离开后不久,利用政府批地得到的跑马场,让我挣到第一个百万,我立即梦想有一天、我将得到1千万!
而后来真的轻而易举有了,却发现心里有了新的渴望,要1个亿!
现在我手里有了近百亿资产,掌握了多少人生存的命脉,我随便一句话,就可置人死地。”
他默然垂眼眸,声音暗哑下来,渐有伤感,“上山容易下山难,而高处不胜寒。曾想到我下山要走那么陡峭的路,是何等辛苦!”
他抬起头来看我,双眸渐渐染上浓烈的希望。
“我清醒地知道、凡事都有极限。我真心实意、愿意接受命运的安排——你的出现就是我收手的期限。只是没想到,在事业与爱情的选择之间,尘埃落定的这条路有这么长。
像个救火队员,总是身处火灾现场,层出不穷的波折,几乎要磨尽了我曾下定的决心。我只想和你有一个幸福美满、永不分离的结局,只想完成十年前要爱你、护你一生的心愿……
虽然,有很多人为了我这个私人的目的,做出了牺牲,但这条路,我还是要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所以,安立东必须要有牢狱之灾。他的青春和人生理想,一定要被葬送?
这是什么逻辑?
“白天龙出事的时候,你和今天说的话几乎一样!”
“你还要我信你,信你毁了安立东,从此就会金盆洗手?”
我尖利地叫起来,“我不会再信!”
他打破了沉静气度,猛然站起身来,目光阴鸷狠决。
“我决不会让你出事!”
他死死瞪着我,“不想撒谎,就当哑巴!”
“法庭上我不许你多说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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蜷缩在地匍匐隐忍的年轻男人,虽紧咬牙不发一言,双眸却依旧炯炯有神。
他望向出现在门口的一个高大身影,嗫嚅着肿胀变形的唇,尽力吐字清晰,“唐……哥……”
唐博丰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安,心中百感交集。
……多年前在某座北方城市的初遇,被对手暗算、打得遍体鳞伤的唐、无力地倚坐在冰冷坚硬的路灯竿旁;脏兮兮、染了斑斑血迹、带着青紫瘀痕的双手,颤巍巍地伸向衣兜,静静地点燃一支被踩得、几乎变形快断了的烟,来减轻肉体的伤痛与挫败的耻辱……
萧瑟的秋风吹过,藐视这孤独的人,吹乱他血迹干涸的头发,无情地就像对待落叶一般……
路旁恰巧经过的安,穿着黑色的风衣外套,竖起的领围之上,露出两只闪亮的精灵眼睛,静静凝视着那落魄的身影……
而后不假思索地、上前扶起了唐……
再以后,是几大金刚的聚首、合力打天下。但唐的睿智令人信服,他的人品无人不敬、无人不尊。
做为一个普通农民家庭的儿子,这是一个典型自我奋斗、而有所成就的人。这种经历透着伟大不朽与敢作敢当。
唐磊落气质的光环,笼罩住了并不显赫的背景。薛志刚、安立东俱是科班出身的金融专才,唐却有能力号令众人唯他马首是瞻。
真正帮他在一众黑暗里树立威信的,是讲义气、护兄弟,而不是心狠手辣。他出手慷慨,广为施舍,为弟兄能两肋插刀。他推崇温和、与人为善的政治风度,亦讲究无为而治的和平手段。不像唐志林,多了份自我表现的歇斯底里与唯恐天下不乱的疯狂。
这个男人的淡定、镇静、沉着,曾让安顶礼膜拜。
他在一旁揣测多年,但本质的东西,仿佛并没有学来。
但他心底里,却有着轰轰烈烈的敢作敢当。那是唐氏‘乌合之众’本质上的灵魂,并没有因为个体的背叛而改变。
安静静盯着唐居高临下的目光,沉默着。
唐大跨一步进了门。一旁的曲丛生端了把椅子过来,唐稳稳坐下,挥手示意曲再搬一把,放在自己正对面。
他放低目光,语调配合和颜悦色,对安道,“坐起来。”
二人平起平坐的位置,令旁边袖手而立的志林,脸色相当难看。
唐令严阵以待的马仔出去,留下几位心腹,而后点燃一支烟,递给安。
安伸出几乎断了骨节的手指接过,放在唇边,费劲地吸着,忽然眼里涌出咸湿的液体。
他没开口,却发出无声、沉闷、轰鸣的呜咽,令气氛凝重。侧立几人亦脸色郑重,一言不发。
忽然安似被烟呛住,剧烈咳嗽,牵动胸膛伤口,握烟手指张开,掌心不自禁捂住胸口。
唐静静看着他,不动声色,等他喘息平静,才弹出烟蒂,淡淡开口。
“安立东,知不知道、你开创了我人生的先河?”
