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 生离
对我心碎失狂的表现,唐博丰一直冷眼旁观。
我一会儿失声痛哭,一会儿表情狠厉、柔肠寸断。
他沉默而又冷静。在我身边,缓慢地踱着步,偶尔深邃又克制的目光瞥我一眼,又回复他暗暗沉思的独想。
医生最后一次来视察,嘱咐我们:抢救成功了,但还不能掉以轻心,一定要好好照顾。
唐博丰在门口安排了两个兄弟,均是五大三粗的小伙子。
这样草木皆兵、风声鹤唳的孱弱生命,我还真不敢交到他们的手里。我弯了腰,轻轻将被角掖好,在床边目光依旧恋恋不舍。
但没用的,现在她的命,只属于医生和神。他们让她活,她就能活;让她死,她就会死。
终于哭够了、累,深恨浅恨迭起,呼出胸中闷气,却没有一丝放松。眼睛红肿又憔悴。扭头看他,暗含期许,
“你,——不说点什么?”
我的问题,在他心里惊起了波浪。
他向来遇事冷静笃定,可短短几个字入耳,也很难掩饰神色间暗藏的为难。
他舒展浓眉,想隐去某种逃避退让。
似乎知道他一开口,就会激出我的惊涛骇浪。
他居然,缄口不答。
沉默。
我知道这沉默意味着什么。
莫名的疏离和恐惧感。
我面前这个人,曾是那般伟岸阳刚、羽翼强大。
为何现在如懦夫般,在沉默中逃避。如此陌生!
“你说话啊!”我克制住呼之欲出的情绪失控,音调渐高,
“我要去找赵婉婷算账!”
“你帮我,还是不帮?!”
“你要怎么做?”他的双脚用力踩踏着地面,似乎由此凸显顶天立地的振奋。但那语气,却是沉暗犹豫的。
“她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他盯着我,一脸震惊。
他的眼眸里,有咬牙切齿、桀骜不驯的我。怒发冲冠、杀气腾腾。
善良的人性泯灭,媒介就是仇恨。
“不要,”他的语气带着点点颤音,对上我恶欲炽烈的眼,哀求般稍稍迟疑,“今天的事算了。好不好?”
“算了?”我一脸错愕,双目圆睁,几乎以为我听错了。
真是难以置信!
“赵哥已经知道了这事,答应给陈琳补偿,赵婉婷也会跟她道歉,”
他捉住我狂躁挥舞的手,语气变得急切,像是预知到我将疯癫欲狂、精神崩溃。
“世上的事,不是每件恩怨都能算得明白。只要陈琳不死,我一定会争取为她讨回公道。”
“事情发生了,你再想报复又怎样?”
“仇恨是永无休止的!你伤了她,赵哥肯定会杀掉你!”
“况且,你能不能伤到她,还是未知数!”
他紧揽住我被狂怒笼罩、不断挣扎的身子,
“冰然,你冷静!别胡闹!”
“这里不像你想象得那么简单!”
“我要你平平安安地在我身边,我要你好好地活着!”
“你要陈琳的公道,我以后给你机会去要!”
他颤抖的声音,掠过一丝痛楚,那是无法消除我腾腾的恨意,而无能为力的妥协。“听我的,算了!忘了好不好?”
他在我面前,用了极难现身的央求,却让我更不寒而栗。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我不相信这惨绝人寰的一幕,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无法无动于衷!
任何人都无法忍受这样残忍恶毒的兽性!
但是他却可以!
他可以看着她、一个这样柔弱美丽无助的女子这样受尽欺凌,却说“算了”。
在那里,血流干、体无完肤、命若游丝的女子,是那样绝望无助、孤苦无依。
而他却在这里拦我伸张正义,用轻描淡写的“算了”草菅人命?
他在维护谁?
他在意的是谁?
他真正在意的是什么?
他甘于与一群魔鬼共舞,还以魅人的皮相、骗我以为:他与他们不同!
他如此冷漠残酷,却曾和我同床共枕,让我对他柔情、真心交付!
我将用命运深锁的男人,在良知的面前,却是这般猥琐。
他的黑道立场和原则,会比一条无辜可怜的性命更重要。
在这种时候他要维护的,仅仅是属于他自己的利益。
我属于他,所以在他利益范围之内;旁人的生命几何,却无足挂齿、死如蝼蚁!
我在爱吗?我真的在爱吗?
