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来的风》11 无名无份 平等 啤酒节 慈悲

*

而哈德里有坏情绪时,他脑中的不甘和愤怒,也想有一种解决和发泄的最好方式。

若是在家族的黑森林里就好了,这样的时刻,他可以骑上马飞奔湖泊边,体会微风掠过耳边的快意。

丛林狩猎的奔放自由,几只猎狗兴奋地跟随,也能消除他那年轻血液中的躁郁。

但此时,被禁锢在这座城里,他也脱离不得。没有熟悉的放松、纵情方式。

那只有对着这位姑娘来了。

谁叫她一举一动是那么招自己喜欢,那就索性好好”欺负”欺负她。

当他借机这样疯狂的时候,就一点儿都不温和了。乌鸦被他一把抱起、狠狠地摁在床上,然后他俯下身,是毫无柔情的强吻。

本来,哈德里是很有强占者姿态的,他会故做凶残和暴力,眼神也恶狠狠的,要吓唬她、表示自己要强来。

让这小姑娘蜷缩起身子,在自己怀里求饶。最好是“哈德里、哈德里”一声一声地恳求他。

她越是那样低柔着声音叫自己的名字,他就越是激动,热血沸腾。

她的德语讲出来,总是有种脆生生的味道,很东方。

而她那种独有的细柔娇嫩,娇翠欲滴中又带着些许坚定的声音,有点像林中黄鹂鸟的悠长婉转。

他虽然无法身处故乡那朝思暮想的森林,但她的娇声常常余音绕梁,越是情动时,她越不能自已。可他爱听极了,就想让她咿咿呀呀地叫出来,他那样抱着她时,不止是沉溺在她身上,就像是沉浸在大自然中一般。

可是他独自导演的这一切,在乌鸦那里,似乎就变了味。

*

为了加强和庆国人语言交流,此时德国传教士、商行都开始着手进行语言翻译。虽然还没有正式字典,但教会那里,一些有文化的教民在大力传教。

小册子、传单开始出现。家里有个想学习德语的,哈德里自然会给她先拿回来。

而《圣经》之经文语录,是乌鸦最好的德文书籍。她已经不再局限于单词,开始说句子,甚至会背出些长段落。

当把全部精力和热情,用在一两件事情上,这就不再是难事。

每当他想暴躁时,她就会问他。

“你怎么了?不开心吗?”

“要不要读一段”圣经”?”

看着她白嫩小巧的手指轻轻按着自己,语气温柔,杏核般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对自己的信赖。

哈德里真的是忘了,这姑娘现在不仅会说自己的语言,连她那双剪水般清澈见底的双瞳,一向也是会对着人说话的。

它黝黑又灵动,甚至不用去装什么可怜,只是温柔又安静地看着自己,那目光直透人心,仿佛能看穿一切伪装。

把他的整个胸膛都能弄僵,想熊熊燃烧的暴烈之火,火焰尖开始有了跃动的节奏,都能变得柔和。

不再是为了去狠戾地灼烧万物了,而是为了温暖彼此,尤其是,只去温暖怀中那一个小小的她。

姑娘的手,只是轻轻握在他胳膊上,就这么点儿紧贴着的亲密接触,似乎在抚慰着他的焦灼。

他目光下移去看她脖颈,流连向下到那微微起伏的胸口,不自觉地有些痴然,就不由得动作一顿,心里一柔软,伪装的凶也凶不出来了,薄唇里泛出一种逗弄。

“你,很喜欢”圣经”?”

不喜欢。只有你们洋鬼子才喜欢。可乌鸦不敢说不喜欢。宫中生活许久。她早已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不能否认的喜欢、是他读那些文字时神色的平静。

他仍然是那张深邃英俊的脸庞,可是每当读出那些语句的时候,仿佛脸上就布满了一种善良、救赎的光芒。

只要他拿起那本小书,神色和语气就变得温柔和善,更像是……一个和自己一样的,身处这世间、平凡的人。

她,不再是他的奴仆。

她和他,都是那位”上帝”的奴仆。

因为同为奴仆,他们,就有了同样的地位。

现在那本书上面的话,她有些能听懂了,有的句子还可以背出来。

“一切苦毒、恼恨、忿怒、嚷闹、毁谤以及所有阴险恶毒的情感,都应当从我们心中彻底剔除。”

