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来的风》3没杀他 也没杀她

*
西瓦尔会说汉语,她试着跟他讲话,通过他,跟这个“哈德里”对话。
她打量着眼前所见的房间,是个宽敞的厅堂。除了大而厚重奢华的八仙桌,落地的黑色楠木八宝格,便只有几张黄花梨木的圈椅。
一切家具用饰无不精美,不比宫里所见的差。只是多宝格上被翻得一团糟。估计是已经遭过几轮的侵袭了,乱七八糟,空空荡荡。若不是这些家具太沉了搬不走,估计也难免遭浩劫。
她便问,“我,就待在这里吗?”
哈德里懂了,跟西瓦尔交代了几句,西瓦尔就走了。
不一会儿,西瓦尔带来了一对中年男女。一个管家,一个王妈,都是这座李府之前管事的佣人。
刚才洋人过来,问谁是这里的管家,要挑几个做事的人留下来,其余人赶出去。
李管家选了些人下厨、帮佣、打扫、遣散了一大半。毕竟谁也不想给杀人不眨眼的洋鬼子做事。
虽然洋人长官说工钱照付,但还是走了一大半。她无儿无女在这里做惯了,看着那个说话的西瓦尔,也不是凶神恶煞的,这才留下来。
西瓦尔带她过来,告诉她有个小姐需要她服侍,刚才看见个洋人抱着人进的内院,王妈在院子里跪着,不太敢抬头仔细看,想来就是眼前这位了。
王妈上下打量着乌鸦,这姑娘长得真俊俏,那身旗袍的料子,一看也不是民间普通姑娘穿的。
只是现在被……
旗袍本身是开叉的,这件,开的叉也着实多了些,多了两三缕被撕裂了、布料飘着,蝴蝶纽扣又断又烂了好几个,皱皱巴巴还挺脏,鞋袜是胡乱套着的。
一股子很不体面的落魄劲儿,比之前府里的丫鬟惨多了。
姑娘脸上还有着巴掌红印,一道道明显的黑印子、灰印子,估计是哭出来的泪痕,一看就知道之前没少遭罪。
跟着洋兵,想想也能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战乱年头,漂亮姑娘都难,若不是这样,府里的老爷怎么会带着夫人小姐、漂亮丫鬟,打好包袱先细软,赶紧跑了。
看这样子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可惜了……被糟蹋了。
王妈正目带同情打量着,冷不丁看到这姑娘身后几步处,圈椅上正坐着的一个洋人兵。
唉呀,吓一跳 !
那人穿着身外国衣服,深蓝色的军装,套着半长的军靴,是个年轻后生、五官倒是长得突出还挺好看,眼窝子贼深。
眼珠子是蓝色的,像海一样深,他眼神犀利地扫过来,一对上就感觉身上发冷,不由自主地一哆嗦……
王妈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看。最近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洋兵,消息满天飞。
说他们动不动就把人拉出去,杀了。
*
哈德里从圈椅上起身,走到乌鸦身边。他太高大,跟她说话都得低着头。
他看着西瓦尔,让她翻译。
“告诉她,以后就住这里。这座房子,我住哪,她住哪。”
乌鸦听了。当着李管家和王妈的面,咬了咬嘴唇。她哭都哭过了,都没有眼泪了。哭,又有什么用。
她能怎么办?她有选择吗?她都不知道自己父母去了哪里。乱世之中,往哪里跑。
这个洋鬼子,他……
想到他刚才对自己做的事。又想到他,把另一个男人凶狠地赶了出去。
又想到,之后他给自己穿上衣服,抱来这里。
现在她,还能做什么?
西瓦尔又翻译说。
“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吩咐他们。”
乌鸦听了,黑眸看看管家和王妈,灵动地闪了闪。
入宫前她也识得几个字,是正经人家的女儿进宫,跌跌撞撞一路跑出来寻爹娘,身上的银子早就没了。
遇到哈德里之前,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群流民,抢走了她的包裹,她这几年所有的积蓄银两都没了。
她还能住哪儿,还能往哪里去。如今城里到处都是外国兵,传闻有十个国家的兵都攻进来了 !
见人就杀,见家里值钱东西就抢。那么凶险。若不是这样,太后和皇帝,怎么会逃 !
