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三月初的夜，风有点凉。
叶游从家里出来，在玄武家的门栋楼下，等他回家。
她没找到谢元益。所有问过的人，都说没见到他。她有点儿担心。
这毕竟是和她一直在叶家院子住过的哥哥，她怎么可能一点儿都不关心。可是，她还没有把今天去青哲没有找到谢的事告诉爸爸、告诉鲁姨。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的小习惯。
这六年来养成的小习惯：如果有什么事情，第一时间去找“玄武哥哥”准没错，这是解决问题的最快途径。
*
楚玄武停完车，先是默默地抬头看了一眼叶家那栋的楼顶。
灯火通明。让他的心里有了一点儿暖意。
今天跟谢元益、叶云燕交锋，其实他心里很累。
这两个人，用他最难以对心爱之人启口坦白的隐秘之事，要挟他、威胁他。而他，却并不能全力反击，甚至自保得都很吃力。
他迂回、他攻心，他用尽心机。
他恐惧、他担忧，他害怕真相大白。
但是他封不了两个人的口。
即使那两人被逼、能按他要求对他信誓旦旦地承诺，他都没把握，让他们彻底对此事闭嘴。
这种无力又无奈、恐惧不安的感觉，楚玄武打小就没有过。
他，究竟在怕什么？他怕的、是什么？
*
他怕的是叶游。
怕叶游知道。
怕叶游知道，他瞒着她做的事情。
这些年，他护着她、爱着她、对她坦诚。除了那些为亲芳泽逗弄她的哄骗小心思，他内心没有一点儿想欺骗他心尖上的人、让她伤心之意。
但现在，他无比恐惧。
他无法想象心性天真单纯、满心信赖他的叶游，如果知道了叶云燕的存在，知道了他对叶云燕做过的事。会怎么看他？
会怎么再接受他？
*
傍晚，叶游打过他的手机。他没接。
他很少不接她主动打来的电话。但今天，他不想接。
他知道她找不到谢元益，打过来电话，要问他什么。他还没做好准备、对她撒谎。
但是，当他看见那娇小俏丽的身影，等在门栋楼有点儿冷的夜风中时。
他的心里酸软地一疼。
她的任何不适，都让他心疼、或感同身受。
就像此刻，他知道她正为谢元益焦急一样。
*
叶游看到了他，欣喜地小跑着过来。几乎是主动地拽住他的胳膊。
“你回来了！”她娇糯的声音响在耳边，“你今天是不是很忙呀？”
“还好。”他沉下心，静静地看着他的姑娘。大掌握住她的手心抚摩了一下。
还好，没有冻到，手心不凉。
“你知道谢元益吗？他好几天没回家了，昨天开学了，可他今天都没去学校，他们班老师还问我来着。我今天还去他说的那家酒店找他了，他都不在，这个人特别奇怪，寒假里从搬家到现在，他就每天神龙不见首尾的，神神秘秘，可现在开学了都不上学，你说他去哪儿了呀？”
女孩儿完全没看到玄武眼眸渐渐在晦暗，自顾自连珠串般的嗓音、叽叽喳喳在不停地说着。
玄武微笑地听着。然后，抚抚她的手，轻松地道。
“他都是成年人了，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估计是忙什么事情去了。你别担心。”
“那你，能不能帮忙找找他？”女孩儿眼神里是满满的信赖。
“你肯定能找到他。还是让他上学去，这样混社会真的不好。”
她小嘴继续嘟囔着，“我爸也说了，家里拆迁了。现在也不缺他挣的那点钱。”
玄武默默地看着她，眼睛里星芒闪烁，应了。
“好。”

【2】
叶云燕，死了！
玄武得知这消息，如五雷轰顶。
面前的秦肃也是一脸震惊。他是对整个爆料事件密切关注，并积极解决的得力干将。
这两天刚刚谈妥并销毁了在西市时报的证据。那些照片没有留、烧掉了。
然后，主角叶云燕这个人，居然自杀了。
和已经烧成灰、洒在河里的照片一样，她的生命，也消失在那条河里了。
*
楚玄武心里非常震惊。
昨日，当他无比厌弃地离开她时，他就像摆脱了人生的沉重垃圾一样，如释重负。
他希望让这个人，永远离开这座城市，不再出现。
但是此时，当知道那鲜活的生命，就此离开了世界时，他无比惊恐。
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他怎么能不震惊!
叶云燕，也许真的如她自己所说，她对谢元益所做的一切、并不知情。也并非如他原来所想的，那样贪婪可憎。
这个不幸沦落风尘的女孩，也有一颗纯洁的心。
她除了有过他，再无旁人。
她跟过他之后，也再未跟旁人。
她以死向他告白：那被他花巨资买下的三次燕好，除了她的身体，还有心。
而他，怕她不走，竟威胁她，“不要祸及家人”。
她错不致死。
他纵使再愤怒自保、骄傲自负、善于掌控，也从没想过要逼她自尽。
他楚玄武，负了一个女孩的心，也负了她的命。
*
玄武在办公室里抽了一上午的烟，浓烟滚滚。
秦肃见他浓眉深重、心事沉沉，上前劝慰。
“这姑娘真的是想不开。其实，再过几年风声过去，谁还记得这件事？她就是… … 唉 … … ”
“不过，这样也好。毕竟现在这件事已经死无对证。她，身上连身份证都没有。更难核实身份。”
言下之意，他家少董简直是逃过一劫。
叶云燕之死天时地利，死得其所。
可是，楚少董的脸色，并没有好看一点。反而越发阴沉了。
这是一条人命！
楚玄武从来不是一个恶毒自私的人，深受传统教育的他良知未泯，少年的他第一次惹出此等祸事，不可能无动如衷。况且此时，他对叶云燕，也是追悔莫及。
如果，他不曾因为欲望招惹她，她怎会死。