她说着。用了他读经时,那种谦卑恭敬的语气。

“我们应当以慈爱相待,怀揣怜悯之心,彼此宽容饶恕,如同神在基督里,已经饶恕了我们,一样。”

哈德里听着她说出来的话,愣住了。

大手轻轻牵过她的小手,放在自己掌心里笼着。

“慈爱。怜悯。宽容。饶恕。”

这些神圣的字眼,原来就是人类本身就有的情感。也是高贵的美德。它们并不是神性,而是人性。

但是因为这场侵略和掠夺,有太多的人,忘记了它们。活得像丛林中只知道肆虐撕咬的野兽一般。

他握起她的手指,在自己唇边轻轻吻着。内心深处泛起的,更有一种懊悔之意。出于受过教育的本能,他在一开始对她做的事,就不对。

现在,无论哈德里如何装凶狠,乌鸦从内心深处,都没有害怕过。相处越久,越能了解到他的本性,她已经深知他不会伤害自己。

她也很慧黠,他装凶狠的时候,她就装畏惧。递给他一杯咖啡,也能消了他的怒意。也总是在伪装无力承受的同时,将那种柔弱变成包容,温柔地抚慰他的愤怒。

譬如,一双纤纤玉手,为他端来一只细瓷杯子,金色镶边的小勺透着玉色的纯净。她白嫩的手在一旁,配上这东西方的意境。

不知怎的,哈德里脑海里就能浮现起城堡内收藏的一幅宫廷古典油画。胡桃木餐桌的桌面质感是深黑的底色,沉稳、却又深含文化冲击的底蕴。

因为扑入眼帘的一切太美,让他瞬间就心猿意马。伪装的刚硬像是碰到了棉花,无法再残暴以对。

那往往凶着凶着想发作,又凶不起来的以柔克刚,已经越来越多。

他的眼神会变得莫名温柔,内心里也翻涌起难以抑制、又不知如何表达的情绪。本能的愉悦和沉迷,一旦浮现在那率真的英俊眉眼之上,也是藏匿不住的。

虽然乌鸦内心没有太多言辞,去形容他神色间的转变。但此时,面对着哈德里举止的温柔,那蓝色眼睛里泛起的起伏波澜,她好像也有点懂了。

《圣经》中那句“慈爱、怜悯、宽容、饶恕”的意思。

她还不知道: 她即使是被害人、是绝对的弱者。但她对他,也有怜悯、宽恕的权利。

她宽恕他对她犯的罪;因为在这乱世,那罪恶实施的同时,也救了她。

她怜悯他身处于人性迷失的地狱,但却暂时无法救赎他。

此时,哈德里嘴里却并不肯认错。他沉迷于她的美好、安静、善解人意,和与自己相处的那份默契。但是他还不想道歉,他觉得自己也不必道歉。

可内心深处他已经承认,有一种声音正在不顾一切现实阻挠地破土而出: 这个姑娘,和他的心灵是平等的。

她,并不是他的奴隶。

更是因为,如今她已经懂得与他的心灵对话,以上帝之名、用信仰的力量,逼退他那些非人类的兽行。

暴虐,似乎在她身上,就已经失去了肆意施行的土壤。在那柔弱身躯里长出来的,是一个不肯屈服、会用理性和聪慧逐渐包裹起来的灵魂。

他高大的身躯,不再那么强硬,会柔软下来。情绪,也变得柔和。那高挺傲慢、始终带着些许偏见的鼻子,更是也少了几分盛气凌人和高高在上。

他明亮的眼睛,肯真正地、用专注的目光锁在她脸上,倾听她唇间、说出来的字字句句。

当面对一个,有着玲珑秀气正常尺寸的脚丫、能与他一同信奉上帝的东方女孩时,哪怕她是来自于庆朝这个腐朽、落后的国度,她与这里的任何其他人,都不一样了。

变得渐渐、和他自己有了相似之处。他能慢下来,轻轻吻她,对她讲经文。也会跟她讲自己的故乡。出来时日已久,他也很想念他的家。

“我的家,叫做艾兰德城堡。那是一个湖光山色之处。在巴伐利亚的黑森林里。”