我爱的是这个男人,还是爱他给我的虚幻一切?
我爱的是我的梦想,还是爱这样一种莫须有的虚荣?
我如梦初醒,被莫名的沮丧击中。心中黯然气馁,却声色俱厉:“唐博丰,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说什么算了?!”
“如果是你同生共死的兄弟,你会这么说吗?如果是我倒下,被伤成这样,你肯善罢甘休吗?”
“还是,——你根本就不过是跟我玩玩!我的朋友、我的姐妹命都没了,在你眼里却死得一钱不值?!”
看到他急得白口莫辩,我语气更加尖锐,
“我到今天才看到——,将来某一天我的下场——,”
“如果我流尽了血、送了命,躺在这里的、是一具僵直的尸体,你一样会这样说句冰冷的“算了”,你一样不会掉一滴泪!”
“不要这样说话!”
被我的假设击中,他狂乱的神色间、奔涌着崩溃般的心碎,“伤的是陈琳,不是你!”
“如果是你,拼了命我也会保护你!”
“是吗?”我咬着牙冷笑。
不堪的往事幕幕再现。
我曾经差点命丧人手,但他轻描淡写地弃去前嫌,并没有还我什么公道。
他的爱情,也始终敌不过那固若金汤的一堵黑暗之墙。
墙的那端,有他黑道的人脉关系、锦绣前程、荣华富贵,他怎敢让它倒塌,得罪命中的贵人、财神?
“好忠心的狗啊!”我冷笑着赞,嘴角现出清冽冰冷的笑。我的心已被狂乱撕成碎片,我是谁?
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将这样的他、视作命定之人?!
疲累的眼里、顿时斗志昂扬。
“唐博丰!我真是看错了你!”
我还要再说什么,门口,我看到了赵婉婷。
瞬间,针扎般仇恨的目光死盯住她。此刻,真希望自己会绝世武功、能武善斗,象她对陈琳那样,疯狂地扑上去撕裂她的嘴。
但唐博丰,我背后稳若磐石的依靠,居然转到我敌人的那边。带着保护她的姿势,揽过她的肩让她出去。
语气里还对她关切不已,“婉婷,不用来,你先回去。”
赵婉婷回头看我,神色间闪烁着妥协和惧怕。
她难道被这惨状也吓到良知重现了?惴惴不安?
但开弓已无回头箭,能有胆量那样残忍下手,为何没胆量承担后果!
“回来!”我厉色、开口咆哮,“你站住!”
目射怒火,朝赵婉婷一步一顿的走去。她愕然站住,目光中有着躲闪。她,可能真的是来求和的。
但,仇恨的火焰在我眼中燃烧,浑身上下都在被沸腾的血液支配,象一台复仇机器,执行着大脑发出的指令。
“冰然!——”
唐博丰大步上前要伸手拉我胳膊,被我大力甩掉;慌忙间又上前要环扣住我的身体,但却被我竭尽全力挣脱。
“你让开!”
我狂怒的声音里聚满暴躁,面容也因此变得扭曲骇人。他被我从未有过的狂暴神色镇住,一时间竟然放了手。
“你懂什么叫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吗?!”
我向他怒吼,“别拦我!”
“赵婉婷!——”
我转身对她大力地吼,声嘶力竭。对她苍白失色的脸,将胸中闷气一吐为快:“你怕了!你怕了是吗?”
“你现在软弱、无能、象废物一样,恨不能钻到地底下四处逃窜!”
“你既然敢做,干嘛现在不敢看、不敢摸?!”
“你想想有一天,也有一个人这样对你,就像这样,用尖利的刀,捅进你的心口,还在上面使劲地拧啊拧啊,”我以拳戳胸,做着夸张的手势,冷笑不已:“这样,——真是舒服极了。”
到了她面前,一手揪住她的胳膊,唐博丰一脸戒备地看着我,随时打算在我动手时上前肉搏。
我向他冷冷一笑,他被我神情中的决然震慑,一时呆住。
我没再看他,也不顾赵婉婷挣扎,拽着她到陈琳床前。
她越来越失去血色的脸,令我感到种莫名的快意。
“你应该来看看,真该来看看!”
