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来的风》9 国难财 顺从的奴隶 求生

9 国难财 顺从的奴隶 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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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队奉命在城中抢劫的第二日。

在夜晚的温柔乡里不尽沉溺之后,白天,哈德里又要做强盗、出门抢劫去了。

他醒得早,姑娘还在臂弯里睡着。昨夜甚是满意,清晨便也不贪欢。他像吻自己养的宠物小兔子一般,吻吻她依然沉睡、泛着热度的脸颊。

得到她、与她曾那样亲密,也让他的内心深处溢满难以置信的温柔。

他目光依依不舍地上下扫视。此时她闭着眼睛,又黑又密的长睫毛柔顺地贴着,前额皎洁细腻,鼻尖的气息清浅。

就是这副安静的模样,也让他越看心头越喜欢。那温润如玉的脸庞,在黎明朦胧的光线中,散发着皎皎微光。迷人得像是他近日、从国库抢的最大那颗夜明珠一样。

只是那颗珠子,他马上要送上船运回家族。而她这颗鲜活又有温度的明珠,会始终陪伴在他身边。

她这样在自己怀里轻轻、安静地呼吸,也令他有种满足感。她是这样鲜活美好,并且,她是属于他的。

这次来庆国的夺宝之行,除了得到了那些令人垂涎的珍宝,还有她这个人。

而这个姑娘,在此刻他的心里,比那些陶瓷、丝绸、珠宝的宝贝,可珍贵、有价值多了。

即使他流连不舍地吻了好几次,这姑娘也没有醒来。

*

对乌鸦来说,多年来在宫中,就连睡觉时也不能太放松,不止是姿势有要求,也始终不能安睡。她实在太累了。

她已经记不得入宫之前,是如何在爹娘膝下承欢的。那时还小,家里的日子虽然清苦,但至少娘会让她每天睡个整觉。

记忆中家里有两三间房,带个小院。

为了省烛火钱,家里会日落而息。娘做会儿针线活,她睡在娘的腿旁,爹常在一间小书房挑灯夜读、写字。

爹始终科举不中、束脩微薄、学生不多,往往还要在年节为东家、邻家写对联、文书,另外做些杂事挣些银两。

待她睡熟,娘便将她挪至小床。她能从天黑,一觉睡到天亮。鸡鸣狗吠,是让她醒来最自然的声音。

入宫以后,刚开始做小宫女,因为睡觉姿势不合规矩,会半夜被姑姑叫起来、重新睡,若屡教不改,就会被责罚。

她算是伶俐的,挨罚少。有的小宫女,被打过很多次,连哭,都只能憋着眼泪,怕冲撞了贵人。

宫女们都是十几人睡大通铺,但凡有一个姿势不对被叫起来的,就闹腾得其他人也没法睡。

就算那合规矩的姿势养成了,也不能睡得太沉。

若是睡过头,或未听到主子交办的事情,也可能被罚;要随时保持似睡非睡的警醒;只能有侧身睡、半蜷缩着双腿的一个姿势,能方便起身。

在十几岁的年纪,这样入宫后长期精神紧张、夜间睡眠不安,白日还要早起、坚持劳作伺候主子。若不是仗着年纪轻,哪个姑娘经得住这么一直被磋磨。

那么一宿一宿地被折腾过来,她半夜惊醒,是常见的事。

这也是宫女们为什么大多辛苦、且身子不好、甚至出宫后嫁人,都很难怀孕的原因。

乌鸦也是仗着自己身体底子尚好,这些年只得过几次风寒,硬扛着过去了。

她一直盼着解除劳役、出宫回家,但洋兵之乱偏偏让太后都逃了,宫中已经无人做主。

来到李府的这两日,虽然有哈德里的折腾和索取,但这两夜,竟然也是她自从入宫的那些年以来,能踏踏实实好好睡个觉的两夜。

