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爱十年 下》五十八 雷霆重击

五十八 雷霆重击

 

发薪日,毫不意外地发现,金盛扣了我缺勤日的奖金,只有基本工资入账的存折,瞬间就让我回想起、刚来北京时的贫瘠。

还好房子不用出租金,不然在这种地方租房,也是让人痛心的花费。车子基本上不敢开了,我这样的驾驶技术,倒不怕费油,但违章的天价罚款,也很让我肉疼。

没钱就过没钱的日子,我有一颗随遇而安的心。不过陈琳却很细心,从我刻意节省的花费里看出了端倪。

“冰然,那车子,你怎么从来不开?”

我心里一沉,还好,这个月不开车,养路费还交得起。在她面前不想装穷,打肿脸也要充胖子。冲她嘻嘻笑笑,“怎么,周末我开车,咱们去怀柔山上玩?”

“你是不是没钱了?”她敏感地指指我的笔记本。

“下个月就会有的,股市上有点钱,不过被套了;岳惠的红酒西餐厅,我是最大的股东,不过我不想让她知道我缺钱,”见被她识破,我只好和盘托出,“我休假多,外企丁是丁、卯是卯,算得比较精。”

她走过来,“那就花我的好了。巨丰待遇不错,再说我住你这里,应该付点房租的……”

她这房租付得也比较夸张。

我去医院复查的几千块都从她卡里付的账,我一个劲地说要还要还,也在心里给自己鼓气——

我要努力工作了。除了工作以外,也想想怎么更好经营半死不活的红酒,绝不能再吊儿郎当、视钱财如粪土。

 

周末,北京秋天的郊外。火红和金黄的颜色,满山遍野地扑面而来,亦有干净地、不染一丝尘埃的局部环境,非常象欧洲的小镇。带着岳惠和陈琳,三个女人开了两辆车子上山,沿途的火树黄花美不胜收,落叶在阳光下盘旋着飞舞,飙车的车速肆虐而来,车轮后卷起层叠的叶浪,后视镜里看上去,就象电影里的秋色纷飞的慢镜头。

时光……大自然……

飞逝而去的一切总会慢慢平息,那风中狂舞的、惊涛骇浪般的鲜艳叶海,最后终将尘埃落定……

有路况非常好的柏油马路,百里内无车,金色的美景夹道欢迎,脚踩油门只管向前,一路畅通。

就是为了散散心,也不去什么正式的山头、景点,看见一处清澈的溪流,陈琳就兴奋地大叫着要停下。

拎着户外包走下山坡,来和这条小溪亲密接触。

心情不错,专门注意了自己出游的着装。一件橘红色的高领毛衣,外罩一件白色拉链线衫,再外面是细花呢的宽袖西装。脖颈上垂下长长的橘红、黑、白、米色横纹相间的一条羊毛围巾,一双鳄鱼皮的短靴,褐色卡其布的长裤显得很利落,长长的卷发在花呢的外套上奔放散下。

还好有以前的几件品牌装垫垫门面,不然现在我出门,肯定没什么钱去买GUCCI的包、夏奈尔的女装。

岳惠刚见我,早把我夸成了一朵花,“瞧瞧,这大美女现在简直是风情万种,太有女人味了!”

陈琳坐在芦苇已干枯的石头上,布置着野餐垫,打算来一次野外的大吃大喝。岳惠亦兴高采烈,把这简朴的野餐会当成小时候的秋游。

不过绝对是成人级别、少儿不宜的秋游。

她点燃一支烟,递给我,陈琳见了,从她的包里也拿一根自助服务。

三个戴着墨镜、脸庞还算年轻的女人,在秋高气爽的山谷溪流旁抽着烟,袅袅的雾气很快消失在干燥明净的空气中。

没有人对我过往的痛旧事重提,仿佛都乐于见到我此时的遗忘与轻松。

生活仿佛是如此惬意,没有任何压力的。蓝天白云下的炫目阳光、清澈奔腾的溪流、金色树林的海洋,静谧的山谷中有三个仙子般的女人,在彼此依靠着私语,这些年、那些曾颠沛流离的峥嵘往事,回忆起来,不时发出得意忘形、或泪花晶莹的大笑……

谢谢你们,我最亲爱的朋友……我站不起来了,于是爬着走……

在我爬都有困难的时候,是你们蹲下身、匍匐,和我一同在爬……一同在走……

—–

深夜,两个喝得微醉的女人,走在东单小街树叶落光了的萧条大街上。我系着长毛围巾,穿着高跟靴,及膝羊毛裙。陈琳全身包裹在粗花呢大衣内,戴了一只天真可爱的兔宝宝细呢帽子,象一只流氓兔。

刚刚经历了夜店的狂欢,陈琳自告奋勇要请我,我不假思索地就去。友谊到了生死莫逆的程度,钱已经是身外之物根本不想在乎太多。

对她的盛情,一点都没有不妥的考虑。

快到楼门前,看见有一个穿短款皮外套的女人,等在门口。我走近,眼睛睁得溜溜圆,使劲地瞪着她。

有点面熟,非常象我见过的一个人,但是又突然想不起来。

她直直走到我面前,然后用生硬的普通话对我说,“廖姐姐,我是马萨…..你见过我的……”

遗忘已久的记忆……

那个气氛温馨的四合院……绿叶红果的石榴树……一张美伦美奂、没有任何遗憾、象天山上雪莲花一般纯净细腻的脸……那个那么象他的、襁褓中的婴儿……

被酒精麻醉的脑袋有些膨胀……

心,也突然开始……好痛好痛……

我语气冰冷,借着几分醉意肆无忌惮,“我不认识你!请你走!”

“廖姐姐,我是马萨……”她的幽怨语气在呼唤我。

陈琳没我喝得多,好像比我清醒一点。她拉住她的胳膊,细细地问,“你找她做什么?”

我却叫陈琳,“别理她!上楼!上楼!”

我不要见她,这辈子都不要见她。

她比我幸福快乐是吗?

她和我最爱的男人有了一个天使般的孩子……我嫉妒……

我一见她,嫉妒的火焰几乎要把我融化了……

“廖姐姐,你听我说,——”

马萨没有被我的粗鲁激怒,居然如此耐心和有涵养,“我听志林说你们分手了……我——”

我冷冷地打断她,目光里仿佛含了针。

“怎么?你很高兴?你来向我炫耀你有多了不起?!还是你赢了?靠一个孩子就抓住了他的心?!”

她脸上有着惊慌的恐惧,被我的粗暴态度吓住了。她一定有点后悔来找我,这才知道我的暴脾气真的不是浪得虚名。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急忙辩解,“我知道他和姐姐分手了……他带了另一个女人去美国……我知道你一定很伤心,我,”

她的眼中闪烁着满心的善意,“我觉得我们现在的情况一样,我想来,想来安慰安慰你……”

天啊,这女人有怎样一颗愚忠的心?

她当她是大老婆,我是二老婆,老爷纳了第三个妾、得了新欢忘了旧人,就迫不及待地过来要拉我联盟么?