安持烟的手凝住,定神听他继续说,“我这辈子,还从没遇到过你这样的人。”
唐立起,绕其身侧娓娓而谈。
“聪明、年轻、有才气、豁达、不拘小节;如为兵,骁勇善战;如为将,身先士卒;我眼中的你,只有优点,没有缺点;”
唐眯起深沉的眼,语气耐人寻味起来,“但,越令我爱不释手的、越让我失望……”
安低头沉默,忽略唐语中痛惜之意。
唐乜斜眼,口气有些嘲讽,“怎么,曾经口若悬河,如今,话都不敢说?”
安憋了几秒,恶狠狠道,“成王败寇!事情既然没成,我任你处置!”
“还成王败寇?”
唐冷嘲,“就你毁了弟兄们千辛万苦的事业,还给自己卑鄙小人行为带个响亮名头?!”
他伸一掌用力、狠狠,如恨铁不成钢般摁向安立东的头,“该罚你的都罚了,这一身的伤、够你好好养几天!”
安抬起头,盯着唐敞亮的笑容;唐志林惊愕地看着哥哥,不明就里。
“唐哥——”
安听出其竟有放生之意,诧异着欲言又止,觉得那双幽暗、冰如寒潭的眼眸深不可测,心一虚,竟然禁口。
唐在其前,已是无形中一种压力,却煞有介事弯腰低头,情真意切地开口。
“安立东,死罪免了,活罪难逃。你惹的祸,你去补救。”
安疑惑道,“什么补救?”
“林可汗通过追诉廖冰然渎职罪名,将你提供的证据移送公安机关,意图查清巨丰巨额资金交易内幕与洗钱有关。我绝不会让这件事牵出双水、或再跟巨丰搭上新的关系。”
“现在摆在你面前,只有一条路。”
唐隐了眼眸中寒锋,“不用我再往下说,你是否明白?”
安立东额上青筋凸起,在带伤、原本白皙的面上显出几分狰狞,凝神一霎间,唇边泛起一丝冷意。
“我早知这目的多可笑:你早就想保护她,当初在金盛,你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她置身审计的事外!
你想方设法让她离开,留我孤身作战。
我原来就没有猜错,如果没有人可为巨丰在金盛的失误买单,那下一个必须要付出代价的,一定是我安立东!”
他阴暗的眉眼,渐渐现出恨意。
“你口口声声称我是你兄弟,但毋宁说、我在金盛的作用,始终是一步为了保护她、而设下的棋!命中注定!这世上,无人会比她重要,没有人!”
怒吼的年轻面容,绯红难消,无法克制的强烈情感,在瞬间冲动后勃发而起。
“巨丰是个奇迹,它代表我们这样一无所有、无权无势的人,可以通过一条绝无仅有的路直达社会上层。它是梦想,是光荣,亦是辉煌!
你亲手创造它,却并不珍惜,它不过能使你在她面前,证明男人的荣耀!你甚至肯为她真心放弃一切!可即使它不存在,你能完全拥有她?
直到现在,她还不能理解你!而你、放弃的是巨丰?!
不!你放弃的是我们所有拥护你的兄弟!”
“我对你的行为早就寒心!做大事的男人,怎能沉溺卿卿我我的儿女私情!
你对她的纵容,已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扪心自问,你内心最珍视的东西是什么?
你击碎的是一个完美的梦想——
一个完美的从黑到白的过程,毫无瑕疵,一尘不染、绝不拖泥带水;一条历尽艰辛、披荆斩棘才走出来的路!
这个奇迹只有你能做到,而你却宁肯渐渐、把它当作垃圾!把我们所有人为之热情奋斗过的事业,当作垃圾!”
唐冷冷地,字句听在耳里,却毫不动容。
志林有些急躁,上前怒喝道,“你他妈胡说什么?!”