昨夜,她累极了。到最后,哈德里终于肯怜惜她,清理完给她套上袍子,抱在怀里让她安睡。

她脑子里这下也没有了,那养成和坚持了六年的、睡觉规矩。她累得,已经忘了那些规矩。

她没抗拒他的搂抱,枕着那只胳膊,脸颊就那么贴着他的下巴,一下子就睡过去了。

安静到整夜都不动,甚至连个翻身都没有。

而他,也就那么抱着她一夜,姿势也没有变过。

此时,哈德里要起身了。动了动被她脑袋一直压着的胳膊,都有点麻了。他简直难以置信,自己是怎么让她就那么压了一整夜的。

这姑娘的脑袋,被他轻轻挪到枕头上。庆国人的枕头他用不惯,但因为她,他也没计较。

从军之前的少年时代,他在自家庄园里,也是喜欢在森林中骑马狩猎穿行的。长久以来的户外锻炼,让他一直有修长的肌肉线条和身材比例。

这些日子行军也是一路奔袭,风餐露宿,他也竟然更加“吃苦耐劳”了,适应环境的能力很强。

他怕吵醒她,轻着手脚穿好衣服后,便去另一个院子的大餐厅,和士兵一起吃早餐。

为了便于管理,今日哈德里让自己的亲兵托奥,做府中事务的辅助管理,包括对厨房的饮食指导。

几位军官的德式早餐准备了,有煎香肠、鸡蛋,但是没有面包,府里也做不出来。

厨娘蒸的大白馒头还有带肉馅的包子,他们也吃得惯,不过马上也会有德国商船带来本国食品供应。

早上,又有人送来了新鲜的牛奶。他吩咐,给那姑娘留一碗。

在这儿,牛奶可不是普通人吃得起的食物,既往都供给宫廷和贵族。

可在他心里,那姑娘是他的人,理应跟他吃穿用度都一样。他要把她养得健健康康。

他捏着馒头,值班哨兵过来汇报。昨天后半夜,的确有联军士兵来到大门外,喝得醉醺醺的,趁酒醉想闯进李府。是俄国兵。

哨兵呵斥几句,又从内院调了人,才把人轰走。

哈德里又交代了留守士兵,要他们看好李府。毕竟这里,有专属他的女人。

不止如此,这也是他私人的临时藏宝地。

*

从今天开始,李府的另一间库房里就会堆满物资,有士兵看守。德军在城北的军事治理区域,是联军商议后划定的。

第一个军用库房已经都装满了,正在征用、开辟第二个。

哈德里每日夜宿李府。军营里的财产,是属于军队的。而运到李府里的,是他私人的。需要暂存,集中了一批之后送去海港。

联军对这里的一切都赞叹不已。数不尽的珍宝和文物,士兵们早就急红了眼,能搬的,军官指挥着搬,能砸的砸。

各国军队都不甘落后,派人将掠夺品送到海港,每天都有无数的出港船只运到本国。

那些体积庞大的石狮和瓷瓶,因为不好搬运而被砸成碎片,有的下等小兵抢不到贵重的物品,只能将碎片拾起以做收藏。

哈德里在致父亲詹-的信中,一再地流露出,在征服之后,自己的优越和自豪感。

父亲詹-知道联军攻占都城的消息后,艾徳勒克家族投资掌控的商船,每半个月来一次,卸下从德国装箱来的货物,也装上、家族长子来自庆朝的这些掠夺,运回德国。

这原本就是一本万利的生意。这个家族发的,却是庆朝的国难财。

*

春桃寻死不成,在杂物房被关着,哭了一夜,次日乌鸦醒来,第一时间去看她。

乌鸦让士兵放她出来,她说的是德语。没想到他们听懂了,竟然真的马上就放了。

因为长官早上交代了,全府的女仆佣从今天开始,都让乌鸦管理,需听从她的安排。他不在的时候,李管家也要满足乌鸦全部要求。

解了春桃手脚的绳索,她在王妈和乌鸦面前又哭了起来。乌鸦抱着她,心里难过,但想起自己昨夜的处境,又怎么能安慰得了她。

连自己的温饱安稳,都在哈德里的一念之间。

王妈只能接着说那句,“好死不如赖活着,熬着吧”。

但春桃怎么肯熬。今天那两个兵都不在府里了,若是再看见,她,……还要跳井。

她还是不想活了。

