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小试牛刀 商海浮沉
楚玄武眼睁睁地看着成箱的雪茄堆在出厂车间,大型的制造设备停转。
那一刻,他沉默了。
这是野心勃勃的玄武,在商海沉浮中的人生第一次失败。
此时国内消费者的习惯,还是认准了快捷清淡的卷烟,商务场合中,有几位优雅之士能持握一根雪茄,抽近一个小时呢?
卷烟厂的雪茄制成装箱了,不仅省内滞销,甚至在国内原有渠道都卖不出去;烟草专卖出口不面向私营企业,进军国外市场没有渠道。
业务帐面近百万的亏损,已超过他的预估;从不言败的玄武,体味到骄傲给他刺骨的疼痛。他想起自己兴致勃勃拿计划书给苏秀丽看的最初,满心是新品替代老产品的志在必得,但市场就是市场,就是如此残酷无情。
你忽略它一棱一角,它会切你一体一肤。
*
苏秀丽亲自到卷烟厂,见着制造机械间沉默坐着抽烟的玄武,又心疼又好笑。此时的他满脸挫败、烟雾中升腾着沮丧。
儿子,也是时候让你明白:人生会有无奈,非事事你可掌控了。
她摒退众人,紧紧大衣裙摆,蹲在儿子面前。
“玄武,想明白了吗?”
“被动竞争是一个残酷的过程,商海沉浮由不得我们自己。我们要做各种选择,有时侯无奈到,会放弃我们最爱的东西,”
苏静静凝视着比自己还高一头的儿子,“玄武,你还年轻,自己做判断的时候,一定要深思熟虑、小心。你的决定都容不得你后悔。”
“怎么,想不开?”
玄武不答言,狠狠地抽烟。车间里“严禁烟火”的警示牌简直形同虚设。
苏有些哭笑不得,突然站起来。也陡然提高了声调,“人生会有无数危机!玄武,遇到危机你要怎么办?只在这里坐着抽烟吗?”
玄武一激灵,陡然振奋,昂首看着母亲。
他敬爱的她,脸上有着坚韧的光辉。
“商场会赢也会输 ! 儿子,你选择做商人,就要做好随时失去一切的准备。这身份容不得你失落、退缩、丧失信心,不管遇到什么人、发生什么事,为追逐利益,你都要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一百万!你告诉我损失近100万,可100万在我眼里,在南天的实力里算什么?它值得为你的年轻,买一个教训!
今天这件事,你可以选择放弃退让,但是一旦你放弃了,你就会在以后遇到危机,同样放弃!”
“妈 ! ”玄武有些懊丧地低头,他不是想要放弃。
他是在后怕。为自己思虑不周的孤注一掷,为自己尚未成熟的一腔热血。
如果卷烟厂的项目是南天生命支柱,他很难想象,因自己前期激进的错误决策,造成这么大的资金运转不善,会造成怎样的后果。虽然发现滞销以后,他已尽全力拓展销售渠道、打通各种关系,但都无济于事,只能选择停工待产。
他甚至庆幸母亲始终有清醒的头脑,还没有把建筑公司、电子产品的转型策划交到自己手上。否则,此时以他还尚显稚嫩的商业思维和手段,又将是怎样的一败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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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尽力了,我们所有的销售渠道都在大力做市场推广,甚至不惜血本拿正品做赠品;与企业高层和政府关系都在沟通,但销售渠道很难进。
我判断失误,这个市场开拓得太早,妈——,现在我真的是,找不到出路了!”
“那你说怎么办?”苏秀丽静静地问。
玄武环视四周,眼神黯然,“暂时停产。利用一切销售渠道,能卖多少卖多少,尽快让资金回笼。以后的……”
“没有出路,就是创造出路去走!”
苏打断他,温柔克制的语气中透着措辞的锐利。
她坚定地盯着儿子,“身为企业家身上担负的,不仅是赚钱发展的责任,还有这些工人的切身利益。一个厂子不是那么容易就破产倒闭的,我们可以全身而退,这些一直在为企业服务的工人怎么办?”
