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来的风》2-4 上学 给我跪下 打回去 金杏

*

在赵杏来德国的下一个月,8月。

18岁的庆国亲王载沣,被选出使德国,应德国在《辛丑条约》中要求,为克林德公使之死专程道歉。

选载沣,一是因为他是庆国那位锐意向西洋学习、改革的光绪帝之胞弟。二是因为,他从未与义和团有过牵连。

他乘坐德国舰船“巴伐利亚号”从上海出发,一个月后到达德国。但在见德皇的礼仪上,遇到了大麻烦。

傲慢的战争狂人威廉二世,要求庆国使团全体代表,向他跪拜道歉。

理由就是: 道歉,要有道歉的诚意。你们跪来跪去那么喜欢跪,就都给我跪下!

这事都怪满清。满朝要培养全员“奴才”。之前的宋、明朝廷,还没有这么大面积跪的。

事实上,德国也并没有跪拜这种外交仪式,只不过是想以此羞辱庆廷。

载沣坚决拒绝这一无理要求,说,“宁蹈西海而死,不甘向德皇跪拜”。

谈判一时陷入了僵局。

*

而在米斯巴赫小镇,八月底,赵杏可以去镇上教会学校、入学了。

有艾徳勒克出面,没有身份证明的赵杏,依据1900年生效的《儿童和青少年救助法》拿到了一纸身份证,成为家族收养的庆国战争遗孤、女仆。

哈德里肯定不能自己收养赵杏,年龄不符。虽然他想逼父亲就范,让家族直接收养,也没有得逞。

这完全是哈德里单方的“慈善”意愿。确实有部分德国贵族通过收养,来彰显自己的社会责任感,那当然是对自己日耳曼的同族孩子。

还有一些犹太人富裕家庭,也会收养孩子,但那得跟他们有共同信仰。

詹尼尔有着传统容克贵族的傲慢、偏执,顽固地注重自己家族的尊贵血统和传承,绝不答应做什么赵杏的养父。

在他心中,看在长子去庆国作战、拿回不少宝物的面子上,赵杏的地位,仅仅限于在这座城堡里,可以由女奴变成女仆,但是成为养女,想都别想 !

家族对外曾公开说,这是半个养女,实际上还是女仆。

总之,詹尼尔被要挟着”喜当爹”,虽然没有让儿子得逞,那他也很不高兴。他看赵杏的目光越来越冷,简直是讨厌透了。

*

赵杏,即将开始在教会学校的学习。她需要尽快掌握德国孩子初中程度的知识,为她以后在此地的顺利生活奠定基础。

比如,自然、地理、阅读、书写、认识世界。

1888年,庆廷曾选派5名天津武备学堂优秀毕业生赴德国学习军事,段祺瑞因在炮科演练中表现突出,被李鸿章赏识,成为其中之一。

他在柏林军事学院主修炮兵技术,并在克虏伯兵工厂实习,参与大口径火炮实弹发射训练。

在多年之后,他主持北洋新军炮兵训练,被誉为“中国最早的炮兵司令”。

但1901年,朝廷仍未对德国派遣更多留学生。

此时来留学的日本人,是东亚的外国人面孔。赵杏一度被认为是日本人。在柏林、慕尼黑、莱比锡大学,有来自各国的留学生。而日本学生也不少。

她的名字叫“Zhao Almond”。

Almond,是德语的“杏”。这个水果成了她的名字,身为教师的牧师迪特读出来的时候,自己都笑了。

迪特教授阅读、自然、宗教,对赵杏这个年龄很大的学生比较关注。毕竟这是艾徳勒克家的外国养女,他也好奇。

*

这个小镇算是农村,有两大传统容克贵族,一是艾徳勒克,二是塔布尼。

艾徳勒克的产业,在父子俩齐心的情况下,已经走出了乡村,在慕尼黑那样的大城市里,涉足矿业、制造、建筑等,发展速度突飞猛进。

塔布尼家的长子舒克比哈德里小不少,比霍斯大一岁。两家祖辈都是参加过普法战争的,有战场中的生死友谊。

两家的关系还算友好,但随着艾徳勒克的日益壮大,塔布尼家略有不服,也是有些羡慕嫉妒。

霍斯在市中学里,比舒克低一年级。这样的中学,其实是全收男子的军事训练学校。

舒克知道霍斯家来了个庆国女奴,很感兴趣,要霍斯把人带出来看看、玩玩。

“霍斯,你家有个庆国人?听说是你哥哥带回来的女奴,还长了一双小脚,我们都没见过那种小脚。你带她出来,让我们看看呗。”

可在霍斯和弟弟心中,赵杏是朋友,是哥哥给他们带回来的庆国玩伴,可不是什么女奴,当然不答应。

霍斯郑重地解释。“她不是女奴。”

那舒克就更好奇了。

“那你们把她放在家里,干什么的?”

