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爱十年 下》七十五 烈焰焚身

七十五 烈焰焚身

 

我呆呆地定睛看着他,他的话无疑是晴天霹雳,把我震呆在原地。

忽然,我嘴角一咧,笑得凄凉。

“很久?你喜欢我,有、他那么久吗?”

他浓眉轻竖,更是认了真,“我没喜欢过女人,也很难爱上别的女人。但是,你,不同。”

他凝神看着我的脸,目光中柔情似水,“你的性格,如冰般纯净,又如火般热烈……”

“你真会开玩笑,”透心的冷直到牙齿,双眸睁得老大,“安立东,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是对你一直有好感,但你要知道你在干什么。”

“虽然,虽然如你所说,我和他已是曾经……但你不要忘了,这样做,会惹到谁……”

“既然敢说,为何不敢做?”

他眼底竟然漾出一丝冷然的笑意,“惹到他的人,一定会死,今晚就会有一个。”

 

“他放任我们个个独挡一面,暗中培养坚、勇的性格,任何事鼓励大家公平竞争,让我们根深蒂固‘成者王、败者寇’的道理;有这些言传身教,我们哪一个行事不如他直白、坦诚?”

他低头沉吟一霎,“只不过,你这件事,与其他的不同。”

“你和他并不适合,这个,不只是我看得出来。”

“和你就适合?”

脸上的泪干了,绽出一个冷嘲的笑容,“你和他,又有什么不同?”

“我能放下一切,带你走,从此真正跟巨丰,一刀两断!”

我惊住,愕然地看着安。

虽然我在他面前毫不自卑,但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安立东,你竟会中意这样的我。

为何……为何……

 

“这是太阳即将冲破大地门槛的庄严时刻;万丈霞光,即将喷薄而出;他是这日出时分金光笼罩的峰顶,有多少人在仰视、梦寐以求追随这一刻……”

安轻轻眯起了眼,“就让他沉醉在他理应得到、拥有、掌控的一切吧……”

“我带你离开,带你去过安定、平静的生活……”

昂起下巴朝他凝望,看见那乌黑双眸中灼灼的光芒,那是一种只有理想和信念,才能激发出的情怀;

身子一激灵,懵然警醒,刚刚热烈温暖、暗流蓬勃起来的情绪,再次坠入了冰冷的谷底。

“安立东,我总算明白:你真是喜欢我,还是为了你们所谓的事业?是因为怕我的存在,乱了他的心神,坏了你们的千秋大业?”

我心神一凉,竟是黯然,“所以,你玩这出,要来带走我?”

他启唇一笑,“你真聪明。”

真是可悲——

何时,我的感情如此廉价,竟然沦落到、要被人随意收编了?

恨恨地看他一眼,傲然而立,一瞬间以难以察觉的斗志,坚持站在原地。

“不过,我真的喜欢你,并不完全是为了巨丰的事业。你要知道,我心目中宁愿把你,当作人生中的红颜知己。”

他沉静了双眸,将笑容收敛,眼眸带着一种纯净与澄澈,语气肃穆。

“因为你,我曾为巨丰现状想过三种出路:”

我脸上飘过一丝讶异,瞥他一眼。

“一种是你和唐哥都在,你终于肯追随他的影子,吻合他的道路。”

他带着心知肚明、诡异的一丝笑看我,“当然,这绝不可能;”

我低头黯然,忧郁的心境席卷而来:

不,有那么一刻,我曾经决定,将纯洁的自己,掩藏在厚厚的脂粉和脸谱后,包裹起来,目视不明,耳闻不听……

“第二种是你不在,唐哥在。就是我今晚决定的,带走你。”

他的双眸熠熠发光,如同有兴奋发自内心。

“一遇到你的事,他就会失去一贯的冷静、镇定。今晚的决定,是如此草率、失去常态……

再这样下去,他会毁了一切的……”

冬日的夜色是如此雾气朦胧,我静静地体味着安话语里的含义。

他,并不仅仅是他自己。

我与他的爱情,从来就、不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事。

我寄希望于这个男人,一生一世携手不变的儿女情长,原来不过是我一人、一厢情愿罢了……

他恢宏、波澜壮阔的命运,我岂能握得住?

原来,故事的真相,往往发生在深沉的内部,总是在翩翩起舞的衣裙下面起伏、动荡,如同戏剧的演员都包裹在长长的戏袍里一样……

凝神盯着远处不变的灯火,静观着那里依旧璀璨的辉煌,嫣然一笑,“那,还有第三种呢?”

安一愣,似是我的反常笑容让他匪夷所思,但继而他转变了敬重的神态,语气深沉。

“自古来就有禅让制。巨丰从来没什么森严尊卑、虚伪规矩。唐哥也曾说过:为保证集团利益,‘贤能者上、顾全大局’是必须手段。当集团内有人更有能力,现位者理应让贤;”

他忽然顿住,目光中闪过一丝疑忌,忽然收口,周围瞬间寂静。

我静静看着他,良久,两人如有默契般地,均不开口。

 

如果没有周身的皮袍包裹,这样寒夜的路边,我怕是一分钟也站不了。

安立东热血沸腾,澎湃激情亦让他已忘却严寒。

夜其实已很深了,过往车辆发出滔滔不绝、进退作响的喧哗,如同一条溪流湍湍而至。

如此繁华中的寂静,显得我立足的空间仿佛格外空旷,晦暗的帷幕无声地笼罩下来。

我若有所思,静然开口,“如果第二种不可能,那么你势必要选第三种,是吗?”

他讳莫如深地笑着,不语。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不怕我对他说?”

安眨眨眼,扭过去的脸陈在黑色的灯光阴影之后,再看不见表情。

“如果他走了,谁会掌控巨丰?”

安仍不语,轻闭双目,如同老僧寂然入定,一切背后因果均需我暗领意通。

我叹口气。

“你一定以为我巴不得他倒下,就象武侠书中的结局,从此和他放下一切、笑傲江湖,”我轻轻摇了摇头,“不,我不会的。”

安身子一颤,回头睁眼看我,我却并不看他,“你也认为:他有今天,不是因为我,也不是因为这十年的爱情;是因为:他是他自己。”

“而我,直到今天也才明白:爱情,永远不是一个男人生命的全部。即使是,”

“即-使-是-他,也不会是……”

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句话,这种感觉无异于残忍地、扼杀自己一直在坚定某种信念的灵魂。

一瞬间,几乎令我再度重回那无助绝望的心绪,看到安亮眸中射出的一丝光亮,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最想说的话,还没有表达。

凝视自己在灯光下瘦弱细长的身影,闭上眼沉出一口气。

 

“安立东,你见过江南水乡的榕树吗?”