玄武眸中渐渐凝出锋芒。说到责任,他立即想到了她。
是的。不能放弃、不能退。
山路不通,改走水路。
恰如自己此时,正在背着叶游淌河,水里一边有鳄鱼、一边有毒蛇,但他一定可以勇敢到义无反顾拼命地奔跑求生,奋力拼搏直到对岸,抱着她哈哈大笑、庆幸两人还有余生。
苏看到儿子此时面上原本的沮丧,正被那不易察觉的一丝微笑替代;不知道他是想到了什么,心里暗暗称奇,又接着循循善诱。
“玄武,你再仔细想想,国内滞销,能不能到国外?就是一个办法,把我们的雪茄,和烟草局搭上线。你的人脉、你的朋友圈,有哪条线、哪个人能用得上?”
“妈,我懂了。”
玄武狠狠在地上踩灭了烟,目光恢复自信,语出沉着, “我一定、会把它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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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顶穹隆的大堂,水晶吊灯璀璨夺目。中心绿植花木堆砌出水榭浮桥,流水淙淙而过的亭台上,有一架钢琴。
一个少年女子,缓缓过桥走向琴旁木凳,丝质贴身连衣裙,肌韵恰好、纤腰似束、步态形姿摇曳,乳白色的裙子在灯光折射下令通体熠熠生辉,露出在外的两截嫩藕般的手臂,隐见幽香透骨;
再见那皓齿明眸、轻匀螺黛,雅淡幽姿娇欲滴,柔静气质说不似、画难真,似梦境中的仙女般能让人停止呼吸;
乌黑长发顺直如墨,轻盈落在胸前两侧。
表情清润平静,却有一双水汪汪却灵动聪慧的黑眸,好奇又狡黠地打量着天花板和四周,眼神天真无暇也充满诱惑,强烈的视觉对比令人震撼。
她看够了,一双柔荑皓腕轻轻打开钢琴,秀指作势微张。绿暗柳藏烟,红淡花经雨。境凉意深的琴曲,从指间淋漓逸出。
浅蕴如烟、雾孕云蒸,亦如流水缓急、澄澈奔流、击玉碎石般叮咚动听。她那侧颜的柔美线条如梦似幻,世间最细腻的画笔之尖,也无法描绘出她的神韵。
*
谢元益已行将停止呼吸了。
觉得胸膛的心和脑海的思绪,都已经一股脑地被莫名力量汲取魂魄,向着云霄飞去。
他目不转睛,他面无表情,他已无呼吸。
他觉得胸膛原本是片枯草成荒的平原,一颗天外飞来从天而降的火种落地,立时野火弥漫般的力量熊熊燃烧起来,灼伤了这皮囊的内里,烧透了束缚一切的外在。
他无须强硬挣扎,无须冰冷伪装,无须不再动容,因为自己的一切,都已经不复存在。
他的眼睛和已成灰烬的心,只看得到面前的她——叶游。
但是为什么转瞬间成灰的绝望,笼罩在燃成余烬的上空,无奈地悲哀盘旋?
这个令他心动到、心都已跃出胸膛的女子,光彩辉芒夺目入心,但他的爱,不管多沉多烈,都会被指责为‘非分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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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那家南天旗下的夜总会。
他本意要让叶游见到楚玄武的另一面。
不羁、野性、浪荡、商务场合中所谓的游刃有余;
这个年轻的楚总,是真会逢场作戏?
还是心有万千城府?
自己亲眼见到他对身边美女左拥右抱,群人起哄的香艳一幕幕。
在谢元益眼里,他玩世不恭又游戏人生,那副放浪形骸真是刺耳刺目。
他敢赌:楚玄武绝不敢让叶游见到那样的自己!
楚只会在她面前道貌岸然故做斯文,这是谢元益最不能容忍的商人之虚伪。更是用商人的狡猾含蓄,在对她欺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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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元益特意带叶游去了,但机缘不凑,叶游非但没在那里见到玄武应酬时的风流放荡,却跟他吃完夜宵后在家门口,被玄武‘反而问之’的凌厉气势镇住。
当玄武说出‘未婚妻’这个词,谢元益沉默了。
自己毫无根基的肩膀好孱弱,拿什么去和那个天之骄子、财大气粗的楚玄武争!
