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少年的老谋深算

 

次日清晨出门，发现玄武已在门口等了好久。上下打量我的着装，很满意我穿得比较厚。

上前又观察我的脸色，下着结论，“还好，没生病。以后可不要那么晚睡。”

我一直是低眉顺脸、俯首沉默的。跟他上车直到学校，都没有说话。

他渐渐察觉到了，停车的刹那问，“你又在生我的气？”

“没有。”

这是真的。我小小年纪、哪有那么多气可生。

他注意到我的确心情平静，很安心。“放学，我们去看油画展。”

前一句“生不生气”是老生常谈，后一句“油画展”突然令我兴致盎然。

油画展？

见我眸子里流露毫不掩饰的欣喜，他的眼底闪过一丝得意。

 

放学，我等来的不仅是他，还有一只手机。

生平第一只手机，是他买的。爱立信的翻盖，小小的可以握在掌心里。不用问也知道很贵。我爸都没有的东西，他却买来赠我。接受这个奢侈品让我胆战心惊。包装盒说明书一概没有的，也充好电了。

手机里只有一个号码，用法简单傻瓜到，只充电、按一键通话就好。

他握着我的腕手把手地教我用。刻意令我靠近他胸膛，手臂环着我的肩和脸，那温柔浅浅的语气、柔和温暖的气息拂动我的耳垂。

他好笑地看着我脊背暗暗僵直、耳朵变成刚出世猪仔般粉嫩的颜色。

脸颊越来越红，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不出他所料的、满是疑惑。

“玄武，为什么送我这个？”

“以后，我们要在一起做的事比较多，”他讳莫如深。

“我要很方便就能找到你。”

 

果然，玄武把我带入了他的‘贤妻培养圈’。

他心机很深，轻易不会说出目的，就让我乖乖地顺着他的思路和安排走下去。

他没再深究我和谢元益的关系，那晚我去了哪里。仿佛这些他并不关心。

但他用行动，建立着我和谢之间的藩篱。

 

他不让我周末有时间呆在家里，会挑我上课、上自习的时间去忙公务。

然后，用物质及各种可能的利益诱惑我翘课，去参加那些他安排的事宜。

我根本没时间去想：

怎么转眼间，我每天就忙得团团转，做什么事都身不由己。

功课不用操心，只要我肯求教，他能耐心到极点为我讲解数学题。而所谓业余时间，也被他刻意安排的及时培训占据。

美术院校教授的油画课，他和我一样有兴趣报名。

买来画笔画布，他浑身裹着旧报纸一本正经地抹画布白漆，看着我托腮冥思苦想搞创意，他已雷厉风行地画出一笔一笔。

调的油彩颜料用不完就浪费，我们把他爷爷家的树上都画满了彩色圈圈，非常诡异另类、突出东非原始部落的时尚令人惊艳，却气得楚爷爷吹胡子瞪眼睛要拿绿漆喷掉；

曾略有擅长的舞蹈，也被他逼着去少年宫深造，他接送我的空闲，也寻些新玩意。不练霹雳舞了，改学刚刚流行的跆拳道。

有点拳脚功夫基础的他，根本不是肯遵规矩的那块料。打着打着就走野路子，不按常理出拳，几招狠毒腿法就气势凌厉地扫断对方阵脚，事后摔出人家一身伤、敢怒不敢言，他倒似北方男子般豪爽，拍出重金大方破费请人吃饭，弄来好几个功夫朋友酒桌上推心置腹后称兄道弟。

 

我换下舞蹈服去拳馆，有幸瞻仰到他挑战对方。

见他光着大脚一身白色道服，黑眸如墨动作杀气腾腾，真是又酷又帅。

开场时，他难得弯腰互躬、举手投足符合规矩、礼让风范，颇显儒雅。

但一交起手来，转瞬间眉峰生寒、神色诡谲凌厉，一出手就招招致命。逼得对方节节败退，功夫技艺完全无法施展。腿攻横扫更佳，同门中几乎无人可招架，毫无跆拳‘道’之、任何武德可讲。

他的剑眉高鼻、帅气俊美常常引得旁观女生发出阵阵尖叫，偏偏他每每收势时，目光常落我身上，引来围观少女们也探询，好奇这英俊杀手是我何人。

回家路上他常调笑，“叶游，我厉不厉害？”

我忆起他狠厉凌锐的眉眼，不由心有余悸，夸张地吐吐舌头。

“厉害厉害。再厉害，我在你身边，就伴君如伴虎，成恐怖了。”

“那就恐怖，”他眸深如潭，薄唇浅浅一笑，“我就要强到、谁都怕、赢不了，怕到永远、都没人敢从我身边，带走你……”

我瞟他一眼，哼！自大狂。

*

我向来不抱任何功利目的的钢琴，也被他怂恿着去考级，他定的目标是三个月内考到八级，并且从此每天督我练琴，比我奶奶和曾经的老师都严厉。

他善辩音，别看不弹，五线谱的蝌蚪图看起来却不含糊。

哪个键错了，哪个音不对，他发现了，一下子就立起了眉。

我不服、要反抗，说他太挑剔苛刻。

他竟俯下身来，修长五指轻轻摁着我脑袋，攫住我下巴强吻，黑深的眸光罩着我不满着嘟起的嫩唇，吻得动作温柔，语气却很是疾言厉色地。

“明明就错了，还强词夺理！”