他不解我意,蹙眉轻轻摇头。

“我曾见过,并深深为它强硬的生命力震撼,他就象它。”

“那种植物,春发抽出枝条,从不俯身用手重新抓住大地,而是挺起胸膛,把根须象无数链条一样送上蓝天。

它的身躯向上虬曲、纵横交错,粗糙的厚皮迸裂开来,树根象男人掌背的青筋,努力挣脱僵硬的土地……”

“那就是他啊,就是他的生命力啊……”

一瞬间,浓烈的痛压抑心胸,沉重的感情让我的话语陡然哽咽起来。

“这是一个百折不弯的倔强男人,从十六岁时就这样。他说他要开创自己的天地,并在今天,真的做到了。”

“虽然我不能认同他这么多年黑暗、血腥得来一切的方式,但是我真正爱的,却就是这样一种执着和强硬的态度啊。即使今天我眼睁睁看他变心,真的去爱别的女人,也并不能消灭、他在我心中,那一向高大稳重的影子……”

面对安,咧唇笑得凄然。

“看到这样的我,你认为是冥顽不化吗?你也许觉得可笑,我怎么会出尔反尔,自相矛盾……”

“但女人在爱情里的地位,一定是匍匐着的,会把自己的一切降得很低。他给我物欲享受、全心全意待我的时候,我并不觉得完全满足;但如果他失去一切,我却会扼腕痛惜;

因为我知道,折断的是雄鹰的翅膀、鲲鹏的双臂;扼杀的是他一生的梦想;安立东,”

“谢谢你把我不知道的,告诉了我;但我也要你知道,别走第三条路。”

我坚定了眸,消失了笑容。

“否则,我会把今晚你说的话,一个字不漏地、对他说。”

“我不希望看到你有事……”

—-

 

安立东静静看着那缓慢离开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冰然,这就是不甘于平庸凡俗的你。

但,我会让你知道:没有什么,可以改变人世间惯有、有始有终的轨迹。

你也会明白:有选择,就会有牺牲……

他选择了你不放弃,那么必须要放弃我们最在意的东西……

你们传奇般的爱情,会在自私自利的现实中窒息而死。

不管最后的结局如何,他会不会选择你,我,都会默默地、守护你……

 

凝视着她坐上曲等候的车离去,他收回眼神,重又走进包厢区。

唐正与已衣冠楚楚的帕迪闲谈,亲密的距离、轻碎的语气如同窃窃私语。

他定神瞥一眼那小个子意大利男人的脸,依旧止不住兴奋,不过眼神暗暗闪着适才纵欲过度的疲惫。此刻和唐却谈兴正浓。

“这件事……”

唐正要开口,见安近前又打住。

安收敛眼底里对帕迪的那丝厌恶,没刻意打扰二人的亲密,只听唐示意走近他身边。

“她回去了?”

唐轻声地问,神智看上去还算清醒。

安点点头。

“去盯一下……”

唐吩咐,示意安离去。

 

几个壮硕的打手正拖着陈铁方离开包厢,从门外却进来一个西服革履的年轻男人,陈铁方充血的眼睛,立时能喷出火来。

安立东?

这帮人的后台、居然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安立东?

这安立东是什么人?

这些人没给他时间想,继续拖着已象具尸体般无力的他,往门口走。

等等,他惊恐莫名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那已然逼近、沉重暗黑的阴影立时让他不住地发抖。

这些人要带他去哪里?

被不祥的预感笼罩,他几乎是拼尽气力,用恶狠狠的眼神盯着安立东,肿胀变形的嘴咬牙切齿地骂道,“臭小子!——”

安立东表情庄重,面向众人,一伸臂挡住门楣,“等等!”

几人一愣,为首那男子略一迟疑,但还是松了挟持陈的手,向安立东一躬身。

“安哥,您有事?”

安略略颔首,笑意若有如无,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严。

“这个人,交给我。”

“可是……”

为首者心有忌惮,亦有顾虑,犹豫不决,“马哥,要我们带他出去……”

“我说了,这个人,给我。”

安肃声、凛眉、正色,“告诉马哥,我做事、心里有数。”

那男子低头一霎,不便再说什么,挥手叫了手下先走。

安让开门,看众人走尽,关上门,来到摔落在地的陈铁方面前。

“王八蛋!”

陈的眼里能喷出火来,死死瞪着他。

“他们要杀你,我愿意救你,”安忽略他眼中恶毒之意,语气轻描淡写,却暗暗居高临下。

“因为我觉得,这决定丝毫不顾全大局……为了一个女人,坏了我们的大事,一点都不值……”

他脸色陡然阴沉,森冷地看着陈。

“你说,你的命也不是那么不值钱,是不是?”

陈陡然噤住,原来祸从酒出。

那女人……

他结结巴巴道,“鹿港那女的……”

“是他老婆。”

安心头一紧,淡淡说出。

忽然冷脸,愈发阴沉地看着陈,“我救你可以,不过,你也要帮我做件事……”

他冷冷一笑。

“你未必了解我,而我却了解你,你有今天这位置,显而易见也是三头六臂;手中的权力不用,过期就要作废……”

“而我跟你做一笔、大交易,包你稳赚不赔……”

====

 

包厢里,帕迪跟唐正谈论得推心置腹。

“帕迪,这次RANFLY上市出现的资金问题,非常感谢你的帮助。”

唐语气里带着感激和敬意,“我们争取在五日内,全盘接纳FCIOS皮业联行汇转的资金,这次只是初步试探银行的反应。接下来我会尽全力、减弱银行对我们往来交易的敏感度,以后大家的合作会更加紧密。”

“都是老朋友了,不用客气。况且,这对我们双方都是有利可图的事情。”

帕迪张了张亮晶晶的小眼睛,喝了口酒,带着几分老成长吁感慨,“不过,这几年意大利政府对我们家族的管控,也是越来越严格了。两个月前,因为贩毒罪名,刚刚逮捕了另一个家族的长子。那家伙,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唉,唐,现在,我们的生意是越来越不好做了。”

唐轻笑,从帕迪的语气里听出几分气短意味,却依旧带着自信的表情,定定地开口。

“的确,传统的生意会越来越不好做,为打击我们,政府之间也会进行联合。中国从年初开始,管控金融的中央银行,加大了反洗钱法规执行力度。

单单有一条:对毒品生产或贩毒盛行的国家和地区、支付大额酬金的银行客户会极为关注。

今后我们可以通过网络商务的方式,来降低资金流转的风险。我已吩咐手下着手创建新的渠道,不过,”

唐略一停顿,心头一念想过,在重浊的空气中,如同一簇烛花,蓬勃开裂。

他对她的承诺:奔赴正大光明的事业,如同黑暗受到神光烛照,陡然一亮。

他凝神一霎,重重吐出,“我们,面对新的形势,还是应该顺应、创新。我相信上市之后,我和贵家族一定还有、很多重要的生意可做…….”