为什么好端端地,又来打扰我!?

 

我已经出离愤怒了——

我这么躲着,把自己团团围困到与世隔绝的地步,都不能换来耳根的清净和眼界的通透吗?

这辈子这个男人都不属于我,一定要和我的人生、没完没了地有着交集吗?

为什么,我什么不怨了……什么都不奢望了……还不肯放过我?

“我需要让你明白:我和你的‘他’已经没什么关系。别说他带另一个女人去美国,就是带你和你的女儿去,我也根本不介意。”

我冷冷地看着她,眼中是严霜般的拒人千里,“和他没关系,和你就更没关系,请你走!”

马萨眼里瞬间含了满眶的泪,跟唐哥这么多年,还从没被一个女人如此鄙薄羞辱。她唇角撇得难看、委屈到了极点,看着我的盈泪双眼有所不甘,但几乎是‘哇哇’哭着向门外奔去。

陈琳亦觉得我语气冷硬无情,在身后悄悄拉我,“算了,算了,走,上楼。”

 

我只想活得自我、活得安静,我只想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都不再去想他、思念他……

只因为在这爱情里我越投入、越软弱……

看见这样的马萨,我有同病相怜之感。这就是全心全意爱他的女人,可悲亦可怜的结局……

我讨厌提前见到自己轰轰烈烈热爱一场后、未来的归宿——

看,刻骨铭心爱他的女人,就是这样的下场……

一言不发地坐电梯进了屋,把自己摔在沙发上。

陈琳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脸色,在我身边坐下,像是鼓足了勇气开口,“他去美国了。带了一个马术俱乐部的骑师一起……那是一个香港来的女孩子,大厦里有传言说,他和她一见钟情…..”

在这酒醒的一刻,心乱了……

心伤了……

心哭了……

以为自己并不在乎的……以为他只是开玩笑的……一边拒绝他、离开他……

一边在夜晚做着同样的梦……他回来……在梅花遍野的山丘……一个纯纯粹粹、放下一切的男人……温暖地将我拥入怀中……

以为真放了手,心就重归自由……却掩饰不了孤独和寂寞……失恋是人生中的一种落魄……

如果之前的情感是棵树,逝去、枯萎的只是参天的枝叶,那么从现在开始,连同地下的根亦已腐烂了,没有腐烂的部分,亦被肆虐的狂风拔地而起……

是故作的骄傲掩藏了内心的谦卑,为了爱情,其实我可以放下姿态,在他脚下俯首称臣。那时年少轻狂、心高气傲,鄙视爱情是人生的全部,但真有一天失去了爱的对象,亦不知所措。试看红尘匆匆过客,有几人能与你机缘巧遇,相识相遇亦是难得,又何谈深交成就因果?

我不知道,我爱他爱到已溶血入骨,如同血缘至亲。那些我如同婴孩般在他怀中,被百般珍惜的日子,竟然成了这一世情事之中,诀别前最后的温存。

爱是苦果,我种下、我自尝。

他移情别恋了?

原来十年的思恋终有结束一刻。我什么都不怨,什么都不责。

经历了这么多,廖冰然,这人间的苦难还有什么你通不过?

眼神木然地看向悬挂在衣橱里、煞有介事笼罩了防尘布做保养的貂皮披风。

沉默地走过去,取下了衣钩。将它轻轻叠起,放在衣柜内最深的角落。

富贵繁华,终是一梦。

飘潇人世,我,独为深谷野梅,笑看浮华之世风起云落。

—–

 

芝加哥是美第二大都市,既是商业中心,亦是交通要塞。宏伟的高楼大厦直耸入云,见缝插针般密密麻麻地排列;芝加哥河蜿蜒的水际线两旁道路,种植规划着整齐美丽的行道树,可与纽约第五大道媲美。夜晚,大厦星点的灯火辉煌,倒映在河水里,折射出五彩缤纷的灯光,造就独特亦美妙璀璨的夜景。

北京只有一个角落,和芝加哥的这种现代繁荣外表很像——就是东三环的CBD核心区。那些深有古韵的胡同小巷自有历史底蕴,但与芝的这种现代化来说,尚不在一个层级。

这也是为什么唐要斥巨资入驻CBD巨丰大厦,只因为他觉得这种外部环境的相似,能让他感到投资的稳定和安全。

在唐博丰的眼里,芝加哥繁华的4年生活,他学到的不仅仅是暗黑的生存之道,更多的是对现代财富的掠夺和掌握。美国黑帮半个多世纪应运而生的繁荣,血腥与温和的双重手段、斗争与团结的发展历史,给他创造了成熟的典范——教会了他如何用黑漂白,然后再以白的身份融入更高层的争斗。

密歇根湖边的林肯公园,是芝市最大的公园,在那些孤独奋斗的日子,他和这个公园结下了很深的感情——经常持一份汉堡和可乐,就可以在公园的长椅上休憩、思考良久。

就是那时候他明白了——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黑,也没有绝对的白。芝加哥第一国家银行的敛财手段,就曾让他深深惶惑,在私有制发展到顶峰的美国社会,仿佛越自由、越容易钻法律的空子,有钱赚…..

没有人在意这座金融帝国的财富,最暴利的部分来自何处,亦没有人关注金融界道貌岸然的外表背后,实际上是对非洲军火交易肆虐的小国、雪上加霜的掠夺……

美国政治的黑暗根本不会在公众面前有任何表现,它用非常隐蔽的形式抹去了所有的猜测。

但有一点让人总忍不住会探询:全球财富为何总是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发达国家的金融界集中?

而中国私有化的步伐越来越快,沿海、北京、上海一系列大城市,国企转变为私企,美其名曰提高社会生产力,但在体制转变的间隙,也为精明人提供了无与伦比的良机——

在官、商之间寻找能紧密联系的切入点,并建立无法松弛的纽带,成了他唯一术业有专攻的思想。

而果然,他孤注一掷却成功了。

军界,他有稳重的靠山,能摆平可致他于死地的祸端……

商界,更是不堪一击,他只需灵活玩弄各方的利益,自然有不坚定的人,匍匐在他脚下……

他信奉一条能量守恒定律,转而用来描述他对财富的理解更为恰当:

“财富既不会凭空产生,也不会凭空消失,它只能从一种形式转化为别的形式,或者从一个拥有者转移到别的拥有者,在转化或转移的过程中,其总量不变。”

财富就在那里,你不夺不代表别人不夺;你夺了,也不代表别人夺不了。

 

他非常明白美国政治的精髓是什么——财富。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但在中国,国情不同。在中国,即使经济上实力已达到了顶峰,一着不慎触了政府法规,该落马时法网铁面无私、绝不容情。

