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 烟消云散
“听着!”
他一把拉我近身,我这蔑视的目光,激得他眉宇间现出些微的怒意。
“我不想有事的心,和不想你有事的心一样!我只希望我们都好好地,活得幸福一点有什么不好?!”
他恶狠狠的神情,纠缠出明暗不定的目光,居高临下地质问。
“你为什么、总是跟我的生意和财富过不去!”
“少来!”
我摔下他的手,“你沾满血腥和罪恶的财富从来、现在、以后不会跟我有任何关系!”
我咬牙切齿地立下重誓。
“你出尔反尔、言而无信!我要离开双水!离开北京!离开你!”
“你说真的?!”
他眸中陡现出寒意,带着莫名的凶险凌厉,“你再说一遍!”
“你以为我不敢?!”
这针锋相对的冷静,来自于泡沫般的梦幻破灭之后的清醒。
每个看似高尚含蓄的人,剥离了道貌岸然的躯壳后,都变得真实、现出鲜血淋漓的内里。
我自始至终都从未有这般的清醒与镇定,我从来都没有象这样扬眉吐气地、做一回不再是逆来顺受、沉溺在爱情神话里的女人。
“我替你算过一笔账,巨丰每年的盈利,60%都来自洗钱的收入!你挣来的每十块钱,里面有6块是毒贩和军火商的贡献!
我不过窥豹一斑,你身后的世界究竟有多可怕,只有你自己知道!但你去看看、那些因战火而无辜死难的人,看看那些吸毒成瘾,尸体腐臭面目全非的人!
每一个人都有完美幸福的家庭,都有权利获得有意义的人生,但是却被暴力被罪恶毁了,而助纣为虐、是非不明的人,还振振有词地说他们是经受不了诱惑!是罪有应得!”
“究竟是谁有罪?”
“那可耻行径里每一个环节的人,所作所为都令人不齿。他们不择手段,置人性与善良的天性不顾,而你呢?
你在后方为其下一步罪恶铺路!你让我怎么去认同你的感觉?”
激愤的泪水喷涌而出,强烈的痛心与惋惜,再也遏制不住。
“令你沾沾自喜的财富和成就,不知背后凝聚了多少无辜者的血泪与痛苦,打着奔向光明的旗号,是否就能掩盖曾经黑暗的过往和初衷?
所有人认为你黑色的血液已在灵魂里骨子里、根深蒂固的时候,我相信你有与它决裂的坚定和决心!
可是,现在这时候,趁我没因为愤怒失去理智之前,你真应该杀了我!
或者把我打成白痴,让我彻底忘了现在还躺在那里、等死的白天龙!”
“你以为给我你自鸣得意的一切,我就会满心感激?
我宁愿你笑我暴殄天物、不知好歹,也不要做什么行尸走肉一般、任你摆布的木偶!
你以为我还是十年前那个唯利是图的女人,因一点蝇头小利或虚名富贵就沾沾自喜,为被架空的权利、虚无缥缈的地位就趋之若鹜?
如果我能跟你真正终老一生,我要怎样才能、对你做的一切,真正心安理得?!”
恶狠狠地瞪着他,张牙舞爪的神态泼辣至极。
“我良心有愧!宁肯饿死,也绝不会要你施舍的一分钱!它充满了腐臭的气息,让我恶心!”
“够了!”
他铁青着脸,愤怒地拍案而起。
整个人高大的身影旋即站起,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沉默,象巨山覆顶一样的无形压力,令我几乎不能呼吸。
他弯下腰,阴暗交织的脸色变幻莫测,唇角勾起一丝冷漠的笑,忽而变成让人莫名揪心的苦笑。
忽然,阴暗的眼底里湮上一抹狂乱,语气里带着强自镇定的颤抖,他伸胳膊一手将我攫起,令我被迫与他的鼻眼近在咫尺,凌厉的眉恶狠狠地竖起,带着从未有过的陌生,厉色道。
“你说你要走,你真想走?!”
脑海天旋地转,我发现自己已经迷失。
不,这绝不是我要的幸福,也不是我曾预见的美好前景。
我存在的虚无价值形同破灭,是非因果已了无头绪。
人一旦陷入随波逐流的境地,看不清自己在什么位置,会产生可怕的覆没感。暗流深不可测,漩涡无数,你却无力挣脱。
是的,我要离开他,不是为了惩罚,也不是一种突如其来的冲动。
这来自内心深处被背叛的愤怒,来自希望破灭、自负被践踏的耻辱感。
我把自己、把这份延续十年的感情看得太重,我以为我最爱的男人,和我一样,也是这样,肯放弃一切、付出所有……
但,不是……不是的……
心酸至极,已不知用何种语言描述。双眸盈满了眼泪,眨了一次次都不能清空。
他原本的凶狠凌厉,竟然在怔怔凝视我的泪眼之后,冷硬的线条柔和下来,黝黑的眼里,盈出了溪流般的明净。
他一把将我抱在怀里,象发了疯似地吻我,抱得越来越紧,连我的头发都被拽痛。
“然然,然然……”
他沙哑的嗓音里,有一丝神游般的迷乱,如同我在他怀里,却并不在他掌握之中。
他的手握着我的肩,再紧些,带着要将我擘裂了、揉碎了的暗力,掌心之下的脑袋,被巨大的力量强压着摁在他的胸膛;
隔着一层薄薄的、血肉凝成的肌肤,听到狂乱、毫无节奏感的心跳,感到他的双掌在拼命禁锢般地交握,但似乎、依然不能让他有安全感。
他拥得更紧更用力,只听得到他呜咽般的唇音在耳边,象绵长遥远的天籁一般呢喃。
“然然,你不要走……我不许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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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强硬着想要挣脱,但根本挣不脱,一只手腕旧伤未痊愈,不敢刻意使力。
被迫紧紧贴着他的胸膛,感觉就像从此再也不能做回独立的个体一般,被强大的压力粘住,无力挣脱。
“唐博丰……你……不该这样对我……”
被心底里强烈的委屈袭中,如同身入冰窖般寒冷,情不自禁地瑟缩着身子,开合的嘴唇都在忍不住颤抖。
“我曾想过与你平平安安的、过…….可是,你总在毁这一切……
在毁了我们的生活……”
他轻轻放开我,凝神注视着我苍白的心碎,忽然目光中闪过一丝痛惜,再次将我按在怀里,他潮湿着带着水雾的颤抖语气,从头顶降临。
“再信我一次……可不可以?”