今天,遇到的是德国兵。她再走出这座宅子,会遇到哪个国家的?他们,会放过她吗?
还会,遇到,像他……这样的吗?
她刚才狠狠打他。他就……任她打。
没有拿枪直接把她给……
*
被留下的仆佣都在收拾院子、整理打扫狼藉。厨房开始做饭犒军。
大门外站岗的两排士兵,迅速将此处变成了军官的临时驻地。士兵今夜大部分都住在房子外面、席地而睡,为了防潮,在地上铺了毛毯和油布。
有副官安排了宅子各个房间,分配做浴室、卧室,军官休息室。
管家带乌鸦走进宅院最深处的主屋。老爷去乡下避难,短期内回不来了。这座宅子全是洋兵的了,连他都得听洋兵的。
有丫鬟婆子过来收拾了这间屋子。宅子建得高大坚固,没遭太多炮火的罪。哈德里一进来,就饶有兴趣地盯着顶梁各种榫卯勾连的建筑结构看。
在德国,他家族住的是几百年的城堡,都是石头建筑。这种木制的、易遭火灾、还容易被炮轰,一轰就倒,是清朝人居住房屋建材的主流。
此时夜色已黑,佣人拿来了蜡烛,这是屋子里唯一的灯光。
而他的家里,已经汽车遍地跑,街上有路灯,城堡里也安装电灯了。
这间屋子更是狭小逼仄,比起城堡房间里的宽敞大气高阔,这里简陋又落后。
哈德里既有兴趣,又皱着眉头嫌弃着。但是,感觉到身边有这个女孩,他突然觉得这种落后和原始,也不是不能接受。
佣人从井里拎了好几桶水,过来洗洗擦擦,虽然房间里设施还算干净,但仿佛怕这些拿枪的洋人不满意,便做得卖力些。
当着他的面,把桌椅板凳擦得干干净净。王妈又从大箱子里拿了干净的被褥,把床上的换了。
然后问立在房间地面中央,那个表情略呆滞的姑娘。
该叫她什么呢?
夫人?小姐? 姑娘 ?
王妈想了想,直接问了。“姑娘,洗澡吗?”
乌鸦一听,顿时全身都不自在。
她身上那么脏,刚才还被……想到刚才,乌鸦不由自主地直打颤,惧怕地看了哈德里的背影一眼。
他没看她,正在聚精会神地借着不甚明亮的烛光,打量室内的装饰和雕梁画栋。
她刚才被那样了,又是夏天,肯定要洗的。她回过神来,又压低了声音,极不自然地说了一句。
“他……也要洗……”
今晚,他一定会跟她睡一起。他身上,……也脏得很。
王妈心知肚明地瞟了他们一眼。指着卧房旁的一个门。
“一会儿水送到那里。”
她看了看她身上破烂的旗袍,“干净衣裳也放那儿。”
*
佣人都走了。卫兵托奥和雷亚把哈德里的随军皮箱子拎进来,放在桌边。
西瓦尔进来,哈德里吩咐了他几句。乌鸦听不懂。西瓦尔又走了。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哈德里走近她,看着她眼里依然残留的恐惧,牵动嘴角笑了笑。
摁着她的肩膀向一边走,乌鸦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直到被摁在一张凳子上坐下。
男人说。“Setzen Sie sich.”(坐下)
见女孩乖乖坐下,那年轻的面孔上泛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
“Steh auf!”(起来)
又拉着她的胳膊,让她站起来。
乌鸦刚开始惊讶不解,他的话和动作这样重复几次后,她突然明白了。这是他的语言。
他在教她。
1820年,德国的十岁小孩,通过教育课本就已经知道,距离他们八千多公里之外,有一个国家,有条沿山脉修建的巨型城墙,叫长城。
而1900年了,这个看上去十八九岁的宫女,对他的国度,却一无所知。
无论如何,这个姑娘不是小脚,总是与其他女孩有些不同的。
他耐心地重复了几遍,眼神有所期待地看着她。然后,听到了她重复几句的声音,说得很像。
他鼓励般地、放开了手。
“Setzen Sie sich.”
她说着,自己坐下了。
“Steh auf!”