这也是为什么他急于要漂白,完全做一个合法商人,依附政府,利用国家金融。朴素的历史观并没有促成他的野心,要什么名垂千古。

他只是想:做一个被人崇拜的人,其实,被他所爱的女人崇拜,就够了……

—–

唐下车,整整黑色西装,坦然地走进芝加哥SCARE俱乐部,身后是他的两个保镖、曲丛生。

这绝对是一个品尝美食、鉴赏音乐、追逐风月和欣赏美女的理想场地,一路走去,身着比基尼三点泳装的金发、亚麻色头发的各国美女云集,丰乳肥臀刺激视觉、香艳旖旎就在鼻侧。每个女人身材和表情都是一样妩媚、诱人的,甚至有的仅以金属串饰为衣,毫无遮掩、撩水成波、保养得白皙细腻的身体,象成熟的甜美水果,等待着男人启唇或动身索取……

有高大的美国男人向唐颔首,领他进入一间有着欧式靠背椅和办公桌的大厅。

厅内鎏金的顶柱、穹庐之下,错落地布置了舒适的沙发,一个明显饰为小型沙龙的中心位置,坐着普耐尔。

见唐进来,他推开身上缠绕着的、那个穿着几近全裸的女人,卷曲的长发几乎垂到腰际,容貌艳丽、五官深邃,有着印度美女的血统,身材魅惑男人视线——黑色性感的蕾丝胸罩,尚不能承托半个丰满的乳房,网丝镂空的材料几乎让白皙的肉体毫无遮拦,那粉嫩的蓓蕾跃跃欲试般地,几乎要在下一刻脱离束缚;一字内裤,仅靠一条弹性的带子维系,私密处是黑色的半个巴掌大小的三角形布料……;腰肢纤细,显得光洁的臀部曲线更为饱满;修长的大腿,细腻的皮肤简直引人一亲芳泽……

香艳野性的诱惑,足以让在场的男人血脉喷张……

更何况,她脸上满足又高潮的表情,明显又深刻地表示:身边的那个男人,刚刚在她身上做了什么……

曲丛生够性冷淡的了,但眼神直愣愣地看过去时,还是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太性感、太撩人了…….

唐心中闪过一念:当年,这个人还名不见经传,只是MIRACLE家族的一个表亲,但今非昔比,RANFLY上市的合作谈判,普耐尔成了关键人物。

他的利益网中,总会有漏网之鱼,他自嘲地想。

这个普耐尔与他毫无交情,但在这里,友谊的牢固与破裂,是一样地毫无预兆——

 

六年前,他刚来芝加哥,在街区与Roman发生激烈利益冲突,最后两派人打得几乎血流成河,彼此声称势不两立,一定要谁灭了谁才善罢甘休……

但棋输一招,某一天唐独自一人在咖啡店里,Roman带着手下得到消息倏然而至,唐嘴里的一口咖啡还没有咽下去,Roman的枪已抵到他的太阳穴。

唐笑得云淡风清,横竖是一枪,人,不过一死而已。

“开枪吧,杀了我,还有华人社团,三合会、倪氏家族,个个都比我强。”

Roman有一刻愣了神,不明白他是真不怕死还是装的。把枪上的扳机凝固在手指上足足有好几秒,却依然听不到唐的求饶。

只听到他在说一句话,“杀了我,我手底下的人,也不会给你手上送保护费,最多,塞它进你屁眼。”

杀人不眨眼的Roman居然笑了。

他‘啪’地一声把枪摔上咖啡桌,走到唐的对面站着,幽蓝的眼死死盯着他黑如深潭的眼睛,声音气壮山河地吼出:

“中国人!你说我们能不能讲和!?”

当然能。他唐博丰来美国是为了挣钱,不是为了玩命。

黑帮的友谊,利益是永恒的基础。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因为共同的敌人和追逐平安利润的目标,他们紧紧团结在了一起。

于是Roman成了他在美国的第一个朋友,是他给他提供了商机,亦从强大的MIRACLE的生意里给他分了一杯羹,带他渐渐融入了黑帮的上流社会;而那时盘踞在芝市的华人社团,行事阴险、心狠手辣亦让家族颇为忌惮。

两个风云的黑道人物开辟了史无前例的强强联手。

唐对中国人人性、心理的分析,永远高瞻远瞩,这得益于他在赵普云手下的几年历练。赵狠绝、阴暗的性格,给唐做了极为规范的指导,而倪氏、三合会在当时的芝加哥,规模并没有什么绝对性的优势,有唐这个中国人做军师,他们的一举一动背后的目的,都仿佛被唐那明察秋毫的一双慧眼看穿——

半年后倪氏年轻的掌门人暴死街头,三合会的老大脑袋被八颗子弹打穿、面目全非;芝市三十个富人街区,通通成为MIRACLE的地盘;剩下几个被黑人、或贫民区的新领袖占领,却再也没有可以与MIRACLE势均力敌的能量。

狡兔死、猎狗烹?不会。

唐博丰已经正式加入MIRACLE,成了其集团的一支分支。整个家族内部,他和Roman最为亲近。当初离美回国创办巨丰,除自有资金外,亦得到了Roman的鼎力相助。

唐很明白,利益当前,Roman帮忙是有目的的,但他宁愿相信,这种关键时刻出手,对于无情势利的黑帮来说,已经难能可贵了……

——

回忆就像昨天,历历在目。

但现在对面坐着的人不再是Roman,而是深有城府的普耐尔。

唐知道今天自己来这里,要达成的目标;也知道对方处心积虑避免与他碰面,拖延时间,是想达到什么目的……

上市如箭在弦,而协议尚需商榷,更给他压力的是,MIRACLE原本协议提供的4000万美金,是整个上市流程的关键……

若事到如今、上市之事还有反悔余地,那么普耐尔的要挟可能还不会造成燃眉之急。

但志林汇报:6日已拿到了中国商务部的上市批复函,那就意味着,和AFENIER的资金合作已在商务部报备,是以与它的股权置换或现金收购为上市资金来源的。

况且国内对企业海外上市管控越来越严格,仅仅股权换购已不能轻易得到中证监的首肯,商务部更推崇要境外企业现金收购净资产,将‘外资合股’演绎得明明白白。

他面对眼神幽暗的普耐尔,不动声色地看着那裸体的女人离开,然后轻描淡写地开门见山。

“我不远万里来跟你会面,只有一个问题要问:AFENIER的4000万美金,何时开始正式收购RANFLY的股权?”

