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翔吧苦鸟》25 卖画

第二十五章 卖画

 

不太健壮的傅峥,文质彬彬地样子,却背着沉重的、一大卷卷起来的油画画布,那样子的确很滑稽。画布饱蘸了艺术的色彩和颜料,此刻早已不是轻盈的本质了。

很沉啊!当写琳把画小心翼翼地打卷,他坚持不让写琳分担。因为他实在不忍心看她那瘦弱的身躯,承受这样的体力活。但攥在手里,还是觉得有些吃力。尤其是有的画尺寸很宽,以原始的运输方式,在公共汽车上回避人群的挤压破损,是件很不容易的事。

“我们把画卖给谁?”他已经小心翼翼地问了她很多次了。但是写琳绝口不提。

直到他们在成都下车,写琳第一句话就吓他一跳。

“傅峥,你去!到市美术馆,找馆长!”

他一脸愕然,“你认识馆长?”

“不认识!”写琳的回答更让他诧异。

“那你让我找他?”

“怎么了?”写琳暗含笑意。“我的画不好吗?”

好,非常好!但是,这就能构成拜访美术馆馆长的理由吗?他显然有点发怵。他长这么大,但性格还是稍显内向,不会主动涉足他不喜欢的事。也从未接受过类似这样的、对身份级别的挑战。他将如何去找馆长?拿着这些手中未精心装潢的、外表粗糙的画吗?

但,他喜欢她。他一直很喜欢她。这个理由,让即使是对他来说如此罕见的挑战,也变得有了非常的意义。他知道她卖画的钱用来做什么,这另一个理由,更让他突然有了勇气。他不会问为什么写琳自己不去,他无须问。她只要对他有要求,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他们坐车到了美术馆门口。写琳在门口的小广场停下脚步,对他示意。
“你去吧。记住,每幅画,我们只要300块,还有,如果他们同意签合约,你就签。告诉他们,随时需要,我们随时供应。”

傅峥对这个目标虽然觉得毫无把握,但看到写琳一脸镇定,他相信她。

写琳心里对这桩交易志在必得。卖画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大学时代作为业余爱好,她经常会卖画去支持自己的欧洲旅行。父亲的收入虽然足够她维持生活和学习,但其他的爱好她坚持自理。那些曾经幼嫩的笔触得来的简单之作,却常常换来意想不到的收入。卖价最高的一幅,是中国古老水乡的建筑,开价1000磅,却被一个有钱人爽快地一手拿下。

而国内的油画风格和市场,她多少都能有些了解。名家与普通画家之间的收入差距悬殊,但以她的取材,都是世界各地的有名风景,这种画,没有身临其境的画家,作品可能形似,但不一定能画出象她那样的逼真的感觉。而且,这多幅画中,有克伦博克岛的海景、别墅,有康沃尔城堡的玫瑰花园和纯粹英式的古典建筑。这些风景,已深深沉淀在她的脑海。她此时画这些,真是信手拈来。她不信,这种独一无二的风景和取材会没有市场。

现在有钱人都玩艺术来装点门面,她的作品有一个不可否认的特性——艺术性与装饰性共存。这多少都表明了她着急用钱的心态,只要能卖到好价钱,她不惜哗众取宠,迎合社会上一致的浮浅艺术装饰需求。而这么多画,只费时一周,也的确让她良心有些不安,毕竟这不是她对艺术的一贯严谨作风。

但她有一个借口。她急需钱,来帮助那些孩子们。

 

傅峥走进美术馆的大门,反而脚步有些沉重。

他从不懂艺术,但此刻却身负大任,去完成这么重大的一场艺术交易。

教师善于与学生打交道,能用他们的简单思维去交流。但是,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和社会上这么精英的群体打交道。市美术馆馆长,听上去就让人敬畏,而他,现在的身份象极了发传单的小贩,到一个高雅的艺术场所推销。

保安对他身负的特殊、惹目的行李很是好奇,观察到他不像别的参观者那样有秩序,而是在大厅内象没头苍蝇一般寻找各种入口、出口。那个小伙子终于忍不住叫住他,“喂!你有什么事?”

他愣住,费时几秒才想起自己的责任。他索性走到保安跟前,“您好!我想找一下馆长。”

保安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这个眉眼有些清秀的小伙子给他有些好感。
“馆长不在,你有什么事?”

馆长不在?傅峥的头都大了。写琳交代过的,找馆长,他不在,该怎么办?

“我们的副馆长在,”保安看见他实在憨厚的样子,就有同命相怜之感。这个小伙子,一定是有什么急事。虽然不明白他有何意图,但想帮他,“有什么事,也可以找他。”

傅峥想了想,点头跟他走。

在一个简单的办公室里,傅峥将打卷的作品一幅幅翻开,呈现在那个副馆长的桌上。

“不错啊!”张馆长啧啧称赞,“小伙子,这是你画的吗?”