她说着,自己又站了起来。
哈德里满意地翘了翘嘴角。不蠢。
*
他打开了他的皮箱。里面有西装、皮鞋、也有便装,还有他的个人物品。有书,还有笔记本,一叠信纸,两支钢笔。
他在整理的时候,乌鸦就在一旁安静看着他,这样子的书,和钢笔、笔记本,她都没见过,不知道是什么,瞧着有点好奇。
她小时候见人写字、在宫里见小主用的都是毛笔,小主也不常写字。更不会读、长成这个样子的书。
里面有烫金字体的小小一本。
上面写着《Die Bibel》(圣经)
不过乌鸦看不懂。
*
乌鸦从见到他以来,还没有对他下过跪。他身边来往的人,也没有跪过他。
在宫里,她每天早晚,总有下跪的时候。自从逃出来,直到现在,她还没有跪过谁。
刚才他直接把她摁在凳子上,让她“坐下”。
在宫里的规矩多,她从来没有敢在主子面前坐下过,任何时候在他们面前,她都要站着、或者跪着。
就连睡觉,也不能睡踏实了,是好几人的大通铺,睡觉姿势也有讲究,不能仰卧,只能侧着睡。
所以刚才她进这间屋子,也只能一直站着。她不敢坐,不知道应该坐在哪里。
是他让她,好端端地、在他面前坐下。
他又教了她两句,自己的“德国”话。
德国,那是哪里?是什么国家?
所有的洋人都叫洋人,她分不清德国、法国、英国、俄国有什么不同。
他们都是洋人,长得几乎一样、眼睛鼻孔乱七八糟、胡子拉碴。不过,这个人,没有胡子。
她心里在琢磨着。哈德里拿出了衣服。
是一件白色的丝绸睡衣。样式跟这里人穿的没什么两样。
他脱掉了黑色的军靴,换上了一双便鞋,是镂空的,很舒适凉快的样子,乌鸦也没见过。
他一样一样做的时候,她就一样一样地看,安安静静也不说话。因为她跟他说不了话。
当他突然解开皮带,要脱下军服时。这一霎那,乌鸦迅速地背过脸去,整个人也接着背对着他。
她忘不了这个声音,解皮带的声音……他那时解开皮带,就那样……
下午的恐怖记忆,又漫了上来。她闭上眼睛,不住在战栗的肩膀,出卖了她的情绪和恐惧。
哈德里的手一顿,静静看着她的背影。过了好几秒,才轻轻地解下皮带,放在桌上。
索性上下一脱到底,把睡衣全换上了。
连日行军,他已经多日没换过睡衣睡觉了。天气炎热,只是沿途经过河流溪水、用过井水冲凉,因地制宜。
军服,确实该洗了,他自己也受不了那味道。
*
这时,他的军官随身物品,M1895尖顶钢盔、毛瑟M1898型步枪、S98“屠夫”刺刀、弹药盒、行军背囊,全被雷亚从车里拿了进来,放在房间角落一个柜子上。
哈德里顿时目光警惕地、盯着乌鸦,浑身肌肉都充满了戒备。
他还记得她当时,不知从哪里找了根金属条,就要戳他眼睛。
他回头看看那些装备和武器,想了仅仅一会儿,走过去,把钢盔和步枪、刺刀全索性全拿过来,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
也不说话,就目光那么锐利地看看她,再示意她去看看它们。
她应该不会用枪,但是别的两样,都能杀人。
刺刀,是为步枪配套设计的。全长38公分。
帝国鹰图案的钢头盔上面,有锥形的尖顶,更是可以刺死人,也能砸死人。
*
虽然语言不通,但乌鸦不傻。
她思忖了一会儿,站起来,先拿了那把步枪。哈德里心中立即警惕,站着,也做了几分戒备的姿势。
这枪对她来说就有点沉,她手腕上没太多力气。
但是她拿起它来,搂握在怀里,在他的注视之下,把枪放在刚才雷亚进来时、放的地方,那个角落的柜子上。
明显看到那男人,轻轻松了口气。
她又把刺刀、头盔都搬运了一遍,过去放好。
再回头,见哈德里的紧张面色,全松弛了。
