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 情若无憾
楚希雯静静地、将一份活动计划放在办公桌上。
坐在高背沙发椅上、神情若有所思的唐博丰,眼神扫过封面、微微一笑,略露诧异,“这是什么?”
本是叫她来,是有事告诉。她却一同带来这份文件,表情郑重其事。
“唐哥,”楚明眸皓齿,轻言细语,“上次我跟您谈到、D&THIRD可以主办校园原创的摇滚歌手大赛,我找了一些朋友,做了一个计划书,您看看?”
唐目光回落,手指轻轻翻了几页,看得仔细认真,却一目十行。
为上市提升企业形象,他的确在慈善和公益事业上下了很多功夫,包括捐资助学,并给北京多所大学提供项目研究资金。但楚希雯的新鲜的计划加入,给巨丰的公益事业带来了不一般的活力——这个校园摇滚歌手大赛,就是企业为了支持校园原创音乐,而开创的先河。
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现在唐的眉间。
今非昔比,巨丰的事业举步维艰,且内外交困。
虽然她为此疯癫欲狂,他却不后悔杀了安立东。
那小子秘密转移到海外的资产,还是在关键时刻伤了集团很大的元气。虽然从英国百般追讨查证,却没有丝毫线索。
山雨欲来风欲倒,而他,已觉得很疲惫了。
如果单单是巨丰的事业,倒并不是不能应付。而让他心神焦虑的,是他的然然。
他再一次伤了她,伤到了灵魂深处,那个地方,仿佛无药可及。
当他疼惜地想把她抱在怀里,她却疯了似地打他、甚至拿牙齿咬他;
将他的腕咬出了深深的齿印,也不松口;那个时刻,内心深处的歉疚,超越了肉体的痛苦,他眼都不眨地任她咬,直到她看到咬出的血,楚楚可怜地退回墙角,眼睁睁地盯着他的伤口惊恐、发呆……
他不忍那副表情,欲上前安抚拥抱时,她恶狠狠推开他,愤怒的脸涨得通红,咆哮大吼道,“滚!你滚!”
如畏惧恶魔般地看着他,目光隔了千山万水。
那个时候,他心如刀割。
于是,他只好躲得远远地、静静看她坐在床沿发呆;看着那张没有生气的脸,沉默……
深夜失眠,他睁着眼努力不睡着,为的是半夜起来,去卧房偷偷地看一眼,为她盖好踢开的被子……
她的精神状况很差,他终于惊恐万分,也是那般后怕。
他想方设法让她开心,当然,也不惜一切代价,贿赂金盛高层,撤消对她渎职的指控,而将矛头指向已是替罪羊的唐志林。
阳明山太独,怕她触景生情;将她移至城区的四合院,约她昔日的好友岳惠、陈琳去陪着聊聊天;但,居然也没有什么起色。
在她面前、活生生地杀了安立东,是他的愚蠢……
但是安立东中弹前说的话,却真的刺激到了他的心——
用谎言编织的、一只金色的笼子?
他惊恐地发现——
自己的行为,竟然被安形容地如此贴切。
虽然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想把她,当做笼中之鸟;可为何现实,却如此残酷,出于爱的本能,与终极的行为结果为何如此南辕北辙?
至于刚才楚进来,他还在情不自禁地想这只“谎言编织的金笼子”。
他收回忧思,轻轻地将计划书放在一旁。
“很好,谢谢你,希雯,”他炯炯有神的目光却掩不住疲惫的血丝,“D&THIRD因为唐总,最近出了很多事,媒体很关注也在追踪报道,你也知道。”
“这些公益活动,做为代理副总之一,我决定暂停筹备,”他欲言又止,“至于曾经跟你谈过的,你在集团内的职业发展,我,——”
楚轻轻打断了他,“唐哥,任何企业都有困难的时候。不管是什么情况,只要您需要,我都会留下来。”
唐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感动,他暗下了眼里光芒,从文件架上拿出一份彩页传真,递给楚。
“这是新南威尔士州TAMWORTH,那里有大批的马群和牧场,风景优美,马匹优良,亦是骑手们梦想的天堂。在广阔的农场里可以召集牛羊群、建造篱笆、设立场地,还可以学习骑马,马种丰富,有你所想象的、所知道的,任何一种马。”
楚希雯心跳若狂,沉静面色却不现任何悲喜,静静看着他,眼睛依然是灵动而富有生气的。
“唐哥,你想告诉我什么?”
她眼里亮着聪慧光芒。这坦诚而毫无心机、全盘信任的语气,让唐反而不知、该如何继续。
他站起身,走到娇小的她面前,自上而下看着比他矮了一个半头的她。
细腻的情丝柔柔地潜在眼底,超越关山万壑的呵护,仿佛要笼罩这小小稚嫩的身体。但是,千言万语、情思澎湃却用理智、凝成了以下的话。
“希雯,我喜欢你的勇气和执着,更喜欢你所热爱的马。
我们是因为这个共同的理想和爱好才相识的,但是仅限于此,你明白吗?”
