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踏雪寻梅
天龙打开面前男人递上来的信封。
是照片。
看上去沉默又失意的一个男人,表情里有着莫名的颓废和落寞。
他在黄叶纷飞的街道淡淡抽着烟,侧面看去,英挺的眉宇间沉郁着帅气和稳重。但他黑色的外套,凝结着一丝孤傲不驯的戾气,肉眼不可视,却彰显着不可亲近、唯我独尊的桀骜。
记忆里浮现出冰然曾形容的那个影子,一样地高大沉稳。
天龙的心里并不诧异看到的男人,外表会如此优秀。因为这与他想象中的那个人,基本上十分吻合。
让她失魂落魄、饱含期望的,一定是这样的男人——
善与恶、暗黑与灿烂,完美地融为一体,只有那些善于观察灵魂并追根溯源的的,才可查出端倪。
“他叫什么名字?”
“还没查到。”
“哦?”天龙带着点诧异看向这所谓的资深侦探,嘴角露出一丝善意的嘲讽,“有这么难吗?”
侦探亦很沉得住气,表情一脸严肃。
“对方身份很神秘,基本上不出现在公众场合,他的手机有加密屏蔽,我们暂时还没有办法通过电信系统,查到他的通讯资料……”
为了证明他所言非虚,他挑出了一张照片,是唐打开车门上车的动作,他指着车牌号。
“这个牌照,隶属美国驻华大使馆。我们跟公安局相关部门联络过,该牌照属于外事保密级别,轻易,不会给我们透露信息……”
他的语气很认真,“除非是国家安全局、保密局的公事,才有权限申请查询……”
再沉静的性格,在这一刻也生出了几分烦躁——
他是谁?居然会这么神秘?他究竟是谁?!
“请您放心,我们会尽快查清楚。会从和他接触的人入手。一有消息,马上告诉您。”
—-
陈琳呆呆地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心中五味杂陈。
刚才经理给她一个邮件——唐总要去美国,立即订两张头等舱的机票。
只订两张票,提供有两个人的资料:唐博丰,楚希雯。
同一天出发,同一个航班,安排同样的接机服务:落地后联络美国商业分部,送到堪萨斯州FIANIA的别墅区。
她呆呆地看着,突然感觉整个人都傻掉了。
唐博丰这几日不再闷闷不乐,整个人仿佛都有了点神采。
志林不无得意,跟薛志刚也常聊到这个楚希雯,夸赞她终于有望虏获男人心、救哥于苦海;不过隔墙有耳,更何况唐家两位年轻老总,外表向来又酷又帅,尤其唐博丰,气质沉稳笃定,儒雅大度。在巨丰大厦,是众美女倾慕多年的梦中情人。大到高职经理、小到女职员,莫不是一夜之间知道了这个唐楚绯闻。茶水间、洗手间里工作的间隙,总有些善意又艳羡的窃窃私语。
巨丰企业文化自由随和,没有森严等级,所以员工的言论相当自由:
“楚希雯何许人也?”
“唐总亲自来人事部调的档案……听说是马术俱乐部的骑师……”
“挺漂亮的香港女孩子……简直是灰姑娘一夜成名……”
“听说唐总去了一次俱乐部就看上了……如胶似漆哦,这几天两个人总要见面的……”
“是哦,我那边还给订过餐厅……”
“唐总这样的钻石王老五,终于也要落草成家了……哈哈……”
陈琳幸亏沉着,打开那邮件的时候没旁人在场,不然,这消息铁定又炸开了锅:
“唐总要带楚希雯去美国……”
“哦,就两个人单独的耶……”
“提前度蜜月吗?嘻嘻……”
为什么这么棘手的事分给她做?
经理一定是不知道这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陈琳越想,心里越有小鹿乱撞的慌乱。
唐博丰,你简直是‘新人不知旧人哭’!
她甚至想站起身,立即坐电梯冲上14层,进他办公室去质问一下这个陈世美。但,看了看周围轻松惬意的工作气氛,又暗暗忍了忍。
订了票,又邮联美国安排好了行程。看上去气韵平和的她,实际上埋了一肚子气。
拿起电话想打给冰然,但突然又收了手。
天啊,要怎么告诉冰然?
说她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说她不珍惜的爱人终于进别人怀抱了?这个结果太残忍,她一想到冰苍白的脸,就知道自己出不了口。
现在,冰然每天睡得很晚,也不爱出门,总在小书房安安静静地写小说。自从那天唐走,她居然灵感陡现,一坐就在那里好几个钟头。
晚上给她送去一杯牛奶,问她在写什么?
忘不了她那疲倦面容里的执着,双眼燃烧着热烈的火,她悄悄地掩住了笔记本,然后用让人心疼的脆弱笑容说,“在写我们的故事……”
那个‘我们’,不用说也知道是谁;更让陈琳心事黯然的,是那天帮着她收拾衣橱,看见唐博丰的衣裤,陈琳想了想就将挂着的折叠起来,放在最靠里的角落……
可冰然见了,沉默不言地将折好的衣服在床上温柔地平展,依原样、又挂了起来……
挂在最醒目的位置……
就好像,那是一个归家的男人,垂手可取、最常穿用的衣服……
那段偶然中的巧遇,已变成了灰姑娘在马场夜遇王子的童话。童话的男女主人公,那点纯属隐私的生活,已被人刻意彰显、津津乐道。
志林是有意为之。
他不是不知道陈琳是谁。
对哥十年前的老朋友,那些前尘往事的细节不是很清楚,但他在乎一点:陈琳现在跟廖冰然住。
这个事实足以让他心潮澎湃。
他没有过真正的爱情,这是人生的遗憾亦是幸运。若世间男女情事,都像这对十年怨偶一般,为苦求珠联璧合寻死觅活;他,宁肯永远独身,只做孤家寡人一个。
他打心眼里地心疼哥,他不要那个女人,再让哥的人生起伏或颠簸……他认为哥为她的浅薄、蛮横失意,根本就不值得……
爱是包袱亦是累赘,但愿这一世都不像哥——
上帝啊,请赐我潇洒的一世、放荡的今生吧……
—–
陈琳满腹心事地工作到下午。
她是文秘大专毕业,但巨丰里没有高学历的人比比皆是。不知道是凭关系还是凭才能进来的,反正高科技职员能者多劳,自有绩效激励;不爱干活的闲职人员,也自得其乐,两派人区别明显,却相安无事。
很多人可能很难想象所谓现代化的集团管理,员工竟然是素质参差不齐、良莠难测的一群乌合之众,其实不用多费思量:电信、电力就是个例子,中国垄断行业靠的是基层的朴实劳动者,真正的高学历又为企业创造了价值几何?