放手,任我形如惊鹿一般挣脱,他的语气认真亦严肃,眉宇间透着昭然的坚定。
“你对那笔钱的怀疑,有道理。但,这是我最后一次……”
他艰难地咽下了下面的话,如鲠在喉般有着隐忍痛苦的表情,“如果我还是、不能彻底与你厌恶的脱离……”
他蒙上沉暗的脸孔飘过一片阴云,严肃的下巴透着忍痛割爱的自制,阴冷地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
“那我,就让你走……”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直到确认已把他现在的这幅样子、全部拷贝,已经刻到我的灵魂里去……
忽然冷笑起来,带着残忍的、不信任的语气冷嘲热讽。
“何必呢,唐博丰。我觉得用一句话来形容我的绝望,再合适不过——
我看透了你,毋宁说是你改不了某种生物的本性!”
快意地剖解着他慌张的苍白,却开心地带着眼泪哈哈笑了起来。
“我为什么、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什么要这么认真、自我?
其实,什么是对的?
也许我现在相信的,就是无知愚蠢、错误的,连我自己都已经迷失了,我怎么决定我厌恶的东西,就是罪恶的,而我爱的一切,就是善的?”
“所有的一切,都值得怀疑;没有人告诉我方向,就好像这世上根本没有方向;没有可相信的人,甚至也没有人能坚定地站出来、保证自己是绝对正确的……”
带着迷惘的表情,颤抖着唇淡淡地转向他问。
“唐博丰,你告诉我……我还能相信你吗?我怎样才能说服自己、再去相信你……”
他冷冷地看着我失态的笑容,静默着表情别过头去。
一会儿乜斜眼,带着危险的企图,如同要靠这凌厉的目光封杀我自鸣得意、却章法顿失的狂笑,忽然上前攫住我的肩,暗暗使劲迫我中止。
“不许笑了!”
我收了眼泪也收了笑,呆呆望着他——
这决断的表情真的象、那种有着我最爱最敬服性格的、男人……
可是为什么偏偏,有这样的爱,还要有那样的恨……
他正要开口,桌上的手机在响,他拧过头去望,迟疑着是接还是不接;回过头来,固守沉默盯着我;几秒钟后放开我走去拿起手机。
低声说了几句,令我听得隐隐约约,他放了电话,刚才的剑拔弩张早已不见,一把揽过我,“Salron等你见面。”
他忘了?
我刚说我要走。
他意味深沉地看着我,如同洞察了我的内心,语气诚恳,目光中闪烁着退避,毋宁说是恳求。
“站好最后一班岗,如果你我之间,还有情分的话……”
指甲狠狠地攥入手心,却感不到痛;因为比痛更痛入骨髓的感觉,是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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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西服笼罩内里的白色衬衣,黑白分明,如同这年轻男人清澈、颜色分明的眼睛。
安立东坐在办公桌前,纹丝不动了好久。
在心底里坠落、破碎的希望,沉到最脆弱的角落时,带来丝丝隐痛。他面无表情地呆坐,心绪早已不在这里,不在此处……
那个女人,他觉得从来没有爱过、只对她感觉的女人,以决绝的态度回应了他年轻却燃烧得越来越热烈的激情;
一想到有这份爱存在,他就觉得自己的身体和心,都是热的、暖的、不再冰冷。
他甚至能体会到唐博丰那一年,在黑暗世界里看到一朵艳丽高傲的花、那种心灵颤抖着惊艳的滋味……
就像在淤泥里不可自拔的藕节,因为一株罕见的粉色花蕊,从黑泥中挣扎着探出了头,欲一亲芳泽……
没有爱的日子,是没有希望的……
而一个因爱苏醒的灵魂,是带有战斗性的警觉的……
越得不到越刺激,游戏也更有趣味……
但是他不会,他不会伤到她,他会带她离开,忘了所有这一切……
这是一场强者之间的较量,借助光明的力量在黑暗里中伤、放冷箭,也许不够光明磊落,但爱情的世界,一样有‘成者王、败者寇’的箴言。
这世界血腥的法则教会一个男人的,就是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他玩着手里的手机,嘴角撇出耐人寻味的一丝微笑,按下踌躇良久仍没有拨通的一个键。
“喂,林可汗,我是安立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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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恢宏巍峨的紫禁城太和殿外,看楼宇重重,白玉雕栏;红墙绿瓦错落层叠,放眼四望金碧辉煌。
身边的Salron一边兴奋地跟我走,一边象个孩子般好奇地赞不绝口,美誉之辞出口成章。
“ECIS!这是我见过的、最宏伟壮丽的皇宫,太惊人了!比长城还让人感到震惊、完美!这样的气势真的是唯一的、独一无二的!”
她若有所思地转向护城河四角的飞檐,“哦,天哪!那个,是叫做角楼吗?好漂亮啊!”
跟在她身后的一个、曾穿休闲西服的保镖,早已入境随俗,在王府井著名商场买了一身暗蓝色唐装,此刻非常殷勤地为她拍照,凡是她中意的建筑,几乎拍了个遍。
昨天一直在陪她,从长城到十三陵,顺路折到颐和园;直到傍晚才依依惜别,好不容易想起来做一回良母的心愿,又再泡汤。
唐博丰和帕迪都没有出现,我们的男人、看起来都显得很忙。
夜晚,有人接她回饭店,而曲丛生送我回昨晚、安宁的地方。
这一夜,他没再回来。
我试着抱安宁睡,亲她的小脸蛋,依着她甜蜜的呼吸、静静入眠。
仿佛,脑海里根本就……
对他,一点都不想…..
他和谁在一起、住哪里,我都是、不想去关心的……
而明天、林可汗的要求,怎么办?我没有办法找答案……
安宁,是上苍送给我的天使,她小小柔软的身子,竟然是那么地温暖……
在朔风中为尽东道主之谊,我紧裹了皮草披肩,一直面露微笑在一旁等着她过瘾尽兴。
来自遥远的异国他乡,Salron比我看上去竟更耐寒。
她穿着闪亮的赭色毛料短裙、配着同样闪亮的碎花衬衫,一件随意休闲的高领针织衫,外罩一件深色的修身皮质外套,看上去似乎与一般的外国游客没什么两样。
但细心点的目光就会发现:这个女人周身饰戴的珠宝,绝非平民层级可以染指。
她胸前流转着一抹灿星般闪耀的光泽,如仰望幽深夜空时忽然闪现的星辰,带来耀眼夺目、不可形容的潋滟光彩。
那是看似普通的针织外套、盘扣处的一枚香奈儿的羽毛胸针,线条生动流畅,每一缕轻拂而来的羽翼,都由细碎、璀璨夺目的钻石镶嵌而成,界限分明丝丝亮羽的中心,是一颗紫蓝色的宝石,遒劲卷曲与柔和细腻并存,如纤弱手指徐徐优雅舒展的浪漫,彰显着逼面而来的高贵意气。
细巧纤秀的造型,仿佛灵感的翅膀,一笔点出主人的智慧和品味……
这高贵女人的腕上一样不容小觑,古董珠宝镶嵌的戒指,烙印着属于家族特有的古朴花纹和图案,抑或徽章?