帕迪突然来了兴致,神秘地一笑,靠近唐,有更为亲密的距离,语调颇显诡异。

“这次来中国,我万没想到,竟能发现我们之间可以做的、另一桩大生意……”

唐有些兴趣,问,“是什么?”

帕迪得意的表情里,含了几许鄙俗和猥琐。

“我从没想到,中国女人是如此迷人,风情万种……刚才那两个,就很疯狂,简直是尤物……

我们Q家族在意大利,有很多相关的这些生意,异国情调能让很多重要客户、发疯……”

他‘嘿嘿’笑着,带着垂涎三尺的意犹未尽的表情。

“要知道,如果你能提供源源不断的货源……这些女人,一定能让我们,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唐眯起了眼,陡然明白了帕迪的言外之意,眼眸中冷然闪过一丝静默。

这当然是帕迪意欲染指的新业务——

送中国美女去意大利卖淫,以唐对帕迪的了解,其真实意图已不言而喻。

 

唐敛去眸中凛冽刀锋,将一丝厌倦黯淡在眼底。

黑道亦有可为、不可为。

他唐博丰向来不做逼良为娼的事,若真有烈性红颜肯去异国他乡闯荡,他亦善于顺水推舟,任其随波逐流,但绝不会以此为业。

无他,只心中以此物为不齿。

男子汉大丈夫,焉能以此卑巧立足、将弱女子的命运玩弄股掌之上,因而惟利是图?

他轻举杯,笑得藏山隐水,望去一脸坦诚。

“帕迪!我们将来能赚钱的生意,自然不止这一种……

来,干了这杯!”

====

 

曲带着我驶离那显而易见的红灯区,在路口等红绿灯时,恰逢时机地开口问:“您回哪里?”

我窝在柔软的真皮座椅里,几乎是蜷曲着身体,表情慵懒而困顿,思绪已随过往灯火飘得漫无边际。

什么都在想,但想什么,都已没有意义。

长长的卷发笼在脸颊,将整个表情掩盖起来,长款的毛皮外袍,空间是这样宽广。象一只黑色的猫,用柔软的皮毛温暖着内里流浪的心。

明日将何去何从,我根本就不知道。

当曲问我回哪里,我只是象征性地啊了一声,而后空洞的眼神茫然地、望向车窗外。

心底里有个怯弱的声音在耳畔萦绕——

廖冰然,你没力量了……

连这样简单的问题,你都回答不了……

是的,我回答不了。

我不如先问问自己:我应该回哪里?

 

回阳明山?

那空旷的地域,只会让我感到孤独冷漠的不寒而栗。

往日的朝夕相处,难免触景生情,会时时刻刻提醒我,那个爱我入骨的男人,已移情别恋……

回贡院?

如果我独守空房,惧怕清晨醒来他不在枕畔,情不自禁浮想联翩,暗自揣测他是没回来过夜、还是凌晨冷梦难温早早拂袖而去?

那场景,真有几分失宠妃子身陷繁华冷宫的凄凉……

静默地眨着眼睛,若有所思良久,忽然吩咐。

“你,带我去看安宁……”

====

 

唐安宁——恰伊莎正式的名字。

自从有了我和唐的婚姻,恰伊莎便正式摆脱了私生女的身份。

凭一张父母姓名均空白的出生证明,正式地落户到了唐身为三口之家、一家之主的户籍上。

唐要我给她起名,我想了几分钟,便淡淡说出“安宁”二字。

那是心底里的渴盼——

任何事,都没有这两个字重要,我真的希望,我们,能‘安宁’。

象普天之下所有幸福之家一般,安宁。

====

黄玉梅已和我很熟悉,深夜造访、她并不觉突兀。听到我进门,只是轻声地从正房出来,对我轻嘘一声。

做个手势示意安宁睡了,一边轻掀开棉帘,让我进房。

怕外面寒凉的气息带入,我在门槛处笼了笼手,脱了衣袍蹑手蹑脚地凑近,就着床沿壁上朦胧的一盏星星灯,痴痴看着她沉睡的小脸。

泛红的小脸和着轻匀的呼吸,她的睡眠世界如此无忧无虑,让人妒忌。

虽然有黄姐和保姆精心照料,但我并未因此放弃母亲之任。会常过来教她说话、扶她坐爬。

曾几何时,这院落中欢声笑语、稚嫩的童音咿呀学语,天伦之趣其乐融融……

有时也曾渴望过,能在安宁的生命里,是她唯一的母亲,与她相依为命……

轻握着一只幼嫩的手掌,它带着一种原始细腻的温暖,就像点点烛光照亮了黑漆漆的夜幕,心绪懵然有一刻豁然开朗:

安宁,宝贝啊,没有他,你就是我幸福的希望……

轻轻笼住安宁瘦小的肩膀,轻轻启唇,“黄姐,今晚我在这儿住。”

从未在此处过夜,此语一出黄玉梅颇显惊讶。

她结结巴巴轻声道,“那个,那个,这里没有合适的床……”

这套四合院以前是马萨带着孩子住的,现在是黄带着安宁睡正房,另一间保姆住。

人迹罕至,曾有一间名副其实的客房,但向来,都是空空荡荡的……

确有鸠占鹊巢的嫌疑,但现在我做这决定,已经什么后果影响都不再顾虑。

如果注定我留不住完美的爱情,那么就让亲情,笼住我瑟瑟发抖、仍不肯绝望的心吧……

 

真的是好累的,几乎一挨枕头、就能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听到陌生的、孩童的哭声。

懵懂地睁眼,看见刚过半岁的安宁攥着拳头,紧闭眼睛,正哭得满脸通红。

不知所措地盯着她,手忙脚乱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哄弄。

黄玉梅已迅速地在外敲门,我应她进来。

她一个箭步冲来,抱起安宁放在怀里呢喃安慰,哄了几秒,似乎闻到异味,伸手解了她的纸尿裤,带着点歉意的笑对我说,“今天吃的奶不太对付,有点闹肚子……”