巨丰的管理层,从上至下的学历,都大多来得不黑不白、不明不暗。但在这里混饭吃,也就够了。因为它的边缘产业、灰色地带偶一为之的小手笔财富,足以让你发挥任何想象。永远是高层占据财富先机,剩下的小喽啰嘛,不过得口肉汤。
陈琳的工作,看着闲,实则忙。不过几日功夫,经理已经摸清了她的底。她踏实肯干,比某些油皮白菜好用。那些毕业于北京院校、唐过去亲信的子女,有时候分派点工作,不是那么好惹的。
陈琳给人的印象,彬彬有礼随性温和,待人接物自有气度,始终不卑不亢。按理说是唐博丰亲自领她过来的,想必和唐总有些渊源吧,但看上去又仿佛不是……
行政部经理不由地暗暗揣测:从她进巨丰,就没怎么和唐总有过接触……
人的脾性也稳重……在这种公司,凭关系进来的还这么有涵养,真是难得……
所以,只要跟唐总相关的事,交给陈琳做总好了吧。毕竟她第一天来的时候,他们显得那么熟……
只可惜,他没有想透——
陈琳这个关系户,靠的是怎样的关系?
下午上班,陈琳下意识地看了电邮里航空公司的订单确认——日期是明天。
明天,他就要带着楚希雯走了?
人生有多少变数,都发生在看似不经意的瞬间……这一点,聪明人想想就明白……
他带她去美国……入住据说是在富人区的豪华别墅……俊男靓女,独处一居,想不发生点什么都难……唐博丰,你真的决定要放弃冰然了吗?……
可是,我觉得你们的缘分还是没有断……
不然,初见面你要我照顾她,为什么那么情真意切、语重心长……变化太快,我来北京还不到一周……为什么就遇上你们这么大的改变?……
我很想告诉冰然,但是又很害怕她那个模样……
现在的她,仿佛总在另一个世界里神游一般……什么事都不会打动她,她一丝不苟、纹丝不乱……看她在电脑前面象打坐亦象参禅……
她的心思究竟还在不在唐身上?……真是伤脑筋诶……
我只是想象好朋友一样照顾她,可保持平静的立场却这么难……
她正胡思乱想地心烦意乱,经理已打开办公室的门,走到她面前。
“陈琳,唐总请你去办公室一趟。”
“大唐总?小唐总?”陈琳脱口就问。
这是据她所知的巨丰第三怪:唐博丰是哥,却是副总之一;唐志林是弟,却是名副其实的总部老总。而职场人通称志林是大唐总,博丰是小唐总。
刚进巨丰的人,脑子想绕过大小唐总的弯来,是很不容易的。
—–
这是陈琳第一次进唐博丰的办公室,顿时感觉到了与以往所见的老总屋有所不同。
装饰非常华丽,恨不能金碧辉煌,满室浮华。按理说商业气息浓厚的办公场所,应以沉稳、可靠的氛围为主。但他的地盘,却挥霍着奢华、洋溢着热烈,唯恐人家以为巨丰是个空壳子。
至少陈琳没见过这么张扬的办公室,他以前的老总,蜗居在一个大厦写字楼的格子间,最多也就和现任经理的待遇差不多。
唐没给她太多时间寒暄,见她进来,只指一下办公桌右侧、铺着豹皮的蓝色沙发,“坐。”
简单的语气,仿佛刻意遮掩着什么。
陈琳坐下,目光平静,等着他先说。
他从办公桌起身,走到她面前,向她伸出手。递上来的是一张金光闪闪的银行卡。
陈琳狐疑的目光看向他,他什么意思?
唐的语气凝固了淡淡的平静,似乎显得轻描淡写,面容上只有浅淡的一笑,实在看不出外人盛传的、活在柔情蜜意里的欣喜。
也是,若他表情兴高采烈、忘乎所以,陈琳很可能摔了门就走,因为受不了这刺激。
“这张卡拿着。”
陈琳睁着大眼睛,问得很认真,“为什么?”
“我给她的。给过,她不要。”
“您以为我会要?”陈琳不动声色地平静反问。
不知道他背后的目的是什么?钱总是用来买东西的,这张卡里的钱,又用来买什么?
唐静静地看着她,在她面前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将卡放在茶几上,推到她的膝盖前。
“我想你可能不知道:她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好,还一直在吃昂贵的药。如果我没记错,上次开的,最多再吃一周……”
“她的身子还需要复查……女人的事不能马虎,以前带她去的,是最好的私立女子医院……北京的医院,平民百姓去一次,排队就要从清晨到中午,约个妇科专家也难,还有黄牛在医院门口倒卖号票……”
他看着陈琳的目光中不无深意,“我给她多少,都是她应得的……你不会愿意看着她留下后遗症……或者约个医生也那么辛苦……”
“卡里的钱随便用,只要她开心,用来做什么都好……”
他不放心似地,又叮嘱着。
陈琳觉得心里好累、矛盾的情绪几乎将她弄崩溃了,她明明很想质问面前的这个男人,但看见他这种淡淡、有所压抑的沉静,又不知话该从何说起。
“明天我去美国,不知道去多久……我还是希望再回来的时候,看到她已经很健康、很快乐……”
喉头干涩,被心头汹涌而至莫名的酸楚冲击,突然话语停顿。
他,很想让她快乐……
象以前一样地快乐……
陈琳沉默地低下头去,这一刻她亦不知该说什么。
这个停顿导致了暂时的寂静,办公室的隔音很好,静得都能听见一个人有力的心跳。好久,唐再开口,“她最近、——”
仿佛是鼓足了勇气,冲破了心中的沉重樊篱,这些言辞才脱离齿畔,“她最近,在做什么?”
明明决定要远离了,明明决定要放弃了,为什么还是有、这么多这么多的舍不得?想知道她的消息,想看一眼她的脸,想再从身后轻轻地抱住她,在她耳畔感受着她馨香、柔弱的呼吸……或者只是,蜻蜓点水般的细密一吻……
“她在写小说。”
他一愣。这的确是他没想到的。
写小说?