白金质地合束着一环黑色的金属,嵌进无数颗晶亮的钻石。
众石环围的宝石界面上,这钻石分割排列出爱的秘密——LACD四个字母,代表她在爱神的看护之下……
见我的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那枚戒指上,她收回刚才随意潇洒的拍照造型,扬起手对我笑笑,“五周年的礼物。”
我礼貌地点点头,扭过头去看她的另一个保镖,人高马大地赶过来,为她披上刚脱下的外衣。
未到早春是此刻景色的遗憾,夏日的苍松翠柏难觅芳踪,而奇花异石、亭阁楼台,曲池水榭,这些取自江南的创意,在这萧索季节也失去了明媚活力。
诺大的北方皇城,游人并不如织,三三两两团团行走在宫墙之侧、开阔广场正中央的中外旅行团,并不多见。
威严和豪华的广场,朔风扑面,颇有几分苍凉的意味。这古老的宫殿,又沉埋过多少皇族的秘密、平民的梦想?
华丽的后宫、深邃的幽径湮没了多少青春的梦幻和纯真,爱与情在这样空旷的冷清寂静中,还留下了几分真、几分坚持?
紫禁城的重重高墙内又曾传出过多少个感人泪下的、非同寻常的真爱故事——
在遥远草原一见钟情、被一堵宫墙阻隔一生的孝庄和多尔衮……
宁肯将江山弃若蔽履,也要与这世上唯一爱的董小宛驾鹤西归的顺治帝…….
十二座庭院深深的宫院,将那些女人与外界隔离开来。它们位置东西对称,外观大同小异,像两腋一样依傍着中轴线上的后三宫。
这里的女人无需自己的名字,只要记住自己的身份:皇帝的女人。
她们或许万千宠爱集于一身,或许独守枯灯寂寞一生,其命运,完全在于后宫里惟一的男人,是否垂青自己……
古往今来的所有女人,是否都难免最终沦落到这样的处境。
抬起头仰望天空,那晴空万里无云、一览无余。
我立足之地的曾经,也许亦曾站立过一个受皇权恩宠披拂、荣华集于一身的女人,也曾如同我此刻这般,对历史的风云唏嘘、感喟……
茫然的眉眼,不经意地掠过在储秀宫门前停下脚步的Salron。
她身上传来手机响,戴着宝石戒指、保养得极佳、线条细腻的一只手,缓慢地迟疑着伸入衣兜。
红色镜片的大墨镜后,一双看不清颜色的眼睛,闪躲着、犹豫着。
我一愣神。
这种表情,似乎,我曾经就有过……
电话还在响,她为什么不接?
穿着细跟靴的腿,仿佛都在隐隐约约发抖,而她身后两个紧紧跟随的保镖,目光中也含了严肃的探询意味。
她背对着他们,却面对着我。
我停住脚步,侧过头去看她。
墨镜后的脸不动声色,但伸在衣兜里的手肯定摁掉了电话。
她忽然亲热地揽过我的胳膊。
“ECIS!这儿会不会有洗手间?”
OH!MY GOD!这是储秀宫!
慈禧太后要是还在,说你一个女老外敢在我宫外上厕所,还是一句话,“拉下去斩了!——”
这庄严的古迹重地,洗手间只会安在偏僻的宫墙外一隅。
了解了大致的方位,她搀着我快步行色匆匆,身后两个保镖亦步亦趋地紧紧跟随。
干燥的风很冷,走到洗手间门外,她放开我的胳膊,和我一样摘下羊皮手套,背过保镖目光,手轻轻地牵住我。
低声道:“快跟我进来!”
我一愣,她细滑的掌心在我掌中,迟疑一霎发现她手心里都是汗,这么冷的天啊……
她凝眉正色向我投来一瞥。
未曾细想跟着她进去,直到关上那道木门。
她忽然象变了一个人,目光里凝出几分惊惧和紧张,用慌乱的语气说着英语。
“ECIS!帮帮我!”
这举动让我怵然心惊。
她怎么了?
怎么会有这样惊恐的、如临大敌的表情?
她因极度的恐惧,几乎是颤抖着嘴唇和面皮,开始一字一句。
我越听越惊、越听越疑,难以置信。
Salron的爱情和家庭生活,一半是心甘情愿,一半却是被迫。
如我之前的介绍,帕迪是一个怎样的男人,相信世上不会有几个能对那些事视而不见、熟视无睹的妻子。
Salron也曾失望过,她也在帕迪的爱和占有欲里彷徨过,不知道该离开、结束,还是继续这样活得麻木?
五年的婚姻,除了产生一个象天使般可爱的孩子,似乎,没有别的什么,可以把她留住……
QAWALY是意大利传统的黑帮家族,但,黑帮之间的血腥争斗,亦从没有停止过。
帕迪身担发展重任,所以才野心按捺不住、甚至来遥远的东方开疆拓土。
这次和唐的合作,当然是扩大家族生意、延长触角的好机会,但另一方面,也许唐亦有耳闻——
QAWALY在意大利本土,也涉及黑手党家族之间利益的重新分配。另一家族产生的新首领德不服众,因内讧违背了行业规矩,伤到了QAWALY家族的兄弟,两个家族有意持枪火并。
但这一切,和Salron又有什么关系?
我不解地看着她。
在这干净的洗手间,她低下声音、垂下细密的眼睫毛,刚刚温暖起来的脸上有些红晕,“ECIS!我,找到了真正的爱情……”
我沉默了。
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目光里流露出连我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深沉。
这种表情好像给她带来莫名的压力,她忽然紧紧地拥住了我。
“ECIS!帮帮我!来中国,远离意大利,是我消失的最好机会!”
“为什么……”
我脑子僵住,几乎快转不过来。
这种忙,天哪,是这种忙,哪是我随便、就可以帮得了的。
唐博丰每天和我同床共枕,我都已经镇不住,我还能、还敢去惹那个意大利混球……
帮之前,我觉得我最好、去称称自己有、几斤几两重?