我讪讪地只知点头,刚要入梦就被吵醒,倦意重来神色有些萎靡,黄细细看我一眼,小心翼翼地道。

“我看,安宁还是我带着睡吧……您可能会,不习惯……”

 

是的,我没生过孩子,更没养过孩子,无法体味养育婴儿的艰辛。

这当然要拜他所赐,他不希望安宁插在我们中间,影响我原来自由的生活,本意是怕我辛苦。

但这样,我永远不会成为一个真正的母亲。

我想完整地拥有、体会真正身为人母的感觉,但此时,我却真的有些怵意,我怕这样初来乍到的笨手笨脚,吓坏、委屈了我的安宁……

 

正矛盾着欲罢不能,忽然听见院外响起开关车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如此刺耳。

我在床上没有动,黄玉梅急急抱着孩子掀开门帘一角,向外一探。

回头向我笑言,眉间暗含惊喜,“是唐先生。”

曲丛生送我,权涛送他。

他绕过影壁、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望望黄玉梅怀中仍在啼哭的安宁,皱皱眉头。

一开口,淡淡的酒气飘近来,“她怎么了?”

“有些闹肚子,晚上睡不安稳。”

黄解释着,目光一边看向我;随即,他紧皱眉宇之下的双眸,在见到我后陡然一亮。

却不动声色地向身后权涛摆摆手,“你回去,车留下,明早我用。”

黄知趣地冲我歉意笑笑,“那个,我带孩子去那屋睡……”

可是……

不……

这个人,我一点也不想见他……

今晚只想抱着安宁,静一静……

 

我正要开口说什么,黄玉梅已叫醒了保姆差她进去,不一会儿拿了婴孩的卧具走出来。对我不过微微一笑,抱着孩子离开了。

这冷寂的长廊,是如此空空荡荡。可是,我和他,偏偏就这样站在这里,面对面……

他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这问题问问曲丛生就行……

可是,他为什么来?

追到这里……

明明我不吵不闹,一副清心寡欲的宽容样子,这当然是他今晚美人在怀、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心上象小鹿乱撞,不停敲着小鼓。

有一只温热的手掌揽住我的腰,他迫我的脸近前,冷冷的眼盯着我,有些醉意的脸颊泛着红色的热度,如同有丝缕的清醒支撑着身子,才没有如醉汉般摇摇晃晃。

一开口的语气,并不如酒后的脸一般憨热,听上去平淡到甚至有些冰冷。

“我喝多了,帮我洗洗脸。”

看似平静的话语,多少听来有些居高临下的逆耳,我定睛回神,之前一切过往的澎湃激情渐渐回归冷静。

咬咬牙忽略其间命令的意味,淡淡回应,“你也住这里?这儿没床。”

“我住哪儿你住哪,有什么不一样吗?”

他冷眸射出一线寒光,“你是心血来潮还是心绪不佳,怎么想起、来这儿住?”

要是听不出他嘲我‘吃醋’的这丝意味,我就可以不做他老婆了。

我冷瞥他一眼,咬咬牙不回答,他斜睨着我轻描淡写继续说。

“放心,对你,我还会保持基本的尊重。凡是你睡过的地方,我不会带别的女人去住……”

 

我寄望黄玉梅的房门隔音绝佳,因为我内心中一团怒火已经烧得极为热烈了。

我不知道我咬牙沉默还能坚持多久,是否会一开口,就是连珠炮似地、让整个院落硝烟弥漫,战势如火如荼。

挣开他钳制,恨恨甩下胳膊,掀开帘子进屋。

他尾随而来,冷冷看我躺上床,一伸胳膊拽我起来,攥着手腕的手似有钢铁之力,竟然毫无怜香惜玉的初衷,我吃痛惊呼一声,却换来他冷眼而视。

“不过,照顾酒醉的丈夫,还是妻子的本分吧?”

他暗暗冷讽,“大事我没福分求你,这点举手之劳,可否赏脸做做?”

“为什么不让她做?”

我齿间藏了利刃,目光恨不能将他虚伪做作的灵魂解剖,在朦胧的灯光中,双目亮如火炬。

他眸光一亮,嘴角牵动,忽而莞尔,脸颊现出圆润的柔和。

“如果我没猜错:你在吃醋?”

 

对上那躲闪笑意中的些许期冀,我只看到了背后的可恨及恶毒。

冷冷地看他一眼,胸中怒气浸润了无可奈何,却强自挣扎成脸面上的绝顶坚强。

“唐博丰,你不要以为这样子我就会患得患失、担忧恐惧。这世上的事,只要你做得出,我就受得住。当初,你就是这样从白天龙身边诱惑了我……”

唇边泛起一丝冷嘲的苦笑,“放心,她如果有意加入你的游戏,我随时可以退出……”

他脸上掠过一丝阴暗的表情,渐露一瞬苍白,嘴唇抿得极为严肃。

“我说过,我会喜欢很多种女人,不过,老婆只会有一个。”

慧黠的眼里,闪出阴险的一丝笑意,“今晚只不过是开始,既然你这么有斗志,那么好极了,”

他黑色的眼珠内因为醉意朦胧,闪出一丝幽蓝诡秘的光芒。

“你就好好学学……怎样适应新的我……”

 

我实在不能想象:

我与他这样的夫妻关系是血浓于水,还是貌合神离,抑或同床异梦?

帮他脱衣、洗脸,扶他上床,已是半个多小时之后。

等我累得气喘吁吁地躺上床时,他早已是霸占了唯一的枕头,并且鼾声大作。

我蜷缩着身体,倚在他的肩旁,以寄人篱下、寻求保护的姿势附着那具火热的身躯。

他细胞支持的每一个毛孔,都透着依稀的酒味,但是到了他身上,却并不是多么难闻。

我也累了,没过多久就恍惚睡去。

但朦胧中,仿佛觉得冰冷的身子,渐渐被火热的气息笼入怀中……

 

清晨醒来,他早已不在。

若有所思地披了外袍跨出门槛,只见干风拂面,院落中枯树褐枝、凄清寒凉。因睡意犹存,另面前一切望之恍若隔世。

直到隔壁清亮的婴儿啼哭之声响彻院外,我才回过神,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

急急走去隔壁去看安宁。黄玉梅正抱着她在喂奶,见到我还是满脸笑意,“醒了?睡得还好吧?”