他知道她爱读书,对历史地理、人类思想的精髓无不保持浓厚的兴趣;她亦钟情文字,随意为之的舞文弄墨亦让他暗暗称奇。他曾经偷偷读过她少女时代、满是叛逆言论的文字,知道她有一颗永远保持野性、追求自由自在的心,就是那颗心,让他追随良久……
而在这次变故之后,她居然会沉下心来写小说?
“写的什么?”
“她不告诉我,”陈琳坐直了身子,“她说,写的是“我们的故事”。”
我们的故事……
唐博丰的目光陡然警醒,如同一个连日夜战的战士,听到冲锋号角后的振奋一般,目光炯炯有神地盯着陈琳,“是我和她的故事?”
“我不清楚。”
陈琳为他突然的抖擞感到诧异,但几秒钟后,忽然意识到事情也许发生了某种转机,因为她从他忽明忽暗的态度中,明显感受到了一颗摇摆不定的心。
“难道,你希望她写你和‘她’的故事?”
陈琳不是一个暗含杀机的人,性格向来温婉可人。但一旦她的嘴角都有了昭然的嘲讽和冷意,看上去的确是令人很不爽的事。
他紧盯着她的表情几秒,脑海里快速地分析着前因后果。脸色由陡现的明朗渐渐阴暗下来,再后来几秒,居然转变成令陈琳费解的冷漠。
“没事了,你可以走了。”
他冷冷的语气,完全是一个老板打发下属的语气。
陈琳百思不得其解,却也被这转变的冷漠激怒。她站起来,目光却不得不落在那茶几的银行卡上——
冰然需要它……冰然真的需要它……
她弯下腰去,指甲勾住卡,两指将它捏起。却没有挪动脚步,静静站着。
唐眼皮略抬,带着傲慢瞟她一眼,“你还有话说?”
她的目光中带着鞭笞的力度。
“你是老总,我是员工。这是公司,我有分寸。若你还当我是朋友,或真心关心她现在如何,下班后,可以约我。”
陈琳今晚下班很晚。
下班回来,她象往常一样地进家门,照例又看到了内务不整的家。我早晨到黄昏,就吃了碗方便面,然后纹丝不动地读书、写作。
我要让自己忙碌……在忙碌中解脱,然后没有任何时间去多揣摩……多想些什么……
陈琳怎么了?看上去今天有些不高兴啊。她放下包,走到厨房又看见了方便面的纸杯,然后来到小书房,语气很不悦:“怎么又吃泡面?我告诉你没有营养的?冰箱里不是有我切好的菜吗?洗都不用洗就可以下锅的!”
我诧异地看着她有点生气的脸,不明白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值得她那么生气,我不做饭是因为我没有时间,写书是一件很孤单却很美妙的事,我从朝阳升起到黄昏日落,已完全忽略了日子静静走过的声音。我还年轻,吃点泡面也正常。
“那不是也要下锅炒吗?”我带着点歉意讨好她。
“要是我做好给你放在冰箱里,你又会说还要放到微波炉里热!”
陈琳又气又恨的语气里有了无可奈何,“你什么时候才知道保重二字?!”
“好啦,”我撒娇般地央求,“还有两天我就上班,这篇小说才刚刚开头。我突然间有好多的灵感,思如泉涌,二十个手指头敲键盘都不够用!”
陈琳的心却猛然一沉——
傻然然,你知不知道,他带着另一个女人走了……
他人都走了,你还在这里缅怀那段爱情,回忆录写得再感人,又有什么用?
她紧紧地抿了抿唇,看着重返构思的、我的背影,强行咽下了心头的酸楚——
下班,她一直等在办公室,傻乎乎地等着他的电话,她以为他不想约她谈,至少会打个电话,因为她看出了他心里的不舍和矛盾……
但是直到很晚,她的手机都沉默着……
她偷偷地坐电梯到14层,他的办公室灯都暗了……他早早地就走了……
他根本不想和她谈,亦不想知道‘她’的消息……
他给了‘她’钱,然后就这样走掉了……
不说了,不说了,然然,我不想做告诉你坏消息的人,那样太残忍……
带着点怜悯看着在键盘上击键如飞的‘我’——你就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好了,写吧、写吧,把人生的美好留下,把痛苦的遗憾淡忘……
——
1
金盛银行,风险管控部经理室。
我落座在办公椅上,静静地翻阅着一尘不染办公桌上的文件。职场的历史在那一天曳然而止,就像克赛说‘时间!停止吧!’那样突然凝固。
那些有我签名,却明显不合规的交易记录,又是如何瞒天过海,石沉无音的?我不能不佩服安立东,他对所有审计业务,聪明地选择良,摒弃莠。但是,又是如何逃过傅南德那聪明的眼的?
我感觉自己心中有好多好多的疑问,但是毕竟日子太久了。恍如隔世般地重温这一切,却仿佛过往都已成昨日黄花,问都无从问起。
人事部发邮件要我确认休假终止。对我这样连休两个半月的无医院证明病假,金盛也不知如何处理,发去邮件问分管老总白天龙,又抄送我。
而我却真的无甚心绪费神,解释什么。横竖不过扣工资、奖金,外企不养闲人,我当然明白。
上午在职场整理了积压的大事小事,发现邮件大部分都被安立东回复了,签批的文件亦被安立东代笔了。反而,过过目就发现自己无事可做。
突然自嘲地想:原来地球离了你照样转,这句话非常经典。这个部门没我这个经理,工作依旧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但还是忍不住召安立东进来谈谈。
“安立东,我有一个问题必须要问。”深呼一口气,还是认真地问面前我这忠实、梁柱的下属,“天成审计,为什么那么顺利?”
