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威胁

我被带至穿艳色旗袍的女人面前。她不到三十岁，朦胧灯光下，清晰可见艳抹掩盖、依旧松弛的皮肤；浓厚眼影烘托眼眸残存的灵气。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经年夜生活浸淫，气质如暗黑鬼魅，玲珑狡猾、老练凶悍。失去了情感滋养，骨子里透出自弃的颓废，亦有些凌厉凶狠。

如我妈般的相貌，暴戾性情雷同。

瞬间惊到呼吸几乎停止：真是天灭我也！

总庆幸脱离家庭苦难，却才出狼穴、又入虎口。

她决不好对付，没准，比我妈还凶。对那张脸不寒而栗，几乎夺路而逃。胸脯因压力恐惧起伏不已。

余光能感到——唐博丰正观察我倏忽间苍白阴暗的脸。

“裘姐，新来的小姐。性子烈不好调教，你教教。”他一本正经地说。

她目光犀利，瞬间似要将我表面矜持剥下，却满脸堆笑对他，“唐哥放心。什么样的来我这，还不服服帖帖？”

敲骨吸髓般盯着我，“这女子漂亮倒漂亮，性子可有点犟啊？”

“你多费心。”他暗含深意看我，“这丫头，将来能镇场子的。”

她对我上下打量，“你坐过台？”

咬着嘴唇，不耐这种赤裸、锥刺般的目光，如同集市上，拉住了牲口嚼头的买主，令人又惧又厌。昂首挺胸、对她视而不见，“坐过。”

她不解我这态度，愕然去看唐。他不置可否一笑，“这可是华天台柱，别小看了。”

“哎呦！”她夸张一笑，“我说怎么兄弟巴巴地找来，是个人才啊！”过来亲热地拉我手，“妹妹叫什么名字？”

我觉得真虚。不就是坐台吗？有什么好客套的。

嗤笑一声，口舌毫不遮拦，“今晚有人吗？能否给我安排？”

他目光深沉阴暗，背后有着不解恨的咬牙切齿。而我却迎难而上，瞪视他毫不回避。

他眼眸闪烁着邪恶的光，似乎在冷漠和热流之间矛盾着，终于开口，语气淡得如有似无，

“别那么没品、什么男人都陪。你这种让人见了、全身血液沸腾的美女，第一要务是学会选男人。”

转向裘姐，“好好给她安排！”

邪气的笑意现在嘴角，语中未尽深意令我打个冷战，“千万别让她太失望……”

他扬长而去，把沉重威胁与可怕未知留给我。

他是否明白：我此时是虚弱、无助的？

伪装着成熟老辣，梦想能自我保护——出污泥而不染，独善其身。这浅薄奢望如此幼稚可笑。

掩藏于繁华烟火、艳靡歌舞之中的孱弱自我，亦想获得珍爱和保护。

并不想堕落，只是寄望于可改变命运的途径，与众不同、独立自主；依然有羞耻之心，并非那般不堪。冰冷放荡的外表，深藏对透明晶莹心事的保护。它好奇热情，挣脱管制，只为成熟、得到爱与尊重。

光明世界未曾给我，于是选择黑暗。在其中自恋、自爱，我并没有错。

可是他不懂。

因为得不到臣服，所以否定、鄙视我。

他冷冷离开的身影，占据不了我心灵任何角落。

他让我懂得：即使置身于喧嚣灯火、浓情歌舞、五音天籁中，视听被欲念充盈——我却依然未摆脱孤独。

以为诗般气质、梦般灵感，已助我觅到幸福之源。但却错了：可怕现实袭来，我依旧孤苦伶仃。

面容可怖的裘姐已换了表情，瞬间姿态高高在上。

“别跟我玩这套！”她目光阴暗，“我出道你还没长牙呢！装这傲给谁看？”

她果然不好惹。

“跟我做，就听我的！底下十几个人，都象你有脾气，我还怎么混！从今天起，给我乖乖的！竟敢给我脸色看，是不是活腻了！”

恨恶目光似利剑般，刺穿我伪装的坚强。烈焰红唇徒增了面容凶狠。恶的气质来自此处经年荼毒，她这种年纪，已不再有招揽生意的资本。却对我居高临下、颐指气使，表露着强烈的支配欲望，比蔡平恐怖一千倍。

心中暗影重叠交织，被未知无声无息地压制。

我默然不语，自傲自信的心并不把这威胁力量放在眼里。妈咪不过靠小姐挣钱，而我心如止水、欲望浅淡，她能用什么手段令我闻风丧胆？

利诱或威逼？

利诱我不动心。小费收入于我已是天文数字，我无须出卖得更露骨彻底。太多付出，是危险更是损失；威逼我也不怕，她的气势不会比唐更盛。毕竟她是女人，周身没有雄性的抢掠天性。而我最恐惧的，正是被侵犯、失去童贞。

把第一次在这里交给不爱的人，我断断不肯。即使失去尊严、沉迷光怪陆离的诱惑，但我依然冰清玉洁，并不想葬送年少人生。

来了两个男人，和裘姐寒暄。她笑得夸张、脸上皱纹更深、挤做一团。柳腰艳摆、花枝乱颤地撂下我，去给他们安排。刺激香水和风骚气味，随着摇摆扭捏的身躯一并消逝，我终于松了口气。

每次坐台都祈祷着，别碰到过分的客人。军哥出于惜花之心，总要保护我不受粗行秽言伤害。再不济，每每遇到险情，有岳惠一旁帮忙化解。一直以来，不曾见识过可怕的色欲纠缠。与岳惠合作默契，如水柔情中野性热烈的氛围，一向是我的强力保护伞。

绝境逢生、险处脱身，都不因我个人能力。凭了年少、美貌和娇憨，堵住虎视眈眈的悠悠之口，但不代表真有职业能力，能平息掉男人蠢蠢欲动的欲望。

这世上，能有几个吕延春？

在赤裸、强势的欲望面前，我一样会抱头鼠窜、逃之夭夭。

此刻孤独地在独舞，天使却已折翼。

未知世界充满叵测的危险，而我将不能自我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