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谢元益进门
“叶游!——”隐隐地有人在唤我的名字。 麻木地继续哭,倔强地不应。
“叶游——”叫的人有好几个,声音越来越近,忽然近到满含欣喜,“原来你在这里!”
我知道是他。他带着帮好友来寻。他见我动也不动,三两步跨过来,月光下却对上我的泪流满面。
愣怔之下,厉色满眼,“发生什么事了?!谁欺负你?!”
“干嘛哭?!为什么不回家?!”
几个男生也赶上来,“怎么了?叶游怎么了?”
见这么多人,我更不知哪里来的气,挥着胳膊打掉他伸来的手,“谁欺负我?!就是你!就是你!”
眼泪象雨点般落下来了,“呜呜”。
这是我发小脾气时的惯用伎俩,他浓眉一松,更象是放心,朝党羽们摆摆手,“行了!你们回去!”
“女孩子,就是莫名其妙,”一个小子还说,“老大……”
“还说?!”有人给他一拳,“走了你!当灯泡!”
他结实的肩膀靠过来,伸胳膊放在我的颈下,好让我躺得更舒适。脸凑上我额际,观察我的目光好认真。
“放学我就在等你,还纳闷没见你出校门、怎就回家了?折回来再找,才见你。”
他日渐成熟的磁性嗓音、愈发好听,“为什么哭啊?”
他的温柔、好脾气有我抗拒不了的魔力,他贴我越近我越平静。
我抿抿嘴,忽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紧紧抱住他的头,贴紧。
声音却是哽咽不安的,“玄武,你会不会喜欢别人?”
他的身体一僵,略一迟疑,手轻轻抚上我的后背。我能听到他那声低音的浅笑。
他对着我的耳朵悄悄开口,“怎么?你很担心?”
我拼命点头。
是的,我要告诉他,他对我有多重要。
爸爸马上要成为别人的爸爸了,我不希望玄武同时成为别人的玄武!
我只知道想一想这念头,心里就好痛。他沉默着反而一发力,将我从树上抱下,紧紧地裹在怀里,胸膛的力气好大。
我感觉到骨骼和心一样痛,更哇哇地哭。
“玄武!我爸要结婚了!而且,会来个哥哥!他再也不是我一个人的爸爸了!”
“玄武!我好害怕!我怕没有人再理我、再爱我了!”
他坚毅的眉拧得铁硬,低头吻在我额上的力度却轻如鸿毛。温暖的唇扫过我流泪的眼角,舐去那源源不绝的眼泪,在我鼻际低哑又深沉地开口,
“傻丫头,我只喜欢你。但你要记住:等你再长大,一定要象我爱你这样,来爱我。”
又让我靠在他胸膛,斩钉截铁地从心口逸出一句话,“你不离开我,我决不离开你。”
—–
双方没有长辈,爸爸再婚操办地相当低调。直到鲁阿姨进门,我才见到不速之“哥”——谢元益。
18岁的男生,却有与年纪不相符的阴鸷眼神。正萌芽的胡茬,明显可看出日后的茁壮浓密。冷冽冰寒、不着喜怒的表情,给人感觉就是拒人千里、不能亲近。
他进门前还有个插曲。
鲁阿姨介绍,“这是小益,叶游,他比你大,你叫他哥哥吧。”
我好奇地看到他竟然一脸阴沉、手掌拍在门框上,就是不往内迈步。奶奶生前的屋子已经收拾干净,爸爸满脸热情过去帮他提行李。
他冷冷地侧侧身,拒绝。
爸笑容僵住、有些尴尬,鲁阿姨仿佛也拿他没办法,讪讪地让他进来。
他凛冽的目光打量一番我们所有人,然后大迈步子走进爸爸指的房间,“砰”地一声关上门。
我真是搞不懂,这人脾气怎会这样?他跟玄武,简直没得比。
这样也好,我才不要叫他哥哥呢。
我哼着歌从院中飘回房间,听见爸对鲁阿姨说,“没关系,男孩子好纠正。明天我问问他转学的事,最好跟叶游同校。”
什么?那块冰冷的黑炭要跟我同校?