“唐先生对上市的流程很熟,为什么在维京设立RANFLY,又同意将相应比例的权益和利润并入AFENIER,我相信你已经把利弊算得很清楚。对于RANFLY来说,规避政策监控,让你们的企业金蝉脱壳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

普耐尔站起身来,神色笃定地倒了一杯清澈的酒,向唐举杯示意,却是潇洒地扬手入喉。

“在维京注册,是为了合理避税,Roman曾建议我注册在芝加哥,不过我考虑到之后会有税收的问题……”

普耐尔放下酒杯,打断了他的话。“啧啧,这就是问题的所在了……唐先生,我认为在我们的合作中,你考虑自身的利益比考虑我们的利益多……,”

他蔚蓝的眼珠里闪烁着明暗不定的光,笑得狡黠,“不要忘了,没有MIRACLE 就没有RANFLY上市这一说,我们推荐的投资银行,和纳斯达克有很多年稳定的合作,我们在整个事情上,所起的作用不仅仅是‘举足轻重’……”

唐沉得住气,浓眉下的眼有着无与伦比地沉着与耐性。大厦窗外,遍布风城、林立的摩天大楼构成了层次分明、错落有致的城市天空轮廓,景色非常优美。

但仿佛在这个自由的国度,讨论这种锱铢必较的问题、斟酌这样束手束脚的条件,是很煞风景的举动。

他有丝不悦了,但还忍得住。在对手亮出完全的牌之前,他绝不先开口轻举妄动。

“Roman曾与你达成的协议,我认为有很多的漏洞——”

唐面无表情,“请讲——”

 

“很多年以前在芝加哥,我们家族最大的生意,不过是为富有家庭提供力所能及的保护,”

普耐尔端详着唐不动声色的脸,徐徐开言,“但到了今天,整个世界都变了。”

“唐先生在芝加哥短短几年的发家史,我冷眼旁观亦有所耳闻。从MIRACLE家族得来多少好处,您比我更心知肚明。Roman那一套,适合在我们刀光剑影的时代,到现在,我们只想控制我们应该控制的……”

他蓝色的眼睛滴溜溜地转,非常希望自己的暗示得到唐的反应。但唐的表情依旧纹丝不动。

“这么多年,你也对家族风风雨雨有所关注,外围我们依旧流血牺牲、不过在核心的内部,我们只热衷打金融牌,中国话常说坐收渔翁之利,但好像是什么鹬蚌相争来着。我指的意思,是一劳永逸——我不出手,自然有人为我垒起黄金的高塔,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唐屈指向背后的曲做了个手势,曲上前打开公文包,递给他一份文件。

是草拟的新协议。

唐在桌上轻轻摊开,手指指着新增的8项,看着普耐尔,“普耐尔先生的意思,一定是要RANFLY做不法生意的先驱了?这新增的8项条款,我想问问,如我接受了,下一步普先生还打算怎样?”

久经沙场的普耐尔,没想到唐完全没有谈判的节奏,这样看似不经意的发难倒真是从没遇到过的。他心里感到一丝冷场,但还是强硬地表明自己的态度。

“接下来,我需要RANFLY迅速合并报表,将业绩和利润注入我们的AFENIER,之后我们再履行收购协议。在实现收购后,AFENIER相应的利润、权益通过会计并报,会重回RANFLY,”

普耐尔的语气里有着昭然的命令和傲慢,“如果不这样,我无法保证你们会遵守协议。”

“RANFLY不可能、在短期内合并报表,因为我们还没有通过国内商务部的审计;”唐斩钉截铁吐出字字句句,极重地强调了“不可能”。

阴沉的面孔下深凹的眼窝,显露风雨欲来的暴戾之色。

“若我没记错,现在已经是原协议的生效期,按照协议,你们将在11月底实现收购计划,”他呼出一口气,如同呼出了暗暗隐忍的怒意,“我们在国内与商务部、证监会的会晤,都是按照原协议的日程安排进行的……”

“Roman死了,很简单,”普耐尔脸上遍布刚愎自用的冷淡,“唐先生,我需要再次提醒你:现在,我,有全权授权,来负责和RANFLY的资金合作。”

“我来自东方,一直对我们民族的悠久文化有浓厚的兴趣,我们中国有句老话:人无信则不可立。”

唐淡淡的语气掩饰着自己内心的厌恶与不悦,从商多年,形色的人都见了不少,但没见过如此见利忘义、背信弃义的。

看来,这个普耐尔不是一般的小人。

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每个人,不是永远都那么走运的——能在合适的时机、碰到合适的人。

“不过,普耐尔先生今日的言谈,也让我对美国文化有了新的认识——美国人热情、能够与人一见如故,迅速博得对方好感;但是一周之后,他们会把你忘得干干净净,他们喜欢新东西;如同对待自己的旧车一样,他们也废弃自己的朋友;在结识人方面,没有人比他们更迅速,但在建立一种真正的友谊方面,却没有人比他们做得更艰难。”

“他们独立、不喜欢依赖别人;却也太自私,不喜欢别人依赖他们;”

他的目光和语气如雪中之刀,一样犀利地射向普耐尔。

“可是对于在荒野里的狼来说,一只狼根本就吃不到食物,一群狼才有捕猎大型动物的可能;但如果捕猎到了动物,却不能在狼群里合理分配;那么,下一次就再也不会出现群狼出猎的轰动景象了……”

他站起身来,“一味的退让绝不会有出路。但我还是愿意表明我宽容的立场:既有的协议不变更,新增控股条款我们也接受;但,11月底,AFENIER必须完成收购。”

 

普耐尔表情阴冷地看着唐离去的背影,向身侧的德凯尔使个眼色。

“看来,这个中国人的翅膀硬了,我们给他最自由的环境,却没有得到一个忠实的朋友……”

德凯尔被他眼中的阴暗震慑,暗暗吃惊地问,“您的意思是——干掉他?!”

唐在芝加哥地盘上原有不少兄弟,现在依然集结在他身后。MIRACLE内部亦有唐不少的江湖知己,多年来相互合作的关系,已形成彼此相安无事的现状。若普耐尔心生此念,那还真是比较棘手。

至少三世就比较重视唐在中国的发展,因为中美政治上的冷战与对立,家族在华投资有使领馆的暗中合作,看上去安全而又稳定。

三世绝不会放弃、自己刻意养大的一条中国狗。

德凯尔跟在普耐尔身边非一日之事,太了解普耐尔的性格——阴暗、刚愎自用、心狠手辣,他在家族事务中蛰伏多年,今日终于有机会正式主事。好不容易能用极端手段树立自己在三世集团中的地位,以及自主经营AFENIER,他怎么会不把这个觑睨AFENIER的利益、又不把他放在眼里的中国人恨到心里去?

 

但,干掉他?!

这是一件投鼠忌器的事,非但三世不支持,也会影响目前、MIRACLE其他旗下公司在华的投资利益。

德凯尔看神色邪暗的普耐尔一眼,正要出言表明自己的想法,普耐尔已冷冷一笑,“芝加哥林氏华人社团最近闹得很凶,在新加坡亦跟我们有生意合作。”

“最近,他们蠢蠢欲动也想招揽AFENIER的投资,”普耐尔笑得阴险诡异,“给他点颜色看看,何需我们动手?”

“多年前我就听说,唐有一个‘难忘’的中国女人,”他对着德凯尔咧开了嘴,暴露的齿笑出几分阴森,“这次若消息没错,他带她一起来美国,住在FIANIA的别墅……”

“告诉林氏兄弟:我们会在他们和唐之间,二择其一…….”