哈德里想了想,让门口的卫兵托奥,把西瓦尔叫过来。这个唯一的翻译,在宅子里正忙得不可开交。
西瓦尔进门,哈德里就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
他边说,西瓦尔就边掏出身边的本子,在本子上写着。
他说了很久,直到有仆人端着托盘,把饭菜都端进来。哈德里看到了才停下不讲,示意把饭菜都放在桌上。
西瓦尔撕下本子上的纸,放在这姑娘眼前。
这张纸左右两行写了些字。
左边是一串奇怪的字符,像天书、看不懂。
右边是汉文字。词语简单。
饭。睡。衣。浴。起。死。生。杀。
最下面一个,是”出恭”。
囊括了衣食住行生活日常。
西瓦尔问她,是否识字。
在这里驻军几个月,对清朝女性的文化程度,哈德里完全不抱希望。
他了解到的很多情况,就是她们不被允许上学、不能识字。皇宫里的宫女会不会,他倒是比较好奇。
规矩是,宫女绝对不被允许识字,但乌鸦的父亲是私塾教书的,小时候她跟着学了些字。当然,在宫里她不敢说自己会不少,只说能认几个。
之所以能被挑中做司衣宫女,被掌事姑姑看作机灵,也是因为她认识些字。
这张纸上的字,她都认识。当哈德里见她点头的时候,蓝色眼睛倒是亮了起来,对瓦西里说了几句。给她翻译。
“乌鸦,你只能呆在这座房子里。”
“若走出大门口,士兵会杀了你。”
翻译这句的时候,哈德里又补充说了一句,更有震慑力。
“杀之前,他们会先做别的事。”
他满意地看到,她的眼睛里,立马惊恐了 。
西瓦尔告诉她。
“这张纸左侧,写的是右边汉语对应的德语。你如果要跟长官说话,就指着对应的德语,让他看。”
“我每天都会给你新的一页,有新的内容。”
“如果你有会写的汉语,也可以写在纸上,我在旁边写上德语。你就可以跟士兵交流了。”
乌鸦惊恐地摇摇头,她不要跟士兵交流。她不认识他们,不想认识。
她也不会逃。只想在这里、甚至这间卧室呆着,哪儿也不去。
她没有银子,她逃出去,吃什么、喝什么、住哪儿?
哈德里貌似很满意她的反应,示意乌鸦坐下来一起吃饭。
*

*
西瓦尔在一旁思索着,他很忙,满宅子的人,军官和仆佣们语言不通。都在问他问题找他翻译,士兵问、管家问,仆人问,他乱得团团转。
但刚才哈德里跟他说了一个方法。
他留下那张纸。出去了又拿出好几张纸,让几个士兵在左侧抄写德文句子,都是大家在问,在关心的,让会写字的账房先生,在右侧写汉语。
写了好多张,张贴在宅子里正中心、最大那座庭院的几大廊柱上。
这样说不了话,能认字的。抬头就能看这部现场布置的中德“字典”。
德军士兵都认识文字,想吩咐什么、想要什么,把人拉到字典那里,指着那句德语,一两个识字的清朝人,就对应其旁边的汉语,说明、向下分配任务。
整个宅子的两边人,虽然仍是语言不通,但沟通效率高了很多。
哈德里长官,很聪明。
*
佣人给了两双筷子。这里可没有刀叉。她也不知道对面的人不会用筷子。
厨房是用面粉烙的卷饼、两张,还有一盆飘着葱花的鸡蛋汤,两道夏天的时令炒蔬菜,丝瓜、黄瓜。还有一盘卤牛肉、四个煮鸡蛋,四牙西瓜、两个桃子。
现在厨房能找出这些来已经不容易了,谁也不知道军队今晚会驻进来。先保证最高长官的供应。
剩下的菜和米、肉,都做好了,分给在外面露宿的士兵。德军最爱吃油炸土豆,可是厨房里就只找出五个土豆,不够炸的。
管采买的人,明天天亮才能去买食材,不过士兵会开车跟着一起去商户,能保证买到物资就是了。
而且,明天上午,要给士兵们另外找住处,不能总露天睡。
*
乌鸦早上从宫里出来,一路逃亡担惊受怕,就没吃上过饭。下午又累又受惊吓,已经饿得狠了。
