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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了家,雨也小了。两人一进门,两个小宝就围上来。
“爸爸,妈妈。”
玄武拉开叶南宁要抱上来的小胳膊,也止住楚叶珲。
“爸爸妈妈身上淋雨了,都湿了,先别过来啊。”
张姨、王姨赶紧把两娃抱走。
家里两个浴室,一大一小。
玄武从最大那间卧室,打开衣柜,拿了身干净衣服,一迈脚就往浴室走,轻车熟路地就像在自己家。
看着他一番行云流水般、如入无人之境的动作,叶游先呆了一呆。
他的衣服,都在这里吗?
但马上就调整了情绪。她身上也是湿的,要洗澡。她去了另一间。
他们都整理完,阿姨去收拾了两人的湿衣服。难免,就放进了同一个洗衣机。叶游又呆了一呆。
没过多久,一侧阳台上就晾上了他俩洗净的全部衣服。……内衣裤(分别自己手洗的)……女士的薄衫、裙子,男士的衬衣、西裤。
张姨可不管三七二十一,洗完该咋晾咋晾,该贴着贴着,不讲究、毫不忌讳。
这……
叶游惊到了。回国才第二天,原本无忧无虑、没有烦恼、刚大学毕业的她,怎么就突然、完全失去了做为一个独立个体的私人空间。
干净清爽的玄武被叶南宁拉着、坐在地板上拼积木,楚叶珲在开小汽车。两个孩子都缠着爸爸玩。
这情形,她好像变成了拖家带口、有了家庭生活一般。与他,太亲近了。
他是有自己的住处的。每天,就要这样住在这里吗?
叶游觉得,今天,有些事要说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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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姨是西州人,做菜更好吃,晚餐都是她的手艺。
叶游午餐时曾跟妈妈吐槽,上海馆子的菜不好吃,此时满桌的菜肴可得她欢心了。不止卖相精致,而且食材新鲜,她食指大动胃口大开。黑眸里都满是喜悦。
清蒸白鱼的鱼来自太湖,鱼肉软嫩得像豆腐;鸡头米炒虾仁,用的是刚剥出来的鸡头米,此时新鲜的头茬刚刚上市;银鱼炒蛋也做得清爽不油,小白菜油面筋鲜甜,葱油现剥蚕豆炖得软烂,还有鲜美的加了鲜鱼丸的莼菜汤。
叶南宁特别喜欢Q弹鲜美的鱼丸,王姨给她在碗里捣碎了三个,她就大口大口地干饭。
楚叶琛也不挑食不吵闹了,他好像有点懂了。他一直被爷爷奶奶养大,可现在这个和爸爸妈妈一起住的房子,才是他真正的家。
家,是不可以用来犯浑的。
叶游一问他吃什么不,他就乖乖点头说“嗯”,然后把妈妈夹给他的菜吃下,光盘行动。三年来陪儿子时间最少,叶游心里更是心疼楚叶珲,看着他乖巧可爱的样子,母爱满满。
所有菜肴,都是有人专门在市场采买最新鲜的食材,送到家里来的。
这两个阿姨带两个娃,本来是挺忙的,玄武原打算再找个阿姨过来专职做饭,不过房子空间太小怕人多嘈杂,先作罢。并且,明天就该送他们去幼儿园了。
他看着那吃得一脸欢悦的大宝小游儿,心中有数,这一桌家乡菜的口味,她更喜欢。便自己端着碗不时瞟一眼她,连一筷米饭入口,嘴角也压不住笑意。
这样一家四口的平常晚餐,哪怕是粗茶淡饭的几道菜,也让他甘之如饴。
天知道他心里对这一幕场景,已经想了多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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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点。叶游瞅着跟两宝闹做一团的玄武。
9点半,玩闹欢愉如故。她再看看墙上的钟。忍不住了。
她走到这三人面前,神色严肃,对着玄武。
“我们谈谈。”
两宝正跟爸爸玩得欢呢,……眼睁睁看着爸爸被妈妈带走了,进了卧室关上门。阿姨赶紧上前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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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可以住这里。”
叶游开门见山。“我说过的,我们是朋友。”
不结婚,不做夫妻。我们现在的关系,只是为了共同照顾两个孩子。你……是个”爸爸”工具人。
你可以出家用,陪伴,共同养育,但我们各有各的自由和世界。互有边界。
玄武黑眸静静看着她。她的不婚主义,他当然懂。即使她生理上不排斥与他亲近,但,她不想走入婚姻。
那几年的心理创伤和遥远的地域距离影响,暂时消除不了。
他,不能急。
曾经,叶游学钢琴,楚玄武便学欣赏、辩音;叶游学德语,他便也学;叶游学哲学,德国几位思想家的著作,他便也看。
如今,叶游拿哲学的不婚主义拒绝他,他也只能以哲学对之。
他想了想,语气平静地应对,“叔本华有句名言:结婚就意味着平分个人权益,承担双份义务。
世上的每一朵玫瑰花都是有刺,如果因为怕扎手,就此舍之,那么你永远也不能得到玫瑰芬芳。”
“现在,你不想要这样的玫瑰。我不会逼你。”
他温和语气里没有起伏。
“那我走了,你跟他们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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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开房门,走向自己的两个小宝。把每一个都抱起来紧紧贴近胸膛,依依不舍地亲吻着。一种哽咽之意弥漫,但他不会哭。
他的最爱,不想要他,要赶他出门。
他是条罪龙,活该受这种鞭筏。他不委屈,也不怨,他是顶天立地的男人,他要坚强。
“你们好好睡觉哦,爸爸走了。”他一一抱过,小心翼翼地放下他们在地板上,转身就走。
“不要!——”
叶南宁开始没反应过来,呆呆地一直看他走向门口,突然一下子就哭了。
“爸爸……不要!不要走!”