唐不再沉默,击掌止住志林。
走到安面前,两个男人直身而立。他轻轻扬眉,嘴角抽搐现出一丝怪笑。
冷冷地道,“这指控真精彩。不过,有一个人、更愿意为了她放弃一切……甚至、命都可以不要……”
安心里,爱与恨如烈火冰山,在无序纠缠。
他爱面前男人磊落义气,亦爱那个女人的柔弱勇敢;他对他有莫名妒火,却也恨她的矛盾诡谲。这火与冰争斗的能量,几乎让他行将崩溃了。
他雪亮的眼,直勾勾瞪着唐,语气透着咬牙切齿的不甘。
“若能真心待她也就算了,可你却将她视为禁脔;明明是个聪慧独立的女人,却在你面前毫无颜面和尊严。若你真爱别的女人,就应放她自由!”
唐眸中立时现出寒锋,语气不含一丝温度,目光渐渐阴暗下来。
“对她,你倒是真上心……”
安情绪几乎失控,“你把巨丰出事的罪责归咎于我,还妄想能力挽狂澜?我早看透看穿,巨丰不过是个不能实现的梦想、是海市蜃楼!
你再能将官场规则玩弄股掌之上,也弥补不了赤手空拳、背无靠山的缺憾!
唐志林笑我匹夫不可怀璧,其实你也一样!
赤手空拳打出的天下、短短几年竟然生出让巨丰海外上市的念头,这只能说明是你自负心在作祟、欲望有永无止境的贪婪!”
曲丛生从没见过这样的安立东,字字如刀,锋利无比。
明显看见唐的脸色越来越沉,毕竟与安有旧情,避免引唐勃然大怒,不由得出言大喝道,“安立东!你冷静!注意分寸!”
安置若罔闻,整个人如被全盘崩溃的绝望笼罩。
“你想让我抵罪,让我做替罪羊,我,绝不会!”
唐凝神静静看着安,深沉语气里包裹了严冰般的界限。
“道不同,不相与谋。”
“我向来错认你为知己,竟没想你目光如此短浅。”
他轻轻一叹,“的确,赤手空拳、背无稳固靠山是我的致命伤,但一旦海外上市、融资渠道步入正轨,从此将是江山永固、一劳永逸。
你以鼠目寸光毁了弟兄们的远大前程,居然还如此振振有辞。”
他目光渐渐阴冷。
“我原想放你一条生路,若你识时务,早该牺牲小我,与我达成和解。可惜……”
他定身凝视安一霎,做了个不胜惋惜的表情。
而后向志林做了个手势。
安深知自己必死无疑,凝重的目光瞥向唐的背影,炯炯目光中,却有着视死如归的凛然大义。
志林狠狠一推,将安重摔在地。
唐听闻声响回头,却是冷冷一笑道。
“还有,我的女人,不用你太操心。没有你,我一样有办法、让她全身而退。”
话音未落,唐迈出门外。整个身子却陡然怔在当地。
因为,他看到了距一众马仔十步开外,沉默、静静等在小仓库门外良久,却并未上前、跨越雷池一步的,我。
仓库坐落于庭院的凄凄荒草丛中,鲜明的夕阳之光,投射向苍天的树木枯枝,光影斑驳之间,把他的脸刻成一座明暗分明的雕像。他仰起头来面向日落的方向,眯起了眼,似瓦解内心沉重般地,呼吸着干燥的阳光。
我远远地望、静静地站着,寸步不移,与他保持着遥远的距离。这种坚定与坚决,表明着不肯再继续温柔、让步的态度。
冷风拂面,苍茫而悲哀的眼神,却丝毫不被触动。我手插在大衣兜里,站得笔直,虽然心在风中已瑟瑟发抖,但却僵直着身子。
这一幕似乎在表明:我与他曾并肩一同站立的情境,再也不能重回了。
夕阳的余光照在我的脸上,能让阳光如此温柔地照射,原是多么幸福的事。
缕缕光线,与空气中的尘埃纠缠,随风带着狂野的舞动和摇摆……
早春的空气是清新的。
如果没有仓库内传来的、压抑着痛苦的惨叫的话……
是熟悉的、一个年轻男人沉闷着声嘶力竭的声音,闷哼超过了歇斯底里,还有粗野的、与拳脚交加并驾齐驱的辱骂,不堪入耳……
被撕裂的痛感,与良知缠绕成一块结实的绢绸;心底里的惊惧已无法形容,仿佛脖颈被制,内心深处的某种东西,正以悬梁自尽的姿势,被无情的力道紧扼着。
唐走过来,凝视着我木然的脸,一手揽过我。
“非友即敌。他知道太多,又不能为我所用;留下,后患无穷。”
这是对他恶行的解释,还是对我良心的安抚?
