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我心曾有千千结

 

我一怔，他表情有让我陌生的认真严肃。生气了？

他不看我，对军哥语气冰冷，“你们怎么结账，我不管。可我的钱，该谁谁的!”

军哥诚惶诚恐，蔡平立即接上，“那是，那是，吕总，我们懂规矩。”说完，盯着我。

而我这时，就象小说里的女侠，自豪气冲天。对规矩却两个字——不懂。

吕延春一拉我的手，“回去。”

我遵命，对他毕恭毕敬。拿人的手短，虽然钱瓜分了，一张都没留我手里。可那么意兴阑珊地扔出去，都听见了响。他就是我的恩客。古典小说里，都这样称呼。

进包厢，他把我扔进了沙发角落。开始唱歌，嗓音不错，余音荡气回肠。可即使我再装傻，也能感受那歌声里发泄的怒意。

可他为什么生气？我不得其解。

一分一秒流逝，我手里连表都没有。好困啊？生物钟已到了极限。他有表能看时间，可包公脸让我不敢轻举妄动。忍着听他歇斯底里，有些歌唱了一遍一遍，我都学会了，可他却没放下话筒的打算。终于，我脑袋一歪，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梦中余音飘飘渺渺，绕梁不尽。好像有人在轻轻抚摸我的脸，伴着喃喃柔声，

“你，怎么是这样的……”

一双有力的臂膀将我抱起，轻柔到、我伸展身体四肢，换个惬意姿势，睡得更舒服……

 

有女人的地方，就会有无数台戏。要想在宿舍里每日睡到自然醒，基本上不可能。

吵嚷的声音，找东西的问答，琐碎扰人。在上铺将身子紧紧贴墙壁，被子蒙住头，拼命想留在梦里，却醒在突然的安静里。习惯性地趴在床沿看下铺，不出意料对上岳惠的眼。

“醒了？”她眼神里闪烁着隐隐笑意。

“嗯。”我躺回身子在枕上揉眼，昨天睡得太晚了……

突然意识到什么，从床上跳起来！

我怎么回宿舍的？！怎么睡这儿的？！

惠似乎心有灵犀，“昨晚，收获够大的！”

“什么收获大？”明显能听出那丝偷笑。

她下床站我耳边，笑得神秘，“吕延春半夜推门进来，吓我一跳，他怎么抱你回来了？”

“你呀，睡得真像死猪！幸亏是他，不然你吃大亏了！”

包厢客一般会很晚，玩牌打麻将，或喝到烂醉如泥。大厅过12点就没人了，那时比较安静，所以一路上我没醒。可得知原委，心里真震惊。男女授受不亲，可他，居然抱我？脸霎时红到脖子根。

岳惠吃吃地笑，“不好意思呢？”附我耳，“别小看吕延春，可不是一般家底。混了这么久，没听说对谁能这样。”弯腰枕下拿出几张钞票，“他给你的。”

我疑惑，“怎么还给？给过了。”

“你就这傻样！”她下着结论，“军哥哪敢拿你小费结账？不是摆明欺负他看上的人嘛！他呀，把那帮人帐结了，又让我给你这些，说是小费！”

什么？他？突然莫名感动。他对女人是这样的慷慨？突觉那些华丽辞藻，竟无法形容赞美这种品性。拿着不劳而获的意外之财直发愣。

蔡平推门进来，见到我笑容可掬，“小廖，晚上有个饭局，客人点名要你呦！”

老鸨见客，就像见钞票一样热情。

“谁呀？”我随嘴问问。

“吕总呗！”她嗔怪语气有异乎寻常的欣喜，比我还受宠若惊，“我总想费心把他拴这儿，还真到手了！”那神情就像丈母娘擒住了金龟婿。

我突觉好笑：祸兮，福之所伏。昨晚，恰让她赚了盆满钵满、滴水不漏。

我有些迟疑，对吕的。忘不了他脸上高深莫测的阴云、隐隐怒意。震惊于他那样对我，却无法分辨他是敌是友。在这份赖以求生、并不光彩的职业里，遇上他是福是祸？

蔡平打乱我思绪，“岳惠，帮小廖选选首饰、好好打扮。今晚他可带了不少人来。”

还了岳惠钱，竟还有剩余。下午外出短短一小时，就拥有了一条金项链。

妈的首饰，只有爸送的金戒指。她珍藏多年，轻易从不展示。这条项链，躺在玻璃橱黑绒面的首饰盒内，静静透着璀璨诱惑的光芒。虽不是富翁，我却已有挥金如土的气魄。花光积蓄买下，暗道物有所值。钱来得太容易，已失去真正价值和意义。

不是定情之物，亦非继承父母。人生第一件首饰，来自拜金的决定。惠姐有言：欲做人上人，除了会打扮，更应具慧眼。昨天的小流氓就是败笔。

“好钢使在刀刃上，会挣也要会花，”她说，“穿着没品位，装扮不时髦，入不了挑剔人的眼。他来找乐子，更要得到虚荣心的满足。”要令他乐于向人展示介绍——这是个漂亮、有品味的女人。

取悦男人是我们的生存之道，而他们亦觑睨女人的资本，即美貌、气质和装扮。这个时代男人很可怜，一心寻找梦想中的红尘知己。而知己，更易现身欢场中。

晚上的饭局，岳惠除我之外，带了好几个小姐一同。见吕延春还是神采奕奕，竟毫无倦意。他嘴角带浅淡笑意，见我之后蕴得更深，做个手势，“来！”

气势不容拒绝，目光直接令人不敢对视。乖乖在他身边坐好，他一把握住我手，无视我淡淡惊慌，低声语气饱含调侃，“睡好了吗？”