“杀人真快乐!你试试摸摸看,摸摸她的身上还没有温度?摸摸她的肉体有没有开始腐烂?你想象她不是臭的,她的一缕幽魂正在进入你的身体,会在寂静的晚上,你一个人的时候,掐住你的脖子,就这样,——”
我猛然伸出双手,狠狠掐向她脖子。所有人都对我突袭的攻击举动毫无防备。
唐博丰飞速地大步过来,一把捏住我的手腕。并不想太使劲伤到我,但为了让我松手,还是加了力道。他眼神里有胆战心惊的恐惧和矛盾纠结,
“冰然,——你快放开!”
我忍着腕上剧痛,却手下仍旧拼命使劲,想用力让这魔女感受死亡的恐惧、被扼杀的感觉。唐博丰对我丝毫不肯让步慌了神,手下狠狠一使劲。
“啊!——”
我无法忍受骨头都要断裂的剧痛,蹙眉痛叫,手情不自禁地松开,身体失去平衡几乎跌倒在地。唐博丰闪身到身后扶住我,脸上有无法掩饰的痛楚。
我顾不上疼,眼睁睁看着赵婉婷逃出五步开外。她也吓坏了,心有余悸地在干咳、剧喘,努力呼吸。过了好久仍面无人色,瞪大眼对我破口大骂,
“你真是个疯子!”
我双手无力,却缩着痉挛的手,挣扎着上前再骂:
“你呢?可你是世上最恶毒的女人!”
“我活一辈子,都看不到比你的血更黑、比你的心更毒的女人了!”
愤怒的我浑身发抖,竭力嘶吼让我无法站稳,不自主地战栗。但我还是要吼,吼出不甘与愤恨:
“你去死吧!你去死吧!”
“赵婉婷!我就这样诅咒你!——”
“我诅咒你一生都活在恐怖和血腥里!我诅咒你一辈子都被良心谴责!死都不能让自己的灵魂安息!”
“我恨你!我——真想千刀万剐了你!”
“你这个恶毒、心如蛇蝎、死无葬身之地、死于非命没人埋的贱人!”
现实生活里,在平常百姓家已绝种的怒骂,都无法表达尽我内心的痛苦。
赵婉婷跑了。
我直喊到声音嘶哑,才恨恨地向她逃离消失的方向唾一口,这是我唯一的、极限的粗鲁。
身后这个男人紧紧地拥着我,手柔柔地持握着我疼到麻木的双手,不敢再加用一丁点的力。
带着痛苦窒息的压抑,像哄孩子般语气温柔,似乎想借此让我安静。
“别闹了,你累了,你看你累了……”
“冰然,别闹了… …”
他略一用力,抱起情绪歇斯底里发泄过后,心神俱失、浑身无力已瘫软的我,贴近胸膛。将脸竖立在我心口,与我失神的双目对视,暗沉的语调里饱含安抚的意味,
“她会醒的,不会死的,你别这么伤心,”
“别伤心了,这样会伤了自己啊……”
我无力地倚向他的胸膛。
这一夜,从高冠飞奔而回,焦急、愤怒、心碎、痛苦,仇恨、恐惧、狂乱同行,将我已折磨到精疲力竭。此静默一刻,在这个中秋月圆之夜发生的一切事都让我惘然:恍若隔世。
我做过什么,现在在做什么,就像梦境一般模糊。
在深藏内心的心魔主导下,性情大变,我绝不会想到——我也有了杀人的渴望。
黑暗世界啊,你勾起了我的魔性,让我沉溺。
我离经叛道对传统不屑一顾,但善良真的在我身上不复存在了吗?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因为对恶耳濡目染,就与这些人流氓、恶毒的行径并无所异。我居然大开杀戒,从温婉吟诵唐诗宋词的一个柔弱女子,成为心狠手辣的杀手。
扼住赵婉婷咽喉的那刻,我内心真有莫名的快感,似乎一直威胁我、对我不齿、伤害侮辱我的力量,就此即可消失。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善与恶两种本性。在善里,善发扬光大;在恶里,恶层起叠生。
从何时起,我变得如此可怕了?