“而那个女人正在FIANIA,”狰狞的脸因得逞的快意而有了些微扭曲,“他们会知道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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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氏最拿手的生意是偷渡,原来非法移民主要走海路和陆路,但遭到美执法部门打击后,改为向偷渡者提供伪造的证件,直接从几个大机场带入美国境。每次成功,收取将近8万美金的费用,若委托人不能及时付清,他们会将入境者扣为人质,直到收到钱为止。

如此暴利并没有让林氏兄弟满足,他们短短几年在芝招兵买马,成为追讨欠债的黑帮主力。对付其他黑帮团伙的手段亦非常残忍;

据说,另一帮派老大的女人被活捉后几乎打瞎了一只眼睛,还有一次用钢管将敌对方人质的骨头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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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FIANIA,一年一度的赛马会。

赛马场由专业基金会管理,基金会老板非常热衷赛马。不仅本人在农场饲养了好几匹赛马,亦喜欢组织周边城镇居民参与。但近十年来,赛马会越举办规模越大,渐渐远近闻名。马场附近车辆川流不息,为了避免交通堵塞,赛马场分布了几个出入口,不同的出入口划分了不同的停车区域。

3万人参与的赛马盛事、大概2万辆汽车,声势浩大。因此FIANIA原本清净的古老街巷,近几日充斥了数不清的生疏面孔。

热情的美国人惯有的浪漫脾性,在此刻发挥到了极致。很多人视马会如同正式的社交场合,搬来了桌椅、丰盛的食物,有的桌上铺着田园风格的桌布,摆放了姹紫嫣红的鲜花。甚至中国景泰蓝的盘子亦在其中一枝独秀,酒水饮料挨肩并踵、琳琅满目;亦有商家临时搭起帐篷,形成繁华的商业区域,类似国内美食节的场合,不过价格贵了很多。

楚跟着唐走进场地,在栅栏圈起的第二重跑道内,最佳位置的观看台,有已预备好的一张休憩桌。上面放置着色彩鲜艳、刚从花园剪枝的一束玫瑰。

火红的颜色,含羞的蓓蕾。在那一刻,她的心中升起的,是充满希望的喜悦。

她带着毫不掩饰的欣喜看他,他却已在桌前落座,目光紧紧地盯住第一轮的赛马。

所有进入美国马赛的彩池式投注,以美金做为投注货币。在耀眼的红色电子显示牌上,显示着投注等值的彩金;亦有着黑色礼服裙、白色及膝长袜的音乐仪仗队,鼓乐为马会开场助兴……

赛马跃过栅栏、飞速奔跑的瞬间,人声鼎沸、欢呼声此起彼伏。

唐默默笑着看兴高采烈的楚希雯,她关注赛马的激动表情,在阳光下鲜亮而又投入,这一刻她是充满动感、活泼的,象个无所顾忌的孩子。她穿着短款的白色风衣,一条彩色丝绢的围巾衬得脸色白皙而又清透,是种非常健康热烈的美。

曲丛生为她准备了美金的零钞纸币,2美金一注,她已经哇哇大叫着投了好几十笔。

也许,身边有这样一个天真无邪、放松信任到对他毫不防备的女孩子,真的是件很愉快的事情。

至少在灿烂美好的阳光下,昨天面见普耐尔的不快,已经渐渐淡去了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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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结束晚餐,楚希雯本来想开口问点什么。

说她的心始终静如止水,对唐的神秘行踪毫不关注,并不符实际——

昨天早晨,她不得不极度惊讶:一架直升机空降到别墅庭院来接唐,和他一同离开的,是屋子内人高马大的几个保镖……就那么走了,对她没有一件事交代……

今天中午他仿佛从天而降,下午就带她亲临马会开幕式现场。一人多面,让人匪夷所思……这种空中飞人的生活,亦让她生出无限遐想——

他,到底是什么身份?怎样的人物?

她习惯了静静地看他。她的热情与主动,仿佛只有在赛马会上的时刻,才有。

是唐暗暗的、轻描淡写坚持着的距离,让她按捺下了任何一刻陡然而生的冲动——比如,公众场合,他从来都没有拉过她的手……

不管她内心深处、有多么地渴望过……

这个男人总是平静的、和蔼的、面色上绝不露大悲大喜的……

 

“在想什么?”唐轻声在对面开口问,“今晚想不想去参加派对?”

这个FIANIA的华人双人观光团,白日以鉴赏风土人情、自然风光为主。他和她相处的夜生活,往往是别墅内外夜景的赏鉴。

避开众人,悄悄地相伴漫步…….

今晚有新的节目吗?那么她很有兴趣——终于可以有点不一样的场合,来见识这沉稳男人的另一面。

按捺下欲求证真理的冲动,她静静地答一句,“好。”

我正与陈琳隔离在不同的房间,在家里击键如飞,接到天龙的电话。

“妈妈找你。你旧的号码她联系不上,打到我这里。”

他带着歉意开口。

自从上次关于调职的会晤,我再没有跟他独处的时候。我当然不知道他恨不能将那个男人的一切调查个水落石出,不过,他当然没有成功——因为那个人,已经不在北京,仿佛在他眼前,凭空消失了……

自从旧的手机在乌卓的别墅下落不明,我就再没联系过妈妈。

说起来,这世界很少见我们这样的母女关系——因为性格、脾性不合,我们很少联络。她除了刻意来京参加我的婚礼,别的时候,连到我这边观光的念头都没有。

她说我和她面合心不合,是这辈子的冤家。

而我确实是个很有个性的女儿,个性到对她的一切唠叨都直白表明厌恶的态度,25岁生日,我们因为一件小事起了口角,我在电话里生气地发誓,今生除非她去世我再回渭城,否则,她绝不会有生之年见到我。

受够了她暴戾的性格,也憎恨自己越来越有、受她潜移默化影响的遗毒。我骨子里的乖戾和古怪,也许都来自童年生活的阴影,即使我不愿承认并想极力摆脱,但生活中总会有些事沉默地体现着、历史在我心上烙下的印痕,我讨厌与性格怪癖的她相处。

那些我与妈之间的明争暗斗,都成为天龙默然的伤口。他这个女婿,常常不明白表面上一副淑女样子的我,为什么一跟我妈交手,就变得蛮不讲理、横冲直撞。

如果这一世注定是冤家,就不需要别的理由。

我再没回过渭城,但总会选择各种日子给她寄钱。汇款单上干净利落,从来不会留下只言片语。她生日时我汇款,附言栏一个字都没有。

她找我?什么事?

