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欲望痴狂
春风送暖、阳光明媚,我静静走在金融街人行道上。职场精英们还没下班,高楼大厦耸立的办公区看上去人迹稀少。金融街是北京重点的人文景观,高度绿化将宽阔的街道装扮得清新养眼。正是春天,玉兰绽放,灌木萌枝,环卫工正在进行滴灌,阳光下充满了清新、怡爽的味道,满眼的绿树红花,柔嫩小草,他们都在成长,一如我腹中的生命,带着勃勃的、无法阻挡的生机。
我在有着巨鼎塑像的小广场花坛边坐下,拉开背包拉链,再看一眼孕检报告。
那上面如同画符的比划,经过医生的解读,已经很明确地告诉我,现在在我腹中,正在孕育一个可爱的小生命。虽然他现在不过是一个指甲盖的大小,但是他正在生长,将来有一天,会变成和林沐一样可爱的小宝宝。
一想到这里,我心里就不免涌出甜蜜的微笑。虽然我没有灿烂、值得回味的美好童年,但经过我的奋斗和努力,我的下一代,延续我骨血的生命,却会在爱与富足中长大,我感到有难以名状的幸福和宁静,这也许就是一个母亲最最正常的心态吧。
我惬意地享受阳光和春天的空气,仰头张望着参天大树萌发的一片柔绿,偶尔,瞥一眼周遭的人们。
余光扫过路边,那是一辆豪华的迈巴赫。金融街虽然豪车比比皆是,但也不是天天能让我有机会见到。
我正想收回目光,那车正对着我的副驾驶摇下了车窗。一个男人锐利的目光锁定目标。我吓一跳,他看着我。
我回头看身后,空荡荡无人。他看的人,真的是我。
我站起身来,有点紧张。天龙那天的事,出现在我脑海。不管这个人目的是什么,我要先防范于未然。
打算不动声色动身溜掉,但那人显然比我快。刚挪几步,他已飞快下车,瞬间奔至我身侧。张着双手,姿势优雅但难掩意图地将我一拦。
“您好,请问是廖小姐吗?”
我表情写满狐疑,看着从这突兀出现的年轻男子。一身英挺有形的西装,端正五官、清秀中透着彪悍,从面相和举止上看,还不算败类。因此放松些警惕,目光平静,但也不怒而威,“我姓廖,你是谁?”
“我叫权涛。”
他伸手,绅士地要与我相握。我戒备地看着他,没动作,暗暗表示拒绝。
“我不认识你,找我有事?”
天龙的前车之鉴。我可不想重蹈覆辙。
“我大哥想见你,”
他毫不尴尬地收回手,神情坦荡,炯炯有神的目光看着我。
“他叫唐博丰。”
我收了去意、神情迷离。
那个名字,那个人,经过漫长的十年,如在瞬间从天而降,落在我心底。
是他吗?真的是他吗?
世人皆无法想象这样的爱情:情窦初开的16岁,我在那样的世界里跟他相恋3月。可是,这一生隐隐地,仿佛都不能消去他的影子。
我等了8年,甚至在婚礼的最后收尾,我都在默默地、念着他的名字跟过去告别。如今,在我平静又快乐的生活里,他又出现?
波涛汹涌的思绪,挡不住潮水般涌来的渴望。
我有丝犹疑:去,还是不去?
内心深处激奋着好奇心:我还是想在十年之后,再与他见上一面。
想看看他——,过得好不好。
一路上我都沉默,权涛从后视镜偷偷看我沉思。
我不想说话。
我怕一开口,有什么东西就会失去、消逝了。
这是他吗?还是那个名字,那个人吗?
我不得不承认,人对无法忘记的事,总是无能为力。
因为,一切发生、经历过的,你都无法逃避。
此刻,我站立在这里,思绪纷飞。
以为自己在做梦般。是梦境颠倒了时空的分界,于是处处透出迷惑和失真。
这个奢华的办公室,布置得张扬而又大气。令人不可小觑的气势,让人进门即有俯首称臣的压迫感。从门口到独位者的位置,约有10米距离。厚厚的地毯、奢华装修令我震撼。说是满墙堆金砌玉并不过分,装修的风格极尽奢靡。国内集团性的公司我进过不少,少有这样的铺张。
走近了,看清了。心里陡然升起了不安,是种让我惊惧不已的心惊。
因为——面前的人,真的是他!