“生命中可以有很多爱好,这些爱好会构成不同的诱惑,但如果一种爱好就拥有一个知己,继而就变成了一段爱情,这是幸福但又不幸的事……”
“爱好是会变的,今天我喜欢马,明天也许又是喜欢飞机;但爱情是不能变的,它在各种各样的诱惑中,都应该能找到最朴实的那一种状态…….”
“我曾经喜欢过你,真的为你动过心。”
“但这种喜欢和爱,和我对她,是不一样的……”
自从志林出事,薛志刚等一介副总俱忙得昏天黑地。双水诸项重要项目搁浅,名不副实的廖总迟迟不曾露面。总秘陈琳,身居曹营心不在汉,每日上班恪尽职守,下班还去给魂不守舍的廖冰然做心理辅导,真是苦不堪言。
但,总知道自己付出的努力没有白费,冰然看起来没有那么惊恐无状了,神态也不再歇斯底里,仿佛只有她的友谊,才能给予她安全和信任。
有时候,她甚至比唐博丰还在冰然面前得宠,唐在冰然面前,不是吃闭门羹,就是被冷若冰霜。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最初,冰然只是恐惧地抱着她,无助地、颤抖着哭泣;
后来安静了,会沉默着一言不发;
偶尔会开口,说,“陈琳,我想走。”
这句话,当然是偷偷地说。
如果唐在面前,冰然是绝对不说的。
是不敢?还是别的原因?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单从唐又爱又恨又急又怒的表情上看,陈琳打定了主意,先别轻举妄动。
她对事件的来龙去脉一无所知,也不知道冰然是否又心血来潮。这两个人近一年来打打闹闹,她也有些累了。从朋友的角度说,她更愿意见这对冤家和和美美地过下去。
她并非专业的心理医生,但还知道转移注意力是医治心病的有效手段。岳惠也很肯出力,没事也陪她去做瑜伽、健健身。冰然的精神状况渐渐好了,只是一见到唐博丰还是心结不解,不把他当仇人,也遇之如陌路。
这夫妻之间的事,冰然不提及,她们做朋友的也无法插手。
陈琳经常静静地观察冰然,发现她的目光中渐渐有了沧桑,那是种陡然经历过痛苦后才懵然生出的蜕变,仿佛是昆虫的身躯由最初液体的透明,直到固态长出血肉细胞浑浊的成熟。
那张脸依旧有着清纯通达的目光,只是内蕴的东西,她猜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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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来了。
依旧寒意料峭的晨风,却不再有肃杀的冷意。
院落里随风摇曳的青草,无不感恩于温暖阳光的照拂。生机勃勃、万物复苏,自然界繁荣枯朽的轮回,从不因某一种生命的不幸而断裂。
陈琳在陪着我,她怕我寂寞。
可是,我寂寞吗?
我觉得一个寂寞的人,不管身边有多少人陪伴,都是寂寞的。那些伪饰的、并不属于自己的繁华,还不如,从刚开始就从来不曾存在过。
她带给我各种各样的消息,不管我是不是打定了主意:对什么都不闻不问。
我知道唐志林在劫难逃,巨丰的一众头头脑脑惶恐不安,包括唐博丰。
可是,我却真的不知道自己还有力量、还有心情去想:
要去帮那个我曾最爱的男人,在法律和良知惩罚的面前,做些什么;或者,还可以做些什么,可以让我不安的良心,能稍稍宽慰。
我还在想:这就是爱情吗?
这就是可以放弃一切立场、只求与某个人朝夕共度、此生平安的爱情?
只因我们仍彼此相爱,那就必须如此牺牲身外所有的妨碍?
这份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牺牲了多少人的性命和尊严?