他的目光平静亦沉稳,“天成的报告,没有囊括那些风险高的内容。”
“可若我没记错,问题很多很多……”我意有所指,亦带着些许的惶惑,我最好奇的是D&THIRD和金盛的业务,怎么在提交央行的报告里没有只字透露。大概分析了那17家企业,都是沾了点政策的擦边球,却不幸被审计之笔抽中。
安立东的手在膝上自然地交错,小指上的戒指闪着熠熠的光。
“天成还是看出了不少问题,除了交易记录,亦披露我们有信用危机。指责我们将次贷产品进行层层分解和打包,将本来是高风险的产品,包装成精美的证券化产品,推销给普通投资者。”
“我们还指导客户购买海外债券,并不依据诚信的评估,长此以往,容易造成投资偏差,对劣质债券产生太乐观的预期和非理性追捧。这不利于今后投资产品结构的稳定,对我行今后的海外业务,会造成很大的金融风险。”
我点点头。
他的一席话又将我引到两个月前的职场氛围——
工作、工作,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廖冰然,不管你现在多瘦多弱,你仍是这磨房里的驴,给你拴上的磨,多累你也甭想卸下。
果不其然,我并没有在轻松的气氛中呆多久,天龙的一个邮件就闪了过来。
——有公事要谈,请速来我办公室。
穿着正装的身体,完美地轻盈旋转,愈发消瘦的体型,穿着空旷的西装象灌了风。走上十三层,沿途遇见的同事均纷纷向我问候——我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大病初愈的孱弱,给那些未婚的淑女们上了很重要的生理课:
‘瞧廖经理小产一次,身体就这样了,真是吓人哦。以后结了婚不想要孩子,可得做好避孕了……’
进了门,隔离VILA友好亦探询的目光,我静静地坐在他的办公桌前。
公事?整个办公室,只有我们两个人。
天龙看着我,目光清癯,在良久的等待之后,是非常有涵养的心平气和。
“什么事?”这是职场,说话的声音都提了分贝。
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目光闪烁着坚定和犹豫的两种意味,如同矛盾着最后却下定了决心,认真地面对我,“叫你来,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我想申请人事调动,调你去VIP理财室,职级不变,仍是经理。”
我这才有丝动容:为什么要调我职位?心里突然忐忑不安:难道,天成那次审计,他查到了什么?
各家银行均有VIP服务、高端客户特殊服务,针对大客户的投资需求,提供一对一的咨询、策划帮助,所有这一切举措,都是战场上的武器,而目的就是为了争夺贵宾客户。
不仅是银行,证券、保险和基金管理公司,这段时间均纷纷推出了个人理财服务。那些年收入在30万元以上、有闲钱的客户便成了他们争相抢夺的肥肉。 在这场贵宾客户争夺战中,各种装修豪华、标榜尊贵的VIP理财室在利润的刺激下被重金打造出来,并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高端服务。
私人银行是银行等金融机构众多业务中最为高端的理财业务,是为那些财富金字塔顶端的富豪专门服务的。从这些顶级财富顾问的服务中,也许我们能更清楚的看到客户的需求。一般只有国际级的银行或金融集团,才提供此项业务。金盛VIP开户金额的最底限通常是100万美元以上。它的业务范围很广泛,从规划投资、合理避税、教育信托,到企业本身的经营。
说好听点是‘细致入微’,不好听点是‘无孔不入’。
“为什么?”我只问这样一句。
“风险管控部是一个要害部门,这次审计也让我看到:它是经营的重中之重。金盛前期一直非常被动,始终是业务在前,审计管控在后;而现在我意识到了这个流程的弊端,我们必须要未雨绸缪,把事情做在前面。”
他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这个小小的科室,其中很可能掺杂了很多势力的明争暗斗,你处理起来真的是很辛苦……”
他的目光中闪烁着幽暗的探询,耐心地审视着我故作平静的表情。
“我们的业务触角越来越广,但同时面临利润的风险、经营的合法威胁也越来越大。今年国家已正式颁布了反洗钱法,到明年一定还会有更大的力度审查,现在的平静一刻只是蓄势待发……”
他站起身,走到我的面前,坚韧地保持着职场同事的一米距离,但语气却掩饰不住私人化的亲密。
“你身体不太好,而我,不想让你更辛苦。VIP的工作氛围已经比较成熟,接待的是大客户,工作方式也比较轻松,更关键的是:不担风险,亦没有大的压力……你去那里工作,我认为比较适合……”
我静静地看着他。他澄澈又明亮的眼,表明他此刻心口如一,他这样做,只是因为我那样的工作,太累了……
你还要对我这么好吗?天龙?
你还要这样委屈自己,把那么热烈的感情,融入我冰山四伏的海洋吗?
你知不知道,它真的已经冰寒刺骨……无论你是驶来的、怎样温暖的一艘巨轮,亦无法让它立足的脚下……
有任何热度了……
“若你同意,我会即刻上报总部,申请调动。你那里有一个人,我觉得很适合接手……”
“谁?”
“安立东。”
哦。若是安立东,我没有什么意见。
我站起身来,忽略他眼神中笼罩而来的疼惜,装作视而不见,“你已经考虑得很好了,其实不用问我。不过你可能忽视了一点,若我现在换新岗位,可能会引起轩然大波,”
我走向门口,却回头看他一眼,非常认真的表情,“我,并不适合做经理的……”
—–
四合院内秋意盎然,黄玉梅和保姆正在晾晒小孩子的衣服。不过是两棵大树之间拴了一根白色的晾衣绳,天使在凡间的衣服,就在太阳下温暖的风里,飞舞得象一面面旗。偶尔,有谁从那里经过,会顺手拍下上面掉落的黄叶。
清净的院子里,传来院门外的停车声,马萨抱着孩子越过影壁,走出去。
停的是宝马,下车的人是志林。
他脸上洋溢着轻松的笑意,跟马萨打了个招呼,却伸手去抱过她怀中的孩子。
像个小男孩,对生命的奇迹感喟不已,“哦,恰伊莎!我的小宝贝!呵呵,让叔叔抱抱……”
那么干净的吻,吻上孩子小小的额,“叔叔抱抱,哦,长肉肉了啊,也长长了呀,你妈妈给你喂什么好吃的啦,啊?”
一边说,一边在孩子柔嫩的小脸上吻个不停,细长的指还轻柔地撩拨开她那细黄稀疏的小头发。
马萨站在一旁,欣喜地观察着志林自然流露的亲情,这是志林第一个侄女、除父母兄长之外的血缘至亲。他那么爱哥,当然爱屋及乌,将哥亲生的骨肉疼到骨头里。
可是,唐博丰,已经好长日子没有来了……
自从上次那个姓廖的女人,凶悍地打上门来,他,就再也没有来过……
“志林,进屋吧。”
来北京两年了,她的普通话,始终有股浓重的维族味。
志林这才抱着孩子进院子,轻轻地把恰伊莎放回阳光下的摇篮,却依旧止不住地上前逗弄。他是夜猫子,夜生活相当丰富,只有白天才有时间来搞搞亲情联络。
黄玉梅见他进来,已去端了水果,志林挥挥手示意她不用。
马萨一直在忍耐,但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他呢?”