愕然张着嘴看着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隐隐地生出同情,但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如果我内心还有几分侠义,那也仅限于对中国女人,她这金发碧眼的异族,我做这种手脚,是不是管得太宽了、会死无葬身之地?
她绝望地看着我的缄默,忽然激出了几分愤怒。
“ECIS!我知道你会帮我!你是一个有勇气、善良的女人!
我跟你谈过一次,就把你当作朋友!虽然我们再没见过面,但我想念你,想念那次我们的谈心。
在英国我们会面的那个晚上,我心里对我人生中的一切,已经觉得很失落。但那时,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我觉得我的命运和荣誉属于帕迪,我不敢也不愿给他们家族蒙羞!”
“可是,我的爱情让我清醒了!它让我知道生命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不是财富、权利、令人羡慕的地位,而是真正的快乐和自由!
我不用附和任何目的,不用为了任何目的、任何人去活,我应该就是我,就是当年和唐相遇时的那个我……”
她向我射来耐人寻味的一瞥。
“我儿子现在两岁了,ECIS,我知道你也是母亲,你应该知道母亲希望孩子平安、幸福的心。
QAWALY是没有未来的,前景是阴暗的,即使我儿子在我的爱里出生、成长,也避免不了有朝一日成为帕迪那样的人!
可是我,我不能够,也不忍心看他们,把他毁了……”
她喃喃地道,象自言自语,这样的话仿佛不是刻意让我听,来说服我的。
“跟了他们的女人,即使被他们真心爱着,也很难得到快乐;因为他们不可能,给我们真正想要的生活。
理智是清醒的、却很残忍,我必须离开,因为我、不是适合这世界的女人。
用阴谋争夺、没有硝烟和战火的血腥……我一定要远离……”
她坚定地重复着这句话,“我,一定要保护我儿子昆拉……”
听了这很多,很费神也费心,表情庄重、沉沉地叹口气,自己的眼眸中已蒙上水雾。
“Salron,你真有勇气,你正在做、我想做却没做的……”
她如惊弓之鸟般回过神来,瞪着我。
我徐徐地说出一句标准英文,“终有一天,我也要走。”
“ECIS……”
她拉长的称呼里有着迟疑的叹息,“唐,不同于PATI,他给予你的,是那么与众不同、真诚、专一……
每个女人、都会想要的……“
“你怎能这么肯定?”
黯然的表情里,目光眨出几分慧黠,“你没嫁给他,这件事你说不准。”
冷静正色道,“先别提我的事。你,要我做什么?”
她取出兜里的电话,向我一摊。
“我的男朋友,他也来北京了。他来接我、离开北京。”
“做什么的?他,”想继续接下去问,但似乎有些唐突,也不是这件事的重点,想了几秒改口。
“你们要远走高飞?去哪里?”
“非洲、或者亚洲,也许就在你们这个可爱的、古老的国家,”她想到未来,嘴角露出一丝幸福甜蜜的笑意,“隐姓埋名,带着我儿子……”
可是,怎么能做到呢?
她自己远走高飞,有那紧随不离的保镖在,仿佛都很惊险刺激、很不容易,又怎么能、带着她的小宝贝……
眉毛拧得很难看,不知天高地厚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要知道我现在做的肯与不肯的决定,也许会决定某件大事的乾坤。
帕迪在中国跑了老婆、后院失火,会否影响和巨丰的合作……
算了,他又故伎重演、和黑帮融合,我管他那些乌七八糟的事、还有什么用。
Solron恳求的目光执着而又坚定,“ECIS,我离开意大利之前就知道:这机会对我来说很难得,所以我做了很多准备。
但有人帮这件事就容易,没人帮这件事做不成。帕迪对我不放心,所以来中国他也让人盯得我很紧。从我渐渐的冷淡里,他有所察觉。
我一直矢口否认,但他相信不了我多久,我的事,迟早会在他面前败露的,那个时候,我一定活不了……
我对你毫不隐瞒,一切都告诉了你。还有一个我必须要带昆拉离开的理由——”
她思忖一霎,镇定吐出,“这几年、QAWALY所有幕后生意的证据,我都略知一二。
如果我不走,他们家族之间的火并不知谁会赢,如果帕迪最后出了事,我的昆拉很难、在一切结束后活着离开意大利…….”
“我虽然浑身珠光宝气,却始终生活在生与死的恐惧里,甚至我最爱的儿子,都没有能力坚持住爱他、保护他的决定。
那些虚荣浮华的奢靡笼罩了我,我满手黄金却抓不住自己的命运,我不再是我自己,而只是为QAWALY生儿育女、支持黑手党事业的女人……”
“我很小的时候离开祖国,我象很多的美国人一样,没有信仰的根;所以今后去哪里,都可以……”
她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浓重的恐惧,“我知道,只要QAWALY家族还在,不管我跑到哪里,帕迪都会找到我,他一定会杀了我、甚至杀了昆拉……”
她的身子因为眼前仿佛已经出现的可怕一幕,不由自主地战栗一下,“ECIS,如果我还想活下去,唯一的办法是……
“让QAWALY在意大利、永远消失……”
她眼中陡现的坚决,令我一惊。她的体型虽然性感丰满,但并不是那种强悍、肥壮的感觉。
相比之下,她可爱的眉眼显露这样的勇气,真实让人肃然起敬。
我情不自禁地问,“你——?你会怎么做?”
她暗暗摇头,唇边泛起一丝无奈的苦笑,“帕迪还不知道——有人向政府告发、提供了证据,这几天意大利司法局就盯上了QAWALY,而他们做过的所有一切、都会让这个家族……全军覆没……”
Salron,Salron,你究竟是怎样的女人,你怎么会这么坚决、这么狠……
是因为你不爱帕迪?
是因为他强迫了你?
可是,他曾给了你一段婚姻,虽然他在这段婚姻里扮演的角色,是那样可恨而又不成器。你做的,并不是错的……
可是,按照我一个中国女人的思维,我觉得,我做不到你那么理智、那么狠……
有团体如厕的游客进来,惊扰了我们。
Salron如梦初醒中止交谈,拿出手机拨通号码用意大利语讲了几句,而后拍上电话,脸上露出乐观的笑容,“他很帅。”
我不以为然。
帕迪如果品行不那么卑劣,看上去也算是帅的。
但随波逐流我也要被卷入她的叛变,不然,难道要我把她说的话对唐博丰坦白?
现在我已对他有二心,凭什么告诉他这些机密?
她轻拉起我的胳膊,“走吧。出故宫、你带我去天安门。在人最多的地方,想办法引开我的保镖,给我3分钟时间,我自己就会消失。”
她简短而又急切地要我确认,“你决定了吗?ECIS!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了,毫无保留、亲爱的朋友!”