“乌鸦,你见过森林吗?它是那么一望无际,全是高大参天的大树。森林里总是有,像星星点缀夜空一般的,一处处湖泊。在林中漫步、微风吹拂,里面像是有无数的精灵在陪伴你一般,人的心情能马上放松。”

他刻意停下来,教女孩念“湖泊”这个新词。Seen。

“那里湖水碧蓝,远望去,像一颗颗、蓝色的巨大宝石……”

乌鸦14岁入宫,行动被限制在小主的那座宫殿内。

宫女被禁止在宫中随意走动,被允许外出办事的几次,也是有规矩的,不准东瞧西瞧。

而那一道道重重叠叠、巍峨高耸的宫墙,阻止了她眼睛所及的目光,和脑海所及的想象。

她至今这一生,何止是从未见过森林。她连京城内的主干街道,都尚未走完。

*

而庆朝人口众多,北部有森林的国土已被俄国侵占。内地林木资源不足、砍伐严重,即使在繁华发达之地,百姓也就地伐木取材、做炊事、取暖之用。率土之滨哪里还会有森林? 有片低矮的小树林都是好的。

李府之中只有两棵树。府门外,不过是两棵歪脖子的槐树。

“森林?有数不清的树木?”

乌鸦一边想象着,一边听他说起,那遮天蔽日的高大树木,不仅带来清新的空气,还能遮挡住夏日暴烈的阳光。

骑马在林中可以自由穿行,大树下还有数不清的野果、灌木可以随手采摘,还时常出现许多可爱的小动物。

林中的啄木鸟,还有各种小鸟振翅,它们在晨曦的树枝上婉转歌唱,清脆的鸣叫声,让人感受到大自然的神奇。

还有在大树上蹦跳的小松鼠,河狸,山猫,水獭, 兔子,……这种种,乌鸦有的听都没听说过。

看着乌鸦点墨般眼睛里毫不掩饰的向往,这样天真质朴的表情,哈德里心里瞬间涌上一个念头,他好想: 带她去看看那一望无际的广袤无垠森林,带她跟自己去骑马,心情畅快地、在蓝天白云下驰骋、狩猎。

但又低头看了看这姑娘。

那,怎么可以 !

她,是什么身份?

一个来自殖民地、战败国的女奴。她怎么可以跟自己在森林里,骑着马并驾齐驱。

这会让他的家族,被其他贵族笑掉大牙的。

还有,他的妻子埃丽莎尔。怎么面对她?乌鸦的存在,是绝对不能对爱丽莎尔讲的。在异国的这段风流韵事,只适合隐藏在异国。

他赶紧转移了话题。

“我们每年9月都有啤酒节。现在在我家里,就正好是啤酒节的时候。”

“你之前,听说过”啤酒”吗?”