不问世事的逃避,终有结束的那天。今天,我的前公公找到我了。
做父母的,决不轻易放弃儿子的生命。更何况,天龙的车祸悬案与我的改嫁行为有不可脱开的嫌疑。但老人家手里没有任何证据,对我说话还是很客气。
天龙必须去美国治疗,而他们的钱不够。锦绣人家的房子,他们并不知道离婚协议的归属。但按照常理,他们要问一问。
我笑得云淡风轻。一套200万的房子,若真能换回一个那么年轻、富含理想热情的生命,太值得了。不仅是这套房子,我欠白天龙的,尽我所能,都要还。
我不假思索地说房子是天龙的,会尽快帮他们按市价卖掉,承诺会在一周之内把钱给他们。
不仅如此,我还要去双水,筹一笔我能调动的资金。
陈琳看见我穿上西装、淡淡抹妆,欣喜地以为我有心重回职场。
其实,我只是想回双水一趟,跟唐博丰,最后一次以爱的名义,要一点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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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希雯的眼眶已经被眼泪打湿,她视线模糊地看着面前的唐博丰,忽然哽咽着说不出话了。
她曾是如此深爱面前的他,不管他曾经做过什么、是什么人、爱过谁,他此刻在她的面前,高大而又高贵。
他是一个纯粹的、真诚亦可爱的、有感情的男人。
她曾爱他,而现在,她仍在爱。
内心那种山崩地裂的激动,把看似纹丝不动的身躯已经逼得、几乎摇摇欲坠了。但她却死死咬着唇,一个字都不说出口。
她凝视那澄净双眸,听着显得有些疏远的字句。
“澳洲有我的朋友,在PICNMA农场我给你支付了两年的骑术学习费用,你是一个有梦想的人,我希望为你成为优秀骑师的心愿,能够帮到点什么……”
两行晶莹的泪,无声无息地挣脱了理智的束缚,夺眶而出。
他看着她的眼睛,心不由皱缩起来,有着难言的疼惜,忧郁的浓眉含着歉意地纠结,高大的身影温柔地弯下来,额头直弯到她的发际,认真地盯着她;
“希雯,你陪我度过了最迷茫的时期,那是我一生中最不知所措的低谷,没有希望的痛苦日子,我自私到想让你这样善良的女子,来承担我的无助和孤独……”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放纵的言行,甚至给了你不可原谅的错觉,我……”
他欲言又止,沉默的眼对着面前可爱的女子,声音有些沙哑。
“巨丰的状况已今非昔比,而钱,不能弥补一切,我很抱歉……
无法回报你对我的感情,但是……”
心,仿佛不再属于矜持的自己。以冲动的、激烈的鼓点在锤动,她打破了内心曾有的藩篱,跨上一步、伸手,抚住了他的唇,狠狠眨眨眼,豆大的泪珠在脸颊上滑落,勇气激发的坚强,让这句话脱口而出。
“什么都不用说,我明白…….”
“唐哥,对我做的事,我从来、从来就没有后悔过……”
一张年轻的、眼眸纯真的脸,含着淡然与悲伤,一句话轻触唐内心深处最柔软的角落。
“我知道自己要忘记,”楚带着坚定的、含泪的笑容看着他的眼睛,“但,我不会后悔……”
唐喉间轻叹,轻轻把她拥进怀里,带着颤抖克制的唇,触抵她的头顶。
如果这一生除“她”之外,还曾有难忘怀的感情,那与楚的这种淡泊、平静,又何曾不是种易令他投入的淋漓尽致?
但,他身后背负的一切,只令他更清楚地警醒:他,不能。
爱欲海,未可沉埋男子躯;温柔乡,岂能淡忘十年志……
在这一刻,脑海里倏然浮现的,是‘然然’那楚楚的泪眼,无助凄凉的眼神.
如昙花般陡然一现的情意绸缪,那些温情与美好,是那样飘荡无根、绵然无序,仿佛,真要坦开胸怀去拥抱,它却冷冷远离……
可为什么,却是如此刻骨铭心?
怀里的希雯,鼓足莫大勇气,伸出双臂将他紧紧抱住。
这样的温柔与全盘交付的包容信任,令他不由自主地身子一沉、闭上了眼睛。
她轻声在耳畔问。
“我走以前,吻吻你,好吗?”
有谁能拒绝这样纯真亦痛苦的心呢?
有谁能狠下心推开这样感情真挚的女人呢?
唐心里沉沉地叹了口气,眼神一凝定格在楚泪花动人的脸上,垂下目光,绽放出一个温情又柔软的笑容——
他们吻在了一起……
===
我打算和颜悦色地,就赔偿白天龙的问题,跟他心气和平地谈一谈。从陈琳那里,我多少知道巨丰现在面临的资金问题,绝非小事。
我没多少把握在这个生死关头,他还会把白天龙的事,如何放在心上。
忽略门口那小秘书见我突然出现、如遭雷击的神情,不待她通报,一把推开门,却没想到是这幅情形。
曾含期冀的双眸,瞬间凝出严冰。
我冷冷看着。在他们面前,有一颗坠地碎裂的心……
脑海中一片空白,天旋地转,我被一个即成事实打昏了头,带着鲜血淋漓、黏糊糊的崩溃,呆呆地看着他们,他们,依然还紧紧地吻在一起。
海枯石烂、海誓山盟,经历风风雨雨,原来说变就变,这俗世的诱惑太多太多…….
有谁能心静如止水、默然不动?
他爱上了她,他真的爱上了她……
他的温情如此真实,真实地如同对我……
我生活的那个童话般千年流传、十年不变的爱情世界,坍塌了……
心痛欲裂、悲痛欲绝。
眼泪苦苦地眼眶打转,似有千万把刀,逼它夺目而出…..
若一切让步、宽容、包庇都是为了爱的基础,那么如今这基础荡然无存,所为是何?
他轻轻放开她,目光一凛,见到我如此震惊。
你让我说什么?