这一桌子,是按他们两个人的量供应的,连水果都是双数。但即使按单份算,那一半,对她来说也太丰盛了。
入宫以来,她就没吃过一顿、有汤有菜、有饼饭、有水果,这么像样的饭。
她在宫里很少能吃到水果,小主整个夏天就赏了一次西瓜,小小一牙甜得像蜜,是摆在眼前这一牙的三分之一。
桃子,更是自从去年吃过一个,今年还没吃到过。宫里的光景一年不如一年,都不知道银子花到哪里去了。
她见着这些饭菜就想吃。但见哈德里不动手。
在宫里几年养出的规矩,就没在主子面前吃过饭。虽然面前的他不是主子,她也不敢先吃。
哈德里看着她不动,他知道,这两根小木棍是她的餐具。索性拿起来递给她。
乌鸦这才不管了,他不吃就不吃,她自己吃起来。
托奥和雷亚走进来。提着满满一筐东西,在哈德里餐桌边的地上放下。乌鸦的筷子停下,好奇地看着他们。
哈德里低头侧腰,从筐里面拿出两听牛肉罐头、一袋饼干,还有威士忌。
筐里还有干净的餐布和刀叉勺子。他打开一个肉罐头,拿勺子挖了一大勺,放进嘴里。这些天,士兵可能会缺吃缺喝,他的供应没问题。罐头还有多的。
他才咽下一口,就看到姑娘的眼神,在看着他。是那种无法掩饰的好奇。
没吃过啊,你尝尝。他端着罐头给她。眼睛亮晶晶的。
她没接,只是用筷子尖挑了一点儿,放进嘴里咂摸味道。
这是什么味儿……她皱皱眉。不知怎的,这两道秀气的皱起眉头取悦了他。
那张脸蛋上的泪水沟壑,还是灰一道黑一道的,但烛光下肤色显不出来,都是暗暗的。
只是她的一双眼睛,瞳孔里像跃动着火光一般,生动有趣。
他用目光示意她还要不要,她摇摇头。埋头开始吃桌上的菜肴。
看着她很有胃口的样子,他也来了兴趣。这样的饼,在天津是吃过的,那个叫煎饼果子,外表不像这个。
他拿起一张烙饼,饿了,吃着很香。
他第一次跟一个清朝女孩同桌而食。他从小受的餐桌礼仪教育,没想到今天竟然在异国发挥得……也融合得淋漓尽致。
这个女孩,也像很有教养的贵族一样。
安静地吃饭、喝汤、吃菜。这里厨子做的菜,她看起来很喜欢,把每个盘子最终都吃得丝毫不剩。
除了不用刀叉,跟他的礼仪几乎一样。甚至吃那两牙西瓜时,也极安静,连汁液都没乱滴。
乌鸦在宫里,有太多的规矩要遵守了。吃饭的规矩,就是其中之一。
她习惯了。
*
无论如何,宅子里留下的仆佣心神都定了。至少在这里做事,有工钱,有军队保护,有安全。
还不会流落到大街上去,被杀,被抢。谁知道一出去,就碰上哪国的兵了。
府中老爷走了以后,之前听说联军要攻城了,他们有些人不明情况,惊慌失措地往宅外走。结果炮火连天、到处都是士兵持枪对人扫射,又被逼了回来。
说附近的街道,有的宅子都已经被轰倒了。还有人,出去就被打死了,路上尸体已经遍地。
所以退回来的人,也不肯再出去了。只有那些从没出去过的,还抱着天真的侥幸心理,想出门去找家人、奔前程。
留下的人,都想着踏踏实实做事,不要惹怒洋兵。
因此,王妈和另一个小丫鬟春桃,给乌鸦抬洗澡水来的时候,都小心翼翼。
虽然是夏天,也烧了很多热水,把一个洗澡的大木桶,装得满满的热热的。
尤其是王妈,见过那个年轻的洋人最高长官,对这姑娘低头说话的态度。
哪怕是借助那个翻译交流,也能看出来,那个最高洋长官,就是很在意眼前这姑娘的。
王妈之前在大街上见过洋人,有的和颜悦色有礼貌,有的趾高气扬、鼻孔朝天。
跟洋人她们说不上话,但跟这位姑娘,他们还是能说的。
*
这间卧室旁边的小房间,给乌鸦单独洗澡用。哈德里和下属军官,另外有沐浴房。
王妈见那洋人终于不在了,便问了,“姑娘,我们如何称呼你啊?”