我点点头,欲抱过安宁。她有意无意地做个手势,阻止了我,“我先把这奶喂完。”

又道,“我让小林去买早点。唐先生出门早,临走时交代我别吵醒你。”

一副伉俪情深的样子,这温存体贴倒真令人艳羡,可是有谁知道其后的尴尬难言?

 

好一阵子没去双水上班,我的属下会怎么想?

跟唐志林闹了这一阵子,看上去并没有占上风,反而还有点‘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的讪然。

既然斗不过,那就本分点,踏实干好双水的事,也能让自己心安。

我淡淡笑笑,“一会儿我出去一趟,天气不错,下午我回来带安宁去公园。”

“啊,好啊,”她开心地逗着安宁,“小宝贝,下午妈妈要带你出去玩喽!嘿,好好吃饭啊,”

安宁喝完了奶瓶,仍咂摸着小嘴,有滋有味地吮着奶嘴,一双乌溜溜的眼珠清亮黝黑,我刚想到什么,黄玉梅已口无遮拦地称赞。

“嘿,你瞧瞧这眼睛,跟她爸爸一个样!会不会,也长成妈妈那样的大美女呢?”

她向来性子直率,也从来不顾‘言者无心、听者无意’,我也丝毫并不多想。等安宁厌了奶瓶,将她抱在怀里哄弄一会。

 

正吃早饭,院外有车停下,不一会儿曲丛生进来。

我本意是不用他,一会自己打车去巨丰大厦。但他既然来了,我也不能不用。

正要开口说这事,他先在我面前坐下,开口如同太监宣读圣旨。

“唐先生说,今天帕迪先生的夫人、约您见面,地点由太太您定。主要是陪着帕迪夫人在北京游玩。太太有什么吩咐,想带她去哪里,都告诉我。我好让人去准备。”

我眨眨眼疑惑——

这就是双水老总的工作安排?

虽然我很想和Salron见面聊聊,但至少不能占用工作时间。

还是?我的职位已经从双水的老总,变成了不伦不类的唐氏外事人员?

没硬性拒绝,亦没乖乖就范,放下牛奶杯。

“上午我要去公司一趟,下午再陪客人。问问他,有没有意见?”

曾几何时,我们之间的对话,已经不靠面对面,而是要中间人……

传达了……

====

 

还没走出这小院,听见手机响,看看号码,迟疑一霎不知该不该接。

是林可汗。

自从上次在天龙病床前会面,就再没跟他联系,一则是曾被禁止与外界联系,二则也刻意在逃避。

虽然他那次、说的话时时刻刻在我耳边。

那是正义的警告,更毋宁说是一个朋友的提醒。我隐隐地总有预感,他所担心的事,一直没完。而现在,他这个电话,就是旧有事件执意燃烧的导火索。

我盯了那号码足有半分钟,才紧了紧皮袍衣领,看一眼曲丛生,谨慎地走到院落僻静一角,轻声接起。

“喂?”

“ECIS,是我。”

“嗯。”

我背对着曲丛生,对这‘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举动刻意遮掩。林可汗会说什么,我又会说什么,让传话筒听见,绝非幸事。

“现在方便说话吗?”

林可汗兼修间谍专业了?

行事也如此讳莫如深?

我定神想想,再走得离曲又离得远了些,“方便。您说。”

“一直联系不上你,有两件事需要和你谈谈。”

“什么事?”

“一件,是白天龙车祸,”他的语气坚定中透着镇定,“这件事金盛高层向公安机关施加压力,要求尽快找出肇事车辆,目前有些眉目……”

“查出肇事者了?”

我静静地问,其实握着手机的指有些发抖。

“这一件,一会儿再谈。”

他轻咳一声,“我需要跟你谈的,是金盛失踪档案和巨丰集团的联系。”

我倒吸一口凉气:他虽然身为我的故友,但依然来者不善。

 

下意识地扫一眼曲丛生,他正在院落的影壁原地站着,纹丝不动,仿佛没有在意我的一举一动。

我回过头,凝神注视面前的一株干褐的柿子树,“您说。”

“上个月,美国MIRACLE家族生意被FBI突击调查,针对其家族企业AFENIER的主要业务进行抽检。发现,其主要业务有60%的利润来自毒品交易。

目前,资产已遭FBI申请全盘冻结。在检查过程中发现,其在亚太地区有三家主控子公司,分别在泰国、马来西亚和中国,而中国这家企业,就是巨丰集团。”

他说的一切,我都知道……

我早知道……我不觉得震惊……丝毫不觉得震惊……

只是仍有一丝慌张和恐惧,在内心如烟雾般弥漫开来,越来越占据了镇定冷静的部分,变得瑟缩起来……

这就如同一个罪犯曾现场逃脱,又被事后抓住……

 

“金盛丢失的档案,虽然纸质文件消失,但电脑记录显示:巨丰即将在美国上市的企业RANFLY,曾接受过AFENIER大额的资金馈赠。虽然官方文件上,并没有足够的证据表明两个企业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我想,若把这点怀疑提交到FBI的视线之前,真相一定会,水落石出。”

他坚定决绝的语气,令我难以置信地感到震惊,这表明:

接下来我们的立场,只可能是敌对,绝无转圜融合的余地。

 

“你还是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

我迟疑着、一字一句地问。

“ECIS,我不是永远、都能以朋友的立场,来跟你对话的,”他如有深意地加重了语气。

“黑色幕布的后面会有什么,不揭开的那一刻,永远都不会见到。我曾经愿意去理解你的立场,以你的立场去想象:

为什么白天龙会出车祸,为什么你们会离婚,又为什么去年、发生了那些突然的意外……”

他愈发冷静和有距离感的语气,让我紧张地说不出话来。

“洗钱是什么行为,你和我一样明白。这是我们身边的一种犯罪,不要觉得它离我们太遥远。

罪恶丑陋的行业,把善良者以血泪和耻辱凝聚的生命,转变成金钱;而经过银行、证券合法金融渠道的漂白,就变成了堂而皇之、令世人瞩目的正当财富。

而当这些人享受这一切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那些可怜的人们——

吸毒者被苦难破坏的、千疮百孔的家庭;那些被夺取父母与爱的孩子;这个社会的不安定;威胁世界安全的军火交易,没有黑钱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哪里来的这么多人为造成的灾难?”