泪眼模糊地对上他的眼,无声地问:不用任何解释,一个男人的行为已是最好的演绎。
你的心无法骗我,你爱上了她……你爱上了她……
只是因为我的存在,你不得不维持这个讲述了十年的完美童话……
鞋跟旋转,在地面上发出尖利的一声响,而后如同要把脚下的地砖踏穿般,凶狠着发出‘笃笃’的声音,走向电梯口。
旁人的目光,我已丝毫不关注。冰凉的心发出无声的悲鸣,幻化成脸颊上浅浅的一行泪,清冷而孤寂…..
真的,该结束了……早该结束了…….
这样的痛与罪的噩梦中,什么时候才是尽头……我还要埋葬自己多久?……
指刚按上电梯键,身后他大力地向我冲撞过来,紧紧地抱住了我。
“别走!不许走!”
他双眼通红,神情里有着可怕的凶狠,语气里的霸道已到了极点。
不容我说话,在众目睽睽之下几乎是拖拽着我走,见我挣扎,索性躬身抱起我。越过众人面面相觑的目光,直走到单独的休息室,将我摔上沙发。
他双臂撑着沙发扶手,宽阔的胸膛紧紧下压到我的脸,声音充满了愤怒,震耳欲聋,“你又要发什么疯!?”
我发疯?他这样、还说我发疯?
还是刚才撞破了他与楚的温柔梦境,让他重回现实的河东狮吼,因而恼羞成怒?
伤心、愤怒、绝望、苦涩的百味交集,一股脑地涌上心头,我的语气饱含愤怒,“你做什么与我无关!让我走!”
“不是说要做我情妇吗?”
他的语气里饱含嘲讽,“怎么,我身边有个把喜欢的女人,你都受不了、看不惯?”
忽然声色俱厉道,“真要独占我,就一心一意对我,不然,你有什么资格发这个疯!”
我恶狠狠地站起来,“你去死吧!”
这粗鲁更激怒了他,怒不可遏的浓眉狠狠纠结,唇边、脸颊的肌肉雄风抖擞地狰狞起来,黑暗的眼神显得阴鸷邪气。
“我太纵容你了,廖冰然!天底下只有你一个人敢这么对我?我还以为你来——”
他倏然收口,陡然沉默,唇角忽然现出笑意。
他铁青着的脸,忽然有一丝缓和。紧紧盯着我气愤不已的脸,竟柔和一笑,“我知道解释无用,所以我什么都不说。你今天怎么来了?”
看我出现在这里,他好像很高兴?
我冷静了好几秒,才想起今日来的本意。可是刚才那段小插曲,已令我怀疑是否还有和他商谈的必要。
“以爱的名义”。要钱。
如今,爱已成昨日黄花……
他紧盯着我沉默的脸,“说吧,有什么事?”
我在想:如何为白天龙替天行道,将这个人应承受的责罚,办得不像善心大发的施舍?
我思虑几秒,想将语言组织得更为得体,“我在想,你曾经说过,可以送白天龙去美国治疗,”
我停顿的语气多少现出几分忐忑,“现在,还可不可以……”
他愣住,眼神中闪过一丝震惊,继而冷静而又严肃地看着我,“这个时候,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这件事?”
“他父亲今天告诉我的,他们想去,但是钱不够。”
他紧盯着我的脸沉默,那带着不详预兆的空气里满是灰暗,我的心绪似乎预知到了他的答案。
他僵硬地动了动唇,仿佛这句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吐得很艰难。
“不行,然然。现在不行。”
“为什么?”我犀利而又敏感地问。
“为了志林减罪、你能全身而退,我已经调用了所有流动资金。甚至双水盈利的项目都被停。
上市流程合规性一直在被审查,巨丰旗下的D&THIRD经营状况也很受影响,我们和美国的外贸业务,因被国内审查的原因产生信任危机。
现在这个时候,生意很难做,很多订单被取消,”他眼里闪过不易察觉的一丝疲惫,看定了我,“这个时候,我……”
“自身难保?”我唇间飘出冷冷的声音。
我早料到了。没有人能超越法律与良知,任何人都逃不出道德法则的既定框架。
轻轻叹出一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眼里顿时射出锋芒,一把攫住我的手腕,“什么意思?”
漆黑的眼珠里竟凝出几分恐惧,“当初如何?你现在,是不是后悔当初遇见我?”
“还是,如今我这样,你……”
那急促的语气里有几分心虚,竟透着内心中的失落与痛。
我16岁遇见他,没想到他竟然是宿命中的灾难。
他给了我太多,甜与苦,火热与冷酷,炽热与心酸,到最后,我已经分不清他带给我的是爱,还是伤害,掠夺和占有,已让我看不清他的好坏,我生命中所有的自由,都被他攥在手心,似乎无法挣脱。
我们也许是同类。我们都自我自信,以自己的判断力,执着地追求自己最爱最想拥有的东西,不后悔不自怨。我们都相信这份举世无双的爱情,不管多么辛苦,都盼着它有甜蜜的一天。
不管上天赐给我们多么丑陋的现实,我们都用美丽的心视而不见。我们忽略了那些瑕疵,并真心愿意洞察生命中永恒的真谛,自由摆脱所有的诱惑,每个人都赤脚走着烈日下的砂石路,任凭尖锐的石子划破足底,也不觉得痛。
但我们不是同类。
那些生活轨迹交合、分离产生的差异,互相都给对方陌生着却致命的诱惑。却在这样的互相吸引中,忘记了彼此的立场和责任。
他冷静执着,不因立场的差异而放弃感情。他心里,永远都求爱若渴,想让自己的孤寂得到排解。这个世界上,他只认为我是知己,也许错认,但他不承认。
而我呢,我自始至终都认定他的人生道路,有那么多不能被我认同、与我融合的东西。虽然我明明知道,那些残酷的选择,是命中注定。
可是,还让我说什么?