心上泛起他抱我那幕，顿时羞色满脸。低头不语，他握紧我的手问，“爱吃什么？”

菜谱被他独占，他肆意指点江山，神情旁若无人，如同只我是焦点，一口气点了十几道菜，霸道不容别人意见。张玲插口问，“要什么酒水？”

一想到那口辣喉白酒，我就直犯怵。不嗜酒，因冷观一众深受其害的脸，触目惊心。可我哪有插嘴余地，他与男人们讨论，白酒竟点好几种。那么多，猪喝醉了，都会狂舞。

点完菜气氛活跃了很多，岳惠深有心机地开口， “吕总今天好高兴，怎么喜上眉梢了？”

大家齐刷刷的眼睛向我亮过来，我只顾低头，吕却哈哈大笑，手放我腰上，自然地一揽，“心照不宣嘛。”

这举动亲昵，看似合乎规矩，不轻佻过分。可我却无法再僵直独坐，被动轻靠向他。恰巧与岳惠平静目光对视，她正倒茶，面色淡然。

酒菜上来，他一味给我挑吃的，“来，尝尝五香猪蹄，对皮肤好；这清蒸鲍鱼，味道很鲜，”他不尝，将珍肴放我盘子，仔细盯着我吃，读我表情，观察我的喜恶。一旦我吃得高兴，他就笑得舒心。

心象小鹿乱撞。他与我这样亲密依偎，神色宠溺，少女的心陡然体味到温情甜蜜。甚至感受到从没有过的温暖，看到了一颗真诚的心。不在乎别人眼光，索性放开肠胃。

本风平浪静，突然有人开口道，“吕总今天高兴，跟廖小姐喝几杯？”话音刚落，满满一盅白酒落在眼前。我如鲠在喉，难以下咽。鼻前升起的那股酒精味，几乎让我反胃、快吐出来。

想起上一杯酒，下意识看岳惠。她不动声色，亮眸炯炯盯着我。无言而语：酒量就是实力，谁也帮不了你。于是淡淡笑笑，举起杯一饮而尽。风月场中的虚伪欢呼响起，我却忍不住干咳，咽喉和胃象着了火。

“廖小姐好酒量！”那人假笑着夸我。忍着烧灼感苦笑，这样也是好酒量？

那人又满斟一杯端来，“你和吕总相遇有缘，那再干一杯？”

劝酒还是逼酒？我看他居心叵测。求助般地看吕，他目光耐人寻味。

真要喝吗？我看见岳惠平静点头——这是规矩。

酒是必沾之物，除非你能吐餐巾纸，否则，就让它进肚子。

无奈再次持杯，吕的大手却覆上来。

他拿起那杯酒，恋恋看我，唇边现出温柔笑意，居然仰脖饮尽。而后，一鼓作气，干了自己面前那杯。

“不会喝，就别喝。”他落杯，吐呐气息稳重，将我的杯收了。

举座皆惊。这是欢场酒局的史无前例。

他的双颊满蕴酒色，面酣脸热、透着陌生却张扬的男性气息……

 

二十 两情相悦亦为难

 

因为这种强烈保护欲，居然无人再敢对我落井下石。吕不让我喝，并不代表自己不喝。酒量奇佳，数杯不醉。而我重蹈覆辙，一上酒桌、就只有傻傻干吃的份。

不会讲黄段子，听着只脸红；可他听得眉开眼笑，高潮处若无其事地，揽我的腰。

已经分不清他有意无意了，这里散发着酴醾、迷醉的气氛。虽没喝酒，但满场挥散着酒精味，都能让我醉掉。血液流速异乎寻常地快、燥热不安，想找个地方凉快。

酒局出奇地长，欢场女人是恒久的话题。

“前两天在月亮湾，见了个妞，火辣、丰满得能掐出水来。”

“瞧您，”身旁小姐佯装不悦，“那您别来，还是去会你老情人得了。”

男人急忙解释，“漂亮女人多了，哪能跟你比呀？咱靠的是缘分。瞧吕总跟小廖，不就有缘千里来相会吗？”

话题又回来了？烟酒味让我迷迷糊糊。所谓酒逢知己、逢场作戏，就是这幕写照。吕见我困倦迷蒙的神情，眼中闪过不舍。悄悄在桌下牵我手，低声说，“累了？回去歇着？”

我不擅作假，点点头。他松开手，放我去，“一会去找你。”

女人们心中暗潮涌动，目光艳羡——向来酒局如噩梦深渊，而我竟然杯酒释重负。

晕头转向出门，正撞上一个人，竟是陈文革。

晶亮的双眸似笑非笑，倏然疑惑好奇。他直视我身后包间，又上下打量我的服饰。神情陡然凝重，思忖揣测。那矛盾着的严肃表情，让我心里翻云覆雨。那日的好感，让我错认与他心有灵犀，而今却有羞愧之意。仿佛曾在他面前展示的、澄净纯粹的自己，已破镜而裂。他纹丝不动，我无话可说，现场有些尴尬。

吕延春出来问，“干什么呢？”

我回头见他已几分醉意，赶忙见风使舵，向陈微点头告别，陈却毫不犹豫拉住我，“等等！你坐台了？”

煞有介事的疑问后，眼里笼上了浓重的失望。仿佛曾经激赏兴味、相知的欲望消退？

“如你所见。”含蓄的答案，坚持着莫名的自尊。

吕面上现出淡淡怒容。我嗅到那丝危险气息——

肯对我一掷重金，必代表强烈独占欲；能屈尊博红颜一笑，亦会敏感警醒。陈与我虽萍聚一场、想相识相知，如今根本不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