可乌鸦唯一能对她做的承诺,就是: 今天晚上再试试,跟那位长官求情,不让她再受辱。

有空前的威胁在前,乌鸦开始拼命学德语。也不完全是为了春桃、李府的人,更为了她自己。

短短一日,西瓦尔留在房中的几张纸、那大院子里张贴的,她恨不得都学完。

好在站岗的士兵,大多数都知道长官的意思,想让这姑娘会说话。便肯教她发音。

而她也学会用钢笔、一遍遍抄写那些天书般的字母,边写边念。笔也会用了,字写得也越来越流利。

她一边学,一边在纸上右侧写下她想要被翻译成德语的句子和内容,等着西瓦尔晚上回来,在左侧写下德文。

外出打劫忙碌着的强盗们,完全没想到,在家里,乌鸦姑娘已经给他们安排了另一份工作,语言教学。

要他们回府以后加班。

*

当晚,哈德里回来时都快天黑了。今天忙了些,城北的商户几乎一半,都被搜刮得干干净净、店里只剩门板和空荡荡的柜台板子了。

布匹、丝绸、瓷器、银两……

店铺被洗劫一空,店主和伙计全被征用做运输苦力。

他们不仅眼睁睁看着自己失去全部生活来源和积蓄,还要把东西用各种牛车、板车、挑着担子,送进德军的军营 !

送到了,青壮年就被留下,之后继续干苦力。没报酬,给口饭吃。老弱的,轰走,任他们自生自灭。

哈德里一回来,就进了卧房寻她。

看见乌鸦正在房中拿钢笔写字,她用起钢笔来,已经流利了很多,表情更是认认真真。

今天又是繁忙的一天,干的全是敛财的事,还捞了不少,他心里当然高兴。

这会儿,看见这姑娘在家老实、安全地待着,除了周身舒坦,更有莫名的满足感在其中。这是身心都专属于他的女孩,想到这里,就难免起来一阵子莫名兴奋。

他几乎就想马上抱住她,在怀里亲亲。可乌鸦一看见他那身军服,就犯恶心,恨不得让他立即换了。

这会儿,她不是很怕他这个人,但是,还是怕他那身军服,有强盗气息。

相处两日她也知道了他的习惯。他喜欢整洁,连那金色的短发都日日清洗,梳理得一丝不苟。

初见他那日的灰头土脸,和衣着上附的尘土灰蒙,应该是多日行军无法兼顾所致。

从进入李府以来,他的清洁要求其实很有标准,一看就是自小就养成的习惯。

乌鸦不知道。艾徳勒克家族祖传的艾兰德庄园城堡,已经居住了二十多代人。每代家主都乐衷于投入巨资扩建城堡、完善设施,为了给后代提供更为舒适的居住环境。

它不仅壮观又漂亮,位于山谷和茂密的森林之中。其在两百多年以前,就引入了河水和湖水的净化、沉淀设施,变成了现代意义上的“自来水”。

清澈的水流经过所有厨房、浴室配置的石槽,沐浴洗涤都非常方便、唾手可得。

家族积累延续下来的财富、地位和权势,哈德里从出生起就是金汤匙传人,他对于整洁干净,是刻在骨子里的。

偏偏从军、在军事上有所建树、得军功,又是他必须要延续的祖先荣耀。

他既能享受那样舒适享受的生活,也能与士兵在风雨泥浆中摸爬滚打,这种尚武、服役在家族的长子教育中,是基本的一道底线。

*

而乌鸦,在宫中被教养出来的各种伺候主子的规矩,用在他身上正是歪打正着。

哈德里根本不用开口,乌鸦给他准备的一切,都十分满足他的要求。

李府没有什么“自来水管道”了。但他回来,先是有准备好的一盆清水,用于给他净手,干净的布巾就搭在木架上。

之后水当然是脏的,很快乌鸦就叫王妈端了出去,佣人又从井里汲来一桶,在房门外备着,再端来一盆清水放在架子上备用。

比起城堡来,这里面积狭小,必然简陋。却被整理得舒适怡人,被褥洁净干爽,设施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他睡得都不比在自小住惯了的城堡里差。