“有非法就会有犯罪,而无辜者的血不能白白牺牲,”

他暗含深意地停顿一霎,“我知道白天龙出事你内心很痛苦,也许还有自责,但,如果你不能摆明自己的立场,所有表面也许真实的痛苦,都是无关痛痒、无济于事的……”

他对上我的沉默,亦沉默良久,而后仍是坚定地开口。

“ECIS,我还是那句话:我永远不希望,我们有同时站在经济法庭的那一天。

但现在我不得不告诉你,金盛高层有了相应的替换,即将面临新的审计。而新的经营与风险防范的方针,决不允许我们为以前的错误买单。

我有三天的时间,来做一个令我感到痛苦的决定——你知道问题的关键是什么……

虽然你不能说事情的一切与你无关,但主动告知我一些感兴趣的真相,更直接的,是告知我那些重要档案的去向。我觉得我们,应该还有合作的余地……”

 

他等不来我的话,带着冷静的幽默,追问了一句,“你说,是吗?”

“我,需要好好想一想。”

这是我目前、唯一能说出口的话。

“我只有三天时间,ECIS,我不希望你考虑的时间,太长……”

他沉默一霎,“天龙车祸是否能真相大白,也取决于你给我的答案——

这两件事,象是两团迷雾,而始作俑者,一定只有一个……”

====

 

多日不来双水,并无‘物是人非’之感,秩序竟然,繁忙不乱,充分表明‘地球离了我照样转’。

虽然原定的成立仪式迟迟未见,众人却按下心头暗自揣测,并无窃窃私语的迹象。

但我,终归不能作壁上观。

林可汗的话始终令我心事重重。

一上午,陈琳送上来无关痛痒的积压文件。有时效性的,大概早已请示那边暂作批准了,也无需我操心。

翻着档案,突然看到一笔500万美金的项目合作意向,资金导向是双水的生物药品研究部,研究课题是稀缺药品。

合作方是意大利的一家皮货公司,略略翻过,合作意向书、计划及技术分析报告一应俱全,并未察觉异端。

但洗钱之念忽然闪过,陡然一惊,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这方面向来故伎重演,我几乎已见怪不怪,此时,不过略想想,就猜出了八九分。

“这个意大利公司,之前跟咱们有业务往来吗?”

陈琳摇摇头,“这个,我不太清楚。这个资金项目,是安总经手的。”

他是财务副总,这种事当然不会知会我的秘书。不过有个归档文件,我不要求看,也就没有知道的可能。

盯着那薄薄几张纸看了几分钟,仍觉得疑团未释,示意陈琳出去,拨通安立东的内线电话。

“请你来一下。”

 

西装笔挺、气宇轩昂的一个年轻男人,站在我的面前。

有一瞬间,这英气勃发的面庞,令我有了一种错觉,仿佛站在那里的他,才是正大光明的主宰,而正欲行质问之责的我,不过是魍魉小人。

他有一双锐利的眼,与昨晚朦胧多情的醉态截然不同,气质冷静而又独立,有着不容侵犯的淡然,亦有旁人无法参透的锋芒。

“你找我?”他说。

经历昨晚仿佛我们之间有了默契,他对我,不仅毫无敬称,甚至连‘姐’这个称呼都舍了。

“是。请坐。”

我不动声色地看他坐下,走去递给他那份合作文件,“这个,我有疑惑,需要解释。”

他定睛看着我,黝黑的眼珠闪着清癯的光,精明而又尖锐,令我莫名感到紧张和退缩。那目光里有胸有城府的、隐隐的高高在上,是绝不臣服的……

他黯淡了眼眸,沉默地盯着我。

“这件事,你应该问唐总……他给你的解释,才会是真的……”

“为什么、你不能说?”

紧盯着他漫不经心的表情,我不甘地、伶牙俐齿追问,“我只愿问你。”

“他会怎么做事,你应该跟我一样清楚。”

他淡淡地回应,“而我,不能亲口答应了的事,又出尔反尔。不过有一句话是对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他意味深沉地瞥我一眼,站起身欲走。

“等等!”我轻声叫住他,“今天林可汗给我打电话了。”

他停住脚步,目光镇静地看着我,却读到了我内心深处的恐慌。忽然嘴角一动,微微笑了,“什么事?还是金盛的老问题?”

“你认为是老问题?”

我心底里有了暗暗的责备,“对金盛来说,这是随时会爆炸的定时炸弹。不找到真相,他们不会放弃的。”

“为什么告诉我?”

他冷静地问,眼中飘过一丝如同狡黠般游弋的光。

“如果我在这里,还算有一个朋友的话,那就是你。”

 

他闻言在原地定住,怔怔地看着我,一瞬间从一个成熟得不可思议的大男人,变得有些青涩和陌生。仿佛间存在的高高在上的姿态,不可思议地委顿下来,他眼中闪过一丝柔和,定睛看着我。

“昨晚,你拒绝我的语气,很伤我的心。如果我没猜错,你的眼里和心里,都不曾真正在乎过我。”

他盯着我的眼睛,眸中现出几许严肃,“你不明白我对这件事、这份感情有多认真,这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我对女人或者说爱情,第一次充满激情的尝试;

非但得不到你的鼓励,你也误解了我肯对你告白的勇气。我宁愿相信你是因为女人惯有的天真无邪,来拒绝我,而不是一种欲擒故纵的伎俩;

不过,我还是喜欢你,喜欢到愿意违背我的本性帮你,”

“你开口要求的事,我都答应。”

他邪气顿生,黑眸闪闪发亮,嘴角扬起乖戾的笑意。

“不过,我帮了你,你要如何报答我?”

这个,我没想过。

我也的确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份儿女之情,存在着、不是为了来被利用的。

“那你先告诉我,你能帮我什么?”按兵不动,先谈条件。

 

“那好吧,”他眼里闪过狡猾的意味,“我先猜猜林可汗的要求,你看看我是否有这种先见之明——

金盛高层更换,缺失档案至关重要;国家银行年初会大力审计;他们知道这件事逃不掉,档案是重中之重,但得到这档案之后呢?

不知道他们自己想过没有:黑幕交易背后的势力,他们是否能撼得动?”

“你的意思是——?”