乌鸦摇摇头。

宫中美酒,她从未尝过一滴。若是因醉意,误了服侍小主的差事、坏了规矩,那就是被拖出去、乱棍打死的下场。

德国的啤酒节起源于1810年,是为了庆祝巴伐利亚的路德维格王子和萨克森国的希尔斯公主的婚礼,而举行盛大庆典。从那以后成为民间传统节日。

人们会倾巢而出,恋人相依、亲朋好友相伴,一起在森林、草坪中间、湖畔的大自然中畅饮啤酒,乐队穿着传统服饰穿梭其中,轻松演奏民间音乐。‌‌

那也是贵族子弟公开交际的场合。哈德里想起在聚会中和伙伴们的快乐,介绍起来的语气,也充满了激动。

像一个年少的男孩子一般,语气单纯、质朴。那些内心深处美好的回忆,也席卷而来。

身着传统服装的姑娘,卷发上戴着发卡,在有节奏的乡村音乐中跳舞,裙摆热烈地飞扬,大胆拥抱自己有好感的小伙子。甚至抱着他们一起欢快地跳。

而男人们,无论是中年大叔,还是老迈爷爷,还是青年小伙,都三五成群,开怀畅饮、酡颜迷醉。

配餐的香肠、面包、烤鸡,挨家挨户地端出来。在那个节日里,哪怕是最穷的人家,都可以在天地之间,自由自在地大快朵颐。

哈德里越说越兴奋。

在家族的城堡之外,就是肉眼一望无际的森林,地区的啤酒节就在城堡外的大广场湖边举行。他有时也不下去,站在楼上拱形的窗边,静静看着湖光山色之间,那些狂欢的人们。

他和妻子埃丽莎尔的婚姻,其实也是类似庆朝人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这一点上,庆德两国在同时代中,简直异曲同工,天下乌鸦一般黑。

德国的父权制相当顽固,在其主导之下,家庭中父亲对子女婚姻有绝对控制权。贵族更是延续政治联姻传统,子弟需服从家族利益而非个人情感,自由恋爱是不可能的,女性更是被视为生育工具。

与妻子,就是他在19岁那年啤酒节的聚会上认识的。

他的贵族地位,不可能与普通人家的女儿结亲,这是父亲詹-特意给他留意的联盟家族。

埃丽莎尔有着亚麻色的头发,眼珠是蓝褐色的,她漂亮、性格热情奔放,看见哈德里这个人群中的帅小伙儿时,和女伴们拉扯着舞蹈,故意跳到他身边。

那时的哈德里还没有大学毕业、也尚未从军,性格不仅冷静自持,也堪称在姑娘面前腼腆。

但他的英俊相貌和品行,在远近的贵族子弟中闻名。因为艾徳勒克家族的权势地位,想嫁给他这个长子的怀春少女,可并不少。

哈德里没有太多选择权,也谈不上培养什么感情,只是不讨厌埃丽莎尔。最终是因为认可父亲所说的维护家族利益,迎娶了她。

想到这里,哈德里决定把对妻子的思念抛到脑后。航海远行来这里10个多月,仅靠少量书信来往,即使刚刚新婚离家,妻子的身影,此时也变得有些模糊了。

而与他共同生活的、怀中的乌鸦,才是这时情感和心灵的最大慰籍。

他搂着她,继续耐心地介绍。

“最好喝的是木桶啤酒,味道最为香醇。我们还会为啤酒开桶。”

“木桶? 怎么开?不会洒吗?”

乌鸦问。她见过的木水桶都是敞口的,实在想不到能用来装酒。

“不不不,是那样密封的,一桶一桶。”

他修长的手指比划着。拿她的身形做比较。

“最大的酒桶,比三四个你,都大。”

艾徳勒克家族庄园就有啤酒酿造厂。马上,家族的商船就会运送啤酒过来。他就可以畅饮了,并且也可以销售给其他联军部队。

“酿好的酒要测试的。”

“怎么测?”

“达官贵人们,穿着皮裤坐在木板凳上,然后开始畅饮新酿出的酒,并在凳子上坐一会儿。”

“等他们起身时,木板必须能够贴着他们的皮裤,才表示啤酒真正通过了测试。”

乌鸦不解地问,“那是什么道理?”

“不然,就表示这种啤酒浓度太低,没有资格成为真正的啤酒。”

哈德里愉悦地一笑。

“这也是传统。就像你们佩戴玉石的传统,你们觉得戴这种石头,能辟邪。这,又是什么道理?”

他知道这里的达官贵族女人喜欢玉,若是抢来的首饰里,是玉石的,他总会给她几件。短短的日子里,她攒的两大盒,里面的玉器可不少。

乌鸦低头沉默,思索着这个所谓的“道理”。哈德里看着她白嫩的脖颈,不由得轻轻吻了上去。

跟她讲自己的家是什么样子的,而她能听懂。

即使现在这个听众安静沉默着,但那份能跟她分享美好回忆的愉悦感,也让他心情舒畅。他边吻边许诺。

*

“马上,德国啤酒就会运到港口了。到时候打开酒桶的第一杯,你先尝尝。”

