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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趁着哈德里去洗澡了不在,乌鸦赶紧问了。
“王妈,你知道外面是什么光景?”
刚才西瓦尔翻译时,王妈听了两句,知道这个姑娘是被抓来的,洋人要把她关在这里。
陪那个长官,睡。
从宫里逃出来,就遇上这事,也是个可怜人。
看在那军官对这姑娘比较温和的份上,王妈也斗胆多说两句。反正只有那个西瓦尔听得懂汉语,旁人都不懂。
“哎呀呀,姑娘,外面可太吓人了啊!”
“两个时辰前,到处都是轰天炮声,现在炮停了,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洋兵,见人就杀,他们手里的……”
王妈扫一眼角落的柜子上,步枪。顿时噤若寒蝉。
“对 ! 就是这样的长家伙。”
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降低了声音。
“天没黑前,洋鬼子带着李管家和几个人去最近的米店,结果碰上了另外一伙洋兵。”
“那伙人直接就把米店老板和伙计,都打死了。唉呀,李管家就眼睁睁地看着呀,吓得腿都软了。”
“洋兵跟洋兵还有吵架的呢,李管家听不懂说的啥话。他们吵了好一会儿。”
“后来他明白了,打死人的那伙洋人,要拉走店里的所有米。咱这边的洋兵,不同意,”
“后来不知怎么说的,让府里的洋兵,拉回来一半。”
王妈四处张望一下,“姑娘。你就算想逃出去,也不是现在这时候。住李府的洋兵,还没见他们开枪杀过人呢。只是把做事的人轰了些出去。”
“可外面那伙兵,是真杀人呀,米店五六个伙计,就一会儿功夫,全死了 !”
“李管家回来说的时候,都怕得不敢多讲。”
王妈越说,自己越怕得、捏帕子的手直打颤。
“外面这条街上,全是洋兵,今晚上都睡这儿。”
她拿着帕子轻轻擦着乌鸦的后背。看着这姑娘脖颈上的红痕。还有肩膀、后背上的青紫。
作孽呦,被洋鬼子污了清白。她一边轻轻擦着,一边安慰她。
“这世道乱啊,咱们好死不如赖活着。”
“姑娘,咱熬一熬,也许过两天,这些洋兵就走了。”
乌鸦也不哭了。短短一下午经历的事,让她都瞬间明白了。
人,争不过命。
她一无所有,出去也是个死,还不知道要碰到多穷凶极恶的人,呆在这宅子里,起码还能安安稳稳吃上顿饭,还有条活路。
她是明白点事的。宫里的小主被皇帝召见,侍寝后是否有孕,子嗣留不留,都不是秘闻。若不留,宫里也有那种防止妃子怀孕的药。
可今天她遭遇的。是洋鬼子。
不,决不能怀上洋鬼子的崽。
之前宫里出宫年纪大的姐姐,走的时候也跟她讲过体己话,说起出宫后岁数大了,在皇宫里别管寒冬腊月,干活都得碰凉水。经年累月做活计、累得身子不好,可能都生养不了。家里不好安排嫁人,怎么办啊。
她当时还想着,有好多活下去的路子,做手工、缝针线活计,不嫁就不嫁。
拿着攒的月钱银子开个店,跟爹娘一起守着过日子。
谁想到,全没了。
爹娘找不到,银子、清白身子……都没了。
她现在都盼着,爹娘能在洋兵进城之前就出城了,否则留在城内,也是凶多吉少啊。
可之前,那些姐姐们从来没说过,一出宫,就会被一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洋鬼子,给糟蹋了啊。
想到这儿,感受到王妈的善良,她赶紧问,“王妈,这宅子里,还有没有那种药?”
王妈一听就明白了。
“哎呦姑娘,这会儿可没地方给你找去!”
