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天壤之别
逃的人显然不敌,膝盖有伤,跛足无力;追的人面生劣相,气势穷凶恶极。
有一人高叫着,“谢元益!你小子怂了!有种别跑!”
言语间,一块重物掷出,正中谢的后背。他厚重沉闷地哼了声,顶天立地地定住,怒目回头。
是谢元益!我大惊之下坐直。
玄武亦放开我,面色平静、前胸趴向方向盘,探着脑袋、目光玩味又好奇。
一幅袖手旁观看热闹的冷静。
我却有些紧张。被打的不是别人,是跟我一家人的谢元益。
以肘推开车门跳下去,响声惊动他回头,对上轩昂刺眼的车灯,下意识地遮住眉眼。忽然睁大眼见是我,反而暴躁的面容生出怒意、眸底暗色风卷狂云。那乌黑眸珠燃烧的仇恨厌弃,令我顿觉与他面前如有鸿沟千里、无从逾越。
陡然止步、不敢再近。
玄武亦下车,立我身侧。表情还是淡然的置身事外的冷漠。
两个旁观者的出现,对恶徒也没什么震慑力。他们一拥而上,粗暴的拳脚相加。谢元益丝毫不觉败局已定,竟孔武站着,勇猛刚硬地应付,毫无惧色。
不知为什么男生总钟情这种血腥的游戏。但以五敌一、胜之不武!
我有些愤恨打抱不平,但谢元益暴戾神色又不能亲近。
向他伸援手,我不敢。那五人彩色头发、暴发户的金镯粗链,装束就不是善类。
以我之娇躯上前冲锋陷阵,瞬间就能被他们五马分尸、踏平了。谢背后遭重物偷袭,一块沉砖生生砸向肩头,一击之下他略弯硬背,一人趁机腾空踢起,正中他腰肋,他吃痛以掌支地,对方已站尽先机。
几只脚粗暴地踏上他的背。
他欲挣起,但对方齐心协力发狠压制,憋足劲头抬了抬,却被狠狠地摁在地上。
车灯罩上他的侧脸,竟有鲜血从额际涌出,行将干涸却汩汩不断。
玄武神色依旧无动于衷,似乎对这幕司空见惯。
可是,谢元益是我名义上的哥哥,这么被暴打家门遭辱,我虽害怕,也不能见死不救。
刚要跃出,玄武却伸出胳膊、一拦。
“别管。”
可他是我哥,虽然我还没叫过。
面有忧色却见玄武神色笃定,一幅胸有成竹。暗想他不致冷血到如此地步,是否暗有深意?
为首的小子疾言厉色,拧眉喝道,“谢元益!你服不服?”
“我不——”谢刚开口,狰狞发狠的脸,被压进坚硬的柏油路面,有些变形。
“不是我说你,”那小子慢条斯理、却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强奸犯的儿子!跟我们打,也看是不是脏了哥几个的手!”
表情轻蔑,“别以为你后爸是大学教授,我就不敢找你麻烦!刚才还拦着说找警察,笑话!”
“来啊!来啊!他算哪根葱?!”
什么?强奸犯的儿子?!
我一楞,怎么爸爸也知道这事?那他们,把爸爸……
这谢元益,你招的什么人啊?还让不让人清净?
说到我爸,我愈发起急,没理玄武,一跃而起。
“你们干什么?有这么打架的吗?”
那小子一楞,刚才当我们不存在的,没想到竟有这份挺身而出的风骨。
松脚站开,定睛看清我长相,忽然眼前一亮、笑得流气轻薄,“呦,小妹妹好胆量啊。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上下打量我一番,“可你知道我是谁吗?”
“花花太岁?还是流氓地痞?”我调皮地眨眨眼反问,亭亭玉立。
他倒被逗得睁圆了眼,“嗬,小妹妹模样可爱,说出话来也有味道,我爱听——”
他拉长痞气十足的音调,“你住这里啊?哪天哥哥约你?”
这是当众存心调戏?
我挺讨厌他嬉皮笑脸,“他是我哥,有什么事非打架,不能好好说?!”
可地上的谢元益,怒色更浓。如这称谓是对他的极大侮辱,他死命想挣起,一恶毒小子狠狠踹他脑袋一脚。
他忍痛却也闷哼一声低头、又动弹不得。
“哈哈!”那小子象听见天大笑话,狂笑不已,又指着地上的谢元益,“小子!你有艳福啊!这么如花似玉的妹妹!哪天还不让你上了?!你弄得了吗?让给我?啊?哈哈!”
“你说什么?!”