霍斯蓝色眸子里,暗含挑衅。

“这,不关你的事吧。”

这次打探不欢而散,可舒克当然不肯善罢甘休。他叔叔是皇帝的外交大臣之一,最近他听叔叔回来说,庆国皇帝的弟弟、一位亲王来柏林道歉,但是不肯对德皇行跪拜礼。

叔叔说,庆国这个国家,明明人人都会下跪的,是他们的礼仪。连平民百姓家的仆佣对主人,日常都跪。

可如今战败了、杀了我国大使,居然还不对我国皇帝行礼 ! 这哪是来真心道歉啊,这说明,还是没被我们帝国打服。

德意志对少年的爱国主义教育,早已经成功到军国主义、唯我独尊的程度了。

舒克想了想,这哪里能忍 ! 他当然生气,想让庆国人下跪,可找不到人啊。但是,艾徳勒克家里,恰恰是有个庆国人。

霍斯不让他去艾兰德城堡见赵杏,也不把人带给他瞧。可听说,那女子居然去了教会学校上学。

艾徳勒克家怎么搞的,竟然让庆国女奴去上学 ?!

舒克心想,好啊,我不进你家,我去学校找她。

为这事,舒克还特意逃课了,要来解决庆国人不对德国人下跪的问题。

赵杏在教会学校里刚刚熟悉,这里的学生,年龄参差不齐,家境也不均等。

书籍、学具都是教会统一提供,但服装、举止能看出来背后的家庭环境。有的学生家里很穷,穿的鞋子都是破旧的。比如父亲是鞋匠、屠户、农民。

赵杏穿着不华丽精美,但服装的衣料很好、样式也新,哈德里让服装厂特意给她做的上衣长裤,方便骑自行车。

在两大护法的保护下,她终于学会了骑车,只是那小脚蹬得费力一些,但肯定比走路快。

有两个佣人的孩子伊莲、杰夫,还有霍斯、卡尔,每天早晨五个人一起去上学,从城堡出发,有一段路能做个伴。

她跟霍斯冰释前嫌之后,两个人又好得很。在路上霍斯教她哼唱德国民谣。吹口哨。捡狗尾巴草和野花装饰车把手。

少年们骑着自行车,在起伏的草甸农田间,在清晨的晨雾间,自由自在结队而行。

不过霍斯、卡尔中途就拐去了市中学,她得跟着伊莲、杰夫去教会学校了。

她随身的物品,还是挺精致的。知道她要上学,埃莎送了她新书包、手帕、扎头发的蝴蝶结。

她那双小脚,市场上没有合适的鞋子,布鞋、绣花鞋都不经穿,哈德里让镇上的鞋匠,按她的尺寸,单独给做了两双耐穿些的手工皮鞋。

而她的举止礼貌、得体,实在也能看出来原本就有些教养。不止如此,她显然已经会了一些知识。

牧师迪特观察了两天,很快就知道了她的知识水平,其实并不算低。便让她协助维护学生们的秩序、收集作业。毕竟她年纪算挺大的。

*

可这日,学校里闯进来了七八个男孩,一看就不是这里的学生,里面金发碧眼的居多。

他们嚷着,“庆国人!庆国人呢!”

走在学校的教室之间找。没嚷两句就停了,因为已经看到了与众不同黑发、黑眼睛的赵杏。

领头的舒克长得是金发、眼睛偏绿色,五官也挺端正的。

舒克走过来,第一眼见到这个庆国女奴。竟然还……长得蛮好看的。不丑。

可再看到赵杏那双穿着精致漂亮皮鞋、尺寸却不伦不类的小脚,舒克就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哈,真的是小脚啊!”

“好奇怪 !这是畸形啊!”

“这骨头,是断了吗?”

“那半只脚,是被刀砍掉了吗?”

“不会吧,砍掉了脚还能走路?”

“可是她能走啊!你们看。”

男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说着,把小杏当成动物园里的奇观。

舒克走到赵杏面前,对她道,“你是庆国人?”

他的目光和表情中有没有敌意,赵杏当然能看得出来。她点点头,“我是。”

舒克看着眼前女孩会说德语、神情不卑不亢,和他原来想象的不一样啊。

他带这些朋友来,是想让她……的。他低头看着赵杏那双小脚,突然想到了别的主意。

“你的脚,为什么只有一半?”

小杏不明白对方要干嘛,看他们又像是不怀好意,小杏当然不想理会。她礼貌地答。

“这与你无关吧。我不想回答。”

舒克没想到这战败国女奴,竟然还硬气地很,这句德语还挺流利。

那可不,在艾兰德城堡一个多月了,大家对赵杏友好、照顾,一半是因为哈德里的吩咐;另一方面是两位夫人也在关照。

赵杏自己,也是有些情商的,与人为善。就没被为难过,当然硬气。

但舒克大少爷的脾气上来了。今天本来就是来找事的。

他看着那小脚有了主意。对着自己的伙伴们喊,“你们好不好奇? 想不想看看庆国女人的小脚,长什么样子?”

“想啊!”

“当然想!”

这些人这辈子都没有见过。猎奇心理占了上风。

舒克板起了脸,表情严肃,对小杏说。

“脱了,让我们看看。”

在男孩面前脱鞋脱袜,就算不是庆国女子的最大忌讳,对任何德国女子来说,这也是羞辱。小杏当然不肯。

她扭头就走,不想理会这些人。可是,她一转身,舒克就一伸大长腿绊倒了她,小杏扶住了旁边的立柱,才没有摔到地上。

她愤怒地道,“你干什么?”