我迟疑着开口,这些人想问题,总是比我想得深、想得透……

“档案没丢,全在我手里。”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要我给他,我就会给。”

 

啊?这的确令我震惊。

没想到,安立东会手握这么重要的资料……

我一直以为他已经毁了……

可是,他留这些证据……又是为什么……

他要交给林可汗。

不,他不能交回去。

我睁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一忽儿,表情又回复了落寞和无能为力。

我不明白,我的确是不明白——他和安,为什么把这件事做得如此复杂。

让身陷其间的我,如今左右为难:

交回档案,真相大白,林可汗顺藤摸瓜,唐氏定会大厦将倾;若不交回,林可汗以渎职等罪名与我法庭相见,以我一贯的智商,又该如何自圆其说……

 

我要和唐谈谈。

是的,我要和他谈谈。

回眸一瞬间,对上安笑意连连的脸,居然不知该如何反应。

安静静看着我,一言不发,忽然开口,“这时候,你自己决定应该信任谁。

他,不会放弃一贯的立场,这一次铤而走险逃脱,下一次又会故态重萌;

但如果,交回档案,我和林可汗又谈得拢一些条件,不仅你、我可以全身而退。也许,此事还可到此为止,巨丰上市不会受丝毫影响……”

“让女人来背负、保存罪恶的证据,是不仁义、不道德的。相信我,我真不愿意看到你这样剪不断、理还乱。”

他深沉的眼,揣摩着我显而易见的忐忑不安与犹豫,走近我,气定神闲如有胜算般地开口。

“而你要做的事,就是答应我:若这一切结束,离开他……跟我去欧洲。”

 

他对上我疑惑痴然的眼眸,忽然笑了,“这么多年,我含蓄惯了,没几个人知道我究竟干了些什么。

不义之财不可得,但在这行当里,得来却、全不费功夫。在去金盛之前,我就酝酿了今后的退路……”

他幽幽的语气停顿,眼眸中闪过阴暗的坦诚,看定了我。

“我从巨丰转移到英国的财产,应该够我、和喜欢的女人,下半生挥霍……”

我整个身子如遭雷击,怔怔开着他深藏着欣喜与自得的脸,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我,绝没想过他安立东会有这么深的城府,这么老成的居心,他的年纪,甚至比我都小;甚至还不到而立之年……

如果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是永恒不变的真理,那么,我对整个唐氏,已经不可小觑,也无能为力了。

 

1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个……”

我喃喃地开口,眼底里满是内心的疑惑,“你就不怕……我告诉他?”

“告诉他,我就死。”

他轻描淡写地说,如同这个字何等地简单朴素,“而我只问你,你是否舍得?”

我拼命地眨着眼,想让自己镇定下来,但怎样努力仿佛都没用。

心,瞬间被紧张的思维提到了嗓子眼,张着嘴却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他冷冷地盯着我的失态,眼眸里闪过如严冰般的寒锋,带动整个脸隐隐约约的阴沉,淡淡浮现。

“知道吗?在这个世界里,他比任何人都幸福:能在这样的人生里找到生存的意义,并找到能真正刻骨铭心去爱的人,是幸运的;

因为人活着都有一颗良心,而我们,最容易没有良心、没有爱、没有真的感情;

他比我们每个人都幸福,即使他最终选择了不珍惜……

所以,我也试着让自己的人生温暖,找一个能全心全意去爱的女人,活得更有意义……”

他坚定地看着我,语气带着几分冷冽,“若不肯爱我,那就对他说出真相。”

他虚无缥缈的语气,淡得如同云烟,“死在石榴裙下,未尝不是轰轰烈烈。你说,是吗?”

心颤抖一霎,抬起头对上他那可恨的似笑非笑,如同英雄就义前的淡忘生死,不是大义凛然,但也视死如归。

咬着嘴唇不知所措地苦笑了:安立东,你真傻……

你以为这一生有过这样的爱情,还能再接受新开始的感情吗?

而且,我曾经……并且不会再做母亲……

心绪上最柔软的地方最触动,但故作出坚强的一丝笑容,“你走吧,安立东。”

“我不忍伤害你,也不会对他说出你的秘密,就如同在我最困顿的时候,你帮助我一样。”

我坚定地开口,“但是,请你把你的这种态度收起。我太清楚我自己是谁,也很了解你们、所谓‘要寻找人生的意义’;”

我认真地看着他,带着真诚的鼓励,“你,是有权利寻找自己爱的人,并让自己的人生温暖……不过,不会是我……”

他乜斜着眼,淡淡地回应,“别用这么绝对的、语气、伤我。”

“这不是伤,而是理智。”

“在这件事上,越理智越愚蠢。你要,试着跟自己的感觉走。”

“那,”我斩钉截铁地开口,“我对你没感觉。”

他脸色阴沉,表情僵硬地看着我,如果这稳重的男人曾经还有一点点自负,现在已被我毫不容情地攻破,他不发一言地盯我几秒,而后转身,四肢僵硬却有节奏地走去门口。

====

 

极不愿去他的办公室,虽然这是近一个月以来,唯一的一次。

我们在巨丰同处一层楼,但这一上午我几乎没踏出过办公室,更别提见过他、和他那位恶已罄竹难书的弟弟。

但,那可疑的合作意向是这非常之期,我的眼中钉、肉中刺,不除、不问清楚,不足为快。

这执拗并非是我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理由,而是一种激情,是借它之手,行某种讨伐之实——

我需要他,为我如今的困窘找条出路。

我要如何应对林可汗?

夫妻本是同林鸟,事到临头,他总不会‘大难临头各自飞’。

 

他不象志林赫然正位,甚至门口没自己的秘书。

也的确用不着:各层级的下属,有事报告志林,也轻易不到他那里。

想都没想推门进去,看到内里,整个人都僵住。

诺大的办公室,宽大的沙发上坐着他和楚希雯。

两个人正襟危坐,正在谈事情。

如果不是我,相信旁人没什么发挥想象力的猜测。

但是进来的,恰恰是容易有想象力的我。

 

楚穿着还算得体,但不同于一般OFFICE白领中规中矩的装束。还是驯马师职业的野性,在着装上可见一斑?

她身侧放着脱下的、一件豹纹状的短款皮草大衣,锃亮的长筒高腰皮靴,紧裹着修长性感的小腿,上身一件低领惹火的橙色毛衣,整个人显得年轻热情而又活泼烈性,与我脑海里曾有的优雅、文静、含蓄沉默有所不同。

我心底里啧啧在赞:

唐博丰,这种百变尤物,你到底,笼不笼得住啊……

那皮草外套,一眼望去便知价格不菲,根本不用问我也清楚,这样的品味出自谁手……

曾给我费心置装的男人,如今对别的女人如法炮制,手段高明到换汤不换药,唐博丰,你说我该夸你呢,还是要好好讥讽你……

三两个念头在脑海中呼啸而过,我几乎已经忘了自己来这里,究竟是干什么的了……

 

而那两个看去象促膝谈心的一对璧人,此刻用相当无辜的眼神,齐刷刷地看着我,懵懂着毫无危险,清纯透明到并无杀机。

唐轻轻一笑,很有礼貌地开口,“有事?”