阴晴不明的一句话从身后飘来,听玄武阴沉难测的语气就知道、他一定怒了。
回头,正对上他眸中升腾而起的森森怒意,不过不是对我。
激得那小子连退几步,面带惊恐,“天哪!楚玄武!”
为何怕他到这地步?
照彻黑色路面的车灯,将他笼上神秘光辉,他们是怕他身后钢铁机器的气势,还是过往战场的腥风血影?
以对方惊慌失措的面色判定,他们之前一定交过手,而且,对方死得很惨。
“你要没说刚才的话,我只会简简单单让你滚;可你说了!”
玄武语调阴森地一顿,“我会废你两只胳膊,再滚!”
我没回过神,玄武已如迅雷冲了过去,扳过对方胳膊,利落又含杀气地劈下,生生将骨骼反剪扭断。他同伴大惊失色还不及救援,只听到“喀喀”脆响,那小子一声惨叫被推出好远,额头渗出冷汗。
玄武出手又快又准,狠毒得令人始料不及。第一次见他以武力施暴,说不上酷亦不算狰狞,但是令人心生惊栗。他从小打架、实战经验丰富,深知对方软肋、下手从不留情;旁人愣神或不知轻重缓急,只有等着被揍的份。
“我让你滚出这里,”玄武厉眸一绽、语气冷酷阴森,“才几年,你还敢来!”
乌合之众放过谢,聚成一团、全盘戒备。这突兀出现的狠角色,让他们心有余悸。
断臂的小子竟手不能扶,忍痛咬牙一跺脚,恶狠狠道,“算我没长眼!惹到你,对不起!”
“走了!”几个人呼啸而去。
我低头俯视谢元益,这角度令他极度不爽。他撑着地起来,一瘸一拐走两步。看得出一定很痛。可是他的方向,竟不是回家,却往街口去。
“谢元益!”我脱口而出叫他名字,想说点什么,却不知该怎么说。
强奸犯的儿子?他以前住哪里?怎么会惹到那些人?
之前是怎么过的?怎么会有这样冷漠的性格?
我突然发觉自己对他好奇,有很多想解答的疑问。但是他孤单的背影冷硬,带着隐隐的酸楚,我突然觉得这个在我家落草的哥哥,好可怜。
他走得慢、可停都没停。
“谢元益。”
玄武在我身后平静地开口,谢陡然停住,背向我们,象要认真听他说话。
“就算逞强能打,也洗不清你爸的恶名、封不住人言可畏。他做的事归他,你的未来归你。”
玄武轻轻走到他身侧,似不经意地淡然,“你是叶游哥哥,也算我半个兄弟。想自强要自立,也不能对所有关心你的人,这么有恶意。叶伯伯和叶游,都很关心你,你改改性子,啊?”
他们之间倒很有默契。玄武之前对他很了解?
谢元益僵硬的表情明显有缓和,他回头看我一眼,灰暗的眸中掠过一丝平静,“叶游,谢谢你。”
大恩不言谢。可这简单的话,从一贯敌对厌恶我的他口中说出,还真是让我嗟呀、感动不已。
下一刻,打算拉他回家治伤,可他竟然义无返顾地朝前走去。
“喂——,”我惊呼要追上,玄武却拦住我,“由他去,他的心,你不懂。”
“可是他有伤?他会去医院吗?”
“小丫头,”他爱怜地牵过我的手,“男孩子长大成人,就要经历伤痛。忍得了忍,忍不了也要忍。他将来要想是个人物,今天就必须这样忍。”
“男人身上的伤,根本不痛,”他眸光深沉地俯下身来,语气别有用意,“心里有伤,才真的会、痛不欲生呢。”
暗暗琢磨他的话,仍觉费解。对我的若有所思,他深感有趣,“别想了,回家看你爸去。”
这才回过神,到家门口,见一众街坊邻居本是三五成群、议论纷纷。玄武的大车一近,大家目光纷纷转投。
“呦,谁呀?这车谁的啊?”
玄武在路边围墙旁侧停,我俩一下来,就造成了轰动效应。
“这不是楚家小子吗?人高马大真帅气!”又看看我,“那是叶教授家闺女吧,哦,他们俩个,… …”
祖辈世居,但我们年轻人好象不爱理会这些邻里关系。我不听那些闲言,推开门踏进院内,就看见爸一脸愁色坐石凳上,鲁阿姨在旁唉声叹气。
见我来,两个人都收敛适才神色,故做平静,爸站起身装作要去睡,说“叶游回来啦。”
气氛古怪。我想爸一定是对我刻意隐瞒吧。他真是个勇敢的、让人肃然起敬的父亲。
即使谢元益是那样的出身、那样的性格,他还要维护他,也不愿说出来、吓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