生命中原本有更美好、真实和永恒的东西。我们都不过才30岁,为什么不能保全了既有的利益,不贪心?
贪婪不会带来任何满足,也不会保存任何幸福,贪婪只会毁了现在,毁了将来。
对他坚持得到的答案避而不谈,轻轻挣脱他紧握的手腕,“下一步,你怎么办?”
“既然走了,就要走下去,走得更远,”他淡淡扬眉、斩钉截铁,“不管路上遇见了什么绊脚石,都不能断。”
看着他唇角现出的那种形同视死如归的倔强、不可救药的顽固,我几乎一瞬间想象到这个决定背后所必须付出的血腥与冷酷。
闭上眼竟然鼻子一酸,眉心现出安立东死前一幕的印像。
“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会坐牢。”
“我有退路。”
“逃到美国去?”
“去哪里都会带着你,”他不知可否地扬眉,“现在还不用告诉你。”
缄默的薄唇,石头一样地冷峻,再不会多发出一个声音。
这样的对话是否已经预示着、四面楚歌的凄凉?
我环视这四周一如既往的金碧辉煌,紧紧盯着面前男人依旧坚毅的眉眼。过去意气风发的面孔,而今却象被某种未知的力量,正沉沉拖入我无法触及、望见的黑暗。
那是我无能为力的深渊,那个未知的、我不可达到的世界,将吞噬掉我生命中最爱最爱的人,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影子与我越来越远。
忽然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不要做了。收手吧。”
“博丰。我爱你。”酸楚的泪意充盈双眼,“在我的心里,我愿意永远爱你,永不放弃。你不会知道,我曾经做过很多次的梦,是16岁那年我说分手,你在雨里疯狂骑着摩托,象逃离恶魔般逃离我的决定。
我知道,那一年发生的一切,都注定我们十年后还会重遇。如果当初我们没有相遇,也许没有今天的我,现在的你。”
“可是,看看我们的现在。你怎么让我认同你做的事、你的感觉?我更喜欢十年前的你,但那似乎已经是个影子。
在肃杀的血腥、黑暗里,我是个无所依靠的小女孩,我为周遭恐惧、伪装自己坚强独立,而你看穿了我的脆弱无助,带着正义者的阳刚之气靠近我。
如同被黑暗里的一缕阳光,绝无仅有的温暖保护珍惜,我感到陶醉、幸福。
不像现在这样,我在你身边,一心一意爱着你,却只让我感到你身边的世界阴冷莫测,令人不寒而栗。”
他定定地看着我,目光现出柔软。
“安立东之死,我知道,你接受不了,我……也后悔……”
“那就不要再做非法的事了。”
我牵住他的手,“虽然合法的,不一定对;非法的,不一定错。但因为我爱你,我希望你一定是对的。
如何判断你的对错,与生意的非法合法无关,但你一定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我盯着他陡现熠熠光辉的双眸,让自己坚定的目光含着泪,穿透这具曾给过我无穷力量和勇气的躯体。
“荣枯不须臾,盛衰有常数,人生浮华如朝露。
但若有天你回首,再看这一切扪心自问,那时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他见到我盈眶的眼泪,嘴角抽搐一下,紧紧地将我揽在怀里。用要把我揉碎的力气,狠狠地捏着我背上的肋骨,一根一根都那么痛,痛得要命。
仿佛我真的在那么强大的力量包裹下,已经皱缩成灰飞烟灭的一团。
人生,为何总要经历这样惨痛的无可奈何?
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我不知道他这刻脸上,笑容竟是那么甜美纯真,咬牙切齿、隐忍眼泪的笑容出现在、几乎是一个纯情少年的脸上,象曾经刻骨铬心的爱恨纠葛,在离别的尽头,仅凝结成了这小小的一个片段。
他轻轻放开我,喉间发出含混不清的一声长叹,而后目光中蒙上几许晦暗迷茫。
“欠别人的钱一天,可能心有不安;如果欠了一年又一年,则可能心安理得。事到如今,我已经身不由己,必须继续。”
“为什么不能承认自己的失败呢?”
我犀利而又尖刻地叫起来,“我只希望你能放下,能真正地放下。做个平凡的男人,做个平凡的丈夫和父亲。
如同你忽视我的缺陷,我会去原谅过往你的一切错误与罪恶。
让所有发生的事随风而去吧。我只要你,只要一个普普通通、真心陪我一生的你……”
他暗含期待、看定了我,“然然,我问你:若我一无所有、朝不保夕,你是否还愿意跟我?”
