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孽情深陷脱身难   

 

二十一  暗潮汹涌

 

我坐在大厅，披肩长发、一袭亚麻质地的贴身长裙，颜色纯粹、裁剪简单，衬出长身玉立，精致细腻的淡妆清丽脱俗。

热烈奔放的心，早欲扬眉吐气般尽情挥洒；在浮华似梦处随心所欲、肆意妄为。

昨晚因那伙小流氓搅场，奇妙之旅中途破产；而今恰有个宠我的痴傻男人，令那失败有所补偿——活出鲜艳色彩，将清纯、青涩、保守抛向脑后。

开放不是贬义词，它将令我气质成熟、性格丰满，拥有魅力和性感。火一般的热情气息，挣扎着在少女的面孔身躯下柔婉飞升，所有目光将会专注一个：如凤凰涅槃般、令人惊艳的我。

欲念在升起，升向始料未及、前所未有的高度，俯瞰尘世间的渺小众生。想象那片心灵从未到达过的领域，它充满诱惑冒险，却无法遏制激情去追逐攀附。

想做自己。做那个陌生并自我崇拜的自己：不顾世俗目光偏见；从容接受任何伤害；在潜移默化中暗暗强大；尽情书写随意人生，能从容不迫分辨虚伪真实。

不自由，毋宁死。自由被叛逆的心重新定义，就是随心所欲、漠视适可而止。曾经的畏惧，变成目空一切。

不愿去包厢静静沉淀，让某一个人独占、欣赏；宁愿在所有人赞赏或厌恶的目光里尽情开放。

周遭越黑，越能感到被注视的光芒火焰，将自己锻烧得美丽非凡。

爱上黑暗。它令我美得纯粹真实、成全了内心企愿：那卑微的的弱小灵魂，在阳光下被视为草芥，无法被人发现珍惜；却能在黑暗放逐中找到快乐。

黑暗之花是红色的，妖艳冷酷、美丽嗜血。不甘淹没凡尘的惊世骇俗，热血沸腾的快感欲念，让它妖娆却孤独地展示。

饶有兴趣地投身舞池跃跃欲试，吕拥我在身侧，感受我的狂热。

灯火朦胧中，见陈文革独自一人大厅孤坐。

昏暗的角度，见不到脸、触不到情绪，但稍显绝望的目光，却远隔着人群奔来。

他遵循风花雪月的游戏潜规则，在吕的独占面前望而止步。

 

二十二 往事如风

 

“这里，是不能有真感情的！他们是客人，一定要分清，”岳惠对我谆谆教诲，

“对你再好也有目的。你为钱他为人。看清楚了，好男人不会在这儿现身。”

她如姐姐般爱护我，“千万别陷进去。”

她忧我年少，又少社会阅历。这里乌龙混杂，会让我失去分辨是非善恶的能力。

如今吕的确危险莫测，诱惑中一步踏错，或许将迷失本性。

我暗笑，心想她所见只是表象。我真正的性格，暗隐在内心深处。

如我般心事诡谲，怎会甘心平凡的感情？

初恋值得一辈子珍惜回味，焉能倾注在有妇之夫身上？

身处黑暗，不过想尽情放纵无拘无束的野性。层层包裹之下的内心，纯净、透明、有不堪轻触的脆弱。若不能保护身体发肤，一定要保护那颗心。

岳惠开始教我跳舞。从国标直到刚流行的恰恰，无所不授其极。舞蹈老师这里竟发展了个学生，而我为告别枯坐尴尬，努力学艺。

毕竟比数理化好学，对文艺有点先天的融合力。

大家一想到画王八的事，就觉得解气；发小费的仗义，给我结下了好人缘。很快在小姐中游刃有余。

有人教我唱歌，帮我的比不和睦的多。胆小的甚至提醒我，最近晚上别出门，那小子挨了揍，估计会报复。

岳惠曲高和寡，在这里有鹤立鸡群般的孤独。原本光辉夺目，却沦落这歩田地，靠卖笑、曲意逢迎为生，心里多少自尊化作了苦泪？即使心机深沉、不容人小觑，但显然乐于有我做陪。

人生难得知己，我深知她这心事：自尊被践踏的脆弱；曾经的如意人生被消磨殆尽的无奈。她已根本走不出，却希望或许我能走出，让她看到截然不同的希望；或与我一同沉沦，至少不再孤单。

我体味着她，而她亦洞察我的野性：居然随心所欲、随遇而安坦然面对，令她吃惊不已。

初见我的青涩、手足无措，如今翻天覆地之变，她亦好奇我究竟想要怎样？

她问，“你喜欢做小姐？”