舒克一把将她推倒在地上,伸手就脱了她一只鞋子,又快速揪下她的袜子。那只畸形、脚趾扭曲,又有丑陋割痕的小脚,呈现在众人面前。

男孩子们都屏住了呼吸。长得这么奇怪,这是人的脚吗?这是什么动物的?羊蹄? 马蹄?

小杏气急了。你们怎么这么混蛋,她扶着柱子赤脚站起来,就要去抢舒克手里的鞋袜,舒克随手一扔,就把鞋袜扔到了一扇大窗外。

外面是泥地,鞋子倒栽葱扎在有水的泥浆里。

“这么丑的脚,穿什么鞋子!”

舒克道。不,今天他的目的不是来看脚的。他注视着面前这个奇怪的女孩,她有一张看上去还算顺眼的脸,那脸庞并不令人生厌。

可是那脚实在是,……噫……吓人。

赵杏要出去捡鞋子穿,几个男孩拦着不让走。此时,学校里看热闹的孩子很多了,都看见了她那只光着的脚,议论纷纷。

伊莲和杰夫是艾徳勒克家里的,可年纪不大,在人群里站着,看到是舒克少爷搞事情,哪里敢出来说话。

小杏心里都飙了泪,可这里是德国,只有她一个庆国人。她上学也没几天,没有朋友。别人都在看热闹,没有一个想帮她的。这些男孩要干什么?

“让我走 !”她大叫。

舒克冷冷看着她。庆国人就是这样的,明明战败了、明明弱小到不堪一击,还挣扎;明明该立即下跪,还偏偏死撑站着。

他厌恶地看着那只脚,内心中涌出一种复仇般的快意。

“你跪下。”舒克傲慢地道。“跪下求我们,就把鞋子还给你。”

他又加了一句,“你们庆国人杀了我国大使,本来就应该跟我们道歉。”

小杏咬了咬牙。我不跪。我已经许久未跪。

我只对我的恩人、对我敬爱的人跪,不会对你这种欺负我的人跪。

在庆国,德国士兵都是帮我的、救我的,从来不让我跪。怎么到了德国,要对你跪下。

明明是你欺负我,还让我跪下道歉。我才不!

小杏是个跟男子打过架的。她不怕。

此时,她一心要推开拦着自己的那几个男孩、去找回鞋子。但是她一动手,对方也怒了,尤其是舒克。

他见这女奴非但不跪,还推人打人,上前就把小杏推倒,摁在地上。

让她脑袋抵着地,喝道,“你跪不跪?”

小杏挣扎着,眼泪崩落,这样的屈辱,已经很久没有了。上一次,还是在园子里被俄国兵凌辱时。

那些恐怖的记忆袭来。她愤怒地吼道。“我不跪 !”

她疯狂地挣扎着,本能的反应是要打回去。如今她力气大了很多,她又踢又踹,双手攥成拳头,“邦、邦”地砸向舒克的脸。

舒克完全没想到她竟然会还手,没留神让她打到了两下,松手就去捂自己的脸。

小杏一站起来,就把舒克推得后退几步。像头蛮牛一样。她在城堡里天天好伙食,吃牛肉各种肉,又晒太阳劳动,营养跟得上肌肉长得结实了,身上自然是有劲的。

舒克没想到一个庆国女奴,还敢打自己。他可是个平常就爱揍人的。气得马上就要上去施以拳脚。这时,牧师迪特匆匆来了。

“住手!住手!”

迪特看着现场。他也是第一次见到一个人的脚,长成这个样子。他更看在眼里的,是小杏控制不住的嚎啕大哭。

在异国的孤立无援,让小杏难以遏制此时的羞耻和痛苦。她的脚,就是跟别人不一样啊,那就应该被人这样羞辱吗?

舒克看见这女孩哭成这样,倒是怒火也散了些。但是,他可不会道歉。这女奴还没对他下跪呢。

迪特沉默了一下,看向舒克。这是本地第二大家族、塔布尼的长子,他做牧师的当然认识。

庆国是在哪里,跟德国之间发生了什么,他也知道。

哈德里本人特意来教会学校,给这个外国”水果”办入学,很是重视。要老师们多照顾她。

如今,当然不能用什么“神爱世人”、“所有人在上帝面前皆平等,无论身份、地位或种族”等话,来劝住这位少爷。

但是,另一句话更管用。

“舒克先生,她是艾徳勒克家的人。你这样做,对两家不好吧?”

这话太管用了。都是长子,可舒克和那家的哈德里,可差了太多。一个已经快是家族中流砥柱了,一个还在上中学。

舒克想起哈德里还直接在巴伐利亚军团中,三年多就干到了少校。年纪轻轻到那个级别,尚武的各个容克贵族,心里对比起来,也是很怵的。

他悻悻地看着赵杏,今天还是没能让她下跪。不过,以后有的是机会。带着呼啦啦一大堆人就走了。

迪特让学生们都散了,先捡来了没扔出窗外的袜子,让小杏穿上。又绕到楼后面的窗外,捡到了那只鞋子,拿布巾擦干净污泥,递给她。

迪特眼睛亮晶晶地,闪烁着温暖的光芒,看着小杏。

“杏。……”耶和华不像人看人,人是看外貌,耶和华是看内心。””

“”外表的缺陷,并不可怕;心灵的缺陷,才最丑陋。””

他温柔地摸摸小杏的脑袋。

“不要伤心了,穿上它,回家吧。”

*

小杏哽咽抽泣着,推着自行车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离城堡步行的话,要四十多分钟。可她不想骑车了。

刚才的经历那么屈辱,就像将她衣服全剥光了、示众一样。

她神情悲戚,流着眼泪。此时,她好想念乌鸦姐姐啊。姑娘,你带着小宝,在那个天堂里,过得还好吗?

