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爱十年 上》五十四 暗算

五十四 暗算

 

鹊桥是桑拿、餐饮、歌舞厅一体的娱乐场所。在之前每晚,尽情陶醉在歌舞厅的欢声笑语的气氛里,而卸下伪装后,桑拿向来是我享受宁静、彻底放松的地方。

在那里,我不再是陪笑的坐台小姐,而是尊贵的客人。消纳着热气氤氲的惬意,蒸腾着迷蒙幽暗的心绪,往往浴后神清气爽。

但是今天,我却被孤独地弃在池边。陈琳她们下水,交代我等在池边。现在已经很晚,桑拿的客人纷纷结账。大池之内,也不过是寥廖可数的几个人。

那几个男人一定是还没有给小费,不然,陈琳她们不会还在坐这个台。

真是可恨,把我灌成这样,还拉着她们过来洗桑拿。真是居心叵测。这个台的钱,也太难挣了。

头是沉沉地疼,这之前从未知道自己酒量,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所以可笑地自吞苦果。我在池边,看着热气蜿蜒升腾,醉后血液飞快地在我体内流转,脸热面酣。

怔怔地看着一池水,倒印着我的影子微波荡漾。伸出手柔柔地挥动几许,长裙及地,腰容纤细,飘然举止间像极了敦煌的飞天。我若是飞天就好了,一定选择飘飘欲仙,永恒留下上升的姿态,可以脱离这苦海,忘记掉大爱无常,不动心、不了解、不深陷,无欲则刚。

忽然心上涌起苍凉。

人生百味,世事难料,痛不欲生也要装成百般笃定。爱过也不肯承认,直到爱已远去,还要伪装自己的不介意和坚强。

我是谁?我原本是一个热渴爱情的人,原本对爱,就像溺水的人遇到救命稻草一样狂喜,为何,当爱情真正到了我的面前,我却那样愚钝无知,与它相对陌生,冷言伤害,直到与它失之交臂?

在池边坐倒,任水浸湿我的裙裾,全身火热,其实很愿意下水一解燥意。但陈琳叮嘱我不可,怕我出事。百无聊赖,手撑着地,只能仰天看高深莫测又气势宏伟的天花板。它有着苍穹般的深邃气质,规则地星点分布着大小的装饰灯,每只灯,都光芒四射着柔和的、温柔的、照拂万众苍生的包容力。这宏大的场景,类似银河系的闪闪星河,忽然让我想起了它是什么——无数的灯象淡淡的星光,组成了夜空中纯净、透明的惊人寂静。

这些璀璨的星光,无法消除我心头难言的寂寞和寒冷。一抹傻笑,沉淀在我沉思又疲惫的心里。

我对着面前水中这孤单身影,木然地咧开了嘴,傻傻地笑了,“嘿嘿……”

“嘿嘿……”

 

隐隐感到有人过来。

我睁着视觉已恍惚不定的眼睛,想看清来人。看清了,心里一激灵,酒醒了一半。

是赵婉婷。

这场与她明争暗斗的较量,不是靠他的保护就可以解决的。我曾梦想打败她,用我自己的力量。心高气傲的我,恰逢年轻气盛,一样有不可一世的争强好胜。我知道她向来不怀好意,而在这种我酒恨穿肠、脆弱无助的时候乘虚而入,她到底想做什么?

象刺猬竖起浑身的荆棘,此刻我有了自我保护的本能。我酒醉本不太清醒,但对她有着防护的戒备。

自保的最佳办法是示弱,装得弱到极点,让对手忽视你反抗的力量。我眯着眼,假装根本看不清她,口中乱言,“你是谁,是谁呀?”

没发过酒疯,但至少见过人发,学得惟妙惟肖。

她蹲在我面前,审视我的醉脸,一瞬后似乎确认我症状不轻,嘴角现出冷笑。

“廖冰然!?”她试探地叫我。

我装作头昏目涨到听不见。

她再叫,我依然没反应,瘫坐在地上,头沉沉地坠下去。

听到她发自喉咙里的冷笑,肆无忌惮地逼近我。

“你不行啦?啊?你不行啦?”

我依然沉默着,不敢露出体力不支的马脚。

但她已察觉到我的迟钝,嘿嘿地笑着,话语从容地从牙缝中挤出,一瞬间饱蘸了声嘶力竭的快感,向我喷泄而来。

“贱女人,你这么脏,这么无耻,他却看做宝!我这样的,他瞧都不瞧!廖冰然,你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知道我有多恨你吗?嗯?”

我头痛欲裂,一是被她的恨意、咬牙切齿的愤怒激得脑涨,二是喝得实在太多,体力已经无法支撑大脑的思维。

她低头附上我的耳,“唐博丰这个骗子,说你已经是他的人了。你告诉我,到底有没有?”

我挣扎着,有点想摇头,但似乎又想点头。浑浑噩噩,我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我知道没有,他哪里舍得!不过,我帮他!”

她生出了恶毒又咬牙切齿的语气:“今天,我一定要灭了你!”