她随口就答。“我叫乌鸦。”
乌鸦,怎么会是人的名字。她当然是有名有姓的。
只是她不能说出来。对一个烧杀抢掠又听不懂汉语的洋鬼子,说自己的名字,是件多可怕的事。
他对她做了那样的事,难道要告诉他自己名字,用于广而告之、宣扬羞辱吗?
汉族视乌鸦为“凶兆”,而满族尊其为“神鸦”,源于“乌鸦救祖”传说。相传努尔哈赤被明军追杀时,乌鸦群集其身掩护其脱险,此后乌鸦被清皇室视为护佑政权的祥瑞。
乌鸦在紫禁城长期聚集,飞起来铺天盖地,成群结队,有专人喂养。
她就是那皇宫里两千个宫女的其中之一。像那些乌鸦一样,默默无闻地存在着,受皇城供养。
宫中月例十两,她俭省些,还能攒些银子,等着出宫给爹娘。
她14岁入宫,家贫,否则,谁会把女儿送进去。
她模样俊些,又懂事伶俐,没被派去做粗使的活儿,给一位不太得宠的小主专项服务,就是司衣宫女,负责小主四季衣物更换、整理。这也算是专业人才了。
说是五年放她出来,结果没有。
末代皇族,很多规矩改改废废,掌握最底层宫女命运的规矩,全靠小主一张嘴。
用她用得太舒心。
说是再留两年,但月例不知怎么地,也开始克扣了。若不是这场大乱,她都不知道何时才能出宫,与父母相见。
她出宫,穿了小主赏她的一件最好旗袍,拿银子买通了宫门太监,事实上,帝后离宫逃命、联军士兵撘长梯爬上城墙攻城,不管送不送银子,也已经有很多人偷偷往外跑。
身为汉人宫女,宫中规定不得缠足,这也是她能跑出来逃命的前提条件。
跑出来容易,但没想到,留在城内是个死,跑出城外,还是个死。
如今倒好,几年的积蓄化为泡影,兵荒马乱的,路上就被人抢了。
*
1898年“百日维新”期间,康有为直接向光绪帝上奏《请禁妇女裹足折》,请求以朝廷诏令形式严禁缠足。但汉族人在民间一直不遵。
王妈见她一双天足,先是呆了一呆。
宫廷之外,谁家姑娘敢不缠足。尤其是本府的小姐更是三寸金莲。也就是个别丫鬟婆子敢。
只有宫中宫女要服侍主子,和满族关外女子,被明令禁止缠足。
等乌鸦脱掉脏旗袍,眼见着她身上的红痕斑点和青紫,王妈痛惜地说一句。
“造孽哟!”
一句话,乌鸦又落了泪。今日所遭遇种种,已经让这个女孩觉得绝望至极。不仅在天地之间无依无靠,还被陌生的洋兵抓住,不知未来如何。
如今再回去皇宫是不可能的了,但是在这里,这又是什么地方?
在那洋人面前,不能说话不能表达,像个哑巴。
只有在同胞面前,才能说句话。
她讲了自己的遭遇,抱着胳膊又哭了会儿,用热水抹了把脸。

暂无评论

发送评论 编辑评论


				
|´・ω・)ノ
ヾ(≧∇≦*)ゝ
(☆ω☆)
(╯‵□′)╯︵┴─┴
 ̄﹃ ̄
(/ω\)
∠( ᐛ 」∠)_
(๑•̀ㅁ•́ฅ)
→_→
୧(๑•̀⌄•́๑)૭
٩(ˊᗜˋ*)و
(ノ°ο°)ノ
(´இ皿இ`)
⌇●﹏●⌇
(ฅ´ω`ฅ)
(╯°A°)╯︵○○○
φ( ̄∇ ̄o)
ヾ(´・ ・`。)ノ"
( ง ᵒ̌皿ᵒ̌)ง⁼³₌₃
(ó﹏ò。)
Σ(っ °Д °;)っ
( ,,´・ω・)ノ"(´っω・`。)
╮(╯▽╰)╭
o(*////▽////*)q
>﹏<
( ๑´•ω•) "(ㆆᴗㆆ)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Source: github.com/k4yt3x/flowerhd
颜文字
Emoji
小恐龙
花!
上一篇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