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千金如此易得
真是蹩脚极了,田衣目光中暗含不屑,令我有丝难堪。而惠姐却不以为意。客人果然马上走了,小费直接发给惠姐。
她数了数,整整1000,赵哥给了她分配权。
她分出500,放入裙装侧袋,将剩下的分成两份。田衣面色坦然走去,拿走了三百,惠姐没说话,将剩的递给我。
崭新的两百块钞票,在我的手上。
这是我第二次、眼睁睁看钞票从天而降。
那饭桌上的百元小费让我不安,可毕竟我付出了劳动。而这轻而易举的两百块,我又付出过什么?我一首歌不曾唱、一曲舞不会跳,只不过呆坐着、无所事事了一刻钟!
田衣拿着钱走了,我呆立着。服务生进来收拾、清理果盘。回过神来,见惠姐深坐在沙发里,点烟,长舒一口气。
我心里充满感激和好奇。她善待我,鼓励我面对陌生的环境。可她究竟是谁?为什么对我好?为什么她有截然不同的两面性?刚才还是娇媚可人、多才多艺的欢场玫瑰,此刻却如此寥落和孤寂?
匆忙的蔡平出现,见她就嚷,“岳惠,快!税务局的常所长来了,找你!”
惠姐淡淡看着我,“今天还坐台吗?”
我一愣,蔡平也是一愣。她好端端问我?
初涉风尘的一刻钟虽然短,但被尴尬、无措、和艺不如人的害臊情绪交织压制,也谈不上轻松。况且,手攥巨款,我要消化这份惊愕。
“不想了。”
蔡平在,我说话大不了声,有莫名的怕。
“你听,她说不想了。”岳惠笑起来,表情里有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酸楚和无助。“我也不想了,想静静。”
蔡平目光狐疑,看着我开口,“行!我安排别人去,你们休息。”
见她身影消失,岳惠在烟缸里摁灭了烟,站起来,“陪我出去走走!”
她隐藏悲哀的目光、那些欲言又止的心事,我似懂非懂却会对她惟命是从。
正要走,走廊传来嘈杂人声。一中等身材男子,穿着休闲夹克,手托一只公文包出现在门口。没料到里面有人,见我们惊讶一霎。
黄金时段,包厢绝不空置。我们是上一拨客人的遗留产物。
灯光昏暗,我是逆光看他不清,他却是盯着我看。突然开口说,“你啊?不是不坐台吗?”
声音有点熟悉,换个角度看他,原来他是吕延春,那天要我坐台的人!
嘴张得老大,不知该说什么。
就像小偷作案被抓现形,不过我干嘛要解释?
惠姐一脸疑惑,“怎么,你们认识?”
哪里算认识?三言两语还真说不清我与他的初见。他身后陆续跟进来几个男人,还有蔡平。
她妖娆的声音嚷着,“吕总来啦!怎么着,还是找明明?——”
这句话弋然而止。因为她看到吕延春表情中、有一丝明显的怒意。
惠姐若无其事地拉过我,也顺便跟他客套,“吕总,您慢慢玩,我们出去。”
“慢着!”他居然一挥手、狠狠拉住我,“别走。”命令的语气,急速短促。
他的手劲还真大,我挣不脱。
“你干嘛?!”我有些生气,这人太粗鲁了吧。
“坐台啊,”虽是笑脸,带怒的笑也很可怕,“谁的台你都坐,就不坐我的?”
“我哪有?”我红了脸分辨,“你放开!”
愣着的蔡平急忙圆场,“吕总,别生气,小廖今天真是第一次。您看,还不懂规矩,您别介意。”
“行,今天就她了。”他斩钉截铁地说,“别的人你看着找就行。”
蔡平巴不得息事宁人,对我使个眼色,见好就收。
可我累了,根本不想坐台。这个人又这么霸道强迫我,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惠姐静静看着,而后竟一言不发地走了。
十三 钱砸人 人砸钱
关门,大家唱歌聊天,各取所需。而我象根柱子似地杵着,吕手使劲把我拽上沙发。我心里委屈,呆若木鸡。他对我不管不顾,兀自坐下,点歌要酒水,忙的不亦乐乎。隐约能闻到他身上淡淡酒气,别人各忙各的,都没看我。
我是个被遗忘的人。周围是空气,我是一粒小分子。
奇怪,讨厌的物理,却让我想起了这个词。分子如此细微,能让人视而不见吧。
他终于安静下来,一拉我的手,“走,点歌去!”
我纹丝不动地拒绝,“不去,我不会!”
“不会?”他嘲笑,“不会唱歌坐什么台?”
“我不坐,是你逼我的!”我强辨道。
“嗬!瞧你不高兴的,”他冷嘲着看我几秒,从身旁摸出皮包来。
拿出皮夹打开,拿出一张百元钞扔我面前茶几上,目光犀利尖刻地盯着我,“缺钱了?”
他行为古怪,我轻轻摇头。眼看他又扔出一张,“够不够?”
我不得其解,瞪着他。他顽固执着地重复动作,张张有声地向茶几上砸钱,扔一次问一句,“够了吗!”钞票成了一堆,其他人惊呆了。
我被他的疯狂举动吓傻了。那动作就像:他恨不能拿钱砸晕我。可我是无辜的。
不容我细想,一堆钱从天降到我手里。
“拿着钱,滚!”他瞪着眼、粗鲁命令。而我的自尊人格,陡然被这个字触怒。柔弱外表下的个性,象火一般刚烈。紧咬着唇气血上涌,理智却让我犹豫了。
“你什么意思?”我冷冷地咬牙。他疯了!