她揪住我的胳膊,将我拽向水池。我无力地挣扎着,虽然刻意示弱伪装,但我明显体力不如她。借助惯性的同时,她利用了我现在的虚弱无力。

‘噗通’一声,将我推落下去。

池水不深,但我不会游泳。即使我会,我想酒醉的我,在这恶毒的女人面前,也难逃一死。

她蹲下,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脸上有极端的厌恶和恨意。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恐惧、挣扎,眼睛都不眨一下,几秒后冷冷地伸出一只手,将我要伸出水面、苦求呼吸的脑袋,用力地往下摁。大气压强狠狠地狠狠地迎面压下来,我却手中空空,没有任何依靠,心尖被挤压地疼痛不止。

我呛了一口,慌张又气急,同时醉酒的大脑无法支配自己的体力。我来不及说任何话,张大嘴拼命想呼吸,却只是徒劳,反而又灌了一口水。

“啊?!——”我被她的暴力所制,从心到身体,是那般不情愿就此被水淹没沉埋。我的意志已渐渐丧失,再次被摁入水中,在水下,我拼尽全身力气,用尽心神,声嘶力竭,只为了喊出两个字“救命!——”

求生是人的本能。当绝望的打击令你万念俱灰;当身体被暴力掣肘压制,在短暂时刻里发现自己奋力能抓到的只是水和空气,你会无助地惊恐、绝望地哭泣。

远处水声扑腾而来,有女人的声音尖利地响起,似乎是叫我的名字,但很快凌厉的男声压过了她,

“你敢去!?——回来!”

赵婉婷松手让我浮出水面,玩味着我的恐惧。

“我说过,你惹到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冷冷地看着我无力挣扎,慢条斯理的语气更为狰狞,“你那时不相信。可我弄死你,就是这么容易!”

远处陈琳突然拼命大吼,像是用尽了浑身力气,声音战栗而尖锐,如果人类的音量有极限,她一定是被极端恐惧激出了潜能。

“来人啊!”

“杀人啦!”

“救命呀!——”

“啊!——唔!~~呜~~~~~”

她的喊声被强行中断,似乎有人捂住了她的嘴。

赵婉婷对她投去恶毒的目光,“臭婊子!”

她回转恶狠狠的身躯向我,带着阴寒的笑,伸出手攫住我的长发,“去死吧!你去死吧!”

水再次呛入了我的耳与鼻,无能为力的沮丧淹没了我。

如果生已是一个童话,那么就让我这样一个天大的错误,就此沉埋进热气灼人的水里吧!我一生就此结束,带着没有被人爱过的遗憾,让这贴身亲密的水,给我持续柔和的温暖,让我对尘世生出最后一丝留恋和感激吧!

生时,无人与我同胞;死时,亦无人与我同衾。人生来来去去,不过是张开空空两手,贪婪索取之后一一奉回。此时陪葬我的身外之物,竟是平日伴我坐台的白鞋红裙。我的风光与野心,我的理想与抱负,我的爱恨与诗书,我的逃避与现实,在这一刻,都是虚无飘渺的,都是模糊难辨的,都是交织错乱的。

我宁愿就这样死去,就这样结束我的挣扎与不甘,就这样带着无泪的遗憾,被这光明闪亮的、温暖诱人的水淹没……

 

此时冲进来几个服务生,他们慌乱地过来,阻止了她。

“住手!住手!”

七手八脚地让我得到自由,我终于能浮出水面,象被扼杀未遂那样痛苦地呼吸,直到胸肺的痛感都不再那样强烈,直到咳嗽喘息都不再吃力。才闭上眼凄然地笑了,平静地和着这满池的水、和着我腹中的酒,化作一行苦泪。

原来在这里,一条生命遽然消失;一个阴谋变成现实,真是这么容易。

我,差点就死在这个肮脏却诱人的水池里。

陈琳跌爬着从水中奔跑过来,口中狂叫着我的名字,带着哭意,“冰然!——冰然!——”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惊惧,充满了忧恐。

我爱这个女人,她在我奄奄一息的垂危中,不畏强权和暴力,救了我脆弱的生命。那份执着和专一让我感动得涕泪交加,但是身体的器官却失去了激发泪水的动力。

悲伤的心,在哀怨地哭诉它刚刚受到的蹂躏,它在惊恐不安地流血,心弦绷断,怀着痛苦的呻吟在哀叹。象折断双翼的鸟儿一样软弱无力,却仍然要鼓动残破滴血的翅膀,徒然地想去找寻那残留的温存。

宇宙苍穹的星光依然闪烁,在我的上空熠熠生辉。在那短暂的几秒,我苍白的眼神掠过所有惊恐、游离、不肯善罢甘休的恶毒目光,潜意识里苦苦地支撑,直到陈琳冰凉的双手托住我湿透的躯体,直到她惊惧的双眼,无助地担恐着失去,我才肯放心闭上疲惫的眼睛。

幽暗的长廊,那个人冰冷的、又受伤心碎的神情,却鬼魅般的浮现。

啊!——

不!——

我周身冰冷地颤栗。

如果我能象刚才那样,被深深的恨推入幽黑世界,那样温暖、体面、如愿地死去,能离开这冰冷的世界和他象剑一般苦寒的目光,该有多好!