一定挺好的吧。因为,你是一双自然的大脚啊。

可是,姑娘,姐姐,我该怎么办?他们这样伤害我,我要怎么去阻止?

她是个胆大的。一边哭,一边想着,明天该怎么办?

若是那些男孩再来,她怎么才能打得过他们。今晚回家,要从城堡里找找,拿什么东西可以防身。

赵杏从来没对人说过,自己有个弟弟。对长官、对姐姐,对谁都没提过。

因为她不能提。每次想起来,心里太痛了。她想把那些回忆忘掉。

自从生了弟弟,她在家里就更加可有可无。爹娘更喜欢弟弟,弟弟才是娘亲总抱着不放的人。

过年杀猪,会因为她多吃了一块肉,母亲拿着扫帚,揪着她的脑袋打。弟弟在一边笑。

她缠足,也是因为娘总说,要好好缠,以后嫁个好人家。

咱们家穷,弟弟还要娶亲,得有富人家的看中了你,才肯出更多的聘礼,给弟弟娶亲。

不缠出小脚,就算一张脸长得再好,又怎么嫁得出去,没人要。

她再不想缠,也不可能。为了让脚趾骨折叠,娘听人说的法子,用碎了的碗渣子,将上脚板的肉割开缝,把脚趾掰下去,用布缠紧,让伤口长在一起。

这样,脚就会很小很小、不长了。

这样做了以后,伤口很快就溃烂了,她夜里疼得直哭。

“娘,求求你了,把布拆了吧。太疼了……”

娘说,“哭什么哭 ! 忍着!”

她流着眼泪忍着,泪水浸湿了枕头。双脚一直血肉模糊着,还散发出臭气。娘也不给她放松。

只是上了止血的药,换了新的布,接着缠。

快一个多月,伤口才算长好。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不能有一双正常长着的脚。

因为缠了脚,便走不了远路,干不得重活。家里的杂事、做饭、打扫便都归她。

爹娘却总是说她给家里出不得力,是个吃闲饭的。

到十三四岁就开始说亲,在村里,她的脸蛋漂亮,早就被看中了。两户地主家都想娶她,……做妾。

听说一个四十多岁,一个五十多了。都有老婆,就是想娶个小的,给他们生儿子。

联军入侵前,媒婆已经来了家。

爹娘盘算着哪家给的聘礼多,就许给哪家。那时候,她还是个只能在家干点农活的,喂猪,收拾柴火。

不识字,也没见识。她甚至都不知道,“妾”,是干什么的。

战火一来,家没了,弟弟也没了,他们都撂下她,逃命去了。

她一双小脚,走不得路,爹娘不想带着她逃。

爹娘走的前一天晚上,她听见了他们在商量。

“不带她,……那些洋兵杀人不眨眼啊。”

“带上她,咱们都跑不了。”

“唉!可惜了,本来能跟张大户家结亲的。”

“张大户都跑了!反正聘礼都送来了,拿着聘礼走吧。”

“对。长顺以后还要娶亲。不管了!”

次日清晨,她看着收拾一空的家,坐在门槛上发呆。爹娘带着弟弟都走了。没有人要她了。

也没有人拉她去做妾了,那两户地主家,也跑了。

一个小脚的女孩儿,从此后就依靠天生地养了。

聘礼里有一包衣服,爹娘没带走,她索性就换上。

联军炮火轰击,房屋纷纷倒塌。她走不了,也无处藏身。村里除了被遗弃的野狗,没活人了。她就和野狗争食物。

在村子里各个破房子里,找水喝,找粮食吃。

和她抢吃的,何止野狗,还有一队一队经过的洋兵。

听见他们的声音,她就躲在柴火堆里、土炕下面、杂物堆里。她看着那些饥肠辘辘的洋兵,也在到处翻找吃的。

她把地里能找到的青菜、土豆、红薯,还有没有跑掉的鸡下的蛋,也藏在了柴火堆里。

她躲了一个月,很不幸,这天被几个兵发现了。

那些人像发现了稀罕物件一样,把她从柴火堆里拉了出来。

几个人嘻嘻哈哈地笑着,不知说了些什么,一个兵把她推倒在破床上,就开始解皮带。现在她当然知道了,那是德国兵。

正在这时候,门外来了个身材高大、气势凌厉的军官。他一句命令,就让士兵们都立即站成一排。解皮带的,赶紧扣紧了皮带。

那是哈德里。

他进来,审视地看了一番。然后吩咐士兵。

她被装上运军资的车,后来,车上又装了小杏。一路上,没有士兵再对她们做什么,吃的东西和士兵都一样。晚上就睡在车上,给她们一床被子盖。

她和小杏的心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不知道等待她们的命运是什么。

之后进了城,被带进李府。她看见了乌鸦姐姐。从那第一眼,她就知道。

她有了家。

赵媛,是她的姐姐,更是她的娘。是她新的命 !