我漾起苦笑,已如此表白心迹,而他,怎会依旧问我这样的问题?
乜斜眼恼恨地看着他沉默,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突然竟开口说,“我就知道……”
“你就知道什么?!”
“若我并不是这样的唐博丰,”他一字一句,目光暗含深意,“你未必能爱上我。”
“请不要把我想得如此浅薄。”
他轻轻打断了我,“可你在沉默,然然。直觉才会透露你内心深处的秘密。”
他深邃的目光盯在我惶惑的表情上,“我的方向是没有错的。我要做个与众不同的男人,那样才配得上你。”
“与众不同?”
我暗暗被激怒了,“把爱建立在暴力和强权的基础上,就是你认为对的方向?”
他嘴角轻轻抽搐,眼里闪过一丝痛苦,“十年前,正因我一无所有才失去了你。”
他狠狠地看着我,“我不求你爱我。这一生,你不爱我,也要陪着我。”
“只要我还要你,你就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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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的怒火陡然上升,我再不愿见他这幅强取豪夺、自以为是的嘴脸。往日旧爱深恨一股脑涌上心头,歇斯底里的反抗几乎脱口而出。
这时,门外有人敲门,他应和一声,只见薛志刚埋头进来,行色匆匆,表情里有丝毫不掩饰的仓皇。
“唐哥,金盛——,”他欲言又止,煞有介事地看一眼我。
如此见外,我心知肚明,当下已不把薛放在眼里。
唐还没开口,我已咄咄逼人不甘地问,“这么说,我就是想帮白天龙,都不可能?!”
唐静静地看着我,不动声色地开口,“除了安排他的治疗,你还想怎么帮?”
“他缺钱。”
“你说个数目。”他依旧面不改色。
白天龙的性命,在我心目中无价。但若真要以数字衡量,我无法说出。我瞪大眼思忖良久,薛志刚不安地在一旁咳嗽,象是打破气氛的尴尬。唐却转向他,一脸严肃。
“三天之内,凑够500万。”
“唐哥!”
薛志刚竟紧张地脱口而出,“我们已经,——”
唐狠狠锁眉扼住他要说的话,而后认真地看着我。
“对白天龙我一向有愧意,但这个数目已是我如今的极限。告诉他父亲,先送他去美国,剩下的事情,你再给我点时间。”
这种真诚的目光和口气,已使我别无选择。再提任何要求都有得寸进尺之嫌。我心头一暖,面色柔和下来,瞥他一眼,竟见他松了一口气。
目的达到,转身欲走。他却伸手牵住我,眸中满含柔情,“既然来了,就等我一起回家。”
我不由一愣,记忆中一同下班、走出巨丰回家的场景,如同黄粱一梦,徒留虚影。
这些日子我们冷战不断、暗暗自残,已家不像家、‘国不像国’。
愣神间,他的高大身影已先于薛志刚走出门外。我尾随而出,见他二人直接走向电梯口,那里还聚集了三五个西装革履的昔日领袖。每个人都神色凝重,一看就是去楼上开会的。
见我现身,周遭的很多人都目不斜视,装作没有看我,亦忘却了刚才那幕。但仿佛隔墙有眼,我总能感觉到几许异样目光。
刚挪动几步,陈琳急匆匆走来,见我安然无恙,淡淡一笑,“没事了?”
“嗯。”
正说着,瞥见唐办公室门前秘书台旁,楚希雯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我停下脚步,与她四目相对,两个人的双眸,都透露着想说的话,却遥遥望着欲言又止。
她打破这种沉默的平衡,竟然婷婷走来,向我微微一笑。
“廖姐。”
我努力笑出来,但微微蹙起的双眉一定暴露了几分不情愿。
她盯着我的眼睛,又望望我身侧的陈琳,“我要走了,廖姐。”
我暗暗一惊,适才他们的旖旎一幕竟是诀别,真没想到。
那温柔的目光暗暗含着坚持,“我们两个,曾在很多场合相遇,却始终没机会说一句话,我们如此有缘,却毫无成为朋友的天分。”
她清澈的眼睛里凝出几许伤感,“但我有很多话,很想对你讲。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我请你喝杯咖啡。”
我静静地看着她。这定是另一个、与我同时爱着他的女人。但,我却无法忽略那毫无心机的澄净目光、那暗含歉意与遗憾的语气、柔弱外表下内在的勇敢、坦率与坚持,忽然有些明白:
为什么唐会吻她,会少见地对除我之外的女子动心;那是因为——她由内而外的气质,竟然与我如此相像。
突然觉得这个女孩子,跟我前所未有地接近,近在咫尺。她非但不是我的敌人,却更像我的翻版。我与她,某些影像轻而易举即可重合。
微微颔首竟觉耳聪目明,前因后果别无悬念。
反而对她的邀请充耳不闻,竟问,“你要去哪里?”
