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强夺
我飞快地跳下床去。
并非因恐惧。
经历刚才,知他并非大恶:意识渐渐模糊那刻,他也并不曾向我伸出魔爪。而我不拒人千里,已给他留尽颜面。年少之心,研究男人并未到炉火纯青地步;但身为小姐,‘识人’却是凌驾歌舞之上的首要才能。
他自我、霸道、控制欲强、不容人忤逆,甚至外表很有欺骗性,看去俊美、温和、儒雅斯文。
权衡利弊后暗想:阴奉阳违,他也许比较吃这套。
见我侧立一旁、神情若有所思。他不由得笑问,“这么冷静?”
“在想什么?”那眼眸中竟有温柔关切之意:他的多面性?
“哦”了一声,深觉无话可说:
他非客人,意不在我的风华绝代;这里并非熟悉的地盘,暗夜歌舞无法表演;角色不身临其境,难以现场发挥。而今无天时、地利、人和,如私闯禁地的女中学生,眼神无知、懵懂,空有五种感官,却无法触及周遭世界。
对我的沉默不语,他深有兴致,竟伸指托我下巴,迫我抬头,“你知道那天刚见你,我便感到你身上狐狸般的妖气:即使站着一言不发,却浑然天成、万种风情。”
我真吃惊:他何时观察过我?
“我身边不乏漂亮女子。黑暗吞噬了她们,曾经的清纯早被掩盖。而你这么小,怎能修炼成这样?”
“又妖,又纯 … …”
无法正视那饱含兴味的目光,用力将头别开。我的故事,不用对每个有兴趣的人讲。
这饱含拒绝的动作,激起他新一轮的压制。
“你过去如何,我没有兴趣;但现在开始,你是我的。”
他双眸积聚炽烈、燃起占有意味,“我今后保护你,会像保护我的命那样。”
这斩钉截铁的强硬语气,似能真将我就此束住,再不能逃离。
我大吃一惊,见他神情坚毅。
即使有些犹豫,我还是想勇敢表达;我摆脱束缚离家出走,不是来沦落、成为某人禁脔的。
“我用不着你保护。”我带着些敌意瞪着他,“我什么都不怕。”
这叛逆令他犀利目光陡现一丝凌厉,“你说什么?!”
敌强我弱,若再惹他动容大怒,这场景和地点,真不知自己有几分胜算。坐台碰到难对付、有非分之想的男人,唯一办法是‘顾左右而言他’,将供需的矛盾淡化、亦缓和彼此情绪。
灵机一动、故伎重演,“这里太热,我想先出去,你,能否回避一下?”
他看着我讳莫如深一笑,令我几乎误解、这如意算盘落空。
可他后退几步,去拉开了门。
“不要拿坐台那套来对付我。”他依旧笑着,语气坚决,“我想要的,你逃不掉。”
穿衣整理,回味他的话,忐忑不安,有些失神。岳惠推门进来,和我一起收拾。
我斜眼看看门外没有旁人,悄悄拉过她问,“一会儿走得掉吗?”
她神色疑惑,低声贴耳:“唐哥?你跟他怎么回事?”
“我不认识他!”我发誓,“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可他突然来这儿宣布:我是他的人,他要保护我。”
“他是谁啊?怎么这么说话?!太霸道!”
岳惠使个眼色让我别激动,轻轻走去关上门。
盯着我表情严肃,“他叫唐博丰,这一带很有名。”
我脱口而出,“他是黑社会的?”
“算是吧。”
心下一寒。完了,从没想过会惹到黑社会,瞬间有点绝望。
岳惠赶紧来安慰我,“没那么严重。他虽说是混的,但为人很仗义。我在鹊桥碰到难缠客,都是他帮我摆平。他很有女人缘。好几个特红的小姐,因为看上他了,专门去鹊桥坐台。”
还有这事?回想那万人迷般英俊的脸。
招女人喜欢?还会按摩?这些本事用来伺候别人,又是哪幅景象?