她目光中油然而起的感激,还有一丝倚重让我无法再拒绝,凝视她双眸里露出一丝不舍。她定睛看着我,不知是因为兴奋激动还是感动,忽然眼里盈出了泪水,环住我的肩,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了我一个热烈又紧密的拥抱。
这个意大利贵妇在中国故宫洗手间里制定的逃亡计划,此刻已成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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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等我回过神来,发现:刚才还和我亲密牵着手的Salron,已经消失了。
记忆里的仿佛,她曾经回头微笑着看我,带着逃离罪恶、从樊篱中挣脱的轻松,还有对我真诚的、发自内心的祝福。
那时,她一定想起了我说的那句话,‘终有一天,我也会走。’
紧跟她的保镖,突然警觉她的消失,在熙攘的人群里如丧家之犬般惶惶然地找寻,我冷静地看着他们象大孩子一般可笑的举动,唇清冽、笑得云淡风清。
其中的一个,也曾几里哇啦地来问我,说夹杂了英语的意大利语,我轻轻地摇摇头,明白了、也装作不懂。
终于,两个人眼珠子都瞪累了,也没等来女主人。
穿唐装赶时髦的那个,气急败坏地拿手机打电话,说的意大利语我一点不懂,但内容我全知道。
没几分钟他挂了电话,几秒钟后我的手机响起。
拿出来看看号码是唐博丰。
意大利兄弟跑了老婆,他急什么?
可以想见帕迪象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唐接起电话的瞬间我还能听见他在一旁说些什么。
那有些特点的英语比中国人还是流利些,唐语气听上去比他稳重,“Salron不见了?失踪了多久?”
这么快就定案为失踪了?
我觉得特好笑,但哪敢怠慢,在俩保镖面前换了焦急的神色和语气,“一个多小时了,是啊,我也在找。”
夸张地比着手势,“她要来天安门,说敬仰毛主席。我们就在这儿休息一下,突然,找不到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
他竟被我逗乐,居然温和地噗嗤一笑,嘲笑中带着宠溺。
“什么叫‘突然、找不到了”,一个外国女人,在中国、还不好找吗?”
一边说着,一边离开话筒,象是去安抚帕迪,说了句什么,回来接着对我,“曲丛生没跟着你?”
没有。
Salron是老外,人家出国自带保镖。
我干嘛,自家地盘还带一随从,是不是有点招摇?
这可不是我的习惯,曲丛生上午开车带了一辆车送我们到故宫,早就被打发走了。
“我再派人过去帮忙,”他沉思一下,“跟曲丛生约好地方,他先接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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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寻Salron的人马秘密开展着工作,每一次没有任何结果的报告,都让唐博丰浓眉一紧,到最后,脸色越来越难看。
从他给在饭店的帕迪打电话的语气来看,那边那个心急如焚的人,不是暴跳如雷,就是行将崩溃。
我窃喜的脸上始终压抑出得体的平静,却总有按捺不住的狂喜,有人在做我梦想做、却没做到的事。
这种变态的感觉,说出来一定不会有人信。
夜幕临近,仿佛所有人都失去了耐性。很快,一丝不详的预感笼罩了我。
我始终不能忽略——
今天和Salron在一起的人,除了那两个保镖,还有我。
而帕迪,是把我当成合作密友、唐博丰的老婆,来全盘信任的。
不知道他有没有穷凶极恶地狠狠扇那俩保镖耳光,但审问完了他们,也绝不会忘了提审在场的另一目击证人——我。
而这刻、终于来临,也来得好快。
晚餐时刻,这原本定了四个人位的金碧辉煌的餐厅包厢,有了几许阴郁的气氛,在场每个人心事重重的表情,让人联想起达芬奇的名画——
最后的晚餐。
公正的耶稣,环围着忠贞的门徒,而我,是其中的叛徒——
犹大。
脸上阴云密布的帕迪,阴森地看着面前的保镖。这可怜的两个高大男人,以为随帕迪来东方古国是何等的美差,不曾想遇到此飞来横祸,将上午的故事口齿清晰地复述了几遍,也没能让帕迪的脸色好看一点。
“这么说,”阴郁的语气象来自地狱,“你们把、我的夫人弄丢了?”
“不、不,”体会到语气中的森冷和残忍,一个人急急地辨白,想了想也觉得不对,畏缩着脑袋小心翼翼地说,“是的,先生。”
他玩弄着手里的电话,沉默的呼吸很恐怖,脸上的肌肉一会儿从青铁色变成黑色,胸脯一起一伏,忽然恶狠狠地开了口。
“而且,你们每张嘴都在对我说:找不回来!找不到!不见了!”
他扭曲着眉眼,瞪大了眼珠。
“你们是在告诉我,你们活在意大利的女人,也要无缘无故失踪、被人绑架了吗?!”
两个人脸色突变,急急辩解。
“等等!先生!您怎么能确定、夫人不是被绑架,而是、而是自己跑掉了?!”
帕迪愣住,身子不由自主打个寒噤,脸上颜色全黑,眼睛瞪得更为突出,“你们说什么?!”
正要继续发怒,手里的电话响起,他接起来听了一句,顿时觉得眼前一黑——
儿子昆拉也失踪了!
是谁?!是谁?!
他猎鹰般阴暗的目光,盯着面前自己两个亲随的下属,气血上涌到整个脑袋,眼中瞬间血丝密布。
他被一个想不通、猜不透的阴谋迷了眼、蒙住了心。
他瞪着面前的人,脑海中闪过过往一幕幕、沉淀出的个个疑团:我,究竟该相信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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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背后放走了Salron,我心里有见了鬼的心虚,和唐之前曾剑拔弩张的气氛,立时到了被遗忘的境地。
只要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我就变得很乖、很小鸟依人的样子。
何况老婆被我弄丢,帕迪还不得找我算账。好歹能靠着唐博丰这棵大树,死得也不会那么惨。
这种时候我突然觉得,我,还是需要他的保护。
这也造成了唐博丰、始终视我对敌方针上360度的大转弯,感到匪夷所思的疑惑——
虽然他忙于公事。
这两天带着帕迪考察、介绍巨丰有意合作的科技项目,一应问题都与帕迪达成了共识;这事业上惬意的心情如沐春风;不想见我,多半是怕我们一相遇又吵到一处,让他心烦意乱。
可为什么今天、我完全忘了前一天恨不能与他一刀两断的凌厉姿态,毫无异议地肯听他的话,乖乖回贡院;沐浴后又陪在他身边、安心睡了个午觉;傍晚时分打扮得漂漂亮亮、光彩照人,出来吃这顿饭;而再没有一点反抗或自作主张。
幸好他在我身边,不然,不知这个祸闯完了,怎么收场。
尤其在进入包厢,对上帕迪那深邃犀利又意味深沉的眼光一瞬间,我感觉有一种可怕的力量击中了我,令我坚强的信心陡然颓靡到软弱无力。
要知道,Salron轻而易举又漫不经心,告诉了我所有的秘密,这个秘密,甚至事关老牌黑手党家族的生死!