“真要杀他?”
我愤怒的双眼睁得老大,恶狠狠地看着他,一颗置身事外的心,早已不甘无动于衷。
一掌打开了他的手,“你,放开!”
他收手而立,冷峻的目光,透着莫名的森严。
对他视而不见,三步并作两步急急向仓库走去。却被背后生硬的力度攫住手臂,如铜箍铁钳般下手毫不留情。
我愤怒地回头,对上他冰雪严霜的一双眼。
语气暴怒中不含一丝柔情,“你回去!这件事不许你插手!”
这显而易见、毫不收敛的怒容,仿佛已经清楚地表明:
一个男人的忍耐和涵养,已经到了极限……
可是,那声声揪心的痛叫,已使我别无选择。
我索性顶天立地地转过来,面对他,咬牙切齿、语气斩钉截铁。
“要杀他,先杀我。”
他眼里闪着恶毒的、蓝绿色的光,脸上的线条瞬间僵硬地绷紧。
种种表情已经证明,他已经出离愤怒,也已忍无可忍了。
“好,你去!你去!”
失控般的怒吼之后,脸色铁青的他,强拽着我的胳膊,将我向小仓库拖去。
我被动而行,脚步慌乱。
但狂躁不安的血管里,流淌着的血,却是热烈沸腾的。
暴行如此肆无忌惮,甚至没有关门。
站在门口雪亮笔直的目光瞥进去,只见一个原本高大修长的身子,在灰暗的库房中央侧躺着、四肢护着胸膛,已缩成一团,深色毛衣脏乱不堪,暗蓝色长裤上有斑斑暗迹;无丝毫还手之力,如今得到拳脚暴力之间的稍稍停顿、在地上躺着,如生命垂危的狗般、哀哀喘息。
这就是安立东,那个曾意气风发、与我笑着谈论国内金融法规、针砭企业之弊的年轻人;
那个举止有度、与我朝夕相处的朋友;
曾在我被强权压制时挺身而出,在黑暗世界为我指点迷津、让我不安的心灵,常常回归宁静的小弟弟……
是那个傻到要从他手里带走我,决定让我自由、给我幸福的小男人;
虽然在‘他’的眼里,他有那么多的罪和错;但是,他没有死罪。
他的生命,不应该这样被血腥、暴力的暴徒们剥夺……
安立东,若你有父有母有爱你的人,每一颗柔软的心见到此刻的你,还会如此冷漠吗?
曾英俊明朗的面容早如地狱过客,将十八层小鬼的酷刑通通走遍:青紫瘀痕触目惊心,一张瘦削清俊的脸亦肿胀不堪;令人不安惊惧的是额头一侧,鲜血浸润了早已湿漉漉的头发,而后顺着脸际流至黑糊糊的下巴……
一旁的唐志林和几个打手,依旧手持凶器、环围着虎视眈眈、盛怒未消。
我呆呆看着这毛骨悚然、惊栗不安的一幕,唐已在我身后冷冷开口。
“安立东!她要见你最后一面!”
唐志林转身看到我,恨意顿生,眼睛瞪得溜圆。
喉头象堵了棉花,张着嘴,却发出了只有自己的心才能听到的轻轻呜咽;低头,轻轻地走到安脑袋前,慢慢蹲下,手颤巍巍地伸去他肩头,打算扶他坐起来。
但是,柔弱的手,抚在那象块黑色大石般沉默的身子上,就像螳臂挡车……
这样体力虚无、骨骼已然抽离的大男人,那沉重的肉体,我哪里能扶得动?