一身暗黑的西装,挺括合身,衬托着身材的健硕、修长。
他标准的商人装扮、西服领带,专业、郑重、得体。面容仍有不可形容的、少年时代的桀骜霸气。如今,那周身气质的底色,本是斯文儒雅的,可那沉暗坚毅的神情中,总显出一种对俗世的奚落和嘲讽。
与10年前相比,这个男人的长相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只不过,历经时光与岁月洗礼,那更成熟的沧桑感,对我来说,有赏心悦目的诱惑力。
他执握在办公桌上的双手,肤色象女人般细滑白皙,充满了养尊处优生活的气息。与我回忆中的那个人一样,又有点儿不太一样。
仿佛奋斗的战绩,已深深刻入他的命脉,不在任何表面。
“唐博丰。”
我讶然失口,轻轻地叫出他的名字。
同时看到那张脸张扬出讳莫如深的笑,目光犀利地看向我,强大的气势和热烈的情绪,似乎被封印般克制。那隐忍的平静里,我能感到有种如火如荼的反抗,在他的眉眼间纠结。
但终归,黯然平息。
他看我的眼神,没有我曾熟悉并且一直珍藏的热情和怜惜,满溢着玩世不恭的傲慢不驯。
我的思绪,在想象与现实的体味中,回过神来:
他看我,就像一个普通人。
是啊,十年的时间,可以改变人性的多少?
那时我们的年少纯情,我们的炽热真爱,不过是一生中最早的一次。
时间在改变一切。
从我在雨中说出分手的那刻起,过去,早已是过眼云烟。
今日相遇。
可能吗?我们佯装从未相识,如流放的人试图遮掩黥首的字;
可能吗?我们重回无怨无惊的过去,如刺客洗去刀刃上沾过的血……
昨日不可重现。
我们沉默地对望着,没有说话。
他的眼神令我感到不解、深不可测。虽然表面看上去风平浪静,但隐隐地,我总能感觉到心潮在暗暗涌动,一种深深压抑的情绪正风生水起。
我与他,并没有故人重遇的激情澎湃、或者柔情似水。
有的,只是无比的冷静和沉默的距离。
他紧抿的唇、执着坚毅中透着一些忧郁和伤感,仿佛百感交集。又似不知如何对我展现般、矛盾着。
我心里开始惴惴不安:他为什么找我?
不容我思量,他起身绕过诺大的办公桌,走到我面前。
表情依然是那么冷静的表象,但却向我伸出了手。我迟疑,不知是否该伸出手时,他已抓住了我的。
力度一点也不温柔。那双手却是温暖的,温度渐渐地上升,我能慢慢感到火热的滚烫。他一定想借此热度将我烧灼,紧紧握着。
我被吓住,这么近的距离让我不安。被他目光中的痴恋所迷,有点惊慌失措,紧张地问,“你,干嘛?”
他笑了,冷嘲热讽,嘴角扬起一丝戏虐,
“我还能干嘛?老大嫁做商人妇?而且还很幸福?”
明显地,《琵琶行》这句诗从他这语气中说出,有一丝别味。
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 …
那,长安当红歌女 … …
对上他又恢复冷漠的眼,也许他无心、我想错了。
他又说,语气轻佻,“故人难得千里之外相遇,这是缘分啊。”
“怎么?你就不想好好陪陪我?”
那语气就仿佛我是他的“某一个”女人。那种挑逗,让我突然不悦。
这就是他?
我梦中和情感角落里,都那么可爱,温柔的他?
他变了,变得这般放荡。
男人可以有目空一切的傲气,但绝对不能没品。可他现在看我的神情,就象看情妇或玩物。
我定睛打量他浑身上下。从这间办公室、一路走来所见、他现在的身份,不难想象他的生活:女人和风流韵事,一定不会是他人生少见的奇观。
看着他那张在梦里变得模糊、却永远珍藏的脸,我竟然有隐隐的难过。
刚遇故知的惊讶和意外,已被冷漠和不悦代替。
我环顾四周的富丽张扬,不由得嘲笑,“是啊,有钱了不是吗?”
年少的往事浮现。我那渺小落魄、丧失尊严的一幕幕,历历在目。
十年前,谁能想到他有今天。会站在这里,用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对我。
但是他有钱,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现在的我们,已经有了明显的阶级划分。
照我的思维——我是中产阶级,他可是资产阶级。
生活态度和品味,貌似也相差十万八千里。
曾经有过去不代表什么。现在的富豪哪个没有过往的糟糠女友?更何况,在他的眼里我曾经买椟还珠,标准的毫无慧眼,连他这样有发展前途的男人都放弃了……
此时,我对他让我来的目的,有了把握:
这个人,是想让我后悔吧?
他的奚落和嘲讽,让我越来越肯定。
如果,这样就可以让他炫耀的心理得到满足,那么随便,我无所谓啊。
“找我来什么事?”