一进门,看这人员阵势我不难猜到:帕迪的中国之行原本已近尾声,今日应该是有主角配角同时出场的送行宴。
在场的意方,除了首领帕迪和几个随从,唐这边,志林、安立东、薛志刚、盛楠等几员大将都赫然在座。
按照位次,包厢刻意为双方手下互相熟捻安排了另一个大圆桌,而为两对夫妇虚位以待、准备的精致餐桌,当然正静候我与他到来。
可惜,圆满安排中,唯独少了一个主角——Salron。
而我,是这里唯一的、一个女人。
偏过头下意识地去看唐博丰,他一如既往的侧影坚毅而又沉着。
象跳梁的小鬼一般心里敲着小鼓,上午发生的事一幕幕跳过,脑海中开始下意识、仔细回味起每一个细节……
这里坐着的男人,哪一个都不比唐博丰蠢,万一说错一个字、受不了盘问、露出什么破绽……
天哪,我,我会不会?!
镇定、镇定……
人家还什么都没有说,我怎么自曝自己是罪魁祸首?
紧张得连咽好几口口水,才压制住心头的不安。
帕迪带点浅灰色的眼珠子,似乎在死死盯着我。面无表情,黑魆魆的脸阴沉沉的,明亮的水晶吊灯也没能让那张脸、看上去有生气。
我心头泛起团聚而来的恐惧,手下意识地攫住身边、他外套笼罩的胳膊,将脸刻意藏在远离帕迪目光他的身侧,即使进了这包厢,他有意要脱外套,我还没有清醒。
柔弱苍白的手,死死、紧紧、故作亲密地抓着他的胳膊,指尖有力地深陷入外套的衣褶,就是不放…….
他正要抽身,却不那么顺利,诧异地低头看我一眼,眼神里带了些疑惑:
我这反常举动让他双眸中含了莫名的些许意味,洞察到我身子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他深觉好笑,柔和的眼睛一亮,握住我冰凉的手心,低头附在我耳边,避过众人的目光亲昵地耳语,“你,在害怕什么?”
帕迪一定还在看着我。
我哪里敢开口说?
怯怯地收回手,讪讪地等服务生拉开靠背椅入座。
有人接过他的外套去挂起,也接过一脸木然的、我的皮外套。内里一件鹅黄色的艳丽毛料紧身衬衫,衬得我的肤色更为白皙。
这曲线窈窕的着装,定是在那些不明就里的男人们面前,很是养眼。如果可以撇去我神色的不安,还是不会让人觉察这白皙并非带着颤抖的苍白。
我瞥见了坐在我侧面的安立东,他的目光平静,故意低垂着眼平视面前。
唐坐在我旁边。脸偏向我,忽然笑了,饶有兴趣。
“你也不是第一次见帕迪了,怎么?”
他好笑地扬起眉,“会紧张成这样?”
本意是要轻松气氛,但帕迪的脸倏忽一沉。我瞥见这变化,心虚的情绪再度触目惊心。
打量四壁,这里环境幽雅,怎么看都不是刑场,可是我内心,怎么竟象赴死一般苍凉呢?
毕竟我这次惹到的,可是个久经沙场的、黑手党家族啊……
五星级饭店的豪华餐厅,用来盘诘失踪人口的去向,怕也是第一次吧。
果不期然,帕迪眼前尽是美味佳肴,明显没什么胃口,菜上齐前礼貌地寒暄几句,他就用讳莫如深的语气开口。
开始说话的眼睛里明明闪着友善,但我觉得他高耸的鼻梁双侧、深凹进去的毫无光彩的眼珠,就象是无底洞般、朽叶飘零的陷阱……
他和善地一笑,是自我进门来很难得的表情,忽然对唐开口,“唐,上午的事,是否介意我问ECIS几个问题?”
唐静静看一眼我,对他微微一笑,放下精致的餐箸。含笑对我一望。
该来的,终归会来。
我面色平静地放下餐具,因紧张表情有些严肃,目光低垂不正视帕迪的眼睛——
真正的战争,就要来临了。
帕迪锐利的眼里透着我根本、无法与之匹敌的精明,他笑起来有些老谋深算的意味,“ECIS,我听说在故宫,你和Salron在洗手间里、呆了很长时间?”
我一愣。是的,这情况保镖应该汇报过。
唐博丰兴致盎然地看着我的呆愣,似是对这他不知道的情况,兴趣很浓。
那些旁坐的陪审团成员,目光也齐刷刷地射过来。
法庭听众的威慑力,在于可以让一个有意不说出真相的人,不敢堂而皇之地撒谎。
“是的,”我一本正经地解释,却下意识地握住手腕上的白金镯,如寻求什么镇定力量般,指在其上不安地抚摩。
“是这样,那个洗手间,呃,我们觉得古色古香,很有特点,嗯,所以,时间呆得长了一点。”
唐对我吞吐又如实汇报的憨直语气很是好奇,浓眉之下的黑眸漾出了好笑的意味——
皇宫的洗手间,你们就这么有兴趣?
“你们是否有过交谈?”
我点点头。
“你们谈了些什么?”
他旋即问,语气直接犀利,有几分迫不及待的紧逼。
这语气让我惊恐,我求助的目光瞥一眼唐博丰,带着故作的委屈和无辜——
Salron丢了,她是个大活人啊,也不能怪我吧……
唐轻轻握住我不安扭动的手,如同给我力量一般、用镇定温和的语气鼓励我开口,“帕迪很担心Salron,你知道什么,就说。”
我脑海里飞快地转着圈,努力想是否可以轻而易举闯过这一关。
但头脑简单的我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帕迪为了得到真相,盘问如此直接、不设缺口、不留情面。
我还真没有与这号人物打交道的经验,一边是对其高深莫测背景的景仰,一方面是以为自己自不量力的自卑感。跟帕迪斗,也许我还嫩了点。
那躲在洗手间里的小二十分钟,我和Salron,究竟谈了些什么……
如果这是一个弥天大谎,可真是超级难圆……
我再会编故事,也很难如此聪慧应变……
帕迪对我的沉默仿佛并不意外,沉闷的空气配上他阴鸷的眼,令现场的气氛显得有些难堪。
唐博丰目光渐渐严肃起来,而后轻咳一声,“她的举动,有没有什么,让你觉得不太正常?”