“这伙洋兵没来之前,来了别的兵。一听老爷带着家眷走了,就剩我们这些看房子的下人了,先搜了搬了一遍。”
“那些泼皮混账,今天他来,明儿他来,早就把这屋子刮得干干净净的。”
“你就说这外面,哪儿有还敢开门的店 ! 就一个卖米的店,把人都给打死了!那药店更不敢开了。”
乌鸦只得沉默了。
*
王妈没机会再多说,哈德里洗完澡回来了。
他进房,看见乌鸦还在隔壁洗澡,两个女人在说话。
全听不懂,他也没吱声。从箱子里拿出那本《圣经》,读起来。
他是个虔诚的教徒,每晚读经是必做之事。
来清朝的这段日子,此时此刻他是侵略者、掠夺者、杀戮行凶者。
但在这场战争爆发之前,他也是被威胁者。
太后扬言要杀掉他们,事实上已经杀了一位德国公使。
义和团也是他们的潜在威胁,要杀洋人、灭洋人,每一个被威胁的德国商社,都需要统帅派兵保护,他们这些士兵在作战中,也惶惶然觉得朝不保夕、随时会被摘了脑袋。
今夜,是他行军多日后终于安定。有屋子住、有床铺睡。
还有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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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一进门,气氛立马不对了。
王妈不敢再说任何话。闭着嘴,赶紧帮乌鸦擦干身子、换好衣服。
又小声告诉她刚抬进来摆好的哪个箱子里,还装着原来府里小姐的一些衣裳,让她自己随便挑着穿。
那件脏军装,早拿去给洗衣服的下人了。乌鸦那件破旗袍,也该扔掉了。
王妈小声招呼春桃,过来把脏水再倒掉。等她们忙完都走了,也就剩乌鸦一个人,站在房间中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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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王妈说的消息,此时此刻,每一条,都是悬在乌鸦脑袋顶上的屠刀。
外面全是洋兵,有的兵随意杀人,一杀就六七个。
那放火、强暴姑娘,羞辱、抢劫,这些就更不算什么了吧。
她能走出去几步 ? 大概十步之内,就小命呜呼了。
矮子里面拔将军。至少这个哈德里的兵,还没有这么随意杀人。
可他也强暴姑娘……他……
她清楚地记得,他强了她。但是,没有打她。
下午打她的那个男人,下手挺狠,打了她两耳光,要把她的腰掰断了似的。
可是,哈德里,就不会……杀她吗?
屠刀之下,丧命,就是一枪的事。
她恐惧地看了一眼那角落柜子上的,枪和刺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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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屋顶、檐下都有挂着的灯笼,关上门,屋子里的几只烛灯,照得也亮了些。
刚才哈德里晚餐时嫌室内光线太暗,又让加了几组蜡烛。
外面的喧嚣渐渐消失。这会儿已是亥时,连这些洋兵都累了,都在沉沉睡去。
可是乌鸦的头发刚洗完,还没有干,夏夜有点闷热。
她站在房间中央,黑发垂顺如瀑,在后背上摊开又是一股子热气。
她穿着一件王妈找出来的、玫红色的夏季袍裙,是原来府中小姐的。她们俩年纪差不多,也算合身。
没穿肚兜,下面真空。
她是大脚,李府小姐是小脚,没有她穿的鞋子。王妈给她找了一双下人的布鞋。
李府是汉人,小姐日常穿绣花马面裙,也有满族旗袍。王妈给她拿了件掐腰薄衫夏裙装。
夏日的布料很薄,是绸缎的。这衣箱之前被匪徒们翻得乱七八糟,王妈和春桃又整理出来的。
乌鸦整个人站在那里,像荷塘的荷花一样。洗干净的脸,在四面八方明亮烛光的照射下,更为明艳动人。
那种女子自然又姣好的美,让眼前人一眼入魂。
红通通的巴掌印都消了,一张白皙光嫩的脸蛋露着。哈德里突然想到了,刚才晚饭桌子上,剥了壳的那只鸡蛋,表面白光光的,又弹又滑。
他刚才可是一口就咬下去了半个,行军途中已经吃了好几天罐头当主食了,这刚煮熟的鸡蛋可太香了。
这脸蛋不算什么,他还想到了别的地方……也是这样子的。
只那么一想,一股子躁郁和戾气,就生发出来。
哈德里站起来,放下了手中的《圣经》,放回箱子里。一步一步,走向这个站着的姑娘。
他刚才想对她说,“过来。”
但很快意识到,跟她说话没用,她听不懂。那只有行动了。
他居高临下地站在她面前。
以胜利者,侵略者,掠夺者,面对猎物时的姿态。
虽然,除了这些冷硬狠僵,应该还有点别的什么情绪,那是不属于侵略者的残酷凶狠的,是属于上帝给人类的爱与包容的。