我冷冷地,这么多年的怀念和思恋,在此刻均已烟消云散。真可惜啊,我在心里一直珍藏的,竟是这样浅薄的男人。
他盯着我,黑眸中有稍纵即逝的烈焰,很快恢复了冷然。
“这么快就想走?”
我抬头看他,因为身高的关系,我始终要抬头看他。
过去他是很瘦的,现在明显地是借助了财富的魔力,这个男人变得脸颊丰满,身材挺拔,浑身洋溢着意气风发的冷峻。
佛靠金装,人靠衣装。更何况,他靠的、不仅仅是衣装。
“我找你这么多年,很辛苦啊。”
我听出他这句话里的认真,这是我曾了解的那个他。
你曾与他相恋过,相隔多年、终归还有熟悉的影子。
我轻叹口气,了解他内心的遗憾——毕竟我们真爱过,是因为志不同道不合而分手。
“唐博丰,我们已经过去了。”
“这段时间太长,长到在我心里,基本上已经将你忘了。”我提醒他。
对我的话不置可否,他只看着我,眼神锐利,“当初,是因为我没有钱没有前途,你才走?”
是的。我那时冷静又固执,还因为那个世界,于我而言,不合适。
他握着我的手,很认真,“现在不一样了,我有钱了。”
他在想什么?
明了他的意图,我突然生出一丝愠怒,
“你别胡闹!我已经结婚了!”
我想到他现在正沉醉的生活,心里泛起莫名的恼怒,
“你,我的世界都变了!我们都有了不同的生活。时间改变了一切,谁都不会再那么单纯。你现在要做的,是面对现实!”
“你有钱了,就大可去过你有钱人花天酒地的日子!我,也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幸福。”
“我们早已两不相欠、互不干扰,请你别阴阳怪气地跟我暗示什么!你以为你现在还是当初那个骑摩托的小伙子?!”
“这么生气干嘛?”
他上前一步,紧紧拥住我,动作熟捻,让我丝毫没有防备。
天哪!
那久违的温暖,熟悉的味道,紧密的怀抱,在一瞬间,我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从前月下的相拥,紧密依靠的温暖,那种惺惺相惜的甜蜜。
那曾经是我最初最纯的爱啊。
一颗天真纯粹的少女之心、毫无保留的付出。而那时,那个男孩也那样痴情、温柔,他用自己的心给我遮挡住外界所有可能的伤害,他用承诺给我了所有甜蜜的温暖。
是柔情、是执着、是珍爱,曾一度让我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而他的眼神是那样痴腻,此刻看着我,让我有丝不忍有丝不舍。
被冰封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似着魔般地,我的手抚上他的唇。线条刚毅,带着成熟男人的沉稳和安全感。曾经,我是那么深深沉陷在他宠溺环抱的柔情里,几乎用尽生命去爱,去争取跟他在一起。
往事一幕幕浮现,带着若隐若现的伤感。
似乎,那一切经历世事变迁、模糊不清的过往,并没有经历漫长的十年。就发生在昨天。
在我回味沉思的一瞬间,他却如胜利者般微笑,猛低下头,吻住了我。
我唇里的惊呼被压制至无声,清楚地感觉到我们唇舌交缠。这缠绵的一刻脑海里一片空白,想挣脱却发现他还是那么有力量。我不过是徒劳地与体力悬殊较量。
他在干什么?!
他知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他吻得深刻缠绵、细密温柔。
我抓他的衣服、推他,使劲想挣脱,都徒劳。
被钳制。许久。
他放开我。我下意识地抹抹唇,却无法驱散:口齿间留连着的——他的味道。
抬头对上他深笑的眼。
“这感觉,太让人熟悉。”
“胡说!”我真的很生气。
“果然是文化人了啊?”他扬起眉,带着一丝嘲笑,“以前要骂我的时候,可从来都不会这么不痛快!”
“你找骂是吗?”
我赏他一句。对我这样的有夫之妇如此,他存心!
“还是这个脾气啊?”
他慢条斯理地说,似乎很满意,“这么多年没见到你这样的了,甚是想念。”
“你这样,玩的是哪出啊?”我斜眼看他,越发弄不清他的意图。
他不语,重回他的座位坐下,一只手抚弄着小指上的戒指,看着我,目光意味深长。
突然恢复的距离和陌生感,已让我明白:经过漫长的岁月,他真的变了,变得我难以掌控。
再不是当年那个我一发脾气,就对我唯恐不已、小心翼翼呵护的男孩子了。
我也没有可以深入了解他的力量。他表现出的高深莫测让我不安。
这个男人让我感觉到的,只有莫名的危险。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他突然淡淡地问,语气似乎漫不经心。
“你能找我来,说明你神通广大。你还会对我不了解?”我冷冷地答。
他做了什么我都清楚,让我生气的是:他什么都知道,还装。
想要求证,我问,“你是巨丰的老总?”