她没想到姐姐会那样离开,她原本想,一辈子都要跟姐姐相依为命的。

*

此时赵杏的心中,并没想到求助哈德里。长官那么忙,常常在外面好几天才回城堡。

他经常问她需要什么,即使她没说,也总是给她礼物,有霍斯和卡尔的,就有她的份。当然,也有给妻子埃莎的。

长官已经给了自己这么多,她怎么可以再去烦他。她要靠自己。

在庆国,她当时都能去保护怀孕的姐姐了。如今,她要自己保护自己!

城堡里,早回家的霍斯到处在找赵杏。往常这个时候,她早回来了啊。今天去哪儿了?

霍斯骑着自行车就出来,往教会学校的方向去找她。骑了好一会儿,才看见赵杏推着车,一步一挪地慢慢走着。

那形单影只的小身影,在夕阳下、大自然草甸的金色光晕间,显得是那样渺小又孤寂。

霍斯碧蓝幽深的瞳孔一缩,心里也不知为何,抽痛了一下。

他赶紧蹬车,待骑近了一瞧,看到赵杏黑发散乱、蝴蝶结歪了,脸都哭花了。

自从她来家里,还从没哭过呢。

“杏,你怎么了?”

小杏不想说,她被浓浓的屈辱感笼罩。今天,领头的那个本来还要打她的。她肚里还有孩子,被推了好几次,幸亏身体没有事。

难受和痛苦的不是身体,是那颗心。甚至,她也不知道那些男孩是谁,也不认识。

小杏看着霍斯关切的眼神,欲言又止。沉默地走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这句。“我没事。”

霍斯和她一起推车走,侧着脑袋,不停看她的表情。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他会弄清楚的。不过这时候,得让“水果”开心。

“杏,我今天在学校里学了拉丁文。”他转移她的注意力。“你要不要听?”

“拉丁文,是什么文?”

霍斯索性把车停在一棵大树下,让她也停下。

“笔记本给我。”