但他,又表达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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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间浴室中有几只并排的浴桶,外面的院子也立即改造出来军队习惯的冲凉池。
几个仆佣,不停地在忙活给他们提水,虽然语言不通,但都在点头哈腰、人人脸上带着谄媚的笑。
几位下级军官边沐浴,边在嘻哈谈论,说起今天攻城时的炮火,怎么杀的清朝人。十几杆枪上去,二十多颗火药弹,就死了一排。
进城时他们立即抢劫了一家店铺,店主有个年轻的女儿,还有几个伙计。
等他们离开时,店主、伙计全死光了。那个年轻女孩,被拖到店铺后面的隔间。
几个士兵很久才从那里出来,最终归队。
军官们在讲德语,也蔑视地看着身边给他们服务的佣人。
这些长辫子的清朝人,根本听不懂他们讲的杀戮之事,还在点头哈腰、微笑伺候着。
也只会点头哈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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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乌鸦,是唯一没有谄媚笑容的。
也似乎是唯一、没有经过那般血腥苦难的洗礼、战火摧残的。
被摧毁的一切,短期内都不再完好无缺。不仅是残缺,是从此后,再也不会回来人间。
她的眼睛依然是灵动的,跃动的,仿佛她所在的世界,还有活下去的希望。明亮的烛光让她的黑眸,已然更亮了。
他伸手,沉默的手指,一个一个地,把她刚才好不容易、全扣上的扣子解开,付出了十足的耐心。
每解开一个,都低眸观察下她的表情。
看到了她身子在微微发着抖,上面顶着个头发乌黑的脑袋,那张脸蛋上的表情,是冷静的。他就没有停。
直到把人,抱到床上。
他已经不记得下午那次,她身子的温度,是否像此刻一样地烫。总之,这样的烫,也让他自己,越来越烫。
他修长的手指,为她梳理着乌黑的长发。
和他不同的黑色,柔软、光滑,一缕一缕从她前额和鬓角向后。白皙的发际线,曲线蜿蜒伸展。他的手指,让它们温柔地搭在木床边沿上,继续晾干。
可另一只手没闲着,在抚摸别的地方。
他一边帮她梳理、晾着头发,一边做着事。
他并不想弄疼她,开始还小心翼翼,挺温柔。后来就……
乌鸦全程都不敢出声。
只有他情绪失控、低头吻她时,她才没有再死命地咬嘴唇。
后来,为了不让她咬破嘴唇,他就不停地吻她,占据了她的唇瓣。也让她不由自主地呐喊出来。
后来,……直到她头发都干了。
……
次日,哈德里醒来,见她睡得熟,也没吵醒她。
他换上了新军装,一大早就带兵出发了。
围在李府门外的士兵撤走了很多。但留守的还有四十多个。
今日开始,八国军队共同在京城驻军,给清廷施加和谈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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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清廷的民不聊生、腐朽落后相比,年轻的德皇威廉二世,制定了一系列人道主义法律,比如禁止童工、限制女工、星期日休息等,成了本国劳动人民的大救星。
此时,经济日益发达,国力蒸蒸日上。
拿联军侵华的武器装备来说,德国的枪械非常发达,很多高级军官都配了手枪。哈德里除了常规步枪,就有手枪。
德国设计师是世界这一轻武器的基础。最早设计半自动手枪的人之一,就是德国枪械师雨果-博查特。
1894年莱夫公司开始生产博查特C93。这种新武器装有无烟火药。
而德国殖民地已经落后于其他列强。皇帝要求,要加快在华的利益争夺,和英国,法国,日本,俄国的争斗,也是白热化。
而8月联军攻进京城,是战事初起时,德国在京津一带的军队不足千人。
哈德里是8月这次首攻的千人中、德军两位下属最高长官之一。
其上级的统帅萨姆将军,正在等待国内德皇威廉二世、派载入史册的联军司令瓦德西,率一万五千多援军到来。
德国援军预计9月到达,此时还没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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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鸦醒来时已经很晚了,都快要吃午饭了。身子乏的很。
王妈端来了鸡蛋、米粥、切片的一小盘牛肉,咸菜丝,还有一道黄瓜拌豆腐丝。这些是早餐。