关于更衣,乌鸦更是轻车熟路,从箱子里拿出清洗晾晒后干净的便服,双手托着,呈在他眼前。

她完全是按照服侍宫中小主那套做的,把小小卧房当成了那座宫殿,但仪式感不足,只能因地制宜。

但他很受用。忙了一天回来,就喜欢她这种低眉顺眼又安静服从的样子,举手投足还这么体贴。

他当着她的面脱下军装换了,像是洗头换面。照例,乌鸦喊来春桃收拾。

春桃休整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放下了寻死的念头。一进来,身子就抖得厉害。

她战战兢兢地拿走衣服,看也没敢看哈德里一眼,踮着小脚跑得飞快。

乌鸦看着哈德里脸上玩味的表情,他眼睛直盯着春桃的背影、若有所思。她便语气平静地说了一句德语。

“不要 伤害 她了。”

这是今天白天她特意学的,发音很准,不会让人会错意。

哈德里愣了一下。深蓝色的的眼睛凝在她唇上。这句他的语言,从东方面孔、唇红齿白的她嘴里流利说出来,意味非常不一样。

就好像解决了语言的问题,她和他站立的位置,就接近了一些。

他扫了一眼桌上她写的、那满满一叠纸,走过去,捏着一张张地看,像教师检查学生作业一样。

那一个个德文字母,开始的几页还是歪扭不堪,直到最后一页,已经临摹得有模有样,甚至有些像他的字迹。

他再扭头,对着她的眼神却是一笑,薄薄的唇间,带着点恶作剧的邪气。

言外之意她秒懂。

果然,他说。

“可以。不过……”

*

哈德里清洁换了装,就在院子里散步,这个庭院位于宅子最里面,有相对独立和私密的空间,今日看来,连洒扫都比外面那些院子做得勤。

庭院花草、鱼池都被整葺过,有一种中式园林细致精巧的美,青砖地上暗绿色有年代感的青苔,被清理过寥寥无几的枯叶,哪里都赏心悦目干干净净。完全不是外面大街上那残破不堪的样子,竟有天壤之别。

他回头看着那位姑娘。这一切,都是她安排做的。

夕阳已沉,此时凉风习习,他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放眼望去,仅有方寸间的十步之地。这里没有引他入胜的茂密、自然森林,没有他可以纵意放松的爱马。

但,有她。

看上去,她就像一个关在中世纪城堡里的小姐,只是那神秘的东方文化,就赋予了她一身引人探索的光辉,确实比一个坐在餐桌上、每日与自己对桌而坐的德国姑娘,更为迷人。

实际上也不仅仅是来自东方的气息,乌鸦在宫廷中的教育,与寻常人不同的仪态举止在他看来,都绝无仅有。

说话轻言细语,走路文雅大方,落座要规矩,双腿紧紧并拢。也许丢掉了些许活泼和生气,但学到了娴静与拘谨。她还会刺绣和针线活,那白皙的手指非常灵巧。

今日她穿了一件黄色、绣了鹊鸟的罗裙,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拂,装扮简简单单又随性飘逸。

此时王妈又送来一壶沸水,乌鸦给哈德里倒了一杯咖啡,用的咖啡粉,是他日常放的那种小小一勺,还加了一块糖。

哈德里惬意地坐着,喝了一口晾着的咖啡,神情里俱是满足。

他打量着她的衣裙,虽然不够华丽,但是干净清爽,能引人一亲芳泽的那种。只是这份雅致,独属于她,似乎无论她穿什么样式的衣服,也丝毫无损她的让人赏心悦目。

乌鸦见他喝着咖啡,便转身回卧房坐下,在纸上写字。她一边写,一边念。

哈德里也端着咖啡进房,站在她身边。她发音偶有不对时,他便出言纠正。

他很喜欢教她,这不知是从何时起的习惯,大概他内心深处,也很想与她交流吧。

这一刻,时光安安静静地流逝,仿佛是岁月静好。两个人之间,从来没有任何伤害、强迫和仇怨。

他并非是那个远道而来、专事杀戮掠夺的野蛮强盗;而她,也不是这个积弱至摇摇欲坠的王国孤女,未曾被强取豪夺地凌辱。他们生来,便是如此平静相处一般。

这时托奥拎着一只布包袱,在门口叫了声“长官”,直直地走进来。哈德里朝他努努嘴。

“给她。”