忆起刚才那幕,身子一热,竟然红了脸。还好岳惠没看到,她还在说,“不过,我倒没听说他对哪个有意思。跟他开过玩笑,说他还是处男,他也承认。”
开玩笑?我愕然盯着岳惠。她居然跟他开过玩笑?可为什么一遇到我,他就那么令人匪夷所思?表现出一时想拥有我、继而又对我不屑?
“快告诉我,怎么甩掉他?”我慌不择言。
“甩掉?”岳惠轻笑,“我倒觉得,他若是认真的,喜欢你也不错嘛!”
“干嘛?”我瞪她,“你忘了?我是在这里玩玩,不想来真的。”
惹上黑社会?真可怕。上学时父亲单位的子弟学校,一批地方上的孩子转学过来,从此平静校园永无宁日。不时有校外的混混,以各种原因进来打架。那些势力不敌的男生,血染操场、真有几分江湖腥风血雨之气。小混混行凶后扬长而去,孱弱的书呆男生自吞苦果。
而这比家庭还要幸福民主的自由世界,一掺杂什么黑社会,立时使现有的一切变了味。
“能甩掉他吗?”我执拗地问。
寄望于她多混几年、熟知世事。她沉思几秒,“我也不了解他。只知道他后台很硬。他幕后老板,是这几家夜总会老板,叫赵哥。”
“几家?”我惊讶道。难怪,天都明明也是他地盘,怎么没想到?
“赵哥相当信任他。你看他不过二十岁却被委以重任,照看赵哥所有的夜总会。鹊桥、天都、梦龙都是他管的。”
想到那满身伤痕,喃喃道,“他受过伤呢,身上有好多疤。”
“那肯定的。没权没势要发迹,只能靠乱生财。怎么乱怎么来。不打打杀杀,怎么得来江山?不过,这么年轻做成这样的,还真不多。”
她做个鬼脸,“没听说他中意过谁。若他这样对你,说明他真动心了。你甩不掉的。”
她真残忍。一语绝了我的念。
习惯孤独的心,从不奢望在人间得到真爱。向来无依无靠,没梦想过谁能与我相依相伴。如果爱情的内涵只是占有,那我宁愿永不拥有。
不肯对这威胁让步,正如不肯对安稳却充满暴力的家庭妥协。
对初恋的态度,似熔岩般纯粹火红、沸腾翻滚。
爱,原本没有名字。在相遇之前,等待就是它的名字。而我,曾经等待过的是谁?
孤高青涩的一颗心,从不认为会有归属。象尘埃般没有常态,空气般缥缈虚无,人人都可以看到、感受我;但却都不能抓住、掌握我。
这个人,绝不是我的结果。
顺长廊走出去,在吧台又见到他。
他撇下旁人过来,俯首对我附耳,“别让我等太久。”
抬眼望见那温柔眼眸、宽容宠溺背后,彰显的是种胸有成竹的威胁。
心中一念闪过:逃不掉吗?在他面前,我真是如此瘦小瀛弱、不堪一击?
沐浴本是最好的放松。而如今却浸润出满心的沉重心事。
职场如战场,心情再如何不好,也要去扮惯常的角色。
今晚陪的是熟客,原本很聊得几句。可突然思维受阻,无法如常妙语连珠、出口成章,多了几分木讷矜持。他善于察言观色,拉我下舞池,拥住我、手掌在我玲珑腰肢上轻握,昏暗灯光下笑得神情暧昧。
“怎么了?美女今天心情不好?”
我笑得妩媚,“哪有?坐你的台,还会不高兴?”
他大喜,手掌暗使劲,将我前胸与他贴得更紧。感受那力道变化,正如欲望升级。这种男人要什么,向来赤裸直接。
而我心中竟生出异样——
唐博丰的眼神浮现脑海,冷嘲之语在耳边回旋,“你身上还有干净的地方吗?”
“究竟哪里没被男人摸过?”
陡然沮丧,似是被无名的力量压制埋葬。
无助中,身边姹紫嫣红与迷人灯火莫名凄凉。云淡风清的握手寒暄,在金钱主宰的世界脱网就渊。和风细雨、欢声笑语,仿佛预示着筵席将散。
“别让我等太久。”
他瓦解了我的从容淡定,明目张胆的威胁令我脚步错乱。
风尘暗世、红颜难得知己。
而他——是知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