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镇场子

隐隐地，包厢外有吵闹声，凝神听听，大声叫嚷的就是被画王八那小子。

不待吕出言，我已推开门看走廊。果不出所料，那小子和同伴在叫嚣，不少包厢门都开了，好多脑袋伸出去看热闹。我回头看吕也过来了，便飞快地走过去。

有预感，这吵闹仍与我有关。

蔡平跟那小子正在争辩。“别管怎么样，这帐您总得结。”蔡平笑指几个姐妹，“小姐陪你们半天了，小费您总得意思一下啊？”

“少废话！”那小伙子光着上身，“别跟老子提小姐！看看这王八写的！今天我要是结账，岂不成了孙子！”

他瞥见我走近，居然腆脸笑道，“小妞出来啦！够胆！走，陪哥们出去玩！”

我见他一脸邪笑，一副恶心流氓样，心怦怦直跳。见我不说话，他伸手就过来拉我，我躲不过竟被他抓住。

“你松手！”我声音颤抖，有丝害怕。

“老子刚才就想你来着！”他笑得流里流气，“不打算让你赔衣服！要不是看你漂亮，刚才老子早动手了！跟哥们走！”

他一拽，我疼得直咬牙。几个坏小子合起伙来，姐妹们拦不住，乱作一团。

“谁在这儿撒野呐！”军哥出现了。

语气怒气冲冲，“闹什么闹！谁敢带小姐出去？”他瞪着最嚣张的那小子:“你当我这什么地方？让你们随便玩呐！”

一挥手，几个高大小伙从他身后站上来。

“干嘛！”几个小子慌了，“想打架？”

“打什么架？”军哥居然笑起来，“要么把帐结了，滚！要么挨顿揍，滚！”

几个小子脸色都不对了。军哥冲吧台做个手势，让收银的拿账单过来，“一共980，交钱吧！”

“我没这么多……”

军哥气得想发作，“能结多少？先给小姐把小费发了！”

那小子低下头去，嗫嚅着：“我，真没带钱！”

旁人笑出了声，军哥小声骂道，“他妈的，找死呐！”示意人把他拉出去。

其他小流氓，眼见我们人多势众，见好就溜。没小费的小姐，也骂着“晦气”散了。

并不是所有小费，都那样好挣的。姿色一般的，一晚最多两个台。

歌厅靠小姐维持生意，也必须维护小姐利益。无特殊原因，客人没理由不给小费。碰见这样的，下次蔡平肯定长了心眼，让他坐冷板凳。而这些小流氓，还真是百年难遇。这个台的姐妹撞了霉运。黄金良宵寸草不生。

吕向我使个眼色，闹剧终于收场，我亦不再恐惧。虽对那些女子充满歉意，但无能为力。

跟他思绪重重回包厢，一计生来，问，“刚才你说，那些钱真的给我？”

他扬眉，“当然。”

“能现在给吗？”按规矩，客人离开，才会给小费。

他愣住一秒，想都没想取了钱，放在我手里。我拿着钱，沉甸甸的。脱离义务教育的高一学杂费，也是这样的厚厚一沓。妈不放心，曾特意陪着我去教务室交费。

“真给我了？”不安地问。怕他转念一想又要回钱。

他笑出了声，将它在我手心摁了摁。“嗯。”眼睛亮闪着一丝幽暗光芒。

我飞速撂下一句，“等我！我马上回来！”跑出了包厢。

是的，我要去补救自己的错。

虽入行不深，但我现在明白：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幸运的。而小费挣来真不容易。被迫酗酒，清晨醒来双眸宿醉无神；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深深无奈；忍受流氓侮辱骚扰，这种委屈我怎会不懂？

暗夜透着媚人的香，她们却将失落伤心悄悄隐藏；寂寞不忘伪装，只为黑暗中昙花一现。高跟鞋不曾离脚踝，红舞裙秀遍全场，皓齿明眸熠熠光，却淡忘眷顾阳光。骗自己是情愿心甘，舞曲下身躯摇摇欲坠、酒绿中情感支离破碎，尊严被慢慢遗忘，信心被自我摧残，那是何人可以体谅的辛酸？全场的秋波暗送，能有几分真心喜欢？红唇如火，被饰得滋润闪亮；烟圈轻吐，似能随意结霜；丽质不过是玩物，秀色仅可供佐餐；谁说它胜似天堂？

歉疚心痛让我不安。到达大厅，见那几个女子正在等台。

跟其中一个打招呼，“刚才是你们坐台、没给小费吗？”

“是，干嘛？”艳妆的浓重眼影下，流露出戒备情绪。

凭印象确认了她们，松开手里的钱，一人发了一张百元钞。她们的木然表情里，有深深的疑惑。

良知的冲动与单纯，我做得落落大方，“对不住。刚才那事怪我。拿着吧。”

李青脸上不自然地小声说，“这事怪运气……”

我走去吧台找蔡平，“平姐，那些人的帐，我来结。”低头数剩的钱，歉意地笑笑，“可是，就这些了。”

她现出怪异笑容，军哥表情亦古怪。两人面面相觑，似乎想说什么。

身后有人拍我的肩，回头看，是吕延春。

他不笑，荧光灯令他脸色更黑、眼神幽暗，突然语调阴阳怪气起来，“拿我的钱借花献佛，你倒是大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