冷冷的目光带着野兽般血腥的杀气?
哎呀呀,恐怖得无法形容。
我才不要!
旁观谢元益的转学经过,才知道S中做为重点中学、教育体制改革有多么成功。随着一系列新教学楼、图书室等建筑拔地而起的,是其鹊起的声名。
近几年它已是全省中学的重中之重,政府极端重教,使得这里师资配备雄厚、教学资源顶尖,已经渐渐脱离了原本的平民收纳路线。如果不是爸托了点关系,谢元益这样成绩普通、思想品德有引人注目前科的学生,是怎样都进不来的。
他直接进入嫡系的高三班。与楚玄武的高四教室仅一墙之隔。
高三高四都是高压力群体,作息课表有所重合,经常会合在一起上大课。有喜欢的老师上课,楚玄武会给个面子听;否则,坐在那里琢磨自己的工程建筑,没老师敢干涉他神游太虚。
反正,党羽们都知道他还肯来学校受罪,纯粹是为了接送叶游。
楚玄武当然知道新转来的谢元益是我哥。
但以谢那张不肯与人亲近的臭脸、楚那恃才傲物的狂妄性格,两个人对面打个招呼,都极不可能。
谢元益住我家两个礼拜,跟我说的话没三两句。
他表情里始终对人有如临大敌的戒备,像只浑身充满戾气、随时迅捷跃起的雄豹,眸中冷硬的光芒冷凝了周身的空气,要了解他,根本无从下手。那森冷又有些残酷的紧抿嘴角,构成一张令人望而生畏的面孔。
我怀疑他自闭,或来我家前、有犯罪前科。
我偶尔练琴,他嫌吵。从玻璃门看他捂着耳朵皱眉,我觉得好笑。
越发欺负他,弹得噪音四起,他熬不住,拉长声音干咳,“咳!——”
见我不妥协,他怒极、摔门扬长而去;
这招不好玩,我罢休。
我不肯改口叫妈,鲁姨没勉强。她做的菜还合我胃口,有天和她亲近,她让我去叫谢一起吃饭,我敲门说明来意,里面极简单、不客气地答,“不饿!”
他的性格有与众不同的冷漠与孤高。
鲁姨无关痛痒地解释:“象他爸,一向不服我管的,由他去。”
“那他爸什么样啊?”我脱口就问。
鲁姨有些尴尬,“小游,你太小还不懂……”
谢的出现,让我潜意识里无家可归。虽然我们房间相隔很远,但这同院异梦的不合,令我们互相排斥。
我真想把隔壁楚家的墙凿个洞,墙的那端,有楚玄武在,我就觉得很安全。
静夜里觉得憋闷,也会登门对玄武抱怨,他温柔笑笑,“他欺负你啦?”
“没有。”
“那你不满什么?”
他觉得好笑,揽过我,“我听说他爸在他十岁被判刑,坐几十年牢。他妈妈含辛茹苦养家,可能真的承担太辛苦,遇到你爸决定改嫁。不过谢元益当然不愿意,他对你家有敌意,那是当然。”
居然背后有这故事?
我很惊讶,但回想爸闪烁其词的介绍,应是可能的。
“谢元益还跟我打过架,这小子,”玄武嘴角漾起一抹欣赏,“不怕死、算条汉子!”
男人骨子里争强好斗的血性,自然注定他们对力量勇气惺惺相惜。
如今楚玄武已向知识与文明靠拢,到了不与人轻易野蛮动手的年纪,但学武尚武的他一至战场,不怒而威的凌厉气势、足以令人望之不寒而栗。
能被他真心称赞的人,更是少而又少。
那谢元益的一双利眸,眼神锋利到足可砍死人。
呵呵,原来他们还真是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