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天罗密网
尚幼的我,焉知这是玄武布下天罗密网中的一缕蛛丝?那时,他要把我、我的一切都与南天、他的未来,系在一起。
这是他一厢情愿的未雨绸缪,却极为有用。
金徽上,殷勤彩凤求凰。人生百年者几人?
而我从12岁起,未来就在他手里。
装修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堂,金色环围的壁纸贵气凌人,璀璨夺目的水晶灯下,一场豪华的宴席,正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苏秀丽此时微微酒色生红晕,看着不远处持杯静立的儿子,眼中溢满自豪。
出身江浙小富之家,她本天资聪颖、文采飞扬、诗情将略才气超然。若不是文革上山下乡中断学业,定能另有一番作为。小家碧玉,年轻时眉清目秀,身资绰约引人注目。亦曾有锦里繁华、清愁自醉的少女之梦。
然而满腹诗书不值钱,重重心事空怅惘,不敌时代沧桑变幻,风月烟雨之心如惊弓之鸟,徒能携残梦拣深枝飞去。
凯歌突断落入凡途,嫁给工人阶级、不解风情的楚爸,本自叹命薄。
改革开放风生水起,商机频现、有识之士窃喜。目光敏锐的她,亦毫不犹豫地大胆开拓、披荆斩棘,占进市场先机,至今日名利已无人能敌。
她常感悟:人生如戏。
婚姻失败,与事业上莫大成就相比,已微不足道。
楚天寻坚持不离婚,经年斗争性格不合随身份、地位变化,已渐渐消弥。他亦离职、挂名集团副总,壮大家族企业声势。她思考良久竟也容忍。
执着于事业的女人,感情世界难得清净。只要楚天寻不找自己麻烦、夫妻间相安无事,她也随他去。身为公众人物,为在世人眼中留下‘虽为女强人,亦有幸福家庭’的良好社会形象,她不介意楚天寻吃南天的软饭,在人前扮对模范夫妻。
让她接受这桩名存实亡婚姻的另一原因,是儿子玄武的优秀。
身负壮略、纵横王霸,虽年少眼界不凡、英气凌云。她暗暗放心:自古功名属少年。
南天,就是要交到这样的儿子手上。
南天旗下——‘青哲’连锁酒店品牌,在全省已开办4家,高端市场占有近半壁江山。今天庆功宴,政府里头脑均莅临道贺。
家族产业,从不避讳继承人出面。电视访谈中,苏不止一次称赞天赋异秉、极具商业眼光的儿子。
玄武如初升之日、越地平线冉冉升起;亦如暗夜新星,周身笼罩夺目光环。气质沉稳、决策时狠决干练,一脸霸气的他置身酒会,明知引众人瞩目,却如闲云野鹤般淡然,令苏越看越爱。
与她正商谈的几位官员,目光随她投向玄武,一人敛笑道,“听说令郎了得。独具慧眼、签下S中的校园工程,南天因此可谓名利双收啊。”
“是,玄武很有眼光,是他建议的。”
“哦?”另一人兴趣盎然,“看他年纪轻轻,苏董真是用人大胆。”
“年轻人就要多些历练,苏董有实力,输也无妨。”
前者远远凝视玄武,嘴角扬起赞赏之意,“英雄自古出少年,不过时势造人。想我们这一代里,出了几个英雄?不是没有,是时代没给机会!中央要大力发展经济,如今审时度势,绝对是个好时机呀。我们没完成的心愿,可以交给下一代嘛!”
“祝厅长,”苏秀丽精遂的眸光,暗暗凝出一丝深意,“令嫒今年高三,与玄武同班?”
二楼悬梯上,玄武傲视大厅内人来人往,对探询好奇仰望崇拜的目光,安之若素。以南天日益膨胀的资产实力,一切都按部就班,会按他统筹规划的蓝图进行;虽属意商场游戏,但对这些庸俗的场面交际,俊眉横皱、已显出不耐烦。
此刻的思绪里,只有一件事最重要:叶游。
只是叶游。
他想到她近日来连连发生的、毫不掩饰的失神,突然心里莫名烦躁。
青春的心再冷静,也不能对未来的不可确定无动于衷。
他与她,如此年少。人生,尚有无数可能。
谢元益离她很近,距离令他妒忌。
她的世界,突然出现另一个亲近异性。
玄武深知自己对天真无邪、尚未成年的叶游,半哄半骗,手段用尽。
这么多年,用属于男人的狡猾奸诈靠近、象野兽维护自己的猎物一般不容人觑睨;无时无刻不想对她‘图谋不轨’。
先下手为强夺她初吻;第一次亲密到、令他无法克制生理反应的拥抱;连母亲都瞒过、家里偷偷准备她的房间;
如果这真是一种投资,他处心积虑不遗余力,已投了万份本,只得了一点利:
那抹寻常可得尽收眼底、收香藏白的浅颦轻笑;那细碎如玉般幼嫩的童真表情、难掩娇俏;两娥凝黛、如水凝眸令他痴痴沉醉;
揽她入怀时暗香弥漫,肌肤未沾铅华却艳溢香繁,一抹丰润檀唇久红不退;身量长大成人,气质却怯如往昔,弱柳扶风般让他满心揪着、恨不能揉花碎玉般去疼惜;
他止不住日渐沉溺的心,也忍不住愈来愈旺盛的、强占的欲。
他总嫌不够,贪心地想要更多。
不愿她钟情、在意、专注其他人,心里、眼底只有他。
正如他曾言:把自己给的爱,还回。
可梦怕愁时断,春从醉里回,凄凉怀抱向谁开?