知道徒劳无功,颓丧心痛间,跪下双膝,双掌捂着他一只沾满灰泥的手。
呆呆看着那张、如少男情窦初开羞涩般、已闭上眼睛、变形肿胀的脸,忍不住流下泪来。
这个时候,周遭的世界时安静的……
我的心里,有着被莫名主宰的、母性的保护欲……
对暴力和血腥的痛恨占了上风,我感觉热气腾腾的血液,以极快的速度流至这纤弱的手掌,它几乎变得肿胀充血,象男人的手背一般,青筋也在暴露。
但我还可以明显感觉得到:除了我的心神被愤怒主宰,背后亦有另一个人、盛怒之下的沉重呼吸,象森林里、被猎人失手的子弹激怒的熊一般,在大力喘气;带着仇恨的、欲覆压灭顶的力量,要将眼前这不堪入目的一幕,用双掌狠狠劈来、摧灭了……
安面无表情地睁开了眼睛。
除了一双眼睛还会动,似乎别的感官都已被冰封。
那双眼,开始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得聚精会神,如同要把我这种、他终生都不曾遇到、永生难忘的疼惜表情,读到心里去……
他艰难地咽下喉间的苦涩,费力地开口。
“我真的想带走你……让你……跟我……
能自由自在地……按你想要的方式活……”
“他们告诉我……你是个爱慕权势……和地位的虚荣女人……”
“我说……不是的……”
“我和你没有缘分……我懂……可是我不服,”
他灰暗的眼底闪过一丝黯然。
“……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找了一个人十年……爱得感天动地……
让不懂爱的人都懂爱了……
最后的结果,却如此让人失望……”
他深深的眼眸,看着我的眼睛,艰难地从喉头,将带着酸楚的语句吐出,“你是一个好女人,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的……最漂亮……可爱……也最勇敢的……女人……”
饱受苦难的、有着裂开伤口的唇,露出一丝绝望的笑意。
“我不后悔爱过你……你也一定要……别后悔遇见过我……”
仿佛浅淡无神的眼珠里,燃起了希冀的一丝熠熠之光,五官浮肿的面上,竟然流露出略显诡异的、一种心满意足:
“如果老天……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还是想……”
“带走你……”
沉重的双膝跪在冷硬的地面上,柔弱的指紧紧扶着他的肩,喉头哽咽,盯着那丝我不忍再视的、有着发自内心甜蜜的笑脸,却止不住抽泣起来。
“死到临头,你他妈还敢说!”
一根虎虎生风的棍棒,带着舞动的风声,从我身侧绕了一条得体的弧线,重重地落在面前这:
灵魂依然清醒,血肉之躯已浑浊不堪的身体上。
伴随着安立东那声痛苦闷叫的,是我战栗亦沙哑的一声尖叫:
“啊!——”
象凶恶的母狮般回头,见到那刚刚施暴、收回手中棍子的唐志林,愤怒地站起,使尽平生气力、尖利地喝道,“够了!你够了!”
怒不可遏地转向他背后的指使者。
“放他一条生路!你放他一条生路!——”
我竟然忘了,那张铁青脸上的越积越重的怒气,是我前所未见、闻所未闻、遇所未遇的——
我不知道刚才对安立东跪地相扶、默默垂泪、听他情真意切诉衷肠,是一种多么危险的举动。
这无异于重磅炸药,已经使一颗暴跳如雷的心,在胸肺间支离破碎、千疮百孔,这种无药可救,已使它失去了根本的理智。
他面无血色,苍白中透着铁青,牙齿紧咬,无声地咀嚼着自心底里泛起的酸楚与妒意。
脸上的青筋凸现,再又消伏。
这沉默的良久,对我的指控与愤恨,竟然置之不理。
他向身后曲丛生挥手,语气如此冰冷,而且面无表情。
“给我枪。”
他拉长没有丝毫温度的语调,说出这三个字。
曲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真实地稍纵即逝。却依旧伸手去腰间,拿出一把枪。
在我呆若木鸡的表情之下,一把冷冷的枪,枪口向下,指向安的胸口。
唐冰冷的语气,穿过他与安之间,我的、已经浑然僵硬、血液凝固的身体。
“你带她走?!”
他的牙齿咬成了狮子猎食羚羊时、见血封喉的形状,双眼眯成阴暗暴戾的一条线,“你再说一遍?!”
安沉重地闭上了眼睛,体力不支又被胸腹内伤所困,他似是满腔激愤被封印般所制,却强自蓄养气息,为能继续说话积聚体力。
我怔怔地看着这样不堪一击、虚弱至此的安立东,泪盈满眶,视线再次模糊。
跨一步挡在那颗意不在我的子弹面前,伸出一只手,勇敢地攥住了枪头。
一行泪滑过脸颊,冰冷地。
“够了,我说够了。”
已有些筋疲力尽的愤怒,融合了历尽沧桑的疲惫。
我只觉得这身体,早已不属于我自己;而其中的心,仿佛也早已脱离面前的这世界。
站在这里的,不是我,不是曾经的廖冰然,而是一个被深爱旧恨交织、绑缚着动弹不得的灵魂……
“你这样滥用私刑……我不齿;还要夺他性命,我不忍心;”
“我说够了,放了他,放了他!让他走!”