他选择退让,但玄武阴暗的眼神、如野兽维护捕获的猎物般,表露着对叶游强烈的控制欲。
他知道这件事,一定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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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次日晚上,那歌厅经理脸色阴沉地通知他:有人看他不顺眼,要他走别处另谋高就;
随即,学校食堂那份’以一当四’的清洁工作,也被校方轻描淡写地单方解除。
他心里很清楚:这是、楚玄武给他的警告和教训。
【他神情阴狠地说,“小子!你要记住、什么是你不能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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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玄武,言出必行、行出必果。
对自己‘有意为之’的染指,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他野心勃勃志在必得、要的东西,不容许任何人有觊觎的心,也不给一丁点阳光雨露,让萌芽幼苗成长为大树。
他善于运用权力、握紧手中资源,既狠又阴、狂追紧打、决不姑息、下手稳准。象凌空挥下的软鞭,既抽打得无关痛痒;又划清明白的楚河汉界,让人感受不容小觑的震慑力。
一切暗中的风起云涌、表面上都云淡风清,他甚至从来不用眼神与谢元益交锋,但做的一切、足以将谢击得体无完肤。
这就是为什么年纪轻轻的他,能从形同虚设的南天少董,半年内变成手握重权的实力派人物。
谢元益服气,但仍不甘心。
野火燃尽荒原,春风却不再吹来;给他温暖和希望的诱惑,是他的切肤所恋;
人生,只有一次,只有一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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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谢元益那表情,深觉好玩,都快到他眼前了,他还僵着身子不动。
眼珠不转了,飒飒灰暗着如水漫金山般,被从万丈深渊里穿凿后奔涌而出的悲哀溢满,透着暗藏的阴霾。
他怎么了?
今天说带我来之前,不是很高兴吗?
他象猛然回过神来般,惊觉到面前站着的人是我。
眸珠瞬间汇聚了神采,如沐春风般微微一笑,“怎么样?”
“环境真好啊,”我打量四周崭新优雅的布置,啧啧直叹,“谢元益,你在这里做什么的?”
“服务生的领班。”他淡淡答,“那边坐的是龙哥,这儿的经理。是给你发工资的人。”
经理?那是我考上大学、毕业之后走上社会事业的职业奋斗目标诶。能做经理的人,象玄武,我觉得都很了不起。
我看一眼那年轻小伙子,不过也二十出头,但西装笔挺,气质独立。我满眼流露对他的崇拜之情,他瞥见了,倒是沉稳有度地走过来,在我面前高大站着,微微一笑算是欢迎。
难得经理这么有亲和力,我难以置信。上一次那个昏暗又沉闷的夜总会,实在令我昏昏欲睡。而这里,幽雅清净空气清新,不用说在这里弹钢琴,就是让我来这里坐着读一卷书,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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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你妹妹?”龙哥瞥一眼谢,眼中满是欣赏,目光上下打量我一番,语气温和,“只在大厅弹琴,按小时付工资。一周上班三次,最少一个小时,是否可以?”
我脑子里飞快盘算:每天一小时?9点下晚自习?10点半到家?玄武一般11点以后回去?
而且,马上要放寒假了,我白天也有空的,能不能挣得更多?
龙哥好笑地看着我。
这女孩儿专注思绪如神僧入定、表情却天真浪漫得可爱。和谢对视一眼,深觉有趣。
“嗯。”我算完,狠狠点点头,就这么定了。
玄武曾不经意间流露过,不悦我抛头露面之意,去夜总会弹钢琴的事,我决定先瞒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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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元益穿着黑色马甲、白色衬衫在大厅的一角静静站着。
和所有的服务生着装一样,但我就是可以直觉轻松地探知他的所在。
因为每一道炽烈目光的来源,都象地心引力的磁场,深深吸引我的注意力,准确投向那个方向。如水的音乐、梦幻般依稀迷离、水晶灯折射的光晕中,他默默的注视象在读一本书。
深刻犀利、专注不移的眸光,象一道无形利刃,剖析探究着理想与现实的差距。
我有时觉得,这琴声、只为这里一个懂得欣赏的人弹,就是谢元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