 

无尽的漆黑夜晚,月与星的缠绵纠葛、嬉戏不再。

我孤独地躺在床上。身上是沉重的被。

为何,我还是那样浑身发冷,不住地颤抖?

头脑依然不清醒,呼吸和思绪都沉重不堪。

我似乎是沉沉地睡了一觉,醒来却又是浑身大汗。

刚刚发生的事,似乎恍若隔世,细节都不能清晰地响起。睁眼都是很费体力的动作,偶尔睁开却视觉模糊,余光扫过台灯、沙发,橘红色的光晕,暧昧迷眼,我看一秒便疲惫地、下意识地闭上。

身边除了有人轻轻地走动,很是宁静。

有人用干软的毛巾,抚过我的额头。顺着脸到下巴,又到脖颈。心里不自觉地祈祷,期待着神奇的力量能指引这个人,发现颈后那让我难以忍受的汗湿凉意,而果真祈祷有效。

有一双柔柔的手伸过来,为我垫上了干爽的毛巾。

“是不是盖多了?”一个温柔女子的声音。

“别动。她在发烧,一会儿会冷。”

是那样沙哑、磁性的嗓音,遥远地似乎来自天外。却有令我感到难忘、熟悉的战栗。我是那样拼命地想凝聚我的体力,用来睁大我的眼睛,看一眼,就看一眼,猜测一下是不是我预想的那个人。

但没有力气,我的意识和意志虚弱得,抬起眼皮的小小动作都是奢望。身上刚才的惧冷,此时已转成了难耐的热度,烦躁得似有团火将我熊熊灼烧。我敏感地得知我将不能减少身上的累赘,不由自主愤恨交加地想拳打脚踢。

我的力量却是微乎其微,因为我脑子里跟那厚重的被子作战了许久,那些人都没有任何察觉和反应。

我徒劳地停止了动作。这简直就是螳臂挡车。我精神里拼了命,只不过换来了被子纹丝不动的现实。

“怎么会喝成这样?”那沙哑嗓音里饱含了怒意,

“她不是从不喝酒吗?”

沉默着,没有人解答他的疑惑。空气里充满了宁静,却燃点着某种窒息和压抑。我的听觉飘渺在空虚的情景里,徒劳无力地想捕获那些我中意的信息。

“是赵婉婷?”

还是听不到任何人的回应。就好像这个人在冥冥中自问,而没有人在他的面前,了解他疼到无力、皱缩痉挛着的苦楚。

有柔柔的手继续伸过来,为我殷勤地擦去发热出的汗。

“给她喂点退烧药?”

“用凉毛巾敷一下?”

“量一下体温吧?”

这个女子忙前忙后地,不住地琐碎征询。我的听觉不堪折磨,终于忍不住疲惫的虚脱,也再没有心绪去了解更多言语的机密。

想沉沉地、无力地睡去,却那般渴望地呼喊出:内心深处曾苦苦祈求的依恋。

渴求着有母鹰对幼雏的保护,张开翅膀,将幼小的我紧紧围住。在寒风烈日下,给我成长的空间、示弱的自由。我不必独自离开温暖的窝,孤独在沙漠上空觅食;不用过早磨砺我的臂力,在它未长成时造成不可忽略的伤痕。

啊,爱我的人,爱我的力量,你究竟在哪里?如果给我生命是你的责任;让我流落他乡背负沉重的负担是我的命运;那么,在此刻,我将要死去,我将要被别人夺去生的权利时,你是否预见到了?是否在遥远的他乡,对我有灵犀相通般的怜悯?

“妈妈……”

“妈妈……”

我从没见过面、从没熟悉过你笑容和拥抱的妈妈——;

生下我、却只抱了我几个月,就狠心丢下我的妈妈——;

你可知道,我已经死了,我已经在黑暗里死去,被装进了墨黑的棺敛,沉重地钉上仇恨的铆钉。你女儿小小的、柔弱的身躯天地难容,甚至死后都不能得到一片黄土的厚葬和保护。她稚嫩的胸中,空怀了满腔的热情和理想,却被猎人的弓箭残忍地射杀;穿心之箭贯穿了翅膀,在长空中留下了惊栗的一幕——属于猛禽的血的痕迹触目惊心!

从此,她再也不能飞翔、再也没有高空遨游的神采了……

贯穿肺腑的寒意,让我的身体不自主地战栗痉挛。冷汗持续不停地流溢,我的心再没有热情的力度,供给我的肉体以血液,让灵魂平静。

生有何欢,死亦何苦?

我黯然叹息,遍体回复冰凉。

有一双大掌紧紧握住我无力垂下的手,紧紧地包裹着、将它贴近一处温暖柔软的所在。鼻息的热度在我的指尖游离,似乎要把生的希望和热流注入我的体内;似乎要让我感觉到:那强大的力量,正在给我源源不断的支撑。

我恍然如入梦境,有火热的唇,吻在我冰凉的手上,在我纤细的皮肤、透明的血管处游弋,一滴带着热度的泪,融入了我的皮肤,湿润着苦涩又干涸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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