我皱着眉认真地想了想,“没有啊。挺正常的,和昨天一模一样。”
“中途是不是有人给她打过电话?”
他紧接着问,“在洗手间里她接过电话?”
“没有。”
我脱口就答,忽然意识到有些草率,补一句,“电话响了,她没接,他们都看见了。”
帕迪的目光陡然锐利,面色一沉,有些阴森的眼直视我,“您还没有告诉我,在洗手间里,你们谈了些什么?”
话题又绕了回来,都怪那间皇宫的洗手间,成了众矢之的唯一的疑点。
帕迪揪住这一点,死活不肯放。
我下意识咬了咬唇,觉得一定要舍得重磅火药,把这个证据炸得烟消云散……
我静静地看一眼唐博丰,目光暗含冷锋,“这么多人在场,你,真要我说出真相?”
唐不动声色盯着我,身子靠后,凝思一会儿,再用好整以暇的表情对我刮目相看,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调侃,“想说什么说什么,我,也想听听…….”
我故作迟疑、一脸天真无邪,语气期期艾艾,“我们恰好聊起来,她说帕迪先生对婚姻不忠,让她很反感;”
我瞥见帕迪死盯着我的目光中,陡然现出不易察觉的一线灰暗,他象栗鼠一般竖起了耳朵,对我接下来的话表现出十二分的兴趣。
我低下头故意没去看唐博丰的脸,接着说,“我想,这个应该是你们这些男人的通病。”
唐博丰比钢刃还雪亮的目光,刷地射到我不断开合的唇上。
但话已至此,我别无退路,为了增强可信度,只好硬着头皮把这个谎撒的更有故事性,坐直了身子缓缓开口。
“Salron曾哭过,说她在被物欲湮没的婚姻里,无能为力……”
超级演说家和完美演员,一定是我这样的职业素质:
迅速进入角色,并善于调动场面的气氛。
所有观众都进入了这个舞台制造的、非同一般的幽怨效果…….
我眼底里闪过一丝黯然,陡然惊觉内心深处的心事,与这个故事竟然在不由自主地重合。
“我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她不过寥寥几句说出的、我都能懂……
她问我:那晚见到的中国小姐楚希雯是谁,”
我若有所思的目光,暗暗瞟一眼唐博丰,他眼里蒙上了浓重的思索意味,很严肃、仿佛有些忧郁,没再细揣摩他的表情,心中一种强烈的感情在奔涌出喉咙,一种不受我支配的口才在夸夸其谈。
“我说那是我丈夫的新宠。”
“和她一样地,我可以稳坐正夫人的位置,忍受我们地位特殊的男人,在外各种令人匪夷所思、却又合情合理的举动……
我们感叹皇宫里、历史上那些曾得到皇帝专宠的女人。荣华富贵之后又都是怎样的命运……
聊得投机、相见恨晚,不瞒你们,我们还激动得彼此拥抱过,”
我冷静的目光对上始终紧盯着我表情的帕迪,“这些女人间私下里的故事,先生可还、有兴趣接着听?”
帕迪静默肃静的脸就象一尊石像,以纹丝不动的姿势握着双手。
他盯着我看,又看看唐,那一触即发的愠怒仿佛并没有释怀。灰黑色的眼珠僵在眼眶,转都不转,沉默良久,开了口。
“唐,我觉得现在坐在这里的,只有一个人知道真相。”
他的语气耐人思量,“你要明白,Salron在你的地盘出事,这让我很不愉快。”
唐静静看着我。
这目光不再带着那似笑非笑的轻松,而是,也带了些许、和帕迪一样的谨慎和肃穆。
他眼珠微微地上下翻转,眼皮轻轻翕合,似乎,是在上下打量着我这张脸。每一次眨眼,每一次纠眉舒眉,每一次无法匀称、平静的呼吸……
每坚持盯一秒钟,他的脸就阴暗几分,直到最后,整个春风得意的轻松表情,渐渐郁积了深深的疑惑。
他正色带着几分严肃,僵冷的下巴勾起冷硬的笑容。
“亲口告诉我,你已经把事实说完了?”
我脸色苍白地看着他,这种认真的狰狞、在我心中是出了名的可怕;不知道他能有本事、把我看得多透。
经过帕迪一番盘问,又编了这样一个故事,我觉得,我已经快站不住了。
难道,他也开始怀疑我在其中……
纵思刚才的所有过程,我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啊。
帕迪的脸色愈发阴郁,利落地站起身来,“唐,三十分钟后,我希望你能有时间、和我谈谈。”
他瞥一眼在旁表现得不知所措的我,“还有,请您的夫人,能弄懂整件事的轻重。”
他走向门口,他的属下表情严肃地起立、纷纷跟上。
我愣了许久。
等等,这件事一定有些内幕…….
看上去、后果真的很严重……
帕迪一定不相信我的话,只是他理智地把处置权,交给了唐博丰。
回过神来面对身边的他,只对上他若有所思的深沉眼眸。没等我主动开口,他使个眼色屏退了左右,一个不留,只剩下他和我。
他严肃地看着我,上下打量着我,带着锐利的剖析意味,用讳莫如深的语气,勾起眉、带着含莫名危险的笑意,“你同情Salron?”
这个词恰如其分,只是,他这么快就洞察了我的意图?
是不是顺藤摸瓜、早已触摸到我内心深处的秘密?
我惊讶地‘啊’了一下,下一刻已被他攫住胳膊,离他很近。
他的脸上现出紧张。
“对我说实话,她去了哪里?这事不是儿戏!”
我目光执拗而又倔强,看着他一言不发。
这沉默和不肯顺从激怒了他,他一用力揽过我,拥得更紧,带着热度的手抚摸着我的脖颈。
“傻丫头!Salron不是简单的女人!她轻而易举能蒙蔽你无知的同情心!
这里面的复杂关系绝非你能想象,她手里攥着很多后果不堪设想的证据!
帕迪一直在防范她,你只需要告诉我,她是自己走的,还是有人接应?”
无数星星凝聚出硕大的谜团,让我身处其中也看不清。
我这时不知道究竟该信他,还是信Salron ,就是说,我糊涂了,不知道哪一方做得对。
“什么不堪设想的后果?”