拨打那个长久不记忆、已显生疏的号码,带着点漠然的态度。

但她脱口而出的惊慌情绪,一下子感染了我。

“然然,你有什么事瞒着我?这是怎么回事?太突然了,几乎要吓死我……”

我极力克制自己的心情,不受她语无伦次的语气误导,细细地盘问事情的前因后果。

原来,昨天老两口正在家里,来了两个年轻的小伙子。

两个人面色和善,非常礼貌。称是我的朋友,说我在北京上班,委托他们给家里办点事情。老人一听,立即把他们请进家里坐。

再之后,事情发展得有点令老人不安,两个人说我在西安看中了一所房子,打算买下来给老人颐养天年,提出要带他们过去看看。

当时,妈觉得蹊跷,打了我的电话想问个仔细,不过当然没有接通;打天龙的,天龙开会可能关机。两个小伙好说歹说带他们上了一辆轿车,一个多小时后开到一座小区门前。

下车时他们几乎惊呆了。

非常富丽堂皇、环境优雅的别墅区,我妈一辈子也没怎么见过世面,简直无法用她遗忘了半个世纪的高中文化、来恰如其分地形容……欧式的建筑、红瓦白墙、联排独栋的别墅,私密性很好,全是密密麻麻的草坪绿树……所有别墅楼宇的中央,有公园里那么大的人工湖,湖上这么寒冷的天气,还有鸭子在觅食……

他们被带进其中一座别墅,里面的装修风格流光溢彩、古朴素雅,两个小伙子请出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士,说是这个小区销售部的经理。

而那经理寒暄介绍一番又叫来了售楼小姐,穿戴得体的一位职业女郎拿了齐备的文件资料,过来要他们签名。

爸是知识分子出身,警惕地想起“天上没有掉馅饼”的美事,拉着两个小伙子问来问去,人家态度相当和善恭敬,一个劲地叫着‘老爷子’。

“老爷子,您放心,这是你闺女给你们买的房子,她现在做股票挣了不少钱,忙得不得了,这事就交给我们来办,”他们托着那些文件,放到爸眼皮底下,“老爷子,来签个字、印个身份证,别的事情交给我……”

爸从始至终都没有见到购房发票,亦不知道这套别墅要多少钱,满脑子都是两个小伙子轮番地口舌轰炸,炸得直晕。

“老爷子、老太太有福气啊…..廖姐特有出息,这回股票挣了好几百万呢……”

“这小区周边设施配套很好的,附近公立医院、私立医院都有好几家,家政公司就在旁边,请人照料你们也很方便的……”

“廖姐真孝顺、考虑问题也很仔细,她特意委托我们帮二老找房子,我们看来看去、就觉得这里环境好、生活方便、对老人而言最合适……”

爸平时好歹关注股票——07年年底股市一泻千里,我这样的人又非杨百万,怎么会逆市大赚呢?他有点想不通。

妈已经是信以为真、欣喜若狂了,跟我爸一辈子,怎么会想到老年这么走运,她在木质的楼梯上兴高采烈地走来走去,笑得合不拢嘴。

性格再怪癖,也敌不过这郑重其事的温暖。她激动得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谢佛祖了。

两个小伙子帮那女郎收了文件,礼貌地告辞。不忘嘱咐二老,“这房子现在你们就可以住,是提前半年就装修好了的,绝对环保……现在我们拿老爷子的资料去办房产证,半个月后给你送房产证过来……”

如果事情到了这个时候,还能让二老云里雾里却笃信不疑,那临走时一个小伙子递上来的东西,就确实吓傻了两个人。

他递给我妈一张存折——只有一条存款记录,显示2000000

我妈目瞪口呆地数了那6个零好几遍,总以为自己看错了。

等他们走了,妈去小区门口的银行排了队,按小伙子告诉的密码查询,果然余额是这个7位数。

当时我爸一个月的退休工资是1100块。

两个人面面相觑、惊愕得如同五雷轰顶。

 

这种事,拿脚趾头想想,也猜得出是谁干的。

但在惊慌失措的两个老人面前,我没有办法自乱阵脚、火上浇油——罪魁祸首在美国,我就是想把房子、把钱退给他,也不一定能找得到。

脑子飞速地转了几秒,决定将计就计、顺水推舟,反正他使君有情,哪管它罗敷无意,先按兵不动再说。
“是啊,是啊,房子是我请朋友帮忙买的,那两百万也是去年股市挣的,爸今年身体不好,我早打算要孝敬孝敬……”

话越说越觉得自己卑鄙无耻,我这个女儿对他们,还不如一个外人对他们好……

刚刚安顿好二老忐忑不安的心,有人在办公室门外敲门,我说请进。

进来是白天龙。

稀客啊,自从我打算离开风险管控部,我们在金盛亦是相安无事的。

“妈妈说什么事?好像很紧张?”

他轻描淡写的语气,却掩不住眼神的犀利,赫赫注视着我,不放过我眼底里的任何一丝慌乱。

“哦,”我轻呼一口气,“没什么。”

听到他说‘妈妈’,这称呼又将我陷入现实的苦恼。但的确,我们一天没有拿到绿本,他就还是她的女婿。这个事实,我改不了。

他的目光耐人寻味地落在我如释重负的脸上,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却没再说什么,转身欲离去。

我忽然想起了些什么,唤住他,“白总!”

这样的称呼总是很伤人的,那些甜蜜的日子,即使在金盛员工餐厅偶遇,我也会叫他‘天龙’。

“上次你跟我说过的、想调我去VIP规划室的事,”我看他的身子慢慢转过来,缓缓开口,“我有些想法,一直想跟你说。”

他清澈的目光看我一眼,迟疑一霎,在会客区域的沙发上坐下来。

“你说。”

“我想辞职。”我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吐字却斩钉截铁,“还有,我想离婚。”

如果第一句话是巨锤,将耶稣钉上十字架,第二句话是长钉,令饱受威胁的肉体有了在存活的希望破灭后,彻底痛苦挣扎的瞬间。

“为什么?”

他沉暗沙哑的嗓音,带着挫败的落寞,只有看我的眼睛依然熠熠发亮,“我只问第一个。”

辞职?

“原因只是:我觉得自己不适合。”

我答得思路非常清晰,亦非常清楚我真的要这么做。

“很多年以前,我就视这样疲于奔命的工作为累赘,我从来从来就没想过——我会在这种压抑、刻板的环境里呆这么多年……”

我远望窗外灰白色玻璃幕墙装饰的、比肩齐高、密密麻麻的高楼大厦,轻语,“其实你非常了解我,我根本不是一个可以稳定、愿意循规蹈矩的人。”

他定定地注视着我,如同要透过我如此精神缜密的纹理,参透到背后主宰我的神秘力量般,那样专注。却不开口,只听我说。

 

“我常常好奇地问自己:在竞争激烈的这个城市,你做到这一步,就算成功了吗?或许没有人认为你有多成功,但你自己,是否就已经认为自己成功了?我少年时代就有不切实际、天马行空的梦想,可惜,我总是视稳定生活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相同的帽子可以扣在婚姻上,”他忽然目光变得锐利,“还是因为婚姻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从而让你对你的职业都产生了厌弃?”

“在这里我谈婚姻和事业,是完全不同的立场。”

我直视他的双眼,“你明明知道我对我们的婚姻,不觉得有任何遗憾……”

“那你还说什么?”

他沉重地站起身来,“廖冰然,你又给我出了一个杀手锏,你觉得我会做怎样的反应?是两件都答应?还是都不答应?”

他唇间现出一丝清冽的笑,如同已被飞来无形的刀割裂的心房,带着颤抖的呼吸在做某种无声的反抗。

“我算什么?廖冰然?你会说,我有什么权利答应或不答应?”