志林一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手指僵在握着的小手掌心里。
可马萨停顿一霎,又仿佛鼓足了勇气,“他,好久不见了,怎么没来?”
志林这才知道,选择今天来看恰伊莎,简直就是中了邪的举动。
哥不爱马萨,他知道。可马萨爱哥,他也知道。
马萨在和田时,就一直跟在哥身边,但哥只当她是个妹妹。后来在北京的生意有了起色,哥接她来北京,马萨没怎么读过书,普通话也说得不好,就安排在玄凯做做事、帮帮忙。
是他犯了迷糊,看哥在除夕晚上那么清苦,抛开在山下狂欢的弟兄,一个人在阳明山的山头,顶着西北风喝得烂醉……口里叫着那个女人的名字,眼泪纵横、哭得象一个小妞……他不忍心再看一个强大的男人,变得那么脆弱……
他叫来马萨,问她愿不愿意陪哥……告诉她,哥不会爱上她,她还愿不愿意陪他……马萨眼里闪着璀璨的光芒……是那么坚定地点头……
后来发生的故事,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握……
哥果然中了招……可第二天清晨醒来知道真相却大发雷霆……当着众兄弟的面、恶狠狠地训斥他……对马萨亦毫不留情、立即就派司机送她走……
如果他那次无心的玩火之过,不会结下什么果,也就算了……哥给了马萨很多钱、买了四合院、不让她有一点辛苦……却再也不肯沾马萨的边……马萨的要求也不高,仿佛只要能见见哥,陪着他说说话就行了……可这相安无事的形势没过几个月,就掀起了轩然大波……
哥苦寻十年,终于找到了廖冰然……
这个克星……居然和哥旧情复炽……哥深深迷恋着她,忘乎所以地快乐着……他也为哥高兴,高兴这世上终于有一个爱哥懂哥的女人……那些日子,他仿佛从黑暗中看到了黎明……受哥的影响,他也煞有介事地想找个中意的女人……认认真真地谈一场恋爱……
就在这时候,马萨说她怀孕了……
哥知道这消息……吓出了一声冷汗,仿佛非常害怕廖冰然知道……在屋子里象热锅上的蚂蚁、疯狂地兜着圈……
冲他大声叫嚷‘唐志林!你惹出的祸!你给我摆平!’……那时哥的发狂怒气、像头野性十足的狮子,目光就像利爪冲过来,能在一瞬间把他撕碎了……
他整个人都傻掉……
他找到马萨,用尽各种方法,威逼、利诱都用上了……要送她去医院做手术……
“他不要你有他的孩子……把她打掉……乖……我们都把你当妹妹……会对你很好的……那个女人脾气很暴……若她知道这件事……她容不下你……更惨的是我哥……”
马萨的眼神里有坚决的绝望……她哭得象个孩子、身子抖得象筛糠……
“志林,你不能这样……我这一生只爱了他一个男人……我15岁在草原上见到他,就好像见到了我的命……这是他的孩子……是我跟他的孩子……他不肯要……我带他回草原……我养……”
“求求你了……我自己养……”
那凄绝哀怨的哭声,让他这样薄情的人,都狠不下心肠……
有两个女人,对志林的婚姻和爱情观产生了天崩地裂的影响——
一个是马萨,一个是廖冰然。
哥与廖冰然爱得死去活来,他冷眼旁观却心痛难耐;但马萨的沉默、怯弱,亦是让他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马萨,为什么不自由自在地滚回你的草原?!
你为什么非要爱一个、这辈子都没法对你用心的男人?甘心在幕后等待……
爱不到他……就跟他生个孩子来爱?……
这世上凡是恋爱的男女都是疯子、傻子……在他不得不放过马萨的那天晚上……他在夜店里孤坐、气得快要发狂……
后来廖冰然在英国飞机出事,哥提前回国来见到马萨,不知为何突然改了决定……是不是感受到廖冰然的失子之痛,从而对马萨产生了些许怜悯……又或许,上天曾对他预示廖今后会遭受绝育之祸,早早地告诉他……要给自己留条根、留个余地?……
总之万幸,恰伊莎生下来了……
马萨孤独地在产房里……身边除了志林,没有一个亲人……
哥这时经历着廖冰然的生死之劫,他跟个傻子似地跟着廖一同失眠、一同痛哭……等着廖一次次地在手术室进进出出……忙着给廖造一个金刚的壳子……重重包裹……保护起来……
精疲力竭的马萨牵着他的手央求:
‘叫唐哥来……求求你……叫他来看一眼孩子……’
他把心如死灰的哥叫来,哥紧紧地盯着襁褓之中的婴儿和几近虚脱的马萨,落寞的眼里凝出深深的歉疚,但他知道:那一刻看到自己的女儿,哥心里却是幸福的……
志林面对眼前这可怜的女人、只注视她清澈得不染一丝尘埃的眼睛,就已经慌了手脚。
他曾给予她莫大的同情,亦尊重她多年前为哥所做的牺牲,这就是为什么太岁头上动土,也要把她送进哥的房间。
但他更明白强扭的瓜不甜,马萨没有文化,不可能理解哥的宏图大志,基本上跟哥不会有什么共同语言。她有一颗无与伦比坚定的、纯洁的、忠贞不渝、爱他的心,但是她不可能得到他的爱情……
他感觉一颗柔软的心,不可思议地在败下阵来。
不自觉地目光躲闪着,“他不在北京,嗯,去美国解决点事情……”
马萨会读古兰经,但是不会读心术。是女人的敏感和直觉促使她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志林刻意回避的表情。志林故作轻松地顾而言它,拉着恰伊莎的小手凑趣,“恰伊莎,小宝贝…..爸爸不在,叔叔明天带你上山玩……”
马萨幽幽的声音传来,志林如遭雷击。
“志林,你从不骗我…..他是不是带了廖冰然走了,从此后再也不回来了……”
她明亮的眼睛里隐了绝望的痛苦,化作盈盈的泪,在下一秒夺眶而出。
“唐哥说过,如果大事定了,他会带着她离开这里,去周游各国,去风景很好的地方,过两个人自由自在的日子……”
心痛不可言出,她哽咽着无法说出下面的话,整个人轻飘飘地,眼神带着并无一物空洞。
“我就知道……他一定会找到她……他一定会象以前那样爱她……他一定会带她远离一切……”
悲痛得令人心碎的声音,在志林的面前颤抖得象风中的树叶,“志林,我,是不是很傻?!”