她小短腿奋勇地冲上去,使劲抱住他的腿。这两天,都是爸爸陪她的,昨天晚上她还在跟爸爸睡呢,他的怀抱好安全,好安心吖,宝宝睡得好安稳。……怎么今天就不行了!
楚叶琛也学妹妹,去抱住另一条,他才刚刚习惯,这个家里有爸爸妈妈、他和妹妹,在餐桌上他们四个是在一起吃饭的,四个人、一个都不能少!
叶游走出来、站在卧室门前,见那人高马大的男人被一左一右牵制,小家伙们此起彼伏的哭声不绝于耳。
两个阿姨尴尬地目光躲闪、走去角落,不去看她。也猜到了刚才小夫人把楚少叫进屋是说了些啥,就是想,把他赶走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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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回头看叶游一眼。没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所谓得意,目光平静。他蹲下身,安慰着两个小宝。
“宝宝乖,爸爸明天早上就来了。”
他手指刮掉宝贝女儿润嘟嘟脸上的泪珠,他的心都碎了,被揪扯撕掰得好疼,好想留下来。但是那个大宝,他不敢惹,惹不起。
他看看儿子,语气尽量严肃。“楚叶珲,你是哥哥,要更懂事,你别跟妹妹一样闹。”
才三岁小儿,我懂个屁的事 !
他这么说完,楚叶珲也哭了,“爸爸,不要走嘛。”
……我明明还是个宝宝,硬充什么男子汉,爸爸才是男子汉,可他要走,不保护我们了……
叶南宁更是不依,她拉着玄武的手,就要往大卧室走。
“爸爸,来。”
那张硕大无比的床,爸爸妈妈和她和哥哥,都可以一起睡,她还想着今天晚上,大家就能一起睡呢……
玄武抱住了她,身子不动。“宁宁,乖。”
“爸爸走了,明天送你们去幼儿园。”
叶南宁绝望了,眼泪断了线似的往下掉,一屁股坐在地上。“我不要……不要!”
“……爸爸走了,……”
“呜呜……我不要去幼儿园……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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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让一直在冷静旁观的,那位骨肉分离悲剧的创作者和导演,傻了眼。
开什么玩笑。不上幼儿园?
那她怎么外出办事、怎么工作?
她上前搂住叶南宁,和颜温柔地安慰。“宁宁,别闹了。”
她瞟一眼玄武,向儿女们解释,“爸爸只是不在这里睡,他每天,都可以过来陪你们。”
“真的吗?”叶南宁止住了哭声,小声抽泣着、半信半疑。
楚玄武认真承诺,“真的。”
他看着女儿的萌萌黑眸,一字一句地说,“爸爸,再也不会离开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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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宝依依不舍地把他送到门口,四只乌萌乌萌的眸珠盯着他,看着他一个人那样走出去,关上那道门。叶南宁突然又哭了。
那么爱她保护她、将她捧在手心里的爸爸,他的高大背影,是那样地孤单、他是那样可怜。爸爸,好像也是在哭的。
家里所有人都能留下来,张奶奶,王奶奶,都可以留在房子里。可是这个家,就是不能有爸爸在……为什么啊。
“爸爸啊……”
她想起爸爸那样的寂寥背影,伤心欲绝,又哭了。楚叶珲如心有灵犀一点通般,也跟着嚎起来。
这两天,爸爸妈妈一起在陪伴他们,妈妈给扎小辫穿裙子,爸爸举高高抱着旋转;妈妈很温柔,爸爸很有力量;一起餐桌吃饭、坐地板上玩耍嬉闹,洗澡打水仗,讲故事,两娃觉得幸福极了,这样的情感满足,之前从来都没有过。
可是,这样的美好才有了两天,就又没了 ! 他们接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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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玄武站在门外,他没离开,听见里面两个幼童撕心裂肺的哭声,那是他的亲骨肉,他多想把他们紧紧抱在怀里,告诉他们从此再不要伤心、不要害怕。
现在开始,爸爸永远都会在。……
他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抱着脑袋,无声地哽咽起来。
屋内,三个女人费了好大劲,又哄又抱地安慰。哭泣的声音才渐渐安静了下来。
门外的男人继续蹲着,等了好久才终于擦干眼泪,站了起来。
他看着这道隔绝着他与幸福的门。
四年了!
四年了!
“我失去的东西,我一定要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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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力量,平静而又强大,它将替我们疗伤、揭穿和筛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