生命原本渴望要前进的道路,与目前的现实大相径庭。
我不由得——要重新开始思考人生。
陈琳住院半个多月,赵普云倒还算有人性,治疗费用全包,后来还给了几万块抚恤。
他的钱来路不明,陈琳也收得心安理得。她出院以后,就像是变了个人,沉默、不言不语,也不再爱笑了,跟任何人都仿佛隔了距离。
在这里,她是真正懂我心的朋友,却静默着与我自然疏远。相隔不过咫尺,却似万水千山。
她不说为什么。让人与人的疏远,自然而然。
我多想看到快乐还能出现在她眼里,笑容还能浮在她嘴角。她坦然自若跟我谈笑,让我对周遭黑暗,还能不拒绝、继续深入。
但那都是奢望。她走得匆匆。
她拿到钱以后,也没有告别,在某天整理行囊、悄悄离开。对我,没有只言片语,去了哪里,也无人知情。
我愿她真的能成为闲云野鹤,身心轻松云游四海,忘记过往苦痛哀伤,忘记命运带给她的血泪洗礼。
而我,对着纸醉金迷,却失了品评游戏的兴趣。
仿佛那场血难,身心有伤痕的不止是她。
我也一样被暗暗击中,疼痛不已、离意丛生。
赵婉婷收敛了心性。这次玩大了,差点闹出血腥人命,她也心有余悸。虽是黑道,但这样平白无故、如此残忍地欺凌弱小女流,也为一众旁人不齿。对我,见面抬头都避之不及,怕我旧恨重提,狂态再现。
唐博丰一如既往,带我吃喝玩乐,逗我开心。男人独有的控制欲,从不在我面前彰显,对我包容、珍惜,打算让我重返热情。
但我的心,总是被悲剧般的凄凉情绪笼罩着,沉重黯然。
在某一天,我忽觉自己成熟了好多。
不。
不是。是苍老了好多。
再看向鹊桥芸芸众生,竟生出了别样感觉——
邪魅气氛彰显着淫靡,迷乱灯光映衬着沉沦,疯狂发泄的,不过是曾被压抑的欲望。
那些女子,现实里百般追求而不可得,只能寄梦于此处的海市蜃楼。舞池里跃动的性感身躯,不过是黑暗之花在生长。
世人说她们无耻可怜。百般诟骂,心焉能不千疮百孔?酗酒千杯,又安能稳而不醉?酒醒后依然要千万次重复这样的生活,而岁月蹉跎,任你花容月貌,也终难逃一劫。一道道疲惫印痕留于眉间,容颜憔悴改变不了心中的愁绪,曾有的真情,不过是过眼云烟,你空留满手黄金,却不知人生意义何为。
我躲在走廊雕花屏窗之后,凭栏远观。
灯火辉煌璀璨,欢声笑语依旧,但这世界,似乎从某一天起,开始少了点什么。
千言万语都无法形容我现在的倦怠,这灯红酒绿不再具有吸引我的魔力。
大厅里有人舒展歌喉,却是一个小姐,嗲声嗲气地男歌女唱,唱着张信哲的《爱如潮水》
——-
我再也不愿见你,
在深夜里买醉,
不愿别的男人,
见识你的妩媚,
因为这样,会让我心碎,
答应我你从此不在深夜里徘徊,
不要轻易尝试,放纵的滋味,
因为这样,会让我心碎……
唐博丰啊,你这样的男人,听到这首歌的时候,心中曾掩藏起多少苦涩?
而你,又曾用怎样的宽容和包容,在黑暗山谷发现了这个惊世骇俗的我?
但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爱情,在甜的一刻,会忽略所有的苦;而又会在不可预知的某天,发现对方的缺憾和不足。
我才16岁,终归不能就此活在你的羽翼下啊。
黑暗世界,四周的鬼魅始终在对我虎视眈眈。
而我,对所有可能伤害我的力量,又那样无知。
我伪装过,又放弃了伪装。我对你呈现最纯真无暇的本我,却因此会失去自保的能力。
就这样,终于有一天,我厌倦了这种——把灵魂一层层包裹起来的世界。
下决心不再对命运提出任何贪婪的要求。
离开这里,什么也不带走。只留下记忆作为款待我自己,今后人生的那一杯酒。
别再去追溯是谁开始向命运屈服,我只求你想我:是曾经怎样地将我狂喜的心交付你,在你的命运里永存过所有的依恋。
誓言过耳,不能永存心间;欲望满盈,就不能活得随意。
我期盼的,是重回梦寐的家园,换来灵魂的洁净与平安。
——-
有空,唐博丰又带我看山看水。
碧波秋水,湖光粼粼,与情深情浓时一样的风景。不过一会儿,就下起了雨。秋雨来得急切,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唐博丰脱下外套,撑起为我遮雨。
“走吧,下次再带你来。”他温柔地说着,目光痴恋。
我静静的看着他,眼神是真实的留恋。
在这打算分手的前一刻,我已放弃思维里固有的一切传统、矜持;一切自我保护心态,去贴近他的灵魂。
因为我爱过他。直到此刻,我还在爱。
沉默良久,忽然紧闭上眼将汹涌而出的心动不舍埋葬。
恰好遇上这场似乎要肃清一切的雨,在今天做个了断。
“昨天,我打电话回家了。”
“哦?”他轻扬眉,目光中露出别有用心的深意,促狭地问,“我爸妈都好吗?”