他语气坚决亦武断,“你知道越多越累,别问。”
我眨眨眼睛,瞬间明白我始终在他们的圈子之外。这事实让我心中陡然生出、与面前男人的距离。
Salron是对的,她是有勇气的女人,她在保护她的儿子。可是我呢?我又是怎样保护我曾爱过的人?
我再一次差点剑走偏锋。
是的,他们黑暗事业的后果,与我有什么关系?
不敢面对帕迪,但还是敢对他说真话的。有这种勇气也充分表明,我要和他决裂的某种决心。
横下心一冲动,就开口道,“我帮她走的,有人接应。”
“你果然!——”
他双眸现出寒锋,凛冽之意顿生,匆匆收口却掩不住面色之中的愠怒,下一句话有些咬牙切齿。
“怪不得,下午你这么若无其事又乖巧柔顺,原来背后你早做了算计!我还以为…….”
他猛然停住,像是千钧一发之际、扼住那种真情流露的浓烈情感,“怎么,你打算学她,一有机会就溜之大吉?!”
“是的,我恨我自己没她那么狠,也不像她那么聪明、可以抓到至关重要的把柄,不然,我早走了!”
我恶狠狠地开口。
“当一个女人开始对她的男人撒谎,”
“这说明,他们之间有的已不是爱情。”
黑色眼眸中蓝色的火焰灭了又明,明了又暗,气炸了的肺好像已在胸腔内支离破碎。
他语气森冷,神色阴郁,“听你刚才颇有微词的语气,好像对自己正夫人的身份很不满意?”
他阴险地笑着,“要不要我给你换个位置,让你做我的第一情妇,从此只是为了满足我的需要而活着。
我和你之间,不再需要那层名存实亡、用来遮羞的爱情?”
“你什么意思?”
我亦惊亦惧地回神。
“你深思熟虑总想离开,我身边的一切、都无法让你留恋?
我还以为至少,你能安安静静站在我身后,即使你心里已经有了敌对的立场。”
“Salron的事我没对你说,不想让你再卷入黑河……可是,你怎么会想都不想,就帮她逃脱?”
他勾起我倔强目光之下的下巴,神情又带出一丝不舍,“你,非要逼我不可吗?!是不是你心里还在庆幸Salron逃掉?
我告诉你,和她有染的男人、恰恰主控另一黑帮团伙!
你帮了她,难道表示你那无与伦比的正义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成就?!”
“啊?!”
我愕然一愣,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盛怒的脸。
Salron!Salron!
天哪,她真的在骗我吗?
她说她要远离这一切……还是真的在利用我无知的同情心,灵魂在那一刻的失落……
他盯着我苍白的柔弱,恨恨地眯起了阴暗的眼,“你的心里,哪里还有我?”
“你甚至恨不得、离开的那个女人,是你自己?”
他无可奈何地喉间发出一丝苦笑,“我为你做一切改变,又有什么用?你不肯给我时间,你一步步地让我恨你……
而现在,你头脑简单地轻易犯下这、我根本无法原谅的错误!”
“要是不能永远占有你的心,那我只好退而求其次,占据这身体。我对自己的体力、精力、魅力和控制力,还有那么一点点自信。
廖冰然,你依然是我在世界上最需要的女人,我渴望你的心灵和肉体,能完完整整地在我手里!
从今天开始你也许会后悔:这一生为什么会遇见我,但你要有信心——
你会觉得耻辱又难堪,痛心疾首做我的情妇之一,我宁肯把唯一一次的婚姻,浪费在一个不爱我的女人这里,也不放过羞辱你的每一次绝好机会!”
“神经病!——”
我气恨地甩开他的手掌。
他阴冷的目光掠过我涨得通红的脸。
“从现在开始,你只能呆在贡院,哪儿也不许去!”
===
他来真的,这次他来真的。
不知道他去见帕迪说了些什么,回来的时候情绪不佳,语气冷硬。
三两句吩咐曲丛生动手,自己闷着头坐客厅,不理我。
不知出于怎样谨慎的考虑,这间房子里撤掉了通讯设备、电话、网线,好像准备给我留下的东西,只有一台电视机。
我眼睁睁地看着曲丛生在有条不紊地做着这些事,而他,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读着枪械杂志、眼睛都不眨。
曲收缴了我的手机、又动书桌上的笔记本。
我慌张地喝了一句,“那个不行!”
曲一愣,而后探询的目光瞥向唐,唐一手持咖啡杯、一手拿着杂志,平静的目光从杂志上抬起来,看一眼,而后盯着我哀恳的目光一瞬。
放下杯子挥了挥手,“无线网卡拔了,电脑留下。”
他指挥人限制我的自由、剥夺我的权利,一介无耻武夫的行为。
可是,这种婚内的冷暴力,我却根本无能为力。
看着曲把该拆卸掉的‘危险品’都拆走,给我留下一个个空壳,我只感到整间屋子,是这样地空旷、寒冷,令我不寒而栗。
夜都要深了,曲丛生躬身离去,剩下我、和面前这沉默的男人。
他换了浴袍,把自己早洗得很干净。我坐在橡木书桌前,想写点东西,却了无头绪。
他从背后伸出两只手臂,刻意探入衣襟抚上我的前胸,隔着靠背木椅挑逗,要我欲罢不能。
我想起来他的目的,他那可恶的威胁;心想我就是不配合。
僵直自己的身体,压抑喷涌而上的本能。
他灰暗邪气的眼里闪过一丝不肯服输、没有得逞的愠怒,上前一躬身索性将我狠狠抱起,贴近坚硬的胸膛,将我的身子紧紧压在床上。
我不从……
我想抵死都不从……
可是他粗野的力量又有恰到好处的要命温柔,他太熟悉我的感觉,他一直都善于操纵我的感觉,在他的怀里,我失去了自控力。
我觉得每一个柔弱娇怯的细胞,都在不安分地活跃起来,要争相对他的威武和强硬献媚…….
当他一如既往、如愿以偿地进入我,我觉得自己都快要崩溃了……
我真没用,全盘武装也敌不过他虚伪的温存……
想哭出眼泪,但在他湿热密集的亲吻下,明显珍惜呵护的举动下,全然无力……
矛盾地夹紧腿又徒劳地扭动身体,赤裸的双臂环围着他的腰,拼命地往上推……
可是连我自己也都说不清,我究竟是在拒绝,还是在接应……
他快乐又直白地笑了起来,带着那种让我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得意,笑够了,俯身在我耳边,一边用力一边说着。
“傻子…….”
“你喜欢我这样……你根本离不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