“冰……然……”
细微的呼吸从身后的地上升起,我放下握枪口的手,转向安立东。他拼命地延展着脖子,似乎要把接下来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送到我的耳边。
原来刚才那养精蓄锐的苟延残喘,不是为了向面前的暴力屈服,而是为了把这些话,对我说——
“我要告诉你……我最喜欢你什么…….”
他肿胀的唇,轻轻地咧起,曾灰暗的眼闪过亮亮的星辉。
“是……你从来都不肯任人摆布……有方向……始终在做你自己……”
“我不如你勇敢……甚至也曾经没有方向……
人的欲望是没有尽头的……是你告诉我我要收手……”
“这个世界好黑暗……好龌龊……
我后悔在遇见你之前……做了太多的错事……
我后悔为什么……不是在别的地方……别的场合……和你相遇……”
他闭上了眼,没有晶亮目光的脏兮兮的面容,看上去满是凄凉和沧桑。
“但你是对的……永远不要违背人性和……善良,”
“不要怕……也不要屈服……”
他的眼睁开陡然一亮,目光越过我的肩头,坚定地去看那依旧持枪而立的唐博丰。
忽然,破败不堪的唇瓣,咧出了憨厚的一笑,笑得决绝,亦那般坦然。
“就像我……宁肯死……也不愿再听人摆布……”
“我不会……蠢到用谎言……编织……一个金色的笼子…….”
“来锁住……一颗……勇敢……独立的心……”
“砰”地一声枪响,滑过我的耳际……
这是我曾经听过的,世上最刺耳的声音。
它几乎令我一瞬间失聪,我甚至听不到面前年轻男人,闷声投奔另一个世界,对我告别的感喟……
视网膜被鲜红色侵袭,几乎只能见到:
稚嫩的、透明的、心动痉挛的血色……
安立东面上一皱,眉沉沉地一紧,那丝坦然亦决绝的笑容,就像高空中断线的风筝,被狂风吹得渐渐远去、无影无踪…….
直达肉眼和心灵均无法触及的云层……
仿佛那双骨碎肉裂、已没有丝毫力量感的温热的手,生存的温度,在一瞬间就冰冷……
僵成了冰块一般的温度,冰冷的指尖摸上去,都感染了那种锥心的疼。
我愣愣地看着鲜血、从安子弹击中的、胸前的伤口处,汩汩地涌出,很快地,象连杯碎地的红葡萄酒,在干燥冰冷的水泥地面蔓延……
年轻的血液好热,沸腾着、泛着泡沫覆在地上、缓慢地蒸发……
就像给烤干的铁板上浇油……
仿佛生命和灵魂散发的热气……正在尘世冉冉而起……
我麻木的脸上,有两瓣麻木的唇。
呆呆地转过身,眼里没有任何生气,张口,用连自己听去都陌生的声音,暗哑地说。
“你……杀了他……”
“你……”
冰冷的身子,沉沉地倒在一只慌乱着、扔下枪的臂弯里,但仿佛对热量已经绝缘,什么样的热度,亦无法再让它温暖……
闭上的眼睛里,流下了一行苍白无力的、不属于周遭世界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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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睡了。
即使睡不着,但也沉沉地躺在床上。
而那被我视作恶魔般的男人,他根本不敢挨近我,再也无法拥我入怀。
他一碰我,我就惊恐莫名地闪躲;
象兔子般在家具间蹦来蹦去,甚至看不清前面的是柜子还是木床,将胳膊膝盖碰得青肿;
除夕夜的阳明山,如同要驱散晦气与霉运般,礼花炮放得惊天动地。
那么多男人,在卧室的窗前放起了、堪与国庆礼花媲美的焰火,我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我觉得我没有听觉了:
一颗凭空出世的子弹,毁掉了我对美好世界的听觉……
我亦没有视觉了:
我将头沉沉地蒙在被子里,直到身边守候的他怕我窒息,轻轻地过来掀开那棉被。
我愤怒地吼道,“别动我!别动我!”