乌鸦静静地看着他。先是咖啡,后是啤酒,还有《圣经》。

这时候,他不再有居高临下的强迫,他们的相处,仿佛就像地位平等的朋友。这一切,都建立在他们彼此的心灵,能通过语言交流的前提之下。

乌鸦在不知不觉地了解哈德里,也在融入他的世界。非但不排斥,还对他所说的那些场景,产生了一种向往。

可以纵马驰骋的广阔森林;像蓝宝石一样,出现在大地上的一处处湖泊;欢歌载舞的节日气氛。这一切,她都没有见过。

她被”宫廷规矩”层层包裹的人生,从来没有什么、被打开透气的机会。

从没有被裹上小脚,是她人生第一次透气。

她也不知道娘当时为什么没有给她裹小脚。大概是从小时候的一开始,家中就有了让她入宫为奴的打算吧。

家里太穷,即使爹是个读书人,给人私塾讲几堂课,却也不曾中举。既考不了功名、家中也从没有两斗米余粮下锅。

勉强才能维持的生计,让爹娘早早就选择把她送进宫去,讨条活路。

这些年来她的节日,就是宫中按份例的瓜果吃食赏赐,没有什么欢声笑语的气氛、也没有亲人相伴,那些都不属于她。

连一副发自内心的笑容,对她来说都是奢侈。

做冷冰冰宫中的奴才,就是工具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要遵循一切规矩以免被罚。

她那样活着许久,已经不知道自己内心深处的活跃和温度了。

直到最近,她才渐渐从那种被压抑束缚的环境里,被释放出来,有了点点松弛感。这是她人生的第二次“透气”。

还有,……希望。

“规矩”二字,在她的世界里,像烟云一般在慢慢稀薄地消散。

而“希望”,也在她那荒芜贫瘠之地、心灵的土壤里,像有了生命力一般,在扎根生长。

哈德里给她描绘的那个异国,名字叫“巴伐利亚”。

“Bayern”。

她默默地在心里念着。那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地方,是一个《圣经》里所说的、天堂般的国度。

【城内有一道生命水的河,河水晶莹剔透,从神和羔羊的宝座流出。

河的两岸有生命树,树上结着十二种果实,每月更换,树上的叶子能治愈万民。】

她立即记住了这个名字。Bayern。

而她在那座皇宫宫殿里过的、少年时代的几年,里面连棵树都极少见。

那个嫔妃们挤满的争奇斗艳的小小御花园,她也不能去几次。被带去皇家园林的行宫避暑,她这样的小宫女,也不是有资格能随行的。

在荒漠一般的内心里,她对那个有着森林、湖泊、可以骑马、自由自在行走于天地之间的世界,充满了向往。

还有,可以喝“啤酒”呢。那是什么味道?

和上次被逼着喝咖啡不同,她想主动尝一尝。她对着哈德里,绽放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