说是长官交代的,要好好供应她的饮食。
今天府里有人去采买了,接下来伙食会好些。一会儿吃午饭。
三餐看上去都有了着落,可乌鸦心底里一点儿笑意都没有。
她是个聪明姑娘。
他让她吃饱吃好,就是为了……。做那种事的时候,更有劲儿,时间更长一些,好好配合他罢了。
昨晚到最后,她推他好几次他都不理,直到最后他自己想、才停的。
身上全是汗,澡都白洗了。
事后他就那么搂着她睡。她做宫女时,习惯了只侧着睡。他不是。一会儿仰卧,一会儿又侧过来抱着她。
她中途被闹醒了好几次,以前睡觉,身边从来不贴着人。
这样睡,她根本睡不好。直到清晨他走了,才好好补了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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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饭她也不能憋在屋子里,就走出卧房看看。
这个宅子很大,比起宫中小主居住的那座宫殿,还要大上许多,看不出来几深、几进。
宅院内很安静,无人喧哗,也没几个佣人。阳光普照,庭院里还有一些花草,被人整理过的一般,两盆兰花,细长叶子有不少断掉的截面,应该是被人毁坏过,是重新修剪栽种的。
王妈说,今天天刚亮,那位洋长官就带兵走了。抽调了府里好几位伙计。说是今天这支军队要在城北驻扎,伙计们要随军、去营地干杂活。
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而李管家,一大早也被带走了,任务是跟着”采买”。洋兵列了很长的清单,派了支队伍带着他去。
还有一部分佣人,被带走,说是去天坛。参观。
不知道让他们参观什么。
这么多人都被带出去了。但乌鸦记得他讲过的话。
“若走出大门口,士兵会杀了你。”
他的一言一行,看似温和。可她看得出来,如果她不听,他会。……
就像昨晚,在床榻之上。他明明温柔,但她的拒绝举动和心思,根本没有一点儿施展的可能。一切都是他说了算。
乌鸦就信步在院子里走。沿途穿过几个庭院,每个院都有一两个持枪的兵,或坐或站。看了看她,扫一眼,就不看了。
她一直走到最外面一个院子,瞧见了大门口。
那里站着两排洋兵,戴着圆软短帽、穿着军靴、背着长枪,秩序井然。
她知道的,那座大门,不可靠近。就赶紧折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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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要往回走,这时大门口出现了几个人。都是男的大辫子,她不认得。
前面的一个男人大声嚷嚷着,“李管家 ! 李管家 !”
他很害怕门口站着的兵,表情明明畏惧,但是似乎这座宅子之外的人,让他更为恐惧。
他一边瞟着那些兵,一边向着门内说话,想进门。即使刻意压低了嗓门,也喊得很大声。
“李管家 !”
就那么两声,就把门口的兵惹恼了,几个兵拿着枪就对准了他,以及他身后的几个人。那戒备姿势,像是马上就要开枪了。
乌鸦一着急。她记得,自己不可以靠近这座大门。
但想起昨夜王妈说的,她更害怕了。这些兵随时会开枪。枪一开,人就会死。
她没敢走得太近,站在长廊这边,大声喊, “李管家不在!”
门口的兵有一两个回头,看了看她,又转过身聚精会神地、持枪对准外面几人。
一个小队长模样的人挥了挥手。说了句话下令: 这些人,只要再往前一步,就开枪。
外面那男人,显然听不懂这个队长的德语。他走上前一步,凑近大门来,开口刚说了一个字,“我……”
密集的枪声起、他胸膛出现了血红的点,不止一处窟窿。
连他身后的另一个男人,也被火药枪击中,两个人直挺挺倒下去,后面没被打中的其他人,赶紧跑开。
胸口的鲜血溢出了白短褂,被布料吸收了。但有个人直接被打中了头,还是喷得大门和台阶上一些血,脑浆子都可能出来了。
这些兵也没追上去对那些人继续开枪。
有四个兵迅速收了枪,把台阶上的尸体抬到一边,处理得轻车熟路。又回来,还是刚才的那副样子,身姿笔直地站岗。
仿佛刚才的那一切,就从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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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枪响,乌鸦就睁大眼睛屏住了呼吸,她站在廊下,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重新喘上了气。
刚才发生了什么?!
