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迷雾之外一重天
十 磨窟的真相
下班了,想着惠姐的话,忐忑不安。
去?还是不去?
当人家随便说说?那倒好办。找地方藏起来,能躲过去。可万一人家来真的,那我岂不是又得罪了人?想想那张脸,有些后怕。
故作不经意地问张玲,“那惠姐是谁?”
“她啊,”她一脸倾慕,“台柱啊,跳舞好的没得说。国标、交谊舞、迪斯科都精,以前是舞蹈学校的老师。唱歌特棒。好多歌碟,都是她推荐的。”
啊?那般浓妆艳抹,居然曾为人师表?还抽烟?来这坐台?小姐如今在我心里,已固化成贬义词——为了钱出卖尊严的一群人。
“还是老师?真想不到……”
“这还想不到?”张玲直乐,“她挣钱多轻松啊?客人抢着点,别人一晚坐两个台算不错了,她可真忙。巴巴等着她,这边小费拿着客人刚走,那边又上新台了。还怪了,男人都被她拿捏准准的。”
“知道她挣多少?”见我听得入神,她凑来耳语。我瞪大眼问,“多少?”
她伸两根手指。“一天两千。这是少的,遇上大方的熟客,三、四千都不止。”
我呆了。95年,我家收入全靠我爸。他的工资每月650块。因此母亲省吃俭用供我读书,减免掉一切她认为不合理的花费。其中包括给我零花钱。
她秉承“玩物丧志”的思想,不肯不曾让我跟钱沾边。除基本的吃穿用度,若有非分之想,只能和周公要了。压岁钱只是象征性在我枕下共眠一晚,初一早晨就要乖乖上缴。
认识‘钱’字,会写会读,却从未拥有过。出走原因一部分是学业的高压;另外就是这种经济管制,让我在同学间感到自卑。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我早就渴望经济独立。
岳惠的收入令我震惊。
父母为我设定的人生:考大学、谋好职业、成家、平安富足一生。前提却是:要做不愿做的事,比如费尽脑汁去学数学。数学这必考科目不好,文科通天入地也与大学无缘,更别提之后的高等境界。而如今却有这样一条路,简单无碍、一帆风顺。更直接的诱惑是:轻而易举、能得到最重要的‘经济基础’。
有了它,我可以理直气壮对父母说“数学无用”论;能肆无忌惮发挥个性。爱读书,买汗牛充栋的书秉烛夜读;写小说,可以没日没夜疯狂创作。为何因无奈的现实蹉跎?一样是青春易老、岁月流逝,可有人就会走捷径。
对岳惠开始莫名崇拜。鼓起勇气告诉张玲,“惠姐让我下班找她,说帮我挣点钱。”
“好啊,跟她多学学。”她笑容诡异。
“学什么?”
“小廖,真不知自己多大本钱啊?我跟军哥打过赌:你呀,迟早得去那边!”
那边?是卡厅?
想起军哥那日说我‘纯’,可背地竟这样想我?可我好奇、跃跃欲试,不正中其下怀?叛逆自负的心中,冲动好强占了上风: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酒店不逼良为娼,却让你耳濡目染收入悬殊,从而心甘情愿。客人多时小姐不够,服务员便滥竽充数,陪客唱舞聊天、趁机挣台费。蔡平军哥善于识人,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运气。是否嘴甜、机灵、稳得住客人是首选;外观亦很重要,若姿色一般,就极难引人注目。
我165的身高,腰肢纤细、身材窈窕;长发披肩,黑亮、自然飘逸。知道张玲说的“本钱”之意:那是一种气质——空灵、纯洁、安静温柔。书香门第传统家训,爸常叮嘱我笑不露齿、走不动裙,我不敢不遵;书海沉浮,历史、政治、地理、人文了然于胸。若我与人有区别,当止于此。恰如岳惠相比王红,骨子里显透不俗。
张玲兴奋不已,帮我化妆、借我衣服。
而我心中亦激动难耐,如心魔复活、狂潮澎湃——终于不再是乖乖女,要做坏事了!
十 磨窟的真相
震耳欲聋的音乐响彻歌厅。推门进去,未见其人已闻其声。“小廖,来啦!”