志林自内心深处涌出的烦躁和痛惜,几乎要把整个自己都淹没了。
他站起身,语气几乎是爆发了最粗野最豪放的感情,字句却如此不留余地。
“是的!你很傻!天底下再没有比你更傻的女人了!你以为他找不到廖冰然就会爱上你?你以为他不爱廖冰然了就会爱上你?!我告诉你实话——我哥是带一个女人去美国的!但不是廖冰然!”
他带着一丝快意,残忍地开口,就如同放下了自己多年来对不齿之事的怜悯,今日终于可以把想说的话说个够!
“他和廖冰然分手了!但是他还是不爱你!我哥是什么样的男人?就你这种懦弱、自闭、喜欢生活在幕后的女人,能做他的女人?!你还痴想要他的爱情?!简直是白日做梦!”
“马萨!天底下好男人多的是,有的是愿意珍惜你的女人!你为什么,不回你的草原去!你喜欢在这个院子里,象囚犯一样关着?!喜欢永远就这样,只是做恰伊莎的母亲?!你有你的世界,为什么不睁开你的眼睛,看看真正值得你付出的人!”
马萨哭得泣不成声,“我没有别的可以爱的人……我的整个世界都是他……他就是我生命的全部……”
志林的脸色已变得铁青。
他一句话不说,直直走向院门而去。不多久,传来了开车的声音……
响彻院内的,是马萨压抑着、窒息着的哭声……
——
1
劳斯莱斯悄无声息地,在灯火通明的一家西餐厅停下,金碧辉煌地闪烁着耀眼的招牌——CONTINE,FIANIA当地最昂贵、最经典的意大利餐厅之一。
古罗马文明对后世影响深远,西餐文化的起源亦追溯至此,当时弗洛伦萨的王公贵族们,以发展新烹调技艺及拥有厨艺精湛的厨师来展现自己的实力和权利。因此,意大利菜将古罗马餐饮文化推向鼎盛巅峰,并影响了欧洲大部分地区。
唐表情轻松,看着读菜单的楚希雯。她已经看了足足有5分钟,似乎还没决定点什么。
他好笑地从旁开言,“这家餐厅,有一道菜主料是食用菌皇后——羊肚菌,你有没有吃过?”
楚眯着眼在菜谱上找相关的词汇,“羊肚菌?”
“这是世界四大名菌之首,以神秘和高贵著称。它的生长周期非常短暂,仅为两到三周,成功采撷的每一朵都弥足珍贵。”
餐厅经理听见二人对这道特菜有兴趣,特地赶过来做私密介绍,“它的香味非常独特,集肉类之浓郁和菌类之清香,口感脆嫩细致、无限回味……”
楚收回看他详尽介绍的目光,心里有点像锤鼓,这几日唐带着她周游小镇,从阳光斑驳的山丘到静谧肥沃的村庄,以及古老悠远的自然古迹……
大手笔地为她购置豪华礼服,从内到外好像将她刻意包装。
女为悦己者容,虽然她受宠若惊,但还是礼貌地全盘接受。就象今天,她穿上这件昂贵的丝绒晚礼服,身披着价值不菲的一件皮草外套;他凝神看着她着装的表情,总是若有所思,但终归仿佛隐了淡淡的失落……
她最介意的是——
他,从没说过爱她,亦没对她提过任何非分的要求。
如果一个男人肯这样对一个女人,那多少说明了他总有视她与众不同的角度。
但仿佛唐并没有。
他的笑容总是浅浅淡淡,她对任何风景和事物有兴趣,他都微笑着乐于奉陪;即使她不开口,他也会为她不惜一掷千金,但是这种昭然的殷勤里面,总好像缺了点什么…….
他这样,究竟是不是爱我?
正因为想到这问题而脸红耳热,唐已在对面轻声用中文开口,“希雯,点这道如何?”
她这才注意到他菜单上的羊肚菌菜名,pinciky di slan,标价$460,绝对是此间的奢侈菜肴。
唐似乎明白她不谙此道,收回菜单,已微笑着再对经理笑言,“Prosciutto di parma,,iels nianf,spinlobster……”
放下菜谱,带着温和的笑看她,“我还点了帕玛火腿,”
他带了些许俏皮的语气,“听说它必须用传统的意大利猪种,在北部帕尔玛的农场豢养,只有体重超过150公斤、腿身肥厚适中的猪才能用来做Prosciutto…..”
楚希雯淡妆的睫毛,粘了些好奇的意味,“你常来这家餐厅?”
“不常,”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但吃过一次,就能记住某些细枝末节。”
巨丰商联总部在芝加哥,他却特意在几百公里之外、堪萨斯州的小镇FIANIA安家,其实是有原因的。
美国是一个相对自由的国家,三教九流在此并存。只要你放弃做公众人物的狂妄,在地域广阔的版图上,你可以选择任何一处风景优美的地方隐姓埋名、自由藏匿。
另一个原因,也是唐心底里深藏的希望——
风光旖旎的小镇,碧水蓝天,景色非常优美,位于美国西部的堪萨斯,气候亦温和可人。田园风光美不胜收,小镇外联的高速公路两旁俱是优质的葡萄园,实在堪称人间仙境。
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更在乎的是:小镇居民生性淳朴、热情,夜晚气氛静谧安详,亦是为数不多的、治安情况较好的市镇之一。
他在美国多年,最后选择这个小镇,找到知名建筑师设计了一座电子设施齐全、堪称现代城堡的家,也是为了有一天——
他的然然,能和他一同在地球的这个角落落脚…..