【3】
叶云燕，死了。
他们说她是自杀。
可是谢元益怎么会信。
楚家权势滔天。
他没记错。昨天，楚玄武还拿叶游、拿他母亲，威胁他。
所有对南天的威胁都要消失。叶云燕是威胁，叶游也会是。
死一个叶云燕，只是开始。为了保住他的南天，楚玄武会下狠手。
他谢元益低估了这个人的阴险和狠心。如果他不交出剩下的东西，下一个是谁，是他母亲，还是叶游 ? 楚玄武要一个个地，用这些人的命，护住他的锦绣江山吗？
他不敢往下深想。
*
可是，叶云燕真真正正地死了，那是一个确确实实消失了的生命。
楚玄武来真的。
杀了叶云燕，他谢元益就再没有真正威胁他的筹码。本来微不足道、无人敢爆料的证据，现在更加没有说服力。
这是死无对证。楚玄武的狠，是骨子里的，永远先下手为强，不给对方喘息机会。
他还坚持顽抗吗？
他谢元益、真能狠毒到做出杀人的事吗？

【4】
自从楚玄武实施过攻心之战，付勇就对谢元益既不打、也不饿了。
因为对他体罚无用，又不能打得太狠，而且对叶家后续也不好交代。
在吃了一顿丰富的饱餐之后，谢元益松口了。他说手里还有三套照片资料，分藏在不同地点。本打算要送到另一家《经济时报》的，还没送就被抓了。
没有合谋。
是他自己的主意。
*
谢元益带着付勇的人，从某处找到了第一套。再从某处找到了第二套。
谢一直在想办法脱身，当然，跟着他的人也很谨慎。
但去找第三套时，还是有所放松。
因为跟着的人，看到谢一直老老实实很配合，从没人想到的很隐秘之处乖乖交出了两套，以为他彻底服软配合了。从楚玄武的态度他们也知道，这毕竟是楚家的小舅子，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结果这一放松，谢元益跑掉了。
*
放学时分，叶游刚走出校门，居然看到了谢元益。
他行为很是诡异。在校门一侧梧桐树丛、自行车棚下蹲着。竟然穿着一身清洁工的衣服。
见叶游认出了他，他斜身过来，一手把她从同学身边分开，抓住她胳膊。
“跟我走！”
好几日不见他，她还想找他。可这今日一见，这也太行为诡异了些。她只好跟同学摆摆手告别。而那两个同学，奇怪地看着一个“清洁工”把叶游拉走了。
楚玄武派去接叶游的人，晚了一步。听两个女同学叽叽喳喳地说完，立即报告了楚少。
楚玄武立马急了。要所有还能走路的手下，从现在开始，满城找这两个人。谢元益和叶游。
找到为止。就地围下！

【5】
我看到了照片。谢元益仅有的、第三套照片、以及照片底片。
他并没有骗楚玄武。
以他的能力范围，能稳妥藏东西的地方，也仅有这三处。（上班的青哲酒店、他帮我爸修屋顶时发现的叶家旧院子的砖墙缝隙、以及叶家新家）
前两处，他都带人去找到了。而只有我新家这大宅，是他最后的阵地、底片也放在这里。
如果前两处，楚玄武可以轻而易举地让人去搜。可叶家新宅，他绝对不会。
他不会伤叶家这个面子。
*
他从房子里取出来东西，带我到小区附近的江边。
他告诉我：
叶云燕是谁。
楚玄武如何待她。
叶云燕之死。
他自己最近对楚玄武做的这一系列的事。
*
最后他说，“叶游，你保重。”
“我已经能拿高中毕业证了。我必须走了，离开这个城市。”
“你爸爸会照顾好我妈，我放心。”
“这里我再也呆不下去了。今天我告诉你真相，楚玄武会有多恨我，我可以想象。”
“他先杀了叶云燕。如果不是我手里还有证据，他也不会放过我。”
“他说叶云燕是自杀，我绝对不信。叶游，你用你的脑子想一想，她会是自杀吗？”
“如果我也是这样，死得神不知鬼不觉。这一切，都没有机会告诉你，让你知道真相了。”
*
“但是，叶游，你要小心。”
“你要看清，他楚玄武是什么样的人。在你面前和在你背后的，是两种人。”
*
谢元益匆匆走了。他随身带了要跑路的简单行李，生怕再被楚玄武捉到。那种恐惧和后怕的行动，让我第一次认识到 : 楚玄武，不只是我日日伴在眼前的准未婚夫。
望着面前的波涛缓缓的江水，我想到了叶云燕。仿佛看见一个和我一样，同龄、同貌、同灵魂的女子，她的白色身影在江面上冉冉升起。
如童话里海的女儿的泡沫之身一般，那身影，在江水之上、徐徐上升中化为乌有，慢慢地消失不见。
她爱上了一个王子，忍着剧烈的疼痛喝下将鱼尾巴变成双腿的毒药，再用那样换来的双脚，一步步如刀割般疼地走向王子。以生命为代价，最终选择牺牲了自己，在消失不见的最后时刻，也没有得到王子一个真心的亲吻。
叶云燕……你真的好可怜。
生而为人，就有仁义道德。
即使贵为王侯帝胄，也要遵理守法。
人的身体，不可以为交易。
人的生命，不可以被强逼豪取。
人生而为人，……便应当，有感情。
叶云燕。……对不起。
我向你道歉。
我不知道在你身上发生的，是这么恐怖的事；我不知道，在你那么短暂的生命里，我，竟然是那把伤害你的利剑、是残忍的刀斧……
叶云燕，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