“是我弟弟,唐志林。”
他避重就轻地答完,又语气悠悠、继续嘲讽,展开他想主宰的话题。
“嫁了金盛总裁,一个年轻有为的男人,家庭幸福,夫妻恩爱。廖冰然,你真是出奇的幸运啊。”
这玩味的语气让我更加不安。
他知道,原来他都知道。那么,他对白天龙,包括今天这样对我,他究竟打算干什么?
“从一个夜总会的坐台小姐,到现在这样光鲜的生活,真是难得。那年开始到今天,能有你这般成就的女人,屈指也难数吧。”
那似含深意的语气,重提我不堪的旧事,是为了威胁我?
我冷冷地看着他,点头。
“说下去,继续?”
“你的人生没有缺憾了,”他不以为然,接着不紧不慢,“可我还有。”
“你有缺憾?”我假假地撇撇嘴笑笑,“男人在乎的东西——钱、权力和女人。象今天这样的你,还会缺什么?做人,不要不知足啊?”
“你难道不记得了?”他欠身过来,故作低声地认真问。
这郑重其事的姿势,让我也不由得认真起来,“记得什么?”
他启唇,吐字缓慢却坚定,“有一个晚上,你差点把第一次给我?”
那暧昧的眼神和语气,让我不由得一激灵。
我禁不住气急败坏,“你闭嘴!”
像一个道貌岸然的君子猛然被揭了伤疤,我快要跳起来。
那是我少年的负面隐私,这么多年我活得人前人后都完全符合道德规范,堪称社会楷模。但这个“故友”,今天特意提醒我回忆那些不堪的往事。
“干嘛?”他重新坐正,语气依然慢条斯理,“不要读了圣贤书,就把过去的自己忘了。”
“人活得那么虚伪干嘛?你的真性情呢?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呢?我说的,又不是什么丑事。”
他重回暧昧的语气,“要知道,那种率性而为的个性,就算到了今天,都是令我这样的男人,可遇而不可求的……”
“够了,你到底要干嘛?!”
我现在有十足的把握,肯定他不安好心,不由怒喝。
“可惜,差一点啊,”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我那时总想要完美,在你主动投怀送抱的时候,我没有笑纳。错过了,成为终身遗憾。”
他看向我,目光赤裸,象要将我整个人包裹在他的爱欲里。
言语充满了强烈的占有意味:
“所以,你欠我的。你欠我的第一次,就要还我一辈子!”
这句话坚决独断,仿佛又回到了那强势桀骜的样子。神色无情冷硬,让我心下暗沉。
我们之间有十年的历史空白,他身上发生过什么,我不知道。对未来要发生的,无法预测。
他为何这样做?
今非昔比,时过境迁。任何人,都不能更改时空。
他了解今天的我吗?
又怎么去改变我既成事实的生活?
“你疯了。”我黯然看着他。他的目的,我不可能同意。
“和白天龙离婚吧。”他轻叩着桌面,帮我下着决定。
“我不相信,他那样的男人,可以平平安安跟你过一辈子。”
他在暗示什么?是威胁还是提醒?那眼神中凸显的凌厉,令人不寒而栗。
“你一定是疯了。”我有所了然,“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巨丰的事。你想威胁天龙,从我这里入手,那你就错了。”
“你说白天龙?”他嘴角飘出浅笑,“没有他,还真是找不到你。”
“这十年,我想过你的无数个身份,也没想不到你是他太太。不过,真是天遂人愿。要不是你自报名号,我还真不知道你在北京。就在我眼皮子底下。”
原来如此,我在他那里身份的曝光,原来真是天意。
那又怎样?我斩钉截铁,“我不会因为有那段过去,就站在你这一边。不管你身后力量有多强大,我只知道:你伤害他,我一定跟你拼命。”
说完转身而去,蔑视他背后一脸沉暗。
“果然是我心爱的女人!”
他在身后高声说出一句,我心里一惊,不由驻足回望。
只见他目光中闪过一瞬深刻而又短暂的痴恋,在我与他对视的瞬间,回复了默然冷静。
他没过来、与我隔岸相望。却一字一句,让我不安。
“男人的事归男人!我和你的事,犯不着跟白天龙有任何关联。”
他站起身,目光傲然冷峻,语气决断,“我怎么失去,就会怎么得到。”
“现在,我多了新的目标,”他目光更加意味深长,内里欲望昭然若揭,
“找回你,比得到任何其他,都让我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