你爸妈?
瞬间再被心碎的酸痛击中。
的确,那么深的情投意合、生死相许时,我的确是想与他同父母、共家族,将他视为一生的伴侣的。
但对未来,我现在充满了怀疑和恐惧。
在这黑暗世界,我来自外太空,他是本土细胞,所以不能忽略这个背景差异。
到了说出口的时候了,我终归不能在年少无知的16岁,就此沉入那么黑暗未知、前程未卜的世界。人生的前方一定还有更怡人的风景,我无法确定此时就是完美。
“唐博丰,我爱你。”
我正视他的眼睛,那黑漆般亮闪的眸珠,始终对我有摄魂的魔力。我喜欢那黑白分明的感觉,一如这个人,向来的恩怨、爱恨之分,那样纯粹。
“我爱你,象早春的花愿意对蜜蜂展现花蕊;像现在的雨,愿意滴入你的胸膛和怀里。甚至愿意融入你的灵魂,和你紧紧依靠,这样爱你的心,象孩子一般天真无邪、清澈透明。”
“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没爱过,所以害怕,所以爱了都不敢承认。我也从没想过,世上会有人肯对我这样瞩目、痴情和专一。”
“我来到你面前时,卑微弱小却满心骄傲;现在离开你时,已变得成熟又独立。”
“我熟悉你的言谈举止、为人处世,熟悉你身上的烟味,那冷酷又温柔的笑脸。我梦想过和你今后有故事,有家,有婚姻;能在高山流水下,琴瑟和鸣。”
“但是,我现在不能相信了,无法确认了。我知道——那些不会变成现实。”
他眼里热情的火焰在消失,唇角的温柔甜蜜的笑意淡去。他盯着我的眼睛,神情逐渐凝重,突然伸出双手,紧紧抓住我的肩膀,
“你什么意思?”
似预见了再也无法掌控我般,双手钳制得我更紧。
“你叽里咕噜这一串,到底想说什么?”
他脸上每处皮肤细微地,激烈着、或死寂着在挣扎。一丝突如其来的惊慌,让他不能自已。眼中闪过惊醒、恐惧和绝望。
一切诺言和誓言,都改变不了命运中注定的离别。它能一时让人心神激荡,却又会虚无缥缈象云烟。
心里掠过一丝不舍,这是他最惯常的表情:每次被我言语暗伤或刺激,都会手足无措地不知如何应对。那是一种少男面对初恋本能的憨厚与淳朴,与他心态感情是否成熟无关。
我心中的犹豫、矛盾终于坚定了。
“我想回家了。”
“我要和你分手。”
他僵住,目光定格静止在难言的心痛里。纹丝不动地盯着我。许久,挤出一丝洒脱的笑,低声道,“你还在怪我没有维护陈琳,是不是?”
是的,那是我的隐痛。
我最喜欢、珍惜的朋友,被伤的体无完肤,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但,我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离开的。
“你不要提她。她不是主要原因。”
“那也是原因是不是?”他语气急促。
“如果刀不曾血刃,箭不曾出弦,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那该有多好。”我淡淡舒眉,语气悠悠。
“你要给我时间!”
“我向你发誓:再过几年,绝不会有人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
我摇头,语气悠悠。
“我象一粒尘埃,落入这个黑潭。以为这一生,就要活在这里了。经历所有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之后,我看透了。”
“你,觉得我适合这里吗?”
他沉默。
我轻轻地贴近他的脸,语调温柔,“你说,我不适合。一开始就说过。”
他眸色黯然,“如果你不喜欢这里,可以马上离开,”
“我比你更希望你离开。”
我淡淡语气中饱含坚定:“我是要离开的。不过你说错了,我要通通离开。”
“离开这里所有的一切——包括你。”
他似被雷霆击中,身子在不自主地颤抖。连带着嘴唇也变得失落,声音带着琐碎的沙哑,
“为什么… … ,一定要带上——我?”