我诡秘地笑，“喜欢。”

“你疯了！”她震惊的表情令我好笑。老练沉着如她，亦为我的变化不安，足以说明这朵花开得足够美艳。

她喃喃道，“这里哪这么有魔力？连你，都深陷其中……”

“所以别自怨自艾!” 我打断她，“既已如此，失去的均已失去，为何还逃避？”“索性去活出自己！”

她暗暗吃惊：是在这里、活出自我吗？

对知己终将敞开心扉，我点点头，第一次对外人讲述痛苦往事，“我从小饱读诗书，曾纵览古今中外名著。因此文科成绩奇佳，理科全军覆没。上高三前，我妈把成捆的书锁起来，威胁说再不用功学数理化，就全烧了，”

见她一脸惊愕，我淡淡地继续，“有这样的养母是幸运。她视我出人头地为目标和荣耀，能含辛茹苦、省吃俭用供我读书；寄托自己的人生希望于我的美好前途。而我却痛恨她做的一切！她畏惧我独立，剥夺我的个性爱好，视我仅仅是读书机器，考大学就是我的价值，一旦偏离就是残酷的暴力压制”，

我伸出胳膊，露出那些淤青伤痕，“她下手狠，我跪地求饶都不罢手。”

“我倒真没有想到……”她喃喃道。

“千载难逢，我却遇到，”嘴角的笑容凄冷，回忆中带着无奈，“她不许我做事自主，若什么都听从，又会埋怨我没主见、性格懦弱；她对我的厌恶总有理由，常常找茬训斥我，做事方式朝令夕改，让人无所适从，”

想到那些难言的委屈，忍不住鼻头一酸，“那里是家，我却体会不到温暖和爱，为他们定义的模版活着，不出格、中规中矩才能得到正视尊重。”

“若你说做小姐让我失去尊严，我真不这么想。因为我的家庭，就从没让我得到尊严。在养母对我不及格成绩，破口大骂‘没出息的东西’’吃白饭的废物！’；”

“在她一次次扔出我的书包；拳打脚踢将我推出家门、在身后重重摔上门；那时候的我，早就没尊严了。”

隐隐的痛在心上蔓延。不堪回首的往事，就是那段常人视之温暖，而我困如囚笼般的童年。

丰衣足食，让我免于流浪没落之苦，但有家的代价却是，为了养母的幸福而活。

养父前妻那些优秀的成年子女，对小学文化、几乎目不识丁的继母白眼相向。原本不般配的婚姻，演变成暗潮涌动的坚持：她收养我，是为了培养出一个人才扬眉吐气，而当发现我资质平平、非可造之材后，伤害接踵而至。

痛恨自己的满腔希望热情，付之东流，加之兄姐的冷嘲热讽，刺激她对我恨得变本加厉。

姐姐见我成绩单一脸夸张，“天哪！廖冰然数学又考20分！”她低声语气带着让我心惊胆寒的冷酷，“你死定了。”

我真的死定了。母亲冷若冰霜，用严厉目光盯着那张纸，而后一个耳光将我甩到门口。

“滚出去！”她吼着。

眼前闪过姐姐的幸灾乐祸，却一言不发。家庭暴力向来只对我一个。

这时候的我，黯然沉默走出门。身后母亲冲过来，用力推我一把，不顾我几乎撞上门楣，咬牙切齿将门狠狠摔上。

“废物！没出息！丢人现眼！”

我无处可去。有时伤心地哭，可渐渐地连眼泪都省了；也会在台阶上苦坐，想那扇门会开；后来也不再等了。

我走得远远地，在能忘掉痛的地方独自疗伤。书包里也许有一本借来的小说，在天高地阔之处，静静感受人物内心的喜怒哀乐。年少的思维，孕育出非同一般的敏感和成熟。甚至看到了母亲的卑微渺小，脆弱无知，仿佛自己有能力感受她的痛苦。

而那被压制的叛逆性格越蓄越浓，定有轻触即发的冲动。而今羽翼渐丰，何肯再内敛如前？几乎每一问题少年，都来自家庭教育的失职。而这里，我不愿孤雁独飞。被岳惠的爱护深深感动，知己感陡然生出，所以我说了很多。

“现在你反而更快乐？”她轻声问，目光柔和。

“我想做我自己，”我语气认真、表情严肃，

“从没自主过，虽然很渴望。”

她是了解我的。

热切的眸光与我郑重交汇：

昨日种种过往，仿佛昨日死；今日如初伊始，便从今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