他伸手,赵杏从包里掏出来递给他。

霍斯在上面写了好几个拉丁词汇,一个个教她。

此时,德国军事院校的高中年级,也不是普通孩子能上的,都基本上是贵族阶层和有钱人家孩子垄断。

文科中学以古典语言和宗教理论为主。核心课程中拉丁文、希腊文,每周占比最高。德语文学相当于语文课,还教宗教、伦理学。

这些拉丁文,赵杏在教会学校一辈子都接触不到。甚至埃莎也是学不了的。但城堡里有藏书的图书馆,如果她们想学,可以请家庭老师去城堡里教。

哈德里知道知识的力量,连自己家佃农的孩子,都鼓励他们去读书,更不会阻止自己的妻子埃莎。

那些奇奇怪怪的符号和文字,立即吸引了小杏的注意力,她忘记了难过和哭泣,去看霍斯给她讲的。

霍斯对自己想法的奏效很得意,跟她讲了好久,直到把当天自己学的,都教会了她。

夕阳下,这一对少年在树下坐着的身影,被起伏的草甸丘陵遮挡住了,谁也看不见。

*

霍斯虽然在军事学校受的是斯巴达式教育,摔爬滚打、格斗都是常事。

但他斯文得很,又不像哥哥去了军队历练,之前都没正经跟人动手、打过架。

他秉性喜欢绘画、音乐、航海知识、读书,还拉小提琴,打小的梦想,是做一个老师。

但是占据国家权势地位的容克贵族,传统非常顽固,就是长子继承制。长子可以继承家族全部财产和地位,而其他的儿子,则要自谋生路。

这比庆国的嫡子、庶子继承规则还要苛刻。父亲去世,那些庶子多少还能得一点儿遗产,而容克的非长子,基本上什么都得不到。

即使爹妈是“一夫一妻”制婚姻,其他儿子跟长子都是一个妈生的,也得净身出户。

那么这些儿子是什么出路 ? 就是鼓励他们青年时代就练体能、从军啊,去打仗、去抢、去挣军功、提高军衔,为自己奔前程。

这也是国家整体尚武、军国主义滋生的原因。

所以哈德里的一个叔叔汉克,自从率军队去了非洲殖民地任总督,还乐衷于此、都不爱回国了。因为去那儿能当土皇帝,留在德国本土没地位、没财富啊。

同样的,摆在霍斯面前的出路,也是从军,上军事院校、当军官。

哥哥哈德里服役从军、是之前他的个人兴趣,也是家族下一辈军事精英的姿态和代表。

但现在哈德里放弃了军功,下一任家族“兵王”,就得是霍斯和卡尔。

就算他们对从军没兴趣,可是家族要求男孩在12岁,就进入预备军官学校,接受军事化管理和体能训练、斯巴达式教育。未来至少服役一年,先获取候补军官资格。

他们上的所谓市中学,就是具备传统军事训练功能的院校,里面没有女孩。毕业出来的都是送去做军官。

体能、素质锻炼、包括打猎射击各种,都得练。

不止如此,艾徳勒克也重视人文知识。从他家祖母开始的规矩,贵族教育全方位的,绘画、音乐、乐器、马术、剑术通通都有。

还有,德国贵族高度国际化,简直是跟俄国、英国、法国、奥地利、匈牙利各国王室都有联姻。

要往上层走,那要学的语言就多了,除了德语外,英语、法语、俄语、奥地利语、西班牙葡萄牙语都可以学。就说这语言学习压力,也是蛮大的。

城堡里每日都有邮童,给伯爵家送来英文的《泰晤士报》、《伦敦新闻画报》和法文的《费加罗报》、《罗马独立报》,德语的《布加勒斯特日报》等等。茜茜公主就会九种语言。

过去的贵族子弟成年后,未来不知道要参与统治多少国家,语言是他们的治理工具。就像哈德里去了庆国,也学了不少汉字呢。

若一个德国伯爵是个粗鄙的乡村地主,只会说德语,在世家豪门里那可太失身份了。

哈德里三兄弟都是语言学习大户。从八岁起,就得给伯爵父亲念报纸。以法语、英语为主。

现在当然,念报纸的活儿,归最小的卡尔了。

当然,这些报纸赵杏都见过,那些语言和文字复杂得,她看了想挠墙。

霍斯和卡尔不是在学校上完课就算了,家里还有小提琴、钢琴课等着他们呢。

现在有了赵杏,霍斯就会拉她一起学。不过赵杏的兴趣,却不在这些高雅的事情上面。

她喜欢,务农。这个庆国河北农民的出身,刻在骨子里了,即使跨海而来,都改不了。

今日跟霍斯回了城堡,赵杏说自己累了,在厨房的餐桌旁,匆匆吃了一盘子饭菜,就躲回屋子里面不出来。

霍斯可是有办法的,就跑去找佃农的儿子杰夫问,今天学校里发生了什么。

当知道事情始末,这位斯文少年,狠狠攥紧了、拉小提琴的白皙手指,还捏成了、初长成的拳头。

我家的”水果”,连我都舍不得欺负呢!

她一个女孩子,竟然被七八个塔布尼家的男孩围攻、羞辱,舒克长得又那么高大强壮,赵杏那副小体格,是怎么被他们摁在地上碾压的?

想到赵杏下午在农田草甸间,那么孤单无助的身影;那张在他面前咬牙隐忍,还要故作坚强的秀气脸庞。

这少年的心中,就觉得有一团烈火在灼烧。

杏,怎么可能弄得过那帮尊贵的少爷们。平常舒克就是个生事的,没事就揍自家仆佣、拿鞭子抽、拿脚踹的。可是,他竟然敢欺负我家的人!

这要是不解决,他以后只会把杏,欺负得更狠。

*

次日,霍斯先憋了一整天。

放学时,带着艾徳勒克家的堂堂表表及其他喽啰、七八个同龄男孩,直接把舒克围了。

舒克的死党们,也有很成熟的战斗意识,立即涌上来围了他们。

小镇两大友好家族的儿子第一次,以如此重大阵容对决,其他学生们都惊呆了。

要知道,他们这种学校是军事化管理的。课堂纪律严明,以铃声控制作息,学生需绝对服从,行为规范模仿军营。老师们都是退役军官。

就这……,霍斯还混不吝,要在校内直接打群架 !

霍斯看着舒克脸上还有两处青色,知道是赵杏昨天打的,简直觉得解气。他语气锋锐地警告舒克: 赵杏是我家的人,还是个女孩。庆国使节跪不跪,跟一个小女孩有什么关系。

你不要再骚扰欺负赵杏,这是艾德勒克家的人,我们会保护她的。

这瞬间,就把舒克惹毛了。

第一,舒克年纪大一岁,个头比霍斯还高,长得还更壮实。

第二,舒克是塔布尼家的长子,霍斯是次子,地位上就矮了一大截。

舒克笑了,你个次子,又不是长子,敢跟我叫板。

你警告我?你哥哥来跟我说还差不多,你算个啥?一言不合之下,双方大打出手。

军官们的子孙打架,人狠话不多,说打就打。

自然勇猛优秀,基因里就好战、必须要占上风,哪怕从没动过手的斯文人,一旦厮杀起来也骁勇,谁也不服谁,打起来都不手软。

当时,几乎人人脸上都挂了彩,衣衫全撕裂,一群少年的战况之惨,堪比被火炮轰击过。

这场近二十人的群架,先震惊了教官们。很快两家就派了人到现场,把各位少爷接走。

爹们都震惊了。尤其是舒克的父亲得知原委,觉得艾徳勒克家的人简直是疯了。

为了一个庆国女仆,你家次子就跑来跟我家长子宣战。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巴伐利亚军官团过去几十年,参加了几次对外的大型战役,都大捷归来。既往共同作战、参加军事训练,彼此可都是有很深战友情的。

我们的下一代为了个远东“外敌”,竟然会打成这样 !

什么女仆 ? 你家到底是怎么管的女仆?

都是贵族子弟,自然不会上纲上线到仇恨阶段,先回家各自养伤。而詹尼尔伯爵听到对方的嘲讽言辞后,却是气得跳脚。

那个小脚怪物,天天都不消停,这又给我家惹事啦!

艾徳勒克家待仆佣宽厚,但不代表没有惩罚的“家法”。中世纪,就有监禁、没收财产、打鞭子各种体罚,近代就是强制劳动、加税等。

那是对偷盗、撒谎、道德败坏等恶劣行为的,可赵杏犯的是哪条?