“澳大利亚,”她双眸带着感激的喜悦,“去成为一个优秀的骑师,谢谢唐哥给我机会。”
还用听她说什么呢?对所有过往事都已经明了。
不管以前如何猜疑、妒忌、心存芥蒂;而今面对面心灵的交汇与坦诚,已足以消弭既往的一切隔阂。
“咖啡就不用了,”我淡淡地掩去心底暗潮澎湃,冷静地笑道,“若还有幸和你相逢在跑马场,我一定竭尽全力、为你加油。”
陈琳轻握我的手背,竟然象是为这举动真心鼓励。
楚眼里晶亮的泪星点闪烁着,一丝妩媚又含羞的笑容现在唇边,她缓缓抬起手臂,一边转身离去一边招手。
“廖姐……那我们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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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虚放权限,令我早已厌烦过问双水的事。陈琳惯于冷眼旁观,皮里春秋,心中自有褒贬。见我甚至无心回双水办公室参观,便留我在他办公室小憩,自己公干去了。
斜倚在那大沙发上闭眼小睡,深觉自己精力浅短,适才稍稍劳动心思便已体力不支,暗嘲自己竟是如此弱不禁风。
富贵亦是一种病。四体不勤必会五谷不分,长此以往便是生存、适应能力的一种退化,或许有那么一天,我真会柔弱到——
离开他的呵护,便无法生存?
突然,门被大力推开,我吓了一跳,几乎是鲤鱼打挺般翻身坐了起来。
几个人步履稳健地走进来,唐的小秘书还在忙不迭地拦阻这些不速之客。
“唐总真的不在,他在开会……他在……”
见到我,她带着歉意欠欠身,又转向闯入的几个人。
“你们看,老总真的不在……”
我拢拢头发站起来,为首的那个人见到我,顿时一愣。
他是希斯,我昔日金盛的同僚。
“ECIS!”他几乎是脱口而出。我心一沉,再瞥一眼他身边的男士,心陡然更为沉重。
另一个人,是傅南德。
两个人,俱跟我并非一面之缘。昔日更曾同仇敌忾,一同共事。
原以为如唐所言,身外事事不关己,已不再与我有任何关系,可今天误打误撞,唐千方百计躲着他们,却把我送到他们面前。
而他们同时在这里出现,亦绝非偶然,亦非小事。
我静静看着两人,示意秘书出去,而后落落大方地伸手,“你们请坐。”
当年审计遗事,曾事关傅南德生死。双水与天然的资产置换,亦通过金盛有重要账目。
金盛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些曾有可疑资金交易上,却并不放松对其资金正常转移的关注。
而今巨丰面临经营危机,必定有新的融资筹资动向和举措。而其并不寻常、但不出乎监管机构意外的举动是:其向信托人委托管理的资金有异常转移的倾向。
即:没有确切的理由,却意图将大量资金移至海外。
近一个月,巨丰有意转移的资产,除安立东在账目上昭然若揭的证据外,还有好几笔。
唐博丰当然心知不妙,正准备退路。
而已全盘戒备的证监会和反洗钱监测中心,决不会再听任巨丰浑水摸鱼。
根据金盛移交的档案证据,反洗钱监测中心得到举报,将立即审查巨丰的相关交易。证据确凿已经暂时立案,账户冻结48小时。
傅南德做为曾涉案的首席会计师,亦曾掌握一手数据资料,首当其冲身先士卒,为了摆脱自身渎职干系,他将对巨丰隐秘账户资料及秘密交易,一查到底。
这是巨丰创立伊始,生死存亡的最大威胁。
业界称凡是被监测中心盯上的企业,绝无‘生还’之理。
唐志林活罪难逃,已身陷囹圄;唐博丰为企业经营及融资危机身心疲惫;而从牙缝里却要挤出送白天龙美国就医的500万,的确已是他的极限……
账户冻结的48小时,是唐脱身的黄金时间。
48小时之后若不能彻查洗钱证据,即将撤销冻结;但是,如果证据确立,隐秘账户水落石出,他唐博丰,死定了。
得知始末,我暗叹“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却面上不动声色。
面对希斯依旧优雅得体的笑容,却暗想他们每句话的言外之意,神色渐渐怅然若失。
虽然他们所有似有若无的指控,都默默针对唐志林,但我身为其发迹迅速的大嫂,显然也难以撇清干系。
傅南德恰到好处地沉默,犀利的眼神却昭然注视着我,见我始终竖耳恭听,却一言不发,他渐渐站起来,意图告别般地向我伸手以握。
“廖总,这个世界不能不说是很小。我们转来转去,却始终站立在这个、脱不开干系的圈子里。
不管你我换成了什么样的身份,但是我想,一个人从业的道德、为人处世的角度、对与错的判断,在短短一年内,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我当然希望你站在合适的角度,为最终的结果推波助澜,如果您想,真正地全身而退的话……
但如果您执意要走一条、我们都不能皆大欢喜的路;相信我,纸最终包不住火,在中国发生的所有隐秘的事,终有一天都会水落石出……
而那个时候,法律之前铁面无情,什么东西,我们都无法维护……”
我懵然一惊,关注他如有深意的语气,仿佛在向我提示些什么?