“因为我要重新开始。”
不忍再看他的眼眸,那里撕心裂肺的疼痛在无助挣扎;那是溺水者连希望都看不见的绝望。
我不忍继续去感受、深想,只怕一心疼,我会反悔、会收回我的话,会想回去紧紧拥住他,亲吻他的额头和胸膛。怕鼓起的勇气消散,怕要痛改前非的心再次沉沦。
热切的渴望与冰冷的意志在做着无休无止的争执。
这短短一生里,一个人为什么非要选择,总是要重复地做着伤害别人和伤害自己的决定?在软弱的笑容、坚强的痛苦背后藏着的,是一颗含泪而又坚决的心。
越看他,心越疼,不由自主地退后两步,压住涌起的千涛万浪,让语气平静、冰冷。
“你代表了过去,代表了我人生中不堪回首的往事。”
“我也自负狂野、有理想。我是个有主见的人,想走我自己的路。”
“我不愿被人安排好人生,不愿象金丝雀一般有人供给我锦衣玉食。即使前方荆棘遍布,我也要自己去奋斗争取。也许我用尽今后一生也得不到你现在所有的,那我也愿意用双手和能力去试试。”
他打破了沉默,木然道:“你真浅薄。我对你,并不是对金丝雀。你做任何事,我只会纵容你,没干扰过你做决定。”
“是啊,一个男人,肯纵容自己的女人去做三陪,本身就是惊世骇俗的勇气。”语气莫名伤感。
他因我一句话,心绪风起云涌。
“怎么,我连这个也是做错了?”痛的表情里隐着心碎。
“你没有错。”被那心痛纠结的浓眉吸引,竟不自觉地又踱回他身边,“是我错了。”
对上他不解的目光,我黯然。
“我不该,在这个时间,在这个地方遇见你。”
“我错了,我不愿有一份,寄希望可以持续一生的感情,藏污纳垢到现在可以忽略,将来有一天让你后悔。”
“我过着怎样的生活,做过怎样的人,都在你的心里。我并不自欺欺人,也不想掩耳盗铃地让你承认我纯洁。”
“我从不在乎这个!”
他揽住我的后背,将我纳入怀中,“我从来没在乎过!”
“可我在乎!”我终于压抑不住,大吼,
“我在乎我自己有这段经历,我在乎没让你遇到纯洁的自己!”
“越爱你,越陷入你的内心,我只感到越后悔。我想要的爱,是圆满、没有瑕疵的。我和你,不可能的!我接受不了我曾成为小姐、这样出现在你面前,我接受不了我要这个样子、和你继续下去!”
“我接受不了我的人生要从这里开始!也接受不了我爱的人,让我有愧疚感!”
他被我的话击中,怔怔地看着我,眼神里溢满怜惜,“你的心太重了!你想得太多了!”
“相信我,你还小,对人生的态度还不成熟。你的观念和思维,看似有个性,其实却是自相矛盾。我一直在等着你长大,也想让你给我机会,让我强大,等到我们都到了成熟的时候,才可以更好地拥有彼此。”
“相信我,这一切都是你现在的错觉,你弱小的时候,把它看得象天一样大,其实它真正的力量,渺小得微乎其微。”
“给自己时间去习惯承受,你会慢慢适应这个世界,慢慢习惯拥有我。我会看着你,慢慢地长大,”他带着宠溺的笑,哄我,“傻丫头,你真是个傻丫头!”
“不是这样!”
我大吼着,泪却控制不住地滴落。
“这里教会了我,用自己的心和眼睛去判断真伪。我不过16岁,这4个月,痛苦伤害,让我老成持重,象历尽多年沧桑。我不愿就这样变得没有勇气和斗志!我想自己去面对未来!”
我眼里燃起热烈的希望,“未来无论怎样,都会比现在精彩。”
“而你,也不必拘泥于我。”
“你与我的世界不同,我们应该各走各的路。”
“以后你的人生,也会因为没有我而更精彩。”
“你别再控制我,我不是小孩。给我选择!请给我选择!”
他目不转睛,听我洒脱的一句句。双眸渐渐蒙上萧索的凄苦绝望,嗓音暗哑沉痛,如已认命般。
“说到底,你还是看不起我,还是认为我一无是处。”
“我是个小混混,是个双手沾惹了血腥、心里藏满了罪恶的小混混。”
他的目光变得骇人,“无论我怎么做,就是把心都撕了喂你,你还是这么想的!是不是!?”