两个人死了!两个男人,就那样死了啊!她的身子都在瑟瑟发抖,感觉自己都快倒下了。
她扶着廊柱,在旁边木台上坐了好一会儿。
夏日阳光明媚,清风徐徐,她靠得不近,空气中一点儿血腥味都没有飘过来。
这般光天化日,她却像咽喉被人掐住了一般、快窒息了。
如果,她敢走出这座大门,也会是那样的死法。……
之前,宫中的责罚众多。杖责、罚跪、都是轻的。在那里生活了几年,听说过太多恐怖的极刑。
一丈红,使用木棒反复击打犯人的腰部,直至椎骨折断、死去。犯人骨骼外露、鲜血淋漓。会在极度痛苦中,一时还死不掉。
其他剥皮、腰斩、车裂,就更令人毛骨悚然。掌事姑姑不时训诫,在宫中最忌犯错,一犯,就不是小罚。
她尽力地将那些,几年来对未知刑罚恐惧的记忆,与刚才的所见死状分开。
这样的死法,简单、快速、直接,就发生在一瞬间,人,一下子就没了,竟然是没有什么痛苦的。
她呆滞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意识到。
也许,刚才那两人根本不必死。如果,他们听得懂门口洋兵的话,提前跑了,就不会死。
可他们听不懂。
她陡然想起了屋子里的那张、西瓦尔给的纸;
也想起刚才穿过庭院时,有处大院子里,廊柱上张贴了很多张告示一样的、写着汉字、也写着曲里拐弯符号的纸。
她也想起了哈德里教自己的,”坐下”、”起来”。
她一会儿要折回那座院子,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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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经过了午饭时分了,王妈和几个留守婆子,都等着出去采买的人回来,下厨。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几十个洋兵一会儿都要吃饭,昨晚、今早就都是拿存粮给他们对付了一顿,午饭再不好好做,这些人怕是要发火的。
刚才那场枪杀,除了乌鸦,两三个正在前院洒扫的婆子也看见了,一溜烟似地跑了,去厨房、杂院、其他地方,传播消息。
住李府的这些洋兵,原来也不是菩萨心肠,也是会杀人的!
不一会儿,门口的队长吆喝一声,谐音”王兴”。
宅子里李总管留的、这位管事的,叫王兴。
他赶紧笑着点头哈腰地过来,队长指了指门口地面的血迹,让一个士兵带王兴过去,看那院子里廊柱上张贴的字典,找了一句话。
Reinigung。
“打扫。”
王兴赶紧领着两个婆子,提着水桶过去,把门口被喷上的血迹擦干净。
乌鸦没走开,一直远远地看着。
就像之前在宫里,看见其他宫女蹲跪在宫殿地上、擦洗地砖一样。
只是,这一次,擦掉的是刚死之人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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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擦洗的时候,在各处做事、听完刚才杀人消息的婆子们,也按捺着内心的恐惧,出现了。
有两个胆大的,还跑到大门口对外张望,她们要看看采买的人,回没回来。
洋兵才刚刚杀了人,她们把脑袋也提在了裤腰上,一会儿要好好给他们做饭,可不能有那样的下场 !
对她们站在门口张望,站岗的兵倒没理会。
乌鸦想着,门口这么多人,四五个婆子了,要是自己也趁机往外走走,是不是可行。
她刚想着就马上行动,才走到大门内侧的平台,还没踏上台阶呢。
那小队长就对她看了过来。手中的枪,也气势汹汹地指着她。
乌鸦整个人都傻掉了,脚像被固定住了似的,一动不动。
那队长嘴里说了句。
“Gehen Sie zurück!”(回去!)
见她没动,又晃了晃手里的枪。目带威胁。其他的兵也转头看着她,虽然枪口没对着她,但所有人眼神里的威压,瞬间翻了几倍。
乌鸦懂了。
她,是那个始终被盯着的人。
婆子们出去没事,她,不行。
她一步一步地、退后。
见她后退了,小队长眼睛里的厉色,才慢慢消退,盯着她,直到她又坐回廊柱上、刚才的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