他黝黑的眼珠再度失去了熠熠的神采,整个人回复了落寞的灰暗。

“我不明白为何专注这样一种没有结果的感情,即使是万丈深渊也坚定走着、没有放弃……等着某一天你回心转意,但我无可奈何的举动,只让你越走越远,进入下一个、我根本不敢涉足的深渊……”

“如果我这样默默的、毫不干涉的等待,都被你视为人生的累赘,我只能选择放手,放开你、即使你跌倒、摔到冰冷的谷底,我也绝不会再对你伸手……”

“每个男人都有一颗、可以被最爱女人伤害千万次的心,但在第千万零一次的起点终点,再热的心也会冷透……”

他萧瑟的目光掠过我有着惶然的表情,这些话我知道他总有一天会说,但没想到真的在我面前炸裂开来的一刻,我竟然发现自己有些承受不住。

他终于决定要放手……

为何,我的心里不是全心全意的放松,却是亦喜亦悲的无奈……

无奈地看着真情在我面前流失,真爱如一直在头顶上空盘旋、为我挡风遮雨的巨鹏,而它展开巨大的翅膀高高飞去,终于露出覆压在头顶上、始终存在的乌云……

“我同意离婚,但不需要你辞职。”

他淡淡的语气伪装着下一刻的若无其事,“不要诋毁你自己的奋斗,你的成功是一个众所周知的结果……”

“你不需要为你痛恨的一桩婚姻,而毁了对事业的执着……”

 

1

下班就开始打志林的手机,直打到暮色深沉的半夜才打通。

背景音乐是嘈杂的夜曲——这种时候他不在夜店、俱乐部就是夜总会。他这种花花公子总少不了夜生活颓靡的滋润,离开它们,就像离开赖以为生的灵魂。

肯定是喝了不少,接听电话的语气都不耐烦,而且带着几分怒意。

“谁啊?老打?烦不烦?”

“你不接,我怎么不打?”

我也没有好声气、斗志昂扬。他哥不在,这些事我只能找他理论。

他听到是我 ,居然沉默几秒之后笑了起来,“诶?廖姐?还是该叫你嫂子?”

他酒醉的语气带了几分嘲讽,“什么事?能让你纡尊降贵,来找我?”

我急促、粗声粗气地回了一句。

“见面再说。”

 

在夜总会的包厢,我见到了放浪不羁的这个公子哥,他身边没有旁人,只拥着一位妆容淡到若有似无的小姐,有一副孩童般一尘不染的面孔,卷曲蓬松的发牵强出几分活泼。那苍白的脆弱,看上去象一碰即碎的玻璃娃娃,身躯单薄,是那种很容易受伤害的小女孩。

但眼神,却有一种致命诱惑的妖媚,就象伊甸园中引诱夏娃采食苹果的蛇。她的目光在喧嚣的酒色之气中有着木然的清醒,显得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这种美丽的气质是复杂的,冷郁却惹人怜爱。

若忽略目光中的冷意,她整个人象小猫一样温顺,志林揽着她的腰和肩,靠在她身上,就像要从那瘦弱的身体上过渡一些温暖。

见到我,她神色动容,仿佛要坐起身子,穿着随意粗旷的志林,顺势手下用力将她按回胸膛,她略微挣扎一下,而后是偃旗息鼓的顺从。

“呦!”志林夸张的语气和表情,暗藏刀锋,“我是不是又有什么事惹到你?又兴师问罪来了?”

“他在西安,是不是让人给我爸妈买了房子?!”

知道他不会给我单独相处的机会,我也顾不得那女孩子在场,劈头盖脑就开始说。

“我不知道这事。”

他眯起眼来回避我的质问,语气反而带了几分戏弄,“怎么?他有孝心,不好吗?”

我倒吸一口气,不明白他对这件事开起口来为何如此镇定,眼睛瞪着他半晌,才冷冷地开口。

“我找不到他,只能提醒你告诉他:我跟他已经是过去了,他不用再白费气力、在我这里投资。”

“请把钱给真正需要的人!”

志林突然放开怀中那个女子,神情间含了几分厉色,“廖冰然,世上没有比你更不识好歹的女人!”

仿佛心中压抑许久的怒气不吐不快,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对象、合适的人,语气陡然暴烈,“他要娶你,你不肯;要好好爱你,你不愿意!他这一辈子只想爱你一个,善待你的父母,你却在这里含沙射影地妒忌!”

“我妒忌?!”

他的犀利象把刀,刺痛我道貌岸然的心,我亦被心底的怒气激得不可救药起来。

“谁稀罕他的爱?如果今天爱我、明天爱另外的女人,我宁愿他别在我面前撒谎!如果跟我说平安过一生之后,又带别的女人去美国卿卿我我,我宁愿当他的话从没说过!”

“就你了不起!”

志林似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纵身而起,“这世上哪有肯专一、痴情的有钱男人!我倒宁愿你是他的情妇之一!”

他突然收了愤怒的神色,将紫涨的脸有涵养地回复冷静,带着几分恶毒的笑意开口,“有钱男人的癖好很多,有的,喜欢收集女人,只为了上床,不满意就换;”

这句话,令一旁呆坐的那神情冷凄的女孩子,身子颤抖一霎。

不过志林并未察觉,他依然带着要摧毁我的热情开口,“我哥这样的男人,不过有点与众不同的胃口,他更喜欢收集情妇,还喜欢每个人都对他死心塌地……”

话音还没有落,我已抓了桌上的白兰地大酒瓶,‘唰’地向他脸上泼去……

志林气急败坏的脸、那女孩子细弱的尖叫声响起,我狠狠向地毯上摔下半瓶酒,脸色铁青地拉开包厢的门,在几个男侍应生众目睽睽之下,扬长而去。

—–

1

FIANIA的市长——派兰克-崔蒂,为了庆祝马会的成功举办,在他堪称费市第一宅的家里,举办盛大的私人PARTY,唐做为这个城市富有的移民阶层代表,也收到了盛情邀请。

草坪上亮如白昼的灯光、布置精湛的餐桌,罩着纯白色的桌布,错落有致的阶梯式银餐台,闪着金属璀璨夺目的光泽。洁白、淡紫的百合花的巨大花瓣,在银烛台和金色餐盘的衬托下,弃了浮华、得了宁静的气质。亦有姹紫嫣红的玫瑰和姿态各异的新鲜花朵,在龙虾为主菜的西餐盛宴的餐台上,成为点睛之笔,将美好清新的气氛点缀得别具一格。

缎香木和白色的素雅花朵,缠绕着益母兰的绿色圆片的叶子,被做成一簇簇气氛温馨的花环。到场的每一位宾客,都收到一簇。这白绿相间、清新扑鼻的花环,荡漾了几分春意的温暖。休憩桌上摆放的白玫瑰刻瓶花,绿色的枝叶在瓶身弯曲蜿蜒,点缀其间的白色珍珠,透出了浪漫与自由的风格。