旁人过来拉他,“吕总,喝醉了吧……”
他一把甩开,冲到我眼前、表情恶狠狠地,“以后别让我见你坐台!”
“你以为你谁啊?”怒不可遏的我终于不甘示弱。如他刚才举动般,将手里的钱狠狠摔他身上。猝不及防,钞票在他脚边洒了一地。
“有钱了不起啊!?”
我蔑视他,更蔑视这侮辱。说完,头也不回地开门出去。
身后目光如针刺,但,好痛快!
觉得身轻如燕、飘飘欲仙,有江湖快意恩仇之后的解气。走出黑暗长廊,听闻大厅歌声。蔡平正在吧台坐镇,见我出来一脸诧异。
“怎么出来了?”
“嗯。”我怕,不敢坦白说砸了她场子。
一言不发脚底抹油,推开那扇钉子门就跑。
她何等精明,转身就朝包厢而去。
可我知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十四 惠姐的故事
不敢回宿舍,估计没几分钟,知道真相的蔡平,就会气势汹汹来找我算账。
突然感到好可怕。犯点事、居然无人可救我。这里,我依然独行,没有朋友。
暗黑的后院,靠着松树上挂的闪烁霓虹灯照明。信步走在池塘边,惴惴不安又满怀心事。不知该如何承担冲动的后果。
突然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怎么这么快?”
我定睛一看,只看到一缕青烟飘渺。逡巡树下阴影,竟是惠姐。无论何时,她都在抽烟。
对她无比信赖、不想隐瞒。虽然刚才我任人宰割时,她一言不发。且这件祸事马上人尽皆知。
“我闯祸了。”带着后悔说刚才的事,并不掩饰对她出手相救的渴望。“我该怎么办?”
她沉默听着,末了淡淡一笑,几指勾起将燃尽的烟蒂,以优雅姿势弹出,表情轻描淡写,“没事。客人发酒疯,常有的事。”
啊?她如此镇静?我刚才以为天快塌了。便定了定神。
她见我如释重负,不由莞尔,“你真可爱。”
可爱?我瞪着眼,目光却不能不敬。想到她说‘不想坐台’,忍不住问,“你累了?”
一语如平地惊雷,她愣住。
觉得她很交心,而我确有想说的话。“坐台原是这样的。”
“哦?”她眼睛亮晶晶的,“什么样?”
敢冒她之大不韪,我鼓起勇气,“我原以为小姐没有廉耻,为了钱什么都能出卖,还以为她们让人看不起,没有人格和尊严……”
她双眸依旧晶亮,却有明显怒意,语调升高,“那现在呢?”
有压力,但我还是实话实说,“我觉得,你就不那样。”
“哈哈!”她尖利的笑声让我心里一紧,好久才停下指着我,一字一顿,“傻瓜,你才坐几个台?”
我无语,这行业,我连门都还没入呢。
“知道我为什么愿意带你?”
我摇头。
“你身上有我的过去。”
我凝神,听她的声音飘渺。
“我能看出来:你来这儿,不是为了钱。”
是的,她看穿了我。我需要钱,但投身此地还有个因素:无法遏制的好奇。
我好奇——这个世人眼中的黑暗世界,怎会有这样的魔力?
也好奇——这些漂亮可爱、本有别样出路的女子,为何乐此不疲。
她盯着我的表情,微笑而沉默,狡黠的眸带着猜中我心事的得意;用带有磁性的中音,娓娓而言:“我以前,也象你这样天真,”她停顿,“好奇这里挣钱怎会如此容易?而男人们傻得透顶,挣钱辛苦却玩命挥霍!”
“第一次来只是玩玩,没想到一夜间成了焦点。男人们愿意认识我,到处是赞美、讨好的话。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数不清的钱、数不清的“朋友”!他们为我疯狂买单,眼里闪着欲望,我视而不见。以为自己读过书、聪明,能保护自己,得到想要的还一无所失……”
“但,我还是失去了,”
她眼里淡淡凝出哀伤,“知道是什么吗?”
我摇头。她轻轻吁叹,“自我。”
“我热爱舞蹈音乐,理想就是当老师。这里让我瞬间拥有很多,我却不再快乐。家里了断绝关系,男朋友分了手。明明被毁了,还要装作无所谓……”
我静静地倚着她,想起“嫉恶如仇”的父母。
“习惯化妆、展示无比伦比歌喉舞姿的虚荣,爱上夜生活、抽烟、喝酒;离不开奉承、欢呼、赞美。虽然虚伪,但这是我、唯一还剩下的东西。”
“惠姐,”轻轻唤她,犹如叹出心中无奈。
她如鱼得水,却楚楚可怜。人前人后天壤之别。
“你喜欢这里吗?”
“喜欢?”她表情古怪,“我喜欢钱,钱就像纸,”她眼光瞟向远处,“你觉得我挣钱容易?”
见我点头,她扑哧一笑,“傻得可爱。天下哪有掉馅饼的事?那都是我维护的老关系。”
“你记住:来这儿的没好人,千万别手软。”她定了定,语重心长,“玩个性可以,但要找对人。碰到吕延春,算你命好,那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要是别人,你会吃大亏。”
我吐吐舌头,说不信。
她叹口气,“路,还是自己走、好。明天不带你了,自己试试?”
“行啊,试就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