关于分手,我有太多理不清、道不明的理由。
我一股脑说出了所有的,但却不知孰轻孰重。
“是不是啊?!”
他语气更苛厉,加大音量,骇人的冷笑压下来。
“我就是你坐过的船、走过的路,还是一颗你用过的棋!”
“现在,你可以上岸了、棋局平静了,就可以从容撂下我,头也不回地走掉!”
他目光掠过一丝残厉,“廖冰然,你真无情!”
无情吗?无情吗?
因我有着自恋般的自爱,自珍般的自私。我惧怕伤害,对未知的一切饱含怀疑,我看虚伪和假面太多,所以成熟得有些世故。
之所以不敢相信感情,任何男人的影子都隐隐约约、象迷醉场合下的客人。
只要还立足于这黑暗之下,我都无法忘记我曾经的身份。
我唇边撇出一丝苦涩的笑,“我是无情啊。”
“因为我是——婊子!”
他的目光象刀一样地,划过我的心灵。伸出手指,在我苍白的前额,狠狠地下力摁下去。
痛!
我没有喊出声,他现在做什么,我都能在忍耐中得到解脱。
内心伸展的柔软留恋,莫名深陷在欲退却进的情绪里。
他目光中暴戾与占有的性味越来越浓,浓烈的血腥气让我都感到窒息。
我觉得他一定会动手,绝不会受此大辱还能轻易偃旗息鼓,他绝咽不下这口气。
在他的心里,一定是这样想的。
那眼神里冰冷和热烈的情绪交织,气氛压抑。我抬起脸,对着他手指的压制傲然地道,“你要恨我,就揍我好了。”
英雄就义的美德,却被我扭曲发挥得这样猥琐。
他收回手,冷冷看着我,“我是男人,你真小看了我。”
“对你动手?你也真想得出来!”
他连衣服都撇下不要,径直走向他的摩托车,将一个冷冷的背影留给我。
——-
你和你的野狼,带着绝望的神情,在雨中狂驰而去。我追上前,看崎岖蜿蜒的山路里,一条疯狂的轨迹在雨中渐渐埋没。那风驰电掣的怒吼,在10月初秋寒凉的风雨里,在我一生记忆中、永远不可磨灭。
凄风吹送着冰冷的雨水,肆意打在我长发和衣襟上,静默无声。
生命中第一次真爱,冰与火交织的感情,用尽年少的力气坚持、执着、挽回,万分认真。最后却是无形的、莫名的、难以逾越的鸿沟,将我们生生隔开。
我们都是火一样烈性的人,曾为了对方委曲求全,为了给彼此一方温柔的净土而恨不能燃烧了自己。
我注定是不会忘却的。
只是记忆和想象中的世界,已不再有了震撼心灵的痛苦。
任何人间的偶像,都无法取代你曾经存在的身影。
而我的一切努力和改变都在期待着,期待着有一天,能以最好的自我来迎接和你的重逢。
想离开是吗?你真的可以离开吗?
真的可以就这样轻易地、放弃我吗?
哪有那么容易?
你的身体和灵魂,我一样都不会舍去!
我倒要看看,遇见我之后,还有什么样的男人敢得到你。
我恨不能伸出手,扼住你所有要飞离我的躯体,扼住你倔强着要逃离我的心。
但为何,我舍不得。
我舍不得看见你因此、而对我恨意入骨。
而我毅然隐忍着,不愿让你洞察我心中已撕裂的伤口。
我曾在爱你里获得力量,被迷惑得直上云天。而在历尽艰辛、将修成正果的那刻,你却雪上加霜、在伤口上撒盐。
我爱你啊,廖冰然。
这个世界里,我不认为还有男人会象我这样,这样执着、痴情地迷恋你。
即使在现在,你表现得象冰一样寒气逼人、拒我千里,以“想要自由”的名义,生生将我推入万丈深渊,我还是无法恨你。还是无法认定你是在让我崩溃!让我伤心!
此刻,我要是流露出任何一丝忧伤,都会贬低了这份痛苦的感情。
的确,没有什么比时间更有力量。
人生还长,我不愿我的决定,太早太过仓促。
不如我们打个赌:我一如既往地活在我的黑暗世界,而你,回去你的阳光人生。
你会得到什么,我不关心;但我失去的,一定会在某一天要回!
十年之后,我一定还会让你的命运,挣扎缠绕在我的命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