面前桌面上有这个,乌鸦有点发愣。

“打开。”

他说。这些简短的会话她都能听懂。

她在桌上打开了包袱。里面是样式精美的两件丝绸旗袍,玫粉色的睡衣袍子上面还绣着淡粉色的莲花。宫中那位小主的衣料,都没有这个华贵。连皇后的衣料,每年都有定额。

乌鸦是司衣宫女,这样的衣裳,她之前偶尔见到过,是贵人们逢年节庆时才穿的。

不止衣裳,包袱内还有一只雕刻装饰精美的黑木匣子。一打开,全是首饰。

细金簪子、翠玉十八子、碧玺手串、翡翠手镯、珍珠步摇,还有一只黄金镶嵌东珠的戒指。

宫中要求宫女必须着装简朴,也不可以打扮,描眉画红都被禁止,更是从无首饰。

她只是个小宫女,小主的首饰有单独的人保管。单这几样,便是那位小主日常的佩戴,都未必有这般品级。

哈德里看着她眼中的光芒,眼角几不可察地愉悦一扬。女人都是一样的,她肯定喜欢。

迎娶埃丽莎尔进门时,她带来了可观的嫁妆,但艾徳勒克家族也送了她祖传的珠宝。女人,就没有能抵挡得住这些东西诱惑的。

这些首饰当然还是抢来的。今日德军分兵几路,奔赴北部两座皇家园林,搜宫搜到不少贡品和宝贝。

同时,还在搜寻那位枪杀公使的庆兵恩海下落。必须找到他、审判后,杀。

此时,大批金银财宝已入军营库房,但也有部分精品,被哈德里和一些士兵趁机中饱私囊。

李府的新库房今日已派重兵把守,里面已经装了不少宝贝。

*

这几件,是他拿出来哄她开心的。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让我开心,我就让你开心。

“戴上。”

他在桌面上轻叩手指。

想起了昨日因咖啡之事,那场一言不合导致的灾难,乌鸦不敢不遵。

手镯和戒指好办,一下就套上了。她白皙的皓腕如雪,一只翡翠镯子衬得愈发精致,玲珑秀气的手指上有了奢华的戒指,也有了几分贵妇之势。

哈德里牵过她的手,小巧白嫩的手背探出那嫩粉色宽阔的水袖,他凝神抚摸着,真是好看。

女孩皮肤细腻,与这样的珠玉搭配相得益彰。

他想起了那天初见,她脖子上那块浅绿色碧玉被他扯掉了。如今还她一只手镯,应该能抵了。

他目光上移又去看她白皙脖颈,那旗袍的立领,将它保守遮得只露出来短短的一截。

可他昨夜一点点地亲吻过,那优雅白嫩的曲线,很优美。像一只高贵骄傲的天鹅。

他想着,明日还是再挑一串珍珠,或几串宝石的项链给她才好。

那些发饰戴起来有点麻烦。

乌鸦几日来一直仍是宫女的头饰,虽然不再佩戴旗头妆,但脑后梳一条乌黑发亮的粗辫子,发梢系着红绒绳,始终是个大姑娘的样子。

这下要把辫子散开,重新盘起来发髻。也要做妇人装束了。

她在梳妆镜前一点点地整理,那边王妈已经让仆佣一样样端来了餐食。

哈德里也不着急,就看着她在整妆的背影,等着她。她的肩背挺直,就连梳妆时,也是有种行云流水的动作优雅。

她还从来没盘过头,曾见过大宫女给小主梳妆,那是看着别人做,自己初次做起来,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此时就得盘出来发髻,她又从来没有梳头的丫鬟,缕缕秀发在指尖弯弯绕绕了很多次,也没有挽出最好的样子。