然后再次将被子笼在脑袋上。
我怕这安静里的一丁点儿声响。
睡觉也要开着灯,前所未有地恐惧黑暗。
在被子下面,我隔着薄薄棉絮的纹理去仰望天花板上的灯光,望着望着,眼前就会出现安立东那年轻、富有生机的面庞,心里燃起腾腾的痛,原有的裂纹象被无形的手在撕扯,忍不住流下泪来……
我已没有知觉,感觉不到安全和温暖:
一场狠绝无情的杀戮,让我认清了子弹。
我有条件反射的恐慌,见到曲丛生就飞奔上楼,语无伦次地对他嚷道,“有枪!有枪!”
我知道,他们秘密将安葬在了阳明山。
那个地方,不会告诉我,而我,这一生也没有勇气去看……
本来要一起过除夕夜的母亲,被他们以合理正当的理由哄回敬老院;连安宁,也被悄悄遣返回了市区;阳明山,真正成了一座孤岛、冷山。
每一个夜晚,是如此难熬、如此孤寂……
即使他痛惜、追悔莫及的目光始终伴随我落寞的身影存在,那又怎样?
我还在跳跃的心,早已麻木到,对一切视而不见……
我的耳边,总是不停地想起安立东临死前的一句话:
“用谎言……编织……一个金色的笼子…….”
“来锁住……一颗……勇敢……独立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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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后,巨丰发布公告,董事唐志林因涉嫌经济刑事案件,目前正接受公安局调查。
同时涉案的还有集团副总薛志刚。目前唐志林的银行账户已被查封。
据称,巨丰旗下的控股公司有重大违法嫌疑,涉案金额巨大。唐氏案拨开迷雾见真相,牵扯高层官员及境外多家公司。
商务部自2007年中接到巨丰海外上市申请,就一直在暗中推波助澜。内部人士透露:当时形势扑朔迷离,上市审批速度很快,超出一般中资海外上市的审批速度。
侦查过程中,证监会提供最新证据,巨丰与外资银行金盛,有多笔可疑交易;且在近期通过建行违规贷款进行海外融资,内幕交易异常复杂;
巨丰重组、并购内地企业,以及海外上市均急需资金,但在国家外汇管理局严格监管下,外汇出入总额有限制。分析认为,唐氏极有可能动用地下钱庄,洗钱或转移资金。
虽然没有足够证据表明,唐氏将大量资金挪往海外,并且目的不明,但账目显示,巨丰集团内部核心支柱高科技产业,自08初开始,一直处于亏损状态;
另外巨丰倍受关注的企业行为还有:
在海外上市期间多次对政府官员行贿;
其名下资产注入海外壳公司的过程中,严重偷税漏税;
通过地下钱庄,秘密流动转移资产;涉案钱庄集中在温州、杭州、广东一带;
以金盛总经理车祸肇事案被告发;公安部调查发起;证监会、国家反洗钱监控中心配合执行。调查从巨丰及其涉案子公司展开,公安机关将目光着重放在、其三年来可疑资金往来的证据上。与其曾有过紧密合作的金盛银行,将重大交易档案移交审计部门,并将相关证据移送公安机关。在其子公司双水、天然等公司重组、资产置换过程中,亦有重大违法违规嫌疑。
这项调查,公安内部也仅有少数人知悉。在立案后迅速移交至公安部经济犯罪侦察局执行。
据曾接触过唐志林的人士透露:
唐志林北京大学毕业,年轻有为、头脑清醒,方针制定上目光相当锐利。但就是太年轻顺利,个性张扬的他,才受到如此关注?
双水企业女董事上任不到一个月,立即发表辞职声明,从此两耳不闻窗外事,是否内里另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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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媒体的报道,似乎均有意忽略了一个细节,那就是:
唐志林是众矢之的。
谁都未曾注意到这个年轻男人,并不是巨丰真正的主宰。
唐博丰始终幕后,文化程度不高、名不见经传是普通人引以为耻的缺陷,却反而摇身一变、成为他不引人注目的护身符。
未被大众知晓、形同虚设的职位、甚至寥寥无几的绯闻,外人很难看出他做了什么,甚至巨丰内部职员,亦当他是件可有可无的摆设。
在女职员纷纷向唐志林献媚争宠的表象,更多的人只在唐志林的招蜂引蝶的故事里,偶尔提到他那个个性沉默、不善言辞,虽徒有英俊外表,却举止木讷的哥哥。
甚至他那个原为金盛经理、曾任双水老总的老婆,曾一度成为媒体商界新宠,比他还要招摇、有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