如此盛大的社交场合当然少不了帅哥美女,还有让气氛high到极点的酒精。皮埃尔玫瑰酒和弗洛伦萨香槟,在草坪上注满了宾客手中的水晶杯,黑桃气泡酒和烈酒性烈,自然属于某些对酒精情有独钟的男士。优雅的绅士们穿梭在当地名媛的周围,乐器演奏从经典的爵士到悠扬的风笛,将高贵、豪华的气氛推升到极致。

直到凌晨三点,狂欢的火焰,才慢慢在寒风中熄灭。

 

楚希雯不爱喝酒,如果爱喝,她恨不能抱了香槟跟马一起喝,然后带着如痴如醉的马,在树林小溪旁来一次盘旋舞步。

今天,她见到了她最热爱的阿帕卢莎马,白色的、比风还快的影子,飞一般地越过栅栏,那矫健潇洒的身姿一跃之下,利落、果断、毫不粘泥带水。

她想也没想就买了它三十注,而最后收回了将近3000块美金。她发了一笔很大的财,带着欣喜若狂的表情看着唐:而,他的面容上,依旧是风轻云淡的微笑。

不知为何,那份卓绝的喜悦,从已至巅峰的高度,忽然一落千丈。

他没有——和她一样的心情,亦不关心她内心深处的渴望……

就在这一刻,她已经有些明白——

这个男人,有一个非常完美、成熟的壳,却将那最最柔软、温情的内心……藏得那么深……

—-

两个人黑色的影子,藏匿在建筑物阴暗的角落里。

每个人都有一把枪,除了装弹药,还装了消声器。那冰冷的枪械里黑色的子弹,虽然很小,致人死地却轻而易举。

有一个男人笃定地、有着职业杀手的冷静,雪亮的眼在黑暗里发着熠熠的光。

 

曲丛生和一个保镖走在前面,后面是穿着皮草、长靴的楚希雯。她的身侧,不紧不慢地走着唐博丰。每个人都有几分朦胧的醉意,但寒冷清净的风轻轻吹拂,又仿佛清醒了一些。

一发特殊的子弹,带着割裂风暴的勇气和诡异的死亡气息,从那根粗大的消声枪管中疾速冲出,准确地射向那个高大的身影、暴露在外的耳孔里。

看着保镖突然扑通倒地,唐瞬间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本能地将楚希雯推向墙角的角落,狰狞着脸大吼道,“贴地!趴下!”

他拔枪、曲丛生亦拔枪,另两个保镖也拔枪。

另一颗来源于黑暗的子弹,射中警惕应敌的另一个保镖,他惨叫一声砰然落地,鲜血自股腹处汩汩流出。

自第二枪唐判断出子弹出处,闪身侧翻换个角度飞速射出一枪,听见黑暗角落里亦发出一声惨叫——定是射中。

寂静间歇的几秒,却是更为危险的预兆,唐向曲大喝一声,“带她走!”

曲面色亦现出阴暗嗜血之色,却定神看一眼唐,挥手命令另一个保镖,“带她走!”

他要留下来和唐一同作战,多年来唐遇险时坚定跟随,这已是一种习惯。

走近那惨叫声的出处,唐不动声色看向那已重伤血流不止的人,没有一丝犹豫地补了一枪。

“还有人,”唐简短地判断,“两个枪手。”

因为第一枪准到可以子弹入耳,第二枪却射中腹部,枪法差了太远。

令他惊讶的是——

黑暗里出现的却是一个持长刀的人,东方人的脸孔,穿着合体的黑西装,脸上带着阴森的笑意。

一个人被杀的理由很多,他这样的人,想杀他的人也很多。但这种时候不用多想,也知道和上市的事有关。

难道是普耐尔?

这一念还没有闪过,那人已身形利落地摆出格斗的架势。

唐在关键时刻从来不逞能,一颗子弹能解决的事绝不玩什么中华武术。他正要扣动扳机,身后却传来女人的尖叫。

他回头,是楚希雯带着哭腔的、战栗着的恐惧脸孔;她身后,是一个持枪、着黑西装的男人,金色的头发;脚下,是同样被消声枪管的子弹射中的保镖。

和杀第一个人一样精准的枪法,神出鬼没。他不由有一丝动容。

那持长刀的东方人,已大叫着要从他背后狠狠劈来,他身侧的曲丛生,身形利落,腾空一跃踢伤那人左肩,又恰到好处地夺了刺到脸前的刀,向那人腹部反手重重一刺。

在久经沙场的曲面前,下三滥的角色不堪一击,但楚身后的那一个,却不是容易对付的货色。

 

“我不认识你,你要什么?”

唐持枪的手一丝不苟地毫不放松,却神色淡定地开口。

“我只杀人。”杀手的语气冰冷而又无情。

“我的人二死一伤。你只为钱吗?谈谈条件。”

这三个人各个种族都有,他想不出是什么样的帮派,能如此兼容,眯起了深沉的眼,“也许,我比你现任雇主付得更多。”

“杀手也有职业道德,不能临阵倒戈易主。你只能下次遇见,再花大价钱雇我,”对方的语气不冷不淡。

“毕竟,你今天见识了我的身手。”

“还有下次?”唐笑得浅淡,“你劫持她,不就是想杀我?”

“可惜,她的命值5万美金,你的命对我来说,一文不值。”

怎么?对方并不打算杀他?

不止唐惊讶,他身侧严阵以待的曲丛生,亦和他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在这一刻,楚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杀手居然是冲她来的!

只有短短的几秒可供脑海思索——她第一次来美国……

她不可能跟任何人有过节……哪里来的杀身之祸……

但是身后的枪却是那么冷硬地抵着她的头,眼前真实的死尸和血腥让她几欲作呕。

唐面色沉静地看着她,然后目光穿过她直视杀手,语气凛冽。

“我们二对一,杀了她,你会死。”

这个现实杀手自己更明白。

但他的雇主要求——不能动这个中国人,要杀他的女人和保镖,给他点厉害瞧瞧。

 

唐收了枪,在敌对的气氛里装作若无其事,“你比较专业,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杀手的表情亦很笃定,眼神说同意。

“非职业杀手,为什么也要杀人?”

浪费时间吗?还是此骑虎难下的死局已无法继续?一丝无奈掠过。

心理决定行动,杀手持枪的手有些放松,只抖了细微的一下,唐犀利的目光瞥见了那丝动摇。

“如果是亲人的生命受到威胁,该出手时就出手!——”

话音未落,他的子弹早已出膛——

但,杀手手中的枪,在头部中弹的一刻、本能地扣动了扳机,在手的左右摆动中轻轻向上一扬——

一颗子弹不偏不倚地、正正落在唐的肩头。

如此近距离的射击,子弹的速度很快,瞬间已穿透了唐的左肩胛骨,殷红的血象扑朔迷离却艳丽诡异的花,在楚希雯愕然若狂的脸前开放。

她眼里瞬间凝固了悲伤与哀绝,睁大着眼、难以置信地看唐在她面前、沉重地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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