他看着看着那乌云般的黑发在指尖跃动,想起他昨夜的撩拨就心痒难耐,想上去帮忙。

他走近她身后,“慢慢来,不要急。”

手指温柔地掠过她的黑发。

乌鸦在铜镜中见不到他的表情,听见他语调温和毫无不耐烦,便慢慢整理。

终于见到盛装出席在饭桌前的姑娘,哈德里不由得更是暗中惊艳。

之前粉面桃花、不着脂粉的少女,现在盘起头发、乌黑油亮的发髻戴上金簪步摇,除了那种纯朴天然、灵秀红润的美丽之外,又添了几分成熟女子的妩媚动人。

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了。有一种东方女孩独有的含蓄温柔、健康自然。

这几天他带兵搜寻财宝,闯进高门大户时,总能看见那些裹着小脚的贵妇,和她们所谓的贵族丈夫,歪在炕头上抽鸦片烟。

那种烟雾缭绕、精神萎靡的虚弱病态形象,形同一个个行尸走肉般,此时浮现脑海。让人看着如同鬼魅,就提不起劲来。

越是有钱的人家,这种病态越多,这是个已经被鸦片侵蚀了的国度,人和国,一样孱弱。

可这个姑娘,明明不属于她们那个贵族阶层,却偏偏具有真正高贵的气质和仪态,是那样地与众不同。

乌鸦被他看得,脸上的表情却有点不自然。

大小珍珠串做璎珞,镶嵌着小宝石的步摇,坠于她的发髻边,实在过于精美,但她也确实不太习惯。这样的珠宝,连她曾服侍过的小主都没有,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抢的。