 

即使心如天使般明澈,在这一刻射出的、爱的箭镞也带着烈火般的刚野与杀气。

我深呼吸一口气,自我解嘲般干咳一声,皮笑肉不笑地向他开口。

“有事要问你。”

下意识地看一眼楚希雯,“外人,能不能回避?”

他清冷的目光瞥向我,双眸象两汪黑魆魆的潭水,望不见底,也触不到内里真情。

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现出他的嘴角,他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我的故作镇定,而后说了这一句,不知是不是在我面前、有做戏撇清的嫌疑……

“那好,希雯,这件事我交给你。只要创意让人刮目相看,资金,不是问题。”

他略颔首向她示意,而后她站起。

她转来面对我,目光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尊敬,整个表情饱含恭顺之意,笑容里满是温和与柔顺。

没有沾沾自喜的得意,亦没有针锋相对的锐利。

这的确令我恍然间错觉陡升——

他们,真的是无辜的……

至少,我已经想不到什么言辞,可以用来诽谤他们……

 

我眼睁睁地看着她拾起沙发上的外衣,轻盈地披挂上、而后走出这办公室的门。

收回目光,还没咽下嘴中酸酸的苦味,已被他一手揽过,摔坐在沙发上。

他似笑非笑地调侃,“外人走了,内人有何指教?”

我冷眉正色,坐直身子和他保持约定俗成的距离。

“是有事。”

他拧起了浓眉,唇刚毅地一抿,“说。”

“刚才我留意到一笔500万美金的投资,合作方来历很值得推敲……”

我审慎着自己的语气,亦步亦趋、步步为营,亦小心翼翼。

只因我不希望、真的不希望他亲口告诉我:

情浓时他曾为我做的承诺,是风中之花,是漫天谎言瞬间消散得无边无际……

“凭我对你的了解,和我旧有职业上的敏感,”我用了敌我双方谈判时才具有的那种态度和语气,坚决坚定亦字斟句酌,“我认为它很可疑。”

“什么可疑?”

他深邃的目光象利剑一般射来,似乎有一触即发的警觉,要把面前这个、昨晚与他同床共枕、如今有意势不两立、割席为礼的女人,大快朵颐。

“你很清楚,年初央行大力贯彻反洗钱法,稽查不限于银行金融,也会延伸到企事业单位,外贸企业业务审查会更严密。”

语气忽然急切起来,“你明明知道MIRACLE让巨丰出了麻烦,为什么还要让双水引火自焚?!”

我停了口,忽然意识到自己明明是讨伐而来,为什么说着说着,完全成了为他设想、设身处地?

他的眼眸沉暗下来,一丝显而易见的疲惫闪过,虽然那笑容还是稳重、成熟的,但从其中还是能让人看出几分无奈和落寞。

他深深地向沙发靠背上退去,象大猿一样摊开身体、平直伸展双臂,紧紧地闭着眼,沉默。

 

我等着他开口,锐利的目光坚定不移、寸土不让。

这表情、这姿态已让我洞察了几分真实,但我要他做出解释——我要他亲口说:他自食其言。

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这结果。但,没有这个结果,我不甘心,也会发疯。

因为,为了我坚信的‘爱可以改变一切’的信念,我、天龙已经付出了太多……

生命、爱情、家庭、孩子……

他没有理由、没有理由让我看着信仰……

就这样眼睁睁地坍塌、崩溃……

寂静到极点的沉默,是听觉的麻痹。隐约间仿佛他开了口,我盯着他的唇发现依然抿得极紧,定睛一看发现真的是幻听——他的五官和感觉,都是纹丝不动的。

打破这沉默的是他,他忽然在坐得已后背僵酸的我面前,坐直了身子。目光深不可测,表情肃穆镇定,毫无歉疚之意,语气严肃认真,却听不到任何让步或柔软。

“所有的钱都出自双水,如果你有兴趣让它被查,第一个是你——法人廖冰然,脱不了干系。”

“你什么意思?”

我立即反问。

他轻轻眯起了眼,笑起来脸际纹路带了几分阴险。

“提醒你:我和你,命已经栓在一起。”

原来如此。

我冷冷地反击,“我没做过的事,你以为我会任你摆布,违心承认?”

他回答迅速到根本不用思考,这句话如同早已深思熟虑。“证据都在我手里,我说你是罪魁,你就是众矢之的,而所有的证据都会去证明;相信我,它们绝对不会威胁到我,只会对你不利。”

我倒吸一口寒气。

 

唐博丰,你到底想怎样?

这就是你让我做双水老总的目的?

你曾对我说的那一切,要我把双水做为热爱的事业……难道都忘了?

因为爱已不再,所以我变成、你黑暗事业的一颗棋子;一个走投无路、只能做替罪羊的走卒游勇;可是,这样的目的也太阴险……

太让我无地自容了……

难道我信奉的至上爱情,竟然是白色裹尸布下保护的木乃伊,在空气里瞬间回归尘土,如此不堪一击……

蔑视的眼神足以将他钉上十字架,咬牙切齿的表情,就象怒火可以从齿缝间燃烧出来,“你休想让我撒谎,知情不报!”

“不会,”他亮晶晶的眼,闪烁其词,“我只要你在关键问题上、避重就轻。”

我怒从心起,喝道:“那跟让我撒谎、有什么区别?!”

暂无评论

发送评论 编辑评论


				
|´・ω・)ノ
ヾ(≧∇≦*)ゝ
(☆ω☆)
(╯‵□′)╯︵┴─┴
 ̄﹃ ̄
(/ω\)
∠( ᐛ 」∠)_
(๑•̀ㅁ•́ฅ)
→_→
୧(๑•̀⌄•́๑)૭
٩(ˊᗜˋ*)و
(ノ°ο°)ノ
(´இ皿இ`)
⌇●﹏●⌇
(ฅ´ω`ฅ)
(╯°A°)╯︵○○○
φ( ̄∇ ̄o)
ヾ(´・ ・`。)ノ"
( ง ᵒ̌皿ᵒ̌)ง⁼³₌₃
(ó﹏ò。)
Σ(っ °Д °;)っ
( ,,´・ω・)ノ"(´っω・`。)
╮(╯▽╰)╭
o(*////▽////*)q
>﹏<
( ๑´•ω•) "(ㆆᴗㆆ)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Source: github.com/k4yt3x/flowerhd
颜文字
Emoji
小恐龙
花!
上一篇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