“好。”gut。

他的眼神一深。不知为何,他很喜欢看她笑。

她笑起来粉嫩的嘴角牵起,白嫩的脸蛋上泛起一种,宁静湖水被小石子触动般的涟漪,让他的心,仿佛也能在静谧的圈圈水纹漩涡中,沉溺。

他搂着她,是内心真正被触动了的,心里觉得满满的。

有一种从心脏里生长出的自然而然的感情,填充着他那宽阔结实的胸膛。

深邃英俊的脸上,有种他自己都并未察觉的迷醉。

他很喜欢她。

这一点,他自己都已经深信不疑。

*

那天罗纳的事,哈德里看到后,心里当然有想法的。

这个姑娘内心的善良让他动容。虽然自己已是命运不能自主的禁脔,但心中还肯为他人着想,想以一己之力护同胞周全。

即使身处这微不足道的蝼蚁群之中,也是一只勇敢的蝼蚁。

她那小小、毫无力量的柔弱之手,怎么就敢上前去拦罗纳持枪的胳膊。

庆朝人被打怕了,没有敢往枪口上撞的。可她就敢。

哈德里知道。她敢,也不完全是因为自己的存在。

她内心里有了种自信。因为会说德语,常与士兵交流,也曾在府内与罗纳说过一两句话,所以这些日子,养出了不怯的性子。

另一方面,因为与自己亲密,她确实没再把他手下的兵当作“洋鬼”,敢这样做,也是把他们当作了“人”。

既然被她当作了人,那他,就要干些人干的事儿。

自从乌鸦讲出那句关于“慈悲”之语,他就对所有副官下令,要对李府众人体现德国人的宽容与“仁慈”。这样的暴力打人事件以后要杜绝。

不仅如此,为李府做事的伙计,也增加了一位身强力壮的,安排合理劳作。

而乌鸦也很聪慧。她也给他一个干净、安静的居住环境,做回报。要求服侍的下人们身上整洁,对他奉上的餐食、用具都是干干净净的。

这简直就是他们的一种默契。彼此没有多言,就知道对方想要的、在意的是什么。

她也从来没有想象过,哈德里对她,究竟为什么不同于其他的女子。

她不懂得什么男女之间的感情,但是她却清醒地知道,自己对这个洋人,已经也渐渐地没有了恨。

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对他冷面相待?

也许,当每天晚上哈德里躺在她身边,用有力的臂膀紧紧地抱住她,给了她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外界的那些苦难,被他的这种霸道的禁锢力量隔绝开来。

当她再也不用似宫中那般,连睡觉都很憋屈、只能侧着睡了,而是可以随意自在地翻身;

当她的许多需要,可以不用言语,对方就已经心领神会;

她还没开口,他就给了她信任、和管理李府的权利,被众人、甚至底下的士兵尊重。在李府,她不用再看任何人眼色,一切都可以随她喜好安排。

当哈德里思念起故乡,却没有人可以一解乡愁,乌鸦看到了一切、能体会到他的心情,并静静地陪伴他时;

除去以上,乌鸦感受最为直接的”透气”,是她不用再奴颜婢膝地磕头请安,也不用向任何男人低头、觉得身为女子而矮人一等。

洋人的社会里,不需要下跪这个礼节,哈德里复苏了她生而为人的一部分自尊。

正如哈德里所说,只要她安安心心地在他身边待着,就不会有任何的伤害。

作为一个庆朝普通的民间女子,想获得家庭和社会的尊重,是不太可能的。

那些从八国蜂拥而至的侵略者,一方面在无恶不作的烧杀抢掠,另一方面却也或多或少地,为这个朝代带来了观念改变。

他们二人的这场相遇,给彼此生命带来的意义,或许就有了不同。

*

而联军前期对庆朝贵族女性实施毁灭性侵害的后果,也在陆续显现。

从城破之日起,部分皇室宗亲的女眷,就被驱赶至胡同内列屋居住,供士兵肆意凌辱。受害者因不堪折磨大规模自杀,井口和房梁成为常见自尽场所。‌‌在这些禽兽野蛮摧残之下,短期下来,各种性病泛滥。梅毒,淋病……

联军士兵有的中招,有的也不敢去官妓所了。把目光再一次投向了街头巷尾的百姓良家妇女。庆朝女性的苦难,还远远没有结束。

对李府的影响也出现了,有士兵因梅毒中招,翻译西瓦尔也在其中,身体开始溃烂,此时还没有好的治疗方法。德军安排了医生从上海赶来支援治疗,但效果甚微。只能将他们隔离、将其接触过的妓女全部处死。

此时乌鸦依然每日足不出户,各国军队仍在城中横行霸道,她一旦在外抛头露面,只会给自己带来灾难。哈德里禁止她出门,她毫无怨言。

西瓦尔被隔离治疗了,但因为前期乌鸦已经学会了大部分日常生活用语,安排府中各项事宜,为哈德里和士兵们提供日常生活饮食服务,丝毫没有打折扣。

他很满意。

*

可这夜,他见到乌鸦事后,偷偷在往瓷杯的水中加入不明物体,还是瞬间一惊。

相处已有月余,他实在不愿意去联想,这姑娘是在给他投毒。当然,这杯水原本也不是给他喝的。

他看着她,就那么坦荡荡一饮而尽地喝下去了,锐利的目光扫过她镇定的脸庞。

“这是什么?”