“不是我。不是我。”傅峥有点脸红,这画,这辈子他都不可能画出。

“是我的一个朋友画的。”

“哦,这样啊,”张馆长点点头,“那么,你带它们来是想在我们这里展出?”

“不,不是,”傅峥突然觉得这心里期望和现实有点风马牛不相及,但硬着头皮,他还是说出了本来的意图,“我想把这些画卖掉。”

“卖画!”馆长一脸愕然,“这是美术馆,我们不买画!”

他回头又仔细端详了几幅作品,“小伙子!我这里能帮你做画展。这些画,都画得很有水平。对了,你那个朋友是画家吗?叫什么?为什么不自己来?他的这些画,我们很感兴趣,对了,要不然,介绍他来,我们联合做个画展?”

傅峥一介书生,此刻脸窘得通红,他从来没有卖过东西,天知道——推销,即使这东西价值连城,但也未必能遇到买主。这馆长显然很青睐他的东西,但就是无心出价。而他,从没有过谈生意的经验,面对这种明显拒绝交易的谈话,只慌得手足无措,对馆长的这一系列问题,他一个都不能答。因为进来前写琳已经交代过,不能说她的名字,也不能告知他们的身份。

此时,他只想落荒而逃。他匆匆卷起那些画,不好意思地笑着,“那个,那个,我就是想卖画,要是画展就算了。我就是急用钱。”

边说他就边往门口后退。馆长被他弄得莫名其妙,“哎!小伙子!别走!我们再谈谈。。。。。。”

但傅峥已经在飞快地跑掉。

馆长追出办公室,“要卖画,怎么不去书画市场啊?——”

他哪里知道这年轻人是山村的小学老师,书呆一个;而那个幕后的画家,对国内的书画交易不甚了解。名家,通过画展扬名后,自是不用如此推销,他们的作品在各种展览后即被求购一空。而刚才看到的这些作品,虽然没有经过裱装,露出原始粗犷的实况。但画本身的创意及独到之处,至少以他的眼光看,绝对有不菲的价值。他还从未见过如此精致的油画风景作品实物。

可惜,他都不曾问出这小伙子的姓名,他就慌张地跑掉了。若能知道,他一定会筹备着帮画者做画展。毕竟,那画布上所有罕见的风景,有绝世而独立的美丽。

 

看着傅峥飞快地夺门而出,写琳不由得吓一大跳。那场面象极了一个从美术馆盗画的小偷,而她却是等在门外的同伙。看见他气喘吁吁地跑来,她紧张地问,“怎样?他们肯买吗?”但话音刚落,她的目光落在他身后的一大卷画上,答案此时她已心知肚明。

“他们不肯要吗?”她满怀希望的心有一丝低沉。

傅峥看见她眼中的希望之火倏忽熄灭,内心中掠过一丝不忍心。只有他知道,这是她7个日夜、废寝忘食心血的结晶啊。此时他感受到她内心的失落,他比她更难过。但是想到馆长的话,他又燃起了希望。

“我见到馆长了,其实他很喜欢这些画!”他脱口而出。

“那?”写琳满腹疑问。

“他说,他肯帮你举办画展。但是美术馆是不买画的。”

“哦,”写琳点点头,这个理由她能接受。看来是找错了地方。天知道!她是想钱想疯了,对中国这个市场不熟悉,但理所应当地认为给美术馆出售是最好的场所。她在英国留学时曾经向展览馆、美术馆、画廊卖过画,但卖给国内这种政府公立的美术馆,看来似乎很难。她正在想下一步该怎么办,但傅峥在提醒她,“依我看,要不我们先开办画展?如果画展成功,今后一定不愁卖!”

“不!”她断然拒绝的语气令傅峥很诧异。看到他一脸的不解,她当然不能告诉他,她没有能够公开的身份,这也是为什么卖画的举动,她都不能亲自出面的原因。但此时,她找不到合理的理由向他解释。

“我决不能开什么画展,甚至不能公开我的身份。傅峥,”她对他诚实地说,“你不要问我为什么,总之,我现在只有你一个朋友了。而你,一定要帮帮我。”

傅峥心里的疑问纠成了结。但是他喜欢她,已经是铁的事实了。爱一个人,不需深究她的过去,她是谁?原本无关紧要。过往相处的种种已经向他表明,她决不是象她自我描绘那样的简单女人。她的独特行事方式、独一无二的思想、不可否认的多样才华,早已象他透露,她决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

象他这样的平凡男人,在今生能遇到这样一个谜一样的美丽、神秘的女人,本来就是老天对他的恩赐。而他,不想做错任何事,来让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消逝。他尊重她的一切选择和想法。但她居然说他是她唯一的朋友,让他心里窃喜不已。