挑唆少爷跟别人打群架 ? 可那是霍斯主动去替她出头,她没挑唆啊。

还有,该怎么罚,伯爵能让她强制劳动去农场搬石头、在地牢里关禁闭 ? 那霍斯和卡尔,还不得跟他这父亲没完,也根本关不进去啊。

詹尼尔先是大发雷霆,他不打儿子,但会揍赵杏。他呵斥赵杏惹事生非,先让管家抽她一顿鞭子。

霍斯看见了,怎么可能让父亲下手 ! 他恶狠狠瞪着执行父亲之令的管家科尼。

少年那清澈的蓝色眸子,因为眼眶被打了几拳充血青紫着,这会儿都混浊了,眼神一点儿都不凌厉。

但他霸道又愤怒的气势,还是很震慑。

“科尼。不许动手 ! ”

科尼为难地看着这父子两人,他当然知道这鞭子可不好往下抽。说实话,伯爵老爷就从来没有体罚过仆人。

另外,别看霍斯年少,一副温文尔雅的学生气。但其实性子野得很,平常除了父亲和哥哥,他要犯起浑来,在家里没人能管得住。

不止是二少爷霍斯,他若真的打了赵杏,就是哈德里这位男爵那儿,也很难交代。

霍斯那眼角和颧骨的伤,都已经肿胀得老高,依旧费劲地用眼神向赵杏示意。还呆着干什么?走啊你!

赵杏看不懂霍斯的眼神,她只觉得这都是自己的错。尤其是霍斯的伤,让她心里酸楚又自责。还老老实实地站在金碧辉煌的大厅内,等着科尼的鞭子。

霍斯急了,吼道,“杏,跑!跑回房间去!”

赵杏这才清醒过来,她虽然惧怕伯爵,但看了眼那长鞭子,还是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

她迈开小脚踉踉跄跄地跑上楼。这边没有成功施行家法的詹尼尔,骂骂咧咧地看着她的背影。

再一看自己英姿俊逸的儿子,那张脸如今简直惨不忍睹。霍斯已经伤了,他也不能再揍自己儿子一顿吧。只好先让科尼放下鞭子。

赵杏还躲在自己家城堡里。詹尼尔却什么都做不了,生气极了,他蓝眼睛都快瞪出眼眶子了。

一个多小时后,余怒难消的他,咬牙切齿地对夫人塔娜说,

“我要把她赶走 ! 让她去慕尼黑服装厂、纺织厂当女工 !”

这会儿女工是有的,她们体力有限,劳动强度可不低,不可能像男人那样,持续12小时的劳作,所以收入报酬也不高,能拿男工人的一半就不错。

詹尼尔这是要把赵杏打入”冷宫”。

塔娜也劝不住他。虽然知道哈德里知道了不会同意,这必然又是一场父子间的争执。可她也制止不了暴怒的丈夫。

詹尼尔要赵杏立即收拾东西,马上、连夜离开城堡。原话是: “给我滚出去!”

赵杏面对着伯爵大发雷霆的怒火,只是耷拉着脑袋,一句辩解都没有,心中全是自责。

昨晚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使劲想对策,怕第二天那伙人又来学校找她,她想了很久,想起来有的女仆大婶会织毛衣,有金属棒针。

她赤手空拳地去对付,肯定不行。次日便在书包里藏了好多根织毛衣的针,用毛线绑成一束。如果那些小子再来欺负她,她就举着棒针束,狠狠扎他们屁股。

这样既不会扎伤人、造成人命,也会扎疼对方,算是个防身武器。

可她没想到,霍斯竟然为她,去找那伙人打架了。而且还受了伤,都是因为自己这个罪魁祸首。

想到霍斯这两个月来对自己那么好,她就更难过。

霍斯的脸伤成那样,都因为自己这个闯祸精。既然伯爵要赶她走,那她,……就走吧。

她抹抹眼泪,收拾了个小箱子,她本人的东西没多少,一个小箱子就足够。她拎着那只小行李箱,走到一楼门口的时候,没想到,埃莎此时站了出来,对詹尼尔道。

“父亲 ! 不要这样。杏,是我们艾徳勒克家的人,受了侮辱欺负,已经很难过了。”

“如果我们赶走她,别人怎么看我们家?”

埃莎看着詹尼尔,语气坚定地道,“难道艾徳勒克,就怕了塔布尼吗?”