乌鸦勇敢地抬头看着他。

“不要。孩子。”

宫女都是小女孩的时候,即使在寒冬腊月也当值、洗涤、劳作、服侍贵人,气血早就容易不足了。她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还有生育能力,但是总要防范的。

德国出于宗教保守和禁忌,禁止避孕和堕胎,女性更是被认为是生育工具。此时已经开始使用避孕套,但还没有批量生产,也禁止量产。这事儿如今在任何一国都没法解决。若联军能有此物,也不会那么多士兵都中招了。

哈德里是受过正规大学教育的,毕业于柏林洪堡大学,对生理、医学知识都有涉猎。他知晓乱交、不洁之性、与妓女厮混,就会有此类病症、且无药可医。而下层士兵很多文化程度不高,因而无所顾忌、兽行肆虐。

而恐怖之处在于,德军依照传统的征战习惯、随军会带有军妓。但去年他们这支驻军乘军舰至庆朝天进港口时,并未带,只因早已知道庆国本土有很多青楼。

已经民不聊生多年的庆国,穷苦百姓卖儿鬻女为奴为婢,亦有大量女子家遭横祸无以为生,只能去风月之地讨生活。

可他一直不去那些妓院,也是因不洁和健康的顾虑。在天进驻军时他一直洁身自好,直到与义团作战时、士兵阵亡被刺激得兽性大发了,才开始发泄欲望。然而八月破城之后第一日就遇上这姑娘,他当机立断立即找了座私人住处藏着她,也是为了解决生理需要。

他蓝色眼睛盯着她好一会儿,心中不知想着什么。最后终于又问了,“药名?”

“水。银。”

这是青楼老鸨在姑娘们身上惯用的,确实有点用,但长期下来,也是慢性中毒。她们也是哄着劝着姑娘喝下。

这也是王妈之前听人说过其中门道,跟李总管说了,特意去八大胡同窑子里,给乌鸦和春桃要来的。

听了名称,哈德里自是知道这是何物,他拿起那个小陶瓷瓶子,攥进手心里。

“以后,不要喝了。”

“为什么?”

哈德里想了想,看着她一脸懵懂的脸庞,把她抱进怀里,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她柔嫩的脸颊。即使他是贵族,在德皇威廉的时代,国内对性的态度也非常保守,这并不是在卧房之外、可以堂而皇之宣扬的事。

男子就算有情人,也是私底下不可公开的。他远赴庆国,事先也没有想到会以战争掠夺和军中权利这种方式,突然得到一个这样纯洁、美丽、善良的女孩,并且能日日相伴。

她是他的禁脔,更是在殖民地的情妇,但,意义又有所不同。在满足肉体欲望和真心的喜爱之外,还有另外一种与众不同的感情。

也许,是对这个庆国的同情,或是对她这个女孩的同情。这个被鸦片之毒浸淫许久、被腐败和贪官污吏侵蚀的国度,太弱了。

但她,是没有罪的。她纯洁无辜、内心质朴,还有一份本质的善良。一个没有犯过罪的清白无辜之人,却要承担整个国家突如其来的灾难。

他的确是曾经施暴的那位,但,只是想占有和掠夺她人生的一部分。

他来了,在这地狱之中给她保护,让她活下来。当然,做为利益交换,她也得为他付出。显然,她做得也很好。

这是一张无形的契约。以他内心制定的规则和尺度,为评判标准。但恰恰,她的所为,达到了他的满意程度。

若不是因为有她,在乱兵集体的兽行之中,他会如何? 西瓦尔和那些正在治疗梅毒的士兵们,就是例子。

乌合之众的最可怕行为,就是集体失去理智,一致将暴徒行径视为正常。

而在殖民地强占的女子,也不可以有他的孩子,这样的私生子不会得到家族的任何承认,反而也是他品行的耻辱。

他轻轻吻着她的脸,“我会注意。”

他受的教育多,自然科学知识比她懂得多,也知道该怎么做。和外面那些泄欲的禽兽不同,此时,他并不想伤害她,也不想出了那种事以后、不负责任。

他低头凝神看着她,若是,万一,他们有了呢。不,不。不要想这个。那样的事情,他显然承担不起。

乌鸦静静看着他,不知为何,若他说了,她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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