她何时能真正懂得、自己这份认真?
心绪不佳,面上笼着愁绪。
一旁久观其色的男人上前,“楚总。”
“你是谁?”玄武侧目,对突兀打断思绪的陌生人语气生硬。
对方年轻面白长相不俗,穿着考究。西装革履发式新潮气质阴柔,难掩皮囊内里强悍。对上玄武高傲俯视的一脸不以为然,却目光平静毫无尴尬畏色, “我叫付勇。现任KTV歌厅经理。”
南天属下的无名之辈,趁机过来接近高层?
玄武一贯的冷冽气势现出,语气不怒而威,“什么事?”
“楚总年少有为,付某久仰大名。”付勇一恭身,“今日有幸认识,请楚总去那边叙叙。”
玄武审视来人气势,果敢有勇气,并非等闲之辈。略思忖,放下酒杯跟他走。
穿过走廊搭乘电梯,进入一灯红酒绿的暗厅。娱乐业刚刚兴起,X市星级酒店已开始评级。酒店自带KTV歌厅以备来客消遣,是必备的服务软件。玄武锐利的目光打量着三两坐客,其中不乏光头隆鼻的老外。
霓虹闪烁的吧台站靠着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有个披乌亮直发、身量纤柔的背影,一下灼痛了玄武的眼睛。
好象叶游。
他几乎毫不犹豫走去,赫赫盛气横在那女子脸前,引她陡然慌张。待定睛看清他是如此英俊帅气时,却不自觉羞色满脸。
女子美貌显然百里挑一,暗光之下淡妆颇显清秀。
玄武转念间就知道她的身份,倒是自己脸上泛起潮红。
付勇深谙此道察言观色,早将玄武那抹不自然看了去。
心下暗笑这气势震惊南天的少董,男女之事竟这般面薄。
还道将来商场叱咤风云,这情爱之关是必要过的。南天的发展如火如荼,苏董那样的高层极不可攀,讨年少的玄武欢心攀上关系,用点心思倒比较实际。
付勇在此阅人无数,怎样的男人没见过。
玄武虽年纪轻轻表象斯文,但刚才不经意间眼如鹰隼、掩不住冷厉和杀伐之气。这种男人对女人的欲望方面,向来比常人强烈持久。他若成年稍通人事,不知是怎样的情场杀手。
而刚才玄武持杯失神避开众人、表情颇显寥落,这突兀拉歌厅小姐的举动,虽令旁人匪夷所思,付勇何等精明早已参透。
少男情窦初开,定有所倾慕女子。不然惯以冷静闻名的他,怎会在这种地方失态?
哪个男子不怀春,出身钟鼎之家、身为商界新雄,岂可在女人身上栽跟头?
楚玄武,我斗胆逗逗你,破了你的童子身,不信你能耐住。没准苏董知道了,非但不怪还要谢我教你成人。
玄武何等厉害,焉能不知付勇的小算盘?一抹魅暗隐在嘴角,他笑得寂然。
他虽身处青青校园却曾涉足江湖,与地痞打架交手、何种流氓言论不曾听过?
与叶游在一起刻意收敛,怕吓坏她破了那份纯真,不过于他而言,欲望强烈亦冲动,简直煎熬难耐。
常常幽香在怀,他却咬牙强忍;漫漫长夜想起她更是魂牵梦萦,身子热了又冷、冷了又热,无可奈何。
若在旧时,他早强下聘礼抢她入轿,温香软玉同枕共眠,何需如此苦等。
付勇心有所图,对在包厢里坐下的玄武,语气试探亦小心翼翼,“楚总,刚才那小姐对您一见倾心,您……”
本以为他会赧颜无状,反目大发雷霆,自己再凭三寸不烂之舌巧劝。
谁知玄武薄唇微启,邪色满脸,清透的深遂黑眸愈发幽暗,轻描淡写的语气淡漠如烟。
“年纪轻,从没做过的。”
“不过南国本潇洒,六代浸奢华。吹竹弹丝谁不爱,焚琴煮鹤何人肯?”
他浅淡无害的笑容,暗透阴冷,“付经理若肯花心思投我所好,就细细寻访。我要的人,岂会是庸俗脂粉?”
这下轮到付勇瞠目结舌。表情一脸难以置信。
他终于知道那点企图用在玄武身上,简直是自不量力。
这就是南天少董,杀伐独断、精明锐利。
没人能猜透他的心思、抓住他的弱点,竟被自己有眼无珠小觑!
