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周日，雪下了一整天。晨起时簌簌萧萧，雪花零碎又弱小，却成群结队、争先恐后地下凡博世人之欢；到午睡再起，竟越下越大，有雁过鹅羽纷飞之势。静静地飘来，无风亦有坠地乃安的沉重归宿感。清冷的寂静里，传着乌鸦隐隐的鸣叫。天气由暖转寒真是瞬息之间，昨日尚是春光明媚的万物勃发之时，一夜过矣，大地重回萧瑟凄清，不堪回首之苍凉。还好空气清新，玉树琼枝雪色宜人，虽暗霾难让人洞察尽天公脸色，但总令人心中尚有一喜。

来京数年，从未有如此闲情雅致。持杯茶、捧卷书，窗前小抿，不醉亦醺醺然。有放翁之怡得其乐，亦有佛家之淡定平和。想起上个周末，兴之所至去看京郊别墅楼盘。那一栋栋紧密得毫无私人空间的豪宅，根本不是我想象中完美的家。虽然300多平，地下车库、花园、亭台楼阁，结构布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却难得我内心深处的真实之欢。在三环这小居住惯了，竟不觉狭小简促。民居楼宇间，有参天绿树环绕，此刻无须推窗，即可回想其枝繁叶茂。雪景怡人，去阳台伸手便捧回一掬香椿树枝上的洁白积雪。琳顿时喜得眉开眼笑，要我抱她坐窗台上，她与书桌前的我一通静静赏雪。这孩子动若脱兔，将我们搅得不得安生、鸡犬不宁。但安静时却沉静持重，真有几分小大人的涵养。我静静凝视她的侧影，不由温情地笑了。

早知道这一生，我要的是什么了。这个答案，无关乎年龄和经历。

可能有未成大器的不甘，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无奈。但生而有命，生而有所。世间事终非，求可求得来。在地铁里专心读《阿弥陀经》，不愿目光呆滞如旁人，他们或睡眼惺忪或神色沉重，望去便知生活是人生的重担而非惬意地消遣。并非纵容自己冷眼旁观的嗜好，也不刻意冷嘲世人内心的挣扎与矛盾。但物欲越来越淡了，却是我的事实。

多年前想自己，最不可能相夫教子。但相了教了，自然而然。随时也有着去狂舞一曲放纵一场的冲动，但那热烈之后，却能回复这份冷静从容。

不爱购物逛商场，奢华的一切渐渐远去；提倡素食，是因为不愿再见那濒临死亡阴影、动物的苦痛恐惧。以我一人的怜悯，未必有几分作用。但固执地想多一位‘自己’去做，世上就多一只牛羊、一只珠贝的魂魄回归故里、得享天年终其自然生命。笃信轮回，所以诚实宽厚待人，不为一己之私而去伤害谁。可能旁人看来是愚直愚信，那又如何？

楼下院子里，传来嘻嘻哈哈的声音。开窗看，他带着琳和邻居家的小女孩打雪仗。欢声不断。30好几的人了还那么有童心，不过我料理馄饨馅的几分钟功夫，他们就和那个女孩混了个熟。那么个大男人被两个小女孩在雪里追打，在灌木丛间逃遁，真是有趣。

远远望见他们费力滚出的那个大雪球，心想这个雪人若要堆成，不知又要多久了。转去厨房继续切菜，炸一点花椒油顿时香气满室，勾人食欲。一点点油菜肉馅配出的馄饨，顺应我的素食胃口，那一大一小的口味也清淡了许多。两只鸡腿配上葱姜炖成的汤，撇上绿油油的菜与金黄的虾皮，鸡肉入口即化，紫菜鲜美无比。我们这一家子，一天的物质消耗也比不上饕餮之徒的一顿。

如雪花般，拥有平淡却洁净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