但是她转念一想,便无任何欣喜之意。他给她这些首饰的意义,其实并没有那么大。

当她这个人的性命,都可以随意被人夺取时。这些身外之物,就更不会是始终属于她的了。

若他哪天又是雷霆般动怒,还是会掠夺走她的一切。它们,都不过是暂存在她这里罢了。

两人用餐时很安静。仆佣都不敢在现场。

一个用刀叉,一个用筷子,相处几日仿佛都有了默契。乌鸦想了想,在宫中见过布菜,便想依法炮制。

她用汤匙给他盛了几个肉丸子,递在他碗里,哈德里一愣。

他想了几秒,也用勺子盛了几只肉丸,放进她面前的碗里。礼尚往来。

不仅如此,她的这举动,让他心情甚好。

今日餐桌上还多放了一副筷子。他放下勺子,挺有兴趣地拿起了筷子。只不过,用筷子夹肉丸子,实在是难于上青天。

他试了好几次,肉丸子都在两根棍子其中滚动,就是夹不起来。于是,他索性用一根筷子扎穿,串起来吃。

乌鸦有点忍俊不禁。她在学他的语言,他在学她的习俗,貌似对彼此来说,都挺有难度。

她笑起来很好看,眉眼生动地弯了弯,发自内心的喜悦倾洒在脸上,让哈德里都受了感染,他薄唇一扬不由得也一笑。深邃的眼窝里,立时泛起一片蓝色的海。

乌鸦看见,也觉得这个洋人,长得真是好看,他的头发是金色里面带点褐。皮肤很白,但上面带了一点点的细小雀斑,但不影响整个观感,也并不让人讨厌。

她想起他教她握钢笔的时候。这会儿,看见他不会用筷子的尴尬,觉得二者是异曲同工。她亮眸看着他,示意跟自己学。

他很聪明,又试了许多次,终于能把肉丸用筷子”托”着送到嘴边,又不失时机地咬到了一口。

乌鸦用餐布捂着唇,轻轻地笑着。眼尾扬起有点天真、也很孩子气。

哈德里看着她,突然觉得他们之间的气氛,有些不一样了。

*

次日,哈德里对两名卫兵下了令,此事到此为止,不许再骚扰春桃。

他们二人本来是家族领地之下佃农的儿子,从军前就受家族管理。

在德国国内,此时身为容克贵族的艾徳勒克家族,对自己主要的财源,也就是易北河以东的农场体系,已经开始进行大规模的现代化改造。

他们斥巨资引进了优质种牛和种猪,并开始大量使用新式化肥,使这些农场里的牲畜产品和粮食产量,都得到了显著提高。

由他们控制的政府,又针对进口肉蛋产品制定了高额关税,家族几乎完全控制了巴伐利亚的地区农产品市场。

因家族的长子继承制度,哈德里在从军之前,已经拥有众多土地、佃农,在父亲詹-的指导下,也进行过管理。

雇佣庆朝人工作早就是传统,德国在山东租界成立了巡捕局管理当地居民,巡捕一部分由德国士兵担任,另一部分则招募庆国人充当。

来这儿对李府的众人发号施令,也是他的小试牛刀。

只不过,庆朝治理之下的老百姓实在太穷了。平民百姓根本吃不饱。他只是用温饱、和少得可怜的工钱为引,就解决了让这么多仆佣来服务他。

驾驭下人之术要恩威并施,哪有一味的爱与仁慈。但血泪的威胁震慑之后,也需要怀柔安抚。他要李府的仆佣,都安安心心地给他干活。

若他真的纵容士兵杀人不眨眼、或一直强行凌辱丫鬟,把人逼急弄死了,剩下的人给他来个饭菜里投毒,或者跑去投诚联军中的其他国家、引狼入室,那就得不偿失。

*

春桃短短两天,就憔悴得没个人样。一没活儿了,就在下人房里抱着脑袋哭。她想死,根本死不成。托奥和雷亚其中一个,总会盯着她。

长官说暂时不要骚扰她,又没说以后。那一切还不是凭长官心情。

当然,也看那位乌鸦姑娘,她要是再次惹恼了长官,全府人都得遭殃。

拖奥昨日之后,还真是对春桃上了心。今天抢到了一条丝帕还有一只镯子,回来就给了她。春桃接过,想扔又不敢扔,便放在枕头下。

下人们住在两间大通铺里,夏天通风环境不好,里面一股子味道。

今日乌鸦见了,让把柴火房和杂物间收拾出来,另外添置了草席卧具,让每个人睡的床铺大小增加一倍,至少不再挤挤挨挨了。

从春桃事件之后,乌鸦认清了现实,在碾压式的力量强弱对比面前,心中对哈德里再无反抗。

她的妥协和柔顺,倒是真的换来了哈德里的怜悯和呵护。

他成日里外出、面对着满城的杀戮地狱。回到李府,还算是能有个人样,这里还是人呆的地方、有温柔乡、有烟火气。

他的性格本来也不暴戾,贵族教育让他处事还有起码的修养。对下人不是非打即骂、随意打杀。

现在又有乌鸦在协助管理李府,处处都顾及他的心意,他就更不会发作,会给她面子。

即使经历磨难也争取活下来,成了李府众人内心最大的想往。

不仅是乌鸦在学德语,李府的伙计们和管家,都被迫在学,听士兵的命令。

张四在门口被枪击的枉死,就是吃了”听不懂洋人话”的亏。

多学一句,能听懂一句,就能多些活命的机会。

李管家在外出拿物资时,给府里这两个姑娘找了避子的药。不管有没有用,二人都赶紧吃。

军队抢劫三日之后,灾难还没有完。联军逼迫庆廷和谈。在没达成结果之前,依旧陈兵列阵、磨刀霍霍。

德军大部队还未赶到。哈德里也在等统帅瓦德西到来。

*

整整四日,整个京城都杀气弥漫。正值酷暑,尸体迅速腐败,蛆虫甚至蔓延到房屋窗外。

联军开始四处抓苦力搬运尸体至城外。若有体力不敌者,直接击毙与尸体烧在一处。不仅需要搬运处理,抢劫物品运送至港口等,都需要大量人力。

李府里的伙计,谁都不想被送去当这种苦力,都努力想跟德军士兵混个脸熟。凡哈德里之令,无不听从满足。

他们从一开始就被哈德里征用,简直像是捡了一条命,回来给大家不时形容街面上那些惨状。

李府老爷逃走时留下的青壮年伙计,实际上也只有十多位,遣散了几个,还有几位已经被留在军营打杂。剩下的都是婆子、老妈子。一个个听得是惊吓不已。

这一天天地杀下去,还有多少人经得住杀,全城都要杀光了!