我身子怒挣，他的唇又再落下。

“你敢再错，我就再亲。”

吓得我只好正色归坐，不敢马虎。

愤怒地收敛、再次弹奏完，扭头发现他眸中含笑、正好整以暇地看着我。那温柔的表情，能溺死人。

*

不明白玄武究竟要干嘛，但真的被他管得很紧。有透不过气的感觉。

就象我的世界突然没有了其他任何人，只有他存在一般。

但这样的玄武并不令我紧张，因为他对我总是发乎情止乎礼。自荷塘那次之后，我明显有了男女授受不亲的戒心，而他，也有了对付我恰到好处的小心翼翼。

既时时刻刻提醒我与他，有比常人亲近的距离，又成熟游刃有余地、控制着自己的冲动。每每也有情不自禁，但他也只会紧紧抱着我，只轻轻地吻。

甚至，也不吻，只是将我抱在怀里，感受他的心跳和体温。呵着热气的嘴唇，就在我的头顶温柔地倚着。甚至都不说话。

渐渐地，我反而不怕他了，习惯了他那样，总是带着克制的温柔。

*

爸爸课业很忙，Q大的课是正职，要尽力而为。南天大学是副业，选修课安排在晚上，上完课答学生疑，回家都很晚了，基本上不怎么过问我；

鲁姨是个和善的人，之前生活艰辛吃了很多苦，现在见爸这样为谢元益尽心力，又敬又爱，惟恐对我不够好，遭我嫌弃；楚玄武和我的关系，她也察言观色心知肚明，自是不敢干涉；

谢元益本人呢，自从那次深夜聊天，他的确变了许多。

听鲁姨说学习上心了，果然曾拿回家让她签字的考卷，分数超过了70；他也辞掉了食堂的工作，偶尔也可以见到他拿饭盆打饭，吃得很多很香；不过依旧还是每晚去打工，夜深才归。

偶尔一次与他目光碰到，他对着我依旧不笑，但我清楚能感到：他平静的脸色是温和、有深度的。

一双疲惫的眼虽充斥着无奈与痛苦，但隐含斗志。仿佛正为了什么东西在蛰伏，在警醒的某一刻就会顿时抖擞、一跃而起去较量、战斗。

那个东西——就是他心中的理想吧。

虽然他没告诉我，但我知道：谢元益心里、一定是有理想的。

*

X市是农业非常发达的地区，史上号称鱼米之乡。还有一项种植业在全国首屈一指，就是烟草。农民种烟是薄利之产，还要负责晒干运输，送到烟草厂。烟草专卖制滋养了一条利益链，对这种矿产资源不丰富的地区来说，是一大利润颇高的值钱产业，苏秀丽早期当然不肯放过。

公司法颁布之后，她出微资购买了卷烟厂的大半股份，成为控股股东。将新型经营生产理念渗透其中。从改进产品，减少焦油含量等方面入手，将烟草产品带入健康、养生化概念。

随着高端烟草产品在国内的销量激增，竞争也愈发激烈。苏不仅希望产品成为省级名牌，更希望能打入全国市场。任命年轻却激进的玄武担任卷烟厂的总经理，直接下放权限令他自管一方。

之前在各大前辈身后以学习身份为主、担任少董的玄武，此刻英雄有了用武之地，立时自主号令一方。

他自己抽烟，圈子里的朋友从国外回来，送他雪茄，这新玩意引起了玄武的兴趣。

他分析了烟草行业不同规模企业获利能力，针对中国人日益崇洋的习气，提出改进产品、应对时尚潮流生产雪茄。

卷烟厂为此产品转型决策，付出了大量的资金成本购买加工设备及技术。

那一阵子，处在创业兴奋期的玄武管我松了些，全力以赴到新的兴趣点上。

每天加班研究、购买设备、改造厂房、上新的生产流水线，忙得不亦乐乎，干劲十足。每每跟我吃饭时，都是信誓旦旦的英雄模样。

有次他不经意间脱口而出了一句，“叶游，这下我们的留学费用都有着落了！”

引我好奇追问，“什么什么？费用？”

他意识到失口，马上转移了话题，“没什么。对了，钢琴有没有好好练？”

提到这个我头疼。天天在练，可是没有驱动力啊。

我纯粹是没有功利心的，弹钢琴只是兴之所至，让自己开心。但被他天天监督当成任务在做，实在提不起兴趣。

他看我苦着脸，还是蛮心疼的，“好了，乖，听话好好练。要是过了八级，我有奖励。”

“什么奖励？”

我来了兴趣。

只见他星眸亮起，俊脸上溢满坏笑。我立即联想到某些不好的事，花容失色、又没了兴趣。

*

渐渐地，商务缠身的玄武身不由己。

从购买设备到上流水线，少年有为的管理者亲力亲为，商务谈判、合同签定、甚至群起而围攻他的酒局，都无人可替。

大概与他妈妈过从甚密，有时也不回这边住了。

每天夜深，我基本上见不到他的人影，会一遍遍穿了寒衣，依门而立、翘首以盼。

对我和玄武的关系，爸爸和鲁姨也不知道理解了几分。但自小长大的情分和一直就有的亲密关系，又让他们甚是开明。

每当我这样去门口等他，爸爸总是调侃般地一笑。

“小游，该睡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