这句话可太管用了,让詹尼尔定了定神。他生气归生气,但明明是塔布尼家的,先来欺负自家的女奴,这是挑衅在先啊。

我会怕塔布尼 ? 他家无论财力、地位都比不上我家。埃莎这么一说,詹尼尔的好胜心和骄傲自大,立马又起来了。他表情威严地一振,两撇胡子都神气十足地翘起。

这女奴,我得留着。就专门留着给他们塔布尼家的看看。我们家还就是要护着了。

伯爵改主意了。虽然表情依然很不悦。

“你留下 ! 以后好自为之。”给我安分点。

赵杏没想到埃莎会替自己说话,她感激地看着小夫人,用眼神对她说“谢谢”。

埃莎只是回了温暖的一笑。自从知道了庆国人的不幸,听说了乌鸦和赵杏这些女子的遭遇。理解了哈德里对她们的善意和保护,埃莎就觉得心地善良的丈夫做得对。

她做为少夫人,要贯彻哈德里的意志,在艾德勒克家要保护好这个庆国幸存者。

晚上,听见消息的哈德里回来了。听见父亲那决定好气又好笑。

送赵杏去工厂 ? 那敢情好啊。倒是提醒他了。

若是赵杏以后会了更多阅读、算数知识,能去慕尼黑工厂帮自己当个记账的会计、秘书、或者厂里管理女工的工头,他还求之不得呢。

不过现在,还得先让她把孩子安全生下来。

哈德里去看望二弟的伤势,赵杏也在霍斯房间里。赵杏知道伯爵不赶自己走了,就来霍斯这儿,看他的伤。

卡尔当然也在,他年纪小,没去参与,但也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

今天这场架,听说打得挺威风带劲。两家所有男孩都挂了彩,一群人都破衣烂衫。但塔布尼家的、被打趴下的小子更多。

卡尔嚷嚷着,可开心了。赵杏有点尴尬,都不知道该如何跟这位“战神”伤员、聊天。

霍斯使唤卡尔给自己抹药,但卡尔调皮、手劲儿也大,霍斯直嚷嚷疼。

在一旁的赵杏见了,便拿过药膏给他抹。这下室内就安静多了,一个手劲儿极轻、温柔地抹,一个乖乖地闭着眼睛。

哈德里一进门,看见霍斯那张脸已经肿得像包子,既往英俊帅气的精神劲儿全没了,两只眼睛上眼皮也充血了、耷拉着罩住了半只蓝色眸子。看上去真是惨不忍睹。

他鼓励地拍拍小伙儿的脑袋,夸,“干得好!”

我家的男孩就得能打。

听说赵杏被欺负当时,也揍了那个舒克两拳,他又转身夸赵杏。

“好样的,杏。以后遇到这种事,就得打回去 !”

他又瞄一眼她的肚子,眼神里满是关切。

“不过,要保护好自己别受伤,怎么打对方都没事!打伤了,我来处理 !”

赵杏心里很感动的。对自己好的,原来不止是哈长官,连他的弟弟、还有……小夫人,也都这么好。

自己是个小女仆,霍斯少爷却为她这样出头,她又能为霍斯做些什么?

入夜,赵杏看着洗衣的女仆,打算清洗霍斯换下来的脏衣服。她看见了那一身。衬衣当然是撕裂了,要扔了,裤子也扯破了,不要了。

校服虽然是那种高中生穿的,但与巴伐利亚军事传统紧密关联‌。

和军服一样的深蓝色、立领、单排扣,象征纪律与威严。这些能上高中的贵族少年男子,都是做军人的料。

大概霍斯也是考虑到不要弄脏了校服,这关乎他一个“准军官”的形象和荣誉。

这身校服的象征,就是未来的军服,不能损坏撕裂。

所以,他是先脱了外套才跟人动手的,那打起来时也顾不上,定是被人踩踏过,有个地方在地上蹭破了个洞。

霍斯少爷的衣服当然多。伯爵家虽然不爱铺张浪费讲排场,但也不会让自家少爷穿破了洞的校服。

女管家看了一眼,说,“这件也扔了吧,少爷不会穿了。”

“等等。”赵杏拦了一下,对女仆道,“给我吧。”

女仆把这件给她。赵杏认认真真地洗干净了,晾干。白日得空时,将那袖口破洞处,绣了一只带着青叶子的小黄杏。

立意就是大自然的清爽。是本地产的那种、树上刚摘下来的杏。

两天后,她将这件衣裳给霍斯拿过去。这位少爷脸上的肿消了不少,五官又恢复了端正俊美,神色又是一番“我是小爷我怕谁”的傲气。

显然已经有新的同款校服了。霍斯瞥了一眼那件旧的,本来是不屑一顾。

可是赵杏指着那”杏”,冲他得意地微微一笑。

“好不好看?”

霍斯这才注意到,深蓝色的底色上,有这么一处青黄色的图案。那颗小杏是金线绣的,落在衣料上还金光闪闪鲜活得很。

别说,这可是独家设计、人无我有。霍斯的蓝色眸子立马亮起来了,一脸欣喜地直点点头。

“好看。”

华贵的刺绣,长期是欧洲教会和皇室专享。各国国王还会专门雇佣一位刺绣匠人,负责规划宫廷各项刺绣工作。复杂耗时的刺绣,自然极其昂贵。

可赵杏是有手艺的。这来自东方的手工绣法太精细了,一针一线颜色变化都不同,巧夺天工,又很有立体感。城堡里做杂工的那些女仆们可不会。霍斯也没什么爱好刺绣的姐姐妹妹。

关键这个位置,左袖袖口一寸处,举手抬足很惹眼。无形中,就让这位少爷提升出了一种特殊、矜贵又很傲娇的身价。

就说,塔布尼家的女仆,能绣出来吗?

霍斯才不管不顾呢。当即就脱了身上已经穿的,换了这件。少年身上热气腾腾,薄衫下修长健硕的脊背弧线,像弯弓般有张力地拉满,赵杏见了心头轻轻一跳,马上别过脸去。

霍斯穿好,抬起手腕,像他哥哥哈德里平常看手表一样,神色睥睨地瞅了瞅。

这颗金杏。明天,就得去舒克眼前,炫一把 !

我家的杏绝无仅有,你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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