短短四十年,庆朝的京城,已经历经两次浩劫。

1860年10月,英法联军攻占京城后,直扑皇家园林圆明园。他们在西北郊火烧该园,变故并未波及皇宫内部,城内也无太大损伤。

但1900年八国联军入侵,令紫禁城劫数难逃。

同时遭到洗劫的,还有天坛、三海、颐和园、六部九卿、翰林院、内务府等庆廷各机构。

各王公府邸、巨富私宅等,也被掳掠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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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还没有正式汉德字典。鸦片战争之后 ,德国开始在山东沿海办厂、修铁路、采矿,为殖民需要,培养了一些通汉语的翻译。

这几日乌鸦学的德语词量渐渐增加,西瓦尔为了不耽误自己夜晚去外面的逍遥快活,便给她提前写下了很多张汉德词汇、语句页。

有了这些词汇集,她既可以白天找士兵教发音,晚上也可以找哈德里教。当她把全部精力用来做这一件事的时候,进步神速。

如今,她已经能很流利说出一些话。

破城后第四日当晚,乌鸦见哈德里回来,照样伺候他换装、洗手、用餐。

她一边帮他整理衣服,一边问,

“杀够了吗?”

“能不能,不再杀了?”

哈德里表情一顿。她日日被藏在李府,自然是不知道外界的残酷。

联军除了泄愤式屠杀,也有临时立的规矩,对违令者,杀。

比如,城里没有任何卫生设施,贫民百姓将粪便当街泼洒,马匹疾驰都可能溅到身上。联军入城后下令,随地大小便者,直接射杀 !

外面的街道上,如今处处都是瘦骨嶙峋衣衫褴褛、卖儿鬻女、要饭乞讨的穷人,以及脏污、异味扑鼻的环境。

即使是有正经营生的人,他们挑着担子或推独轮车当脚力运送,身上的气味也令人作呕,一走近就让人掩鼻。

如今京城卫生状况堪忧,即使在军营里也是臭气熏天,李府像是一个整洁干净又舒适的旅店,是他能下脚、能放心呼吸的地方。

不过,抢劫杀戮了三日,联军的确想停止了。

该抢的都在抢了。

人,也不能再继续杀了。

各国还在垂涎这个朝廷耗尽民脂民膏、未来持续提供的利益。都想放长线钓大鱼。

得让百姓恢复生产、创造利益、增加供给,有了丰富的物资产出,才能接着掠夺。

京城后续需要恢复生活秩序,至少不能是满目疮痍破破烂烂,各国公使在施压庆廷开展条约签订。

他对她说了一句。

“不杀了。”

这只是他的承诺,他只想抢东西,不想再杀人。但不代表整个德军和其他国家军队的立场。

虽然不再肆意杀人了,但抢,还是要继续抢的。

他之前真不知道,这里遍地都是吃不饱饭、连件衣服都买不起、袒胸赤膊、瘦骨嶙峋的苦力,但国库、皇家园林里,皇帝拥有那么多年轻美貌的宫女,私藏着那么多宝贝。

搬都搬不完,抢都抢不尽。

这几天之后,有不少富户为了自保,选择投靠、顺从联军。在家中、店铺悬挂某国国旗、大字标语,以图保护。

更多普通百姓躺平,洋兵来时,家门大开,所有财物随人索取搬运,只求保命。

对民间的暴力掠夺暂时告一段落。但对宫廷的掠夺仍在进行中。进入皇宫、皇家园林、国库中夺宝的士兵,对宫女的施暴,又在开始。

那里,到处都是宫女。皇帝走了,把几千弱质女流全留给了野兽。德军也并无例外。

哈德里看着这姑娘。若是她此时留在宫中,此时此刻,……

无论如何,他都接受不了,她被那样摧残、横死在街头或阴暗角落的景象。

乌鸦却松了口气。出门跟王妈说了一句。李府众人也放了下心。

接下来就是听长官命令干活儿了,至少不会莫名其妙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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