从此后相依相伴、与世无争……
他略有所思的目光掠过面前沉静的楚希雯。她穿着得体的礼服,看上去气质优雅高贵,高高束起的黑亮发髻,为年轻的脸庞平添了几分成熟。细滑柔嫩的肌肤,洋溢着青春可人的活力,依旧皓齿明眸、燃烧着热烈中不失平静的诱惑……
但他心底深处,竟然生出了浓重的失落……
然然,为什么现在坐在我对面的人,不是你……
楚希雯亮晶晶的目光从来没有离开过对面,这个气质始终儒雅有度、沉稳成熟的男人,已经越来越让她如身处深山迷雾——
若再继续下去,她非但不了解他,亦不能了解她自己了。
从下飞机就被他带到小镇,在豪宅鳞次栉比的别墅区,有一座房子,她看第一眼就觉得属于身边这事事易给人惊喜的男人——而果然是。
整个房子是孤独的、夺目的;但它的周围却是安详静谧的,充满了生活气息。那是碧水溪流、绿树掩映下的一座大型建筑,混凝土结构、装饰着红瓦黄墙,色彩在一众洁净的气息中显得极为艳丽。环围别墅的涓小溪流,碧绿的水清澈得几乎见底,溪上停留了成排成排的小木船,是那种流行的乡村风格、简朴的木色。整条水域不见半个人影,微风轻拂,绿水波光粼粼。据他介绍,这些船属于当地有爱好的休闲人士。
而更让她叹为观止、大开眼界的却是房子内部的结构。
应该说,所有目前她所能接触到、有印象的电子产品均被恰到好处地使用了。
别墅内庭有硕大的花园和清澈的水流。一条小溪蜿蜒着从地面的泥土间穿梭而过,但经过介绍她才知道:整座房屋运用了良好的自我水循环系统。使用过的水均有环保的净化装置;所有的家庭电器都有精准的开关控制,甚至连为绿色植物补充水分也不例外,关上内外庭院相隔的大型玻璃屏蔽,齐备的滴灌喷灌系统,即可完成几个园丁的工作。
她简直是大开眼界。
房子很大,容纳了唐在世界各地搜罗的奇珍,一些老照片、唱片,完全是他多年前在美国生活的记录。有足足30多平米的专用书房,中文、英文、法文的原版书籍应有尽有。虽然长期没有人住,但因为结构设计合理,且小镇大环境温馨洁净,看上去如同无人驻足的新居。
他一到这里,立即有几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前来,唐领着他们在书房里商量事情,她就在庭院内外四处闲逛。不出门不留神,一出门就发现,庭院四角都配备了监控,她刚要离开大门,唐的一个保镖就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对她礼貌地用英语说,“小姐!NO!”
她只好吐吐舌头,等着唐出来陪她一同出门。
去过美国的人都会获得一种印象,眼前真实的美国与想象中的美国不太一样。在美国很多城市,夜生活并不丰富多彩,没有灯红酒绿的不夜城,没有莺歌燕舞的红磨坊,在宗教影响较强烈的中西部地区,夜晚尤其寂寞单调。星期天各个家庭的日程安排里,很少是逛购物中心或者玩私人游艇,更多的是社区教堂的活动。
尤其在FIANIA,人们过得非常悠闲,但从侧面亦可看出,他们追逐简朴、简单的生活。
那些悠长古朴的街道,历史悠久的教堂,占小镇居民绝大多数的清教徒,创造了一个相对安全、静谧、自由、清净的社会环境。这一点,让第一次来美国的楚希雯暗暗称奇。
她感喟唐是如何找到这么个地方的?简直就是国语所说的‘世外桃源’。
“美国的富人大部分曾经是穷人,没有多少人是依靠继承遗产而毫不费力过上富裕生活的。他们饱尝生活的心酸、长期同逆境搏斗,对贫困深有体会。不过终于在几十年后,艰辛的奋斗得到了财富,于是投入享受这些财富的快乐中,显得奢侈豪华;”唐找了个话题跟她聊着,“19世纪的纽约,有一个‘四百人’的英语词汇,专门用来形容上流社会。”
“Four hundred people?”楚希雯好奇地问。
“因为那时上流社会以一个ASTER家族为核心,它是纽约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最初,这个家族的老祖宗,靠与中国人从事皮货贸易而迅速致富,后来因为财富做靠山,她的儿媳妇成了那个时期的社交界皇后。她手上有一张400人的名单,详细记录着当时美国社会中出身豪门的名媛淑女。每次举办宴会,都按这张名单抽取参加者。”
“呵呵,有意思。”楚希雯笑着抿了一口香槟,“那么你呢?你是属于哪一种?”
他的财富从何而来,这是她这几日冷眼旁观的疑惑。他有着上流社会的排场和财富,但是却周身充满了神秘气息。
他到底要她做什么?真的是,带她来看看几天后的赛马?
或者,给她提供机会,来一个美国乡镇游?
“我,属于中间阶层。”唐的眼中闪着熠熠的光。
Waiter上菜,意大利菜带着天真的邪恶味道——它们鲜艳欲滴,如同对女人的品味一样,不仅要新鲜,而且要冶艳。
意式香草酱带着稀薄清悠的安宁,缓缓而来;帕尔玛火腿、牛肉干、和马苏里拉奶酪拌成的意式冷盘,色香味俱全;羊肚菌、培根、萨拉米香肠做成的pinciky di slan,果然不负盛名。烤鱼排上面浇了奶油汁,覆盖了芝麻菜开胃沙拉也很好吃。
唐没怎么动手,始终饶有兴趣地盯着面前的楚,希雯小心翼翼亦不肯多话,似乎生怕在这种就餐场合坏了淑女气质,始终保持着优雅的姿势。
他的心头忽然一紧,脑海里浮现出‘她’在他面前吃饭时如虎生风、大快朵颐的样子。
遇到好吃的、没吃过的菜,她总是边吃边偷偷地看他的表情:一面舍不得丢下筷子,一面又担心被他嘲笑。但最后她的食欲总是占了上风,不仅如此,她还有兴趣多话,叽里咕噜说个不停……
看‘她’吃饭总是一种心疼,就仿佛这辈子她都没吃过什么好东西……
心头猛然一个激灵——天啊,怎么又想起她来?