居然是蔡平在等我。
昏暗灯光下,她目光如炬。我发现再浓的妆,在此处只会被衬得更为妖娆艳丽。白日所见恐怖面容,如今居然别有风味。她上下打量我:高跟鞋;黑色圆孔丝袜;借来的裹臀及膝短裙;紧身托胸、带蕾丝花边的黑色上衣。在镜前看见包装出的曲线毕露、玲珑有致,竟然血热、脸红心跳地震撼。向来穿衣稍微出格都受呵斥,这样的我,妈见了,定会气晕过去。
她却简短评论,“这种衣服不配你。”又道,“明天,我让岳惠带你挑衣服。”
不配我?心里暗想:这是那堆前卫物品里、我的极限了。式样难得淳朴。
“等着,岳惠一会带你。”蔡平神态轻描淡写,并不善解人意。撂下我走向吧台,让我这新人自生自灭。我孤独站着,深呼吸消除紧张。环顾厅内单人沙发,坐满了形形色色女子,无一例外浓妆艳抹。她们对我只漫不经心一瞥,而后目光专注在舞池中央、那些狂烈舞者身上。
往昔的九点,正是晚自习时间。今天却在光怪陆离间,被震耳音乐轰得头脑发胀。
短短几分钟,小姐们纷纷如鬼魅般,在暗灯掩护下、静静消失在包厢区入口。终于有空沙发让我坐。借的高跟鞋磨脚,站着很累。心满意足坐下歇息,身旁女子凑近问,“有烟吗?”
我一愣,摇头,“没有。”
她五官不精致,浓妆亦不能增色多少。暧昧昏暗的灯光,晦暗脸色凸显幽暗眼神。年纪轻轻却无青春活泼之意。
“你不是这儿的吧?”我脱口就问,没见过她。
“不是,”她答得很干脆,“你呢?”
“我也第一次来,”对她有点好奇,“你多大啊?怎么感觉好老练?”
“是吗?”若她把这个当成了吹捧,那我就达到目的了。她不排斥我,也打开话匣子。“你才开始啊?我都干了两年多了。”
“挣钱多吗?”
“还行。”她笑,“不常来这儿,哪儿人多我去哪。所以,”她朝着蔡平背影努努嘴,“有什么好客,她都会紧着店里的。我只能等,实在没人了才轮上我。”
蔡平突然大步流星走过来,口气不妙,“廖冰然!岳惠叫你!快来!”
我站起来就跟她走。踏上包厢区的台阶,刚将大厅隐在视线后,蔡平停下脚语调气急败坏,“怎么回事?!你知道她什么东西,你跟她聊?!”
敏感的我,向来对她俯首听命。被其突发怒火震住,心里生出委屈:她怎能随口这样训我?低声道,“我就跟她说说话……”
她听出委屈意味,仿佛有点心软,口气依旧硬邦邦,“她什么人你知道吗?小丫头,在这老老实实挣钱回家,千万别学坏了!”
学坏?我听错了吧?我都这样了,还没学坏?她真可笑。
慧眼冷观她的做派,与古典小说里鸨母、那种纵良为娼的狠角雷同。风骚入骨媚态难掩、笼络客人挥洒自如、风言调笑毫无顾忌,将众女子调教得服服帖帖、惟命是从,堪称老鸨中的佼佼者了。
可这样标准的“坏“女人,跟我气势汹汹在说——要我别学坏了?!
暗想她与军哥心里,是怎么打我的如意算盘,就想哈哈大笑。但这时,只轻轻噘起了嘴。
她见我不高兴,“小丫头,我这是为你好。”又道,“你知道、她干吗的?”
见我摇头,她语气鄙夷,“她出台!明白吗?就是妓女!”
眼里闪着不齿,“坐台就坐台,哪能为钱贱成那样!”
指指自己的头,“聪明人挣钱靠脑子!多跟你惠姐学学!钱,咱不少挣;但人,怎么都不能丢!”
我似懂非懂。小姐这么有原则、有品位,光明正大?难不成是个冠冕堂皇的高薪职业?
聪明反被聪明误。靠聪明在黑暗里赚钱,又是怎样的奇门遁术?
“小廖,你是聪明人,”她的目光郑重其事,“这行并不可怕。只要能豁出去,就能挣大钱。但不是什么都能豁出去。岳惠愿意教你,是你运气。来吧,她刚接了个台,是熟客。”
她庄重目光下,我竟饱含期耐。似乎即将面对的,是人生难得体味、又深藏奥秘玄机的美景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