他惊得差点跪地俯首称臣。
玄武站起身,轻轻摆手,俊颜陡厉,“此事只限三人知道。不然…..”
已惊破胆的付勇,连忙接口,“明白!明白!”
爸是一代文人,喜好书法,亦擅诗辞丹青,家中藏书颇丰。幼时常可见厚重柚木书架上线装古书,墨香暗溢。玄武初进我家门,参观书室曾叹为观止。曾与我席地而坐,手捧凝眸或于窗侧深读,不时相对品评一二。故他虽属意实用理工技术,亦受我影响苦读万卷诗书,文理均长,文采不俗。
自任南天大学汉语言文学教授始,爸开始深研学术。社会竞争日益激烈,教育界面向现代化,新式教学在学术界暗流涌动。为免沦入迂腐不革新之俗,他认真学习笔耕不辍,已近半百突感压力,十分辛苦。静夜里见他伏案备课,我看在眼里很是心疼。会装作读书做功课,静静坐他书桌对面,悄悄盯他,欣赏那份儒雅浅淡。
爸精于宋词,到尽兴处会吟哦几句。
我读“见梅惊笑,问经年何处,似语如愁,却问我,何苦红尘久留,”
他会抬起头,“叶游,喜欢这句?”
我点点头,他目光凝出深思,“叶游,我也喜欢这‘何苦红尘久留’……”
鲁姨贤惠温柔,照顾爸尽心尽力。会下厨烧碗云吞面,见我在书房,顺手剁些瘦肉煮几只馄饨端来。爸对她温和感念一笑,我往往见到那冒着热气的碗,心就柔柔地漾起温暖。
之前,玄武也做夜宵,会洒些细香葱,蕴在透明的汤面油圈里,不似她这个清淡。
我如闺秀碧玉般深居简出,玄武的应酬却越来越多,与谢元益一样晚归。
他的汽车换得很勤,但是停车的声音不变。再刻意收敛也会打破街巷的宁静,我从书中一抬头,爸含蓄的笑容就在脸前。 “玄武回来了?”
我含羞一笑,其实自己这番小女儿的心思,爸焉能不知?
红着小脸一路小跑到门口,推开门,玄武正立在月凉如水的阶下,本欲伸臂扣门。
看见我先一愣、之后暖笑悠然,目光落在长裙之沿、光洁白嫩的脚趾上,又是皱眉,“深秋了,怎么这么贪凉?”
我象做错事的孩子小声辩解,“刚才喝了碗热汤……”
低头有些怯意,“你要喝吗?还剩一碗……”
他薄唇漾起温柔笑意,黑眸深暗,“那我先回家,你去端来……”
哈啊?被他眸中挑逗之意,又弄到心头如鹿乱撞。鲁姨和爸在家,他举止很少造次。可是去他家,楚爷爷向来清净自屋独居,他就难免…….
正不安揣测,他伸指轻扶我下巴,我抬头正对上他暗闪炽烈的双眸。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我随口一接、笑驳他,“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嚒?”
他墨黑眼珠提溜一转,唇边浅笑,“我饿了,还不快去?”
慌乱回身,去厨房端,跟爸道声“我去送汤”,就小步直奔隔壁。
院门已开,我提裙蹦跳而上,见眼前景象差点跌掉汤碗。他光裸赤背,正在水池边擦汗。健硕胸肌,强壮臂膀,肚腹肌肉精瘦、刚劲有力,月光下漫出诱惑般的象牙色。
这突然撞破的活色生香,令我羞色赧然,心一慌双瞳竟无处落放,低头寸步难移。
他回过身来,脸上依旧是该死的暗含挑逗的笑意,目光却狠狠盯着,对我那踯躅不前的脚大为不满。
“过来。”
他严肃了,声音有些低,比以往都沉。我表情有些不自然地过去。他如阴谋得逞般,隐去眼角那抹似有若无的得意,套上汗衫接过我的碗坐下。
浅浅一尝,点头评价,“挺好喝。”
我从心口轻轻叹出口幽幽的气,鼻翼微唏,闻见他唇齿间淡淡酒味。
他瞟见我略略颦眉,竟心有灵犀,“度假村开业在即,今天和一帮朋友聚得高兴,多喝了几杯……”
“你喝几杯会醉?”爸嗜茶厌酒,我难测酒量深浅。
他笑,喝尽汤揽过我,“不知道,还没醉过。”
“真自大。”
“不信?”他笑得不怀好意,“哪天你陪我喝?”
我才不,我遵家规、滴酒不沾。不以为然撇撇嘴,坐看闲庭感两袖微风,月色朦胧、冰清玉映,正归心似箭漫逐飞云去。
环抱我的身躯渐渐热了起来,大手抚上我裸露手臂冰凉的皮肤。
夜悄悄,弄清影,依暖玉,掠青丝;那双深浅难测的黑眸,蕴染得愈发晦涩,我心知不好正要挣脱开来,他的唇已强势笼下,不容反抗的力度令我动弹不得。
意图强硬无阻,耳语却柔声呢喃,“叶游,周末去荷塘小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