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嫉妒
一连几天,我都心事重重。岳惠深知因果,却胸有城府,对谁都决不多嘴。
唐博丰深藏不露,接连几日按兵不动,甚至电话也没来一个。若不是那种爱恨交织的神情已深深刻在脑海,我真会疑心:自己那时是误会了?还是他亦逢场作戏?
吕延春今天带我出去吃午饭。对这舞场知己、欢场知音,我决不倾诉被骚扰威胁之苦。他不为我抛弃家庭的态度,早令我将这关系分类:黑暗中它能纯粹艳丽、不含糟粕;于昼日间定如昙花一现、瞬间凋零。这种孽情见不得光,定让世人嗤笑、蔑视、指责。
如常坐他的桑塔纳,从华天正门出去。
却不知淡妆牛仔的我,出门就被人盯上。
更不知那压抑冷静自己火般热情的初恋少年,默念着、发誓要烧灼我的翅膀,再也飞不出他的欲海情天。
吕的职业,我从未问过,他亦没有说。我只争今日,不计朝夕;不需攀附某个达官显贵,以便日后飞黄腾达。
坐上车淡淡问,“带我去哪?”
他微笑,“你想去哪?”
虽夜晚沉沦黑暗,但白天是自由的。欲谈吐惊鸿引人注目,必要增加阅历见解不俗。如吕所说,“在这里不要只见其短。社会很复杂,你敢离家在外闯荡,真不多见。但既然走出来,就要活出精彩。我愿做你朋友,帮你用眼睛去看,用心去了解。”
小姐不会随便跟客人出去,极易被误解为出台或有钱色交易。而我们,不遵循此金科玉律。黑暗中尚能真心呵护我的他,怎会在斑斓夺目的阳光下,生非分之想?对他无比信任,我们的友谊,早已超脱世俗界限。
在副驾轻舒四肢、伸个懒腰,“听你的!”
他宠溺地笑笑,“累了?好几日没见了,我太忙……”
是解释吗?可对我,根本用不着。
他默想一下,来了兴致,“西门外开了家广味饭馆,咱们去吧。”
川、鲁、粤、湘菜系之别,于我而言俱是天书。曾于家粗茶淡饭,如今白吃白喝尽天下美食,毫无愧意。这里确有粤式风范,装潢金壁生辉,但见多不惊,即使遍地铺金般奢华,也只令我审美疲劳。由领位带至餐桌,见到挂满藤蔓、风格清新的长椅才眼前一亮。真是与众不同:自天花上垂下藤蔓悬吊的双人椅,两张相向,绿叶缠绕;藤制餐桌上铺着彩色玻璃,阳光下光彩夺目;座旁有人工小渠,红色金鱼在内活泼游弋。自然之绿与人造繁美结合,气氛温馨暗藏热烈,沉静不失浪漫。适合情人相约,知己小酌。
我暗暗喜欢。他真是带我外出见识的,风景次次特色各异。被他轻拥同坐一张长椅,如同以往,这亲密的距离,已习惯成自然。偷看他一眼。这种对我呵护珍惜、始终如一的男子,或许正是我生命中真正需要的吧。
思绪飘飞却陡然僵凝,那张神色冷酷的脸浮现,竟令我不由战栗。
他与他,一个在阳光下,支持我独立,愿意我开放得更美,恨不能给我所有美好与甜蜜;另一个于黑暗中,不许我自主命运,随时有吞噬我的野心。
若我选,还是选吕延春。安心、静心、温馨。
他要来菜谱,仔细看。
“你来过?”我问。
“当然,”他目光从菜谱移来我脸上,“不然,怎么敢带你来。”
深被感动的心里,又生出一丝暖意。低下头去,装作和他一同看。冰镇活虾、蛇肉煲、红烧香辣螺。要的全是标准粤菜。
“蛇肉?”我吓一跳。
“啊?”他淡淡地,“熟的,不像虾,是生的。”
我震惊。生长于内陆,从不食活物。听他一说,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他爽朗一笑,“怕什么!美味!”我半信半疑,亟待菜上来,发现那是冰镇的活虾,早无生命迹象。旁边的精美小碟,放了芥末酱。我看看他,不敢下手。
他执我的手去触摸那冰凉的生命。目光沉沉落下,而后眯起眼、陶醉般在我脸侧轻语,“冰然,为什么起这个名字?”
我亦暗想:为何?
冰,那样透明,没有心计城府,始终天真纯粹。非冰冷之冰,野性若火般热烈奔放;能融化成水,凝固了却是坚硬的、尖锥般杀人利器。
非冰天雪地寒冷无情的冰,正义是非依然清晰;却是无法呼唤自我的,其内涵和真实感情,早已被冰封,极难如桑蚕脱蜕。
若我能抚乩测字,更当妙语连珠:冰,左水右水,说明柔情似水;合则为冰,其心冷硬、有若双刃剑的嗜血威力。
我只笑答,“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名字不也一样?”
他硒然,再问我,“若给你选择,那你想叫什么名字?”
我向盘中一指,“叫虾好了。我叫冰虾。”
他哈哈大笑,去盘中取来一只,剥去全壳,而后饱蘸芥末调味料,送到我嘴边。见他目光中溢满珍爱温柔,我心波暗漾。就算是逢场作戏,此时也有几分真实情动。张口将那虾含住,带着笑意咀嚼。芥末冲鼻,呼吸不慎,突然笑出了眼泪。涕泪交加无法掩饰,他拿过纸巾,自然地抚上我的脸。
“好吃,”我赞。虾的原始鲜味融于酱汁,有直沁五脏六腑的舒心快意。也学他那般,剥壳去尾一只,笑递给他。他张口将我送至唇边的手指一并含住。
暧昧的风流态度,飘摆在旖旎气氛里。我眼中只有他,心中只有觑睨美食的自己。
我没有想到:一直伴随在这幕后的阴暗目光,被这血脉喷张惊得黯然。
唐博丰低头,默默地咽下苦涩,那从不曾被谁伤到的心,这刻被锥得千疮百孔:那一颦一笑的妩媚柔情,似乎只为了周遭龌龊的男人开放,独独不曾在意他。
她真不知道吗?
那慑人的美、暗沉的香、灵动轻舞的心、清纯可爱的倔强、勇敢无畏的坦荡、风情无尽的洒脱,早已将他的心悄然攫住。
而她却又那般可恨,竟然对他视而不见。尽在腐烂气息中驻足、肆意留连,拈花惹草、水性杨花。让自己想疼惜、爱护她的心,慢慢冷得铁硬。
为何他爱上的,是这种女子?
她真的那么爱钱?招蜂引蝶、风流成性?
天使面孔下,有颗魔鬼的心?
光天化日之下,就喜欢对有妇之夫如此卖弄风情?
脸孔阴暗的他狠狠咬着嘴唇,心里恶狠狠地做着决定:我得不到的,也决不让别人得到。
你这样漠视我的留恋珍惜;我也不会大度到,让你在别人的世界里尽情绽放。
你,就是我的!
强要了你,或许能置之死地而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