主食是意大利面,楚希雯自己点的,螺旋面配上香辣番茄汁,看上去色泽温暖诱人。外面很冷,她本来是吃不下什么了,但既然点了,又不好意思不吃完。
唐其实早都没什么食欲了。
不知为什么,他暗暗怀念和‘她’吃饭的时候,仿佛也不过一盘鸡翅、一碗饭,但怎么,他就吃出了不一样的味道来……
饭后是一杯淡淡的茶,‘她’靠在他肩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但,他就是感到那么心动、那么幸福……
她说起苦难的童年,他心疼……
说到喜悦的回忆,他跟她一起微笑……时间是如何一分一秒过去的,他不在意也不知道……
心底泛起一丝苦笑:那个女人,真的是心口上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疤了……
逃了这么远,费尽心机去忘,居然都没忘……
他是个绅士,绝不会允许自己在女人面前冷场。他虽然有感觉,这样带着一个女人来浪漫的餐厅,却没有任何浪漫的举动,易让人浮想联翩。
若没有话题,创造话题也要上。毕竟他刻意学习的美国上流社会文化,总要有点用武之地的。
“波士顿的一位旧贵族,曾对肯尼迪家族的发迹史耿耿于怀,即使肯尼迪当上总统,他也不忘咒骂肯是‘在街上流浪的、下贱的爱尔兰人’,并拒绝与其家族的人交往。其实,你想想就明白,其实在美国,最终决定人在社会中地位的,还是经济实力。”
“凭借个人能力赚钱是一种美德,但赚了钱以后该干什么事情?美国社会有一种普遍的宗教道德伦理。清教徒信奉‘赚钱乃上帝的旨意’,但耶稣曾对门徒说:富人想进天堂比骆驼穿过针眼还难。这一方面是因为富人守财不放,但换而言之,富人进天堂的前提条件是必须散尽钱财。所以上流社会的人热衷于慈善事业,就出于这个根源。”
“我听说,巨丰在国内,也没少参与慈善活动?”
楚终于吃完了面,用餐巾优雅地贴贴唇。
唐目光中不无深意,“将来会更多…..”
——
楚希雯静静地躺在床上。
这是一间万事齐备的客房,比酒店的房间似乎舒适了很多。最大的区别是,无人打扰,四周安静地,就像身处原始森林的小木屋,除了偶尔几声类似猫头鹰的古怪鸣叫,别无人声。
每天都这样。他们外出,玩乐、用餐、聊天,时间允许,会在方圆几百里的地域,到处闲逛,然后回这个房子,他回他的卧室,她来她的客房。
每天都如此,今晚也不例外。
只不过今天对她说那句‘Good night!’,不像平日那般轻松、开朗,开车回来的路上,他整个人都显得沉默、失落……
她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她甚至连可入手猜测的线索都没有……
她是一个思维相对简单的女人……他不愿意多开的口,她就不会问……如果说他在她心目中最象什么,那么还不如说他象她最爱的阿帕卢莎马……
一样地有性格、他那深邃的眼,总是带着勇敢执着的男人味道……
她心里有风起云涌的感情,就像一团蓄势待发的干柴,只要一点火花,就能燃起熊熊的火焰,火力大得可以把自己整个人都焚烧了。
但是那一点火花的来源,她不敢开口要。
她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待她,如同情人般的亲密表象,却布置了天与地的距离。
她最想问他一句话:
“你到底爱不爱我?”
但仿佛,唐给她放置的位置,确定的立场,对她的态度,让她心里有点虚:
她根本不能确定自己的身份、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
是不是有问这句话的资格……
而唐卧室的沙发上静静坐着,在黑暗里点燃了一支烟。
他把自己变得忙忙碌碌,忙着挥霍、忙着游历……
忙着去丘陵的红枫树林发呆…..
忙着带楚希雯去一个个购物中心试衣服……忙着体验异域美食……
但今晚,突然感觉到了疲惫:
他被突如其来的无聊击中——那是种让他感到惧怕和恐慌的无聊,仿佛他用尽气力把那空洞的地方塞满,但效果是徒劳无力的,他放多少,就流失多少;那个空旷荒芜的地方,到现在为止还是空的……
如同寸草不生的土地,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楚希雯可爱亦单纯,对他而言是种吸引力,但他却无法全神贯注地开始了解一个女人……
他喜欢跟楚在一起,什么都不想、只讨论马术的放松……
这个时间,正是北京的上午…….她应该会上班了吧……
以她那种不要命的性格……
陈琳有没有陪她去医院……她工作起来会不会很累……
有那么多的问题,让他痛恨现在自己与她远隔千山万水……
她那孱弱的身影仿佛就在眼前……不由自主地摇摇晃晃……他几乎有一刻愣神,想伸出一双大手去扶……
当然是幻觉,面前除了光线温和的金属落地灯,什么都没有……
他的目光落在那宽大舒适的床上,心狠狠地揪扯成一团——
在设计这间房子的时候,他什么都考虑得很完善,这张床配置了熏香和设计合理的床垫,他渴望在颠鸾倒凤、酣畅淋漓的亲密之后,能和她紧紧依偎着,进入温柔的梦乡……
终于忍不住了,刻意压抑的感情,如同被大坝拦截的洪水,终于放下了闸门,汹涌的波涛滚滚奔腾着。
他冲向电话,拨了志林的号码。
“她怎么样?”
“哪个她?”
志林接电话时心情很好,但继而一愣。
这个‘她’有可能指三个人:恰伊莎、马萨、廖。但绝对不可能是另外两个。
问题一出口就后悔了,哥走这么远了,廖冰然还能阴魂不散。
真是……真是……
“金盛有了新动向,白天龙要把她调离风险管理部,打算提拔安立东。”
“哦?”听到这消息,他浓黑的眉陡然纠结,“为什么?”
难道是上次审计,白天龙发现了什么?
“具体原因不清楚,不过白天龙正向总部申请,她,现在跟安立东做交接。”
“现在正是GAAP财务审计的关键时刻,金盛出了问题,我们牵一发而动全身,损失无量,你一定要保证那边不能出事。”
唐深思几秒,又叮嘱道,“叫曲丛生来美国,我需要他。”
“曲丛生?”唐志林的语气有点诧异,哥自从去美国,曲就不见了踪影,“你不是派他去西安?…..”
唐这才想起自己交代了曲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他的眼瞬间眯成一条思索的线,思忖几秒出了新的安排。
“联络他,叫他把事情交给放心的人做。来FIANIA,过几天我要见普耐尔,需要他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