那守株待兔般的神秘笑意,如同正在说明:
关于那些隐秘交易证据,他们已是胸有成竹?
不是找不到,而是已经发现,只等肇事者自首?
这是一场智者与弱者的较量,因为这节节败退的一方,根本对自己立身之地就没有坚持的信仰,无须外力就会自我崩溃的神经,在别有用心的轻轻挑拨之下,早已溃不成军。
我脑海里想起唐那顽固又冷酷的表情,那倔强到已无可救药、在我看来已是愚蠢之极的抵抗。
他那如海市蜃楼般不可实现的理想;如同风筝般断了线的青春;他用罪恶扼杀生命和良知,才能维护的血染的爱情;
一幕一幕场景在眼前过往,他苦苦坚持的立场、死死立足的土地,用十年奋斗而来的事业,在这一刻他想得到吗?
这些东西,竟不会得到我的一丝怜悯。
我要加快那一切的死亡、消失速度,还是让唐继续被暗存的侥幸心理玩弄?
对上希斯略显忧郁的蓝色眼睛,他郑重地对我点了点头。
他用朋友的立场,再次向我提醒——
今天来到这里,本应对巨丰下的最后通牒,不是无关紧要的恐吓,而是确切行动前的战书。
我紧张地看看电子水幕的钟表,他们那个会已经开了3个小时,竟还没有散。对于巨丰的未来,内部一干人等,正争执成怎样的战火硝烟?
而他又用怎样阴冷的表情、森严的笑意,在不情愿地掩盖那本是善良的人性?
若他不是我爱的人,单从他杀安立东、指使恐吓、蓄恶为非等等事上,无数件重罪罄竹难书,死一千次都不为过。
但他想到过吗?
在这里,在这一刻,我会为他、为自己的人生做出决定,这个决定或许令他落魄到不名一文,甚至断送了东山再起的希望!
在双水虽形同傀儡,但对其交易账户亦了如指掌。
金盛近4年的银行从业经验,提供给傅南德他想要的账户交易资料,又岂是难事?
自来浓不如淡,淡之意味深远。
只因世人错认淡不如浓,不知道物极必反,盛极必衰,自然之理。
清静淡泊、心如止水的生活啊,只有身处不属于自己的繁华,才会如此惴惴不安地、转而前去追求你;而俗世中人人都趋之若鹜的权利,若在高处俯视只感到不寒而栗,维持那高高在上的位置,又有何意义?
良田万顷,日食三升,大厦千间,夜眠八尺。浮躁的世界,使清贫成了世人眼中的不齿。
不择手段地占有财富、近乎疯狂盲目的消费,物欲无休止地跟随媒体膨胀,打着时尚的旗号,一掷千金地沉迷于奢侈的生活。那些曾有的宁静淳朴,淡泊智慧的本性已经离我们太远,已经在贪婪与邪恶中间,被残忍地活埋。
我们存在着,却不再是为了生命原本的需要,而是为了炫耀或证明自己、亲身经历着价值的困顿与疑惑。
在这乱世,除了这份爱情,我们已没有再可遵循的信仰。
唐博丰,不要怨我。
我宁愿你、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
甚至宁愿我们不是这熙攘都市的俗物,转而双双归隐山林;
如双眸满是好奇的过客,在这里轰轰烈烈上演了令人瞩目的戏曲,而后依循本性,去追随我们生命中最本源、最难以舍弃的东西……
我表情僵硬地站起来,艰难地动动唇。
“唐志林做了一切,我会把我知道的、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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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楼、打车、我疯狂地逃离北京,以不可思议的速度。
一张火车票免去了查验证件的尴尬,然而,在到达火车站之前,我并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
我没有勇气面对过往曾熟悉的任何人,即使是朋友。
我仓促的行踪如逃窜之鼠,令我感到莫名的羞愧。
这样理由令人匪夷所思的叛逃,如此影响力巨大的、足可株连九族满门抄斩的举动,除了可以预见到唐的后事、我不知道还会改变多少人今后的命运。
一个女人,因为改变一个男人的命运、而改变了他周遭的整个世界,这在中国古往今来的历史上,并不少见。
在从唐电脑上下载数据、送走一干掌握巨丰命运的人等之后,我在那间办公室里发了足足十分钟的呆。
然后翻出一张A4纸,在上面写了一句话。
折好、郑重地放在唐的办公桌上。
真相大白后,他见到这张纸,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大发雷霆?
还是神领意会的默然一笑?
是对我咬牙切齿地亲友连坐?
还是垂首顿足的无可奈何?
英雄迟暮,美人飞逃。
我想那些,都不再重要了——
这一生,也许我与他的纠葛,已到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