 

这是个周末,他们的出行还有时间上的机会。

一个上午寻买主未果。但腹中饥饿难耐,经过一个川菜馆,写琳不由得停下脚步。光从这个装修精致大气的门面上看,在里面一顿饭的消费就绝对不菲。她没有说什么,但傅峥已知道她一定很想进去。

在小山村里,她的饭食和他一样地简单。学校没有单独的食堂,她吃的饭有时是自己做的。用的油,是学校向村民买的自榨的茶油,当然供应有限。摊个煎鸡蛋就是一个菜,而下雨后,山上草丛土地里丛生的菌类(雷耳朵)、或树上的新鲜木耳、各种各样的食用蘑菇、层出不穷的野笋、到处生长的小香葱,这些都是素菜的来源。村民们对老师都比较大方,经常给他们送点自己院子里种的青菜、小石磨磨出的豆腐,有时有人家打了野味,会给他们单独送一碗炖熟的肉菜。这就是难得的牙祭。

而傅峥会经常下河,捉些鱼虾,在他的料理下,简单的材料竟也做出了不一样的风味。写琳有时常想,被弗龙迪囚禁的日子里,她始终是他私人的厨子。但是此时傅峥却成为她的私厨。经他手的饭菜家常、独特口味,令她暗自倾倒。同时,也对这个貌似普通的男人,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不是所有的男人都会做饭,更不是所有的男人,会肯每天给一个女人做饭的。但傅峥将内心的快乐和爱,煮到了饭菜里,令她在享受的时候,接受到了那沉甸甸的真情。

傅峥常常担心这种清苦,会令一直在大城市里生活的她无法接受。可写琳对这一切安之若素。但他当然不知道,这个女人曾经尝尽天下美食,她曾吃过的各种食物的名字,他可能连听也没听说过。

仅是在岛上怀孕的几个月,弗龙迪曾经向岛上航空运送各种水果,不管是来自非洲的热带奇珍异果、还是亚洲、澳洲的常见水果,写琳都尝了个遍、吃了个够。有专人记录她的喜好,决不会出现重复的、而她又不甚喜欢的食物。傅峥更不知道,她其实是个美食家,对食物的色、香、味道都有独特而刁钻的要求。她不肯吃的,会动都不动。而她的英国丈夫会纵容她所有类似这样的不良习惯。

写琳开始怀念那些美食佳肴。刚回到成都的那天,她曾享用过一次饕餮大宴,花了不到100块,将肚皮撑得满满。但现在看来她当时的决定是对的。因为到普里村之后的两、三个月,她都不再有大肆挥霍的想法。因为孩子们太穷了,令她难过。而她再也不能接受——独自一个人吃掉超过20块钱的东西。

尤其现在,当她知道,她开始需要钱,并且是需要大量钱的时候,她更不容许自己有这样罪恶的念头。她狠狠心,咬了一下嘴唇,遏制住心中的渴望及饥饿感,坚决大踏步地离开。

但傅峥拉住了她,她回头,“你干嘛?”

“我们在这里吃饭吧。”傅峥对她说。

“哈?”她惊讶,太浪费了吧。凭她从前的腐败经验,这个店,他们两个人的消费,绝不会少于100块。

“我请你!”看到她眼里的犹豫,他不悦地扬起眉,“怎么?我请你吃一顿饭都不可以吗?”

哦,伤到你的自尊了。写琳心里偷笑,但对他此时心里真情的流露,已有一丝深深的感动。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穷人,但对她毫不吝啬。他肯为请她吃饭花100块,哪怕他一个月只挣800块。

她点点头。傅峥高兴起来。他们一前一后地走进去。

 

大餐与简餐的区别,并不在于原料,而在于食物的附加值。

人们现在爱谈论:饮食是一种文化。但对平民百姓来说,饮食只是目的——要填饱肚子。那么,对饮食的不同态度,其实早就决定了人的不同经济基础和社会地位。

在与弗龙迪一起生活的日子里,她的每一餐都价值不菲。是因为——食物附加了太多的东西。情调、餐具、浪漫、气氛、时间,还有高薪大厨料理时的一心一意。而最终让她享用的那一刻,繁文缛节的上餐程序、精美绝伦的餐具及摆设、就餐环境中的阳光微风,餐厅外花园弥漫的阵阵花香、甚至还有那个英俊男人在一旁养眼,所以,东西因此分外地好吃。

那都是过去了。而此刻,坐在她对面的平凡男人,正拿着菜单在看。

而她手里也有一本。但她不想看。

傅峥冲她笑了,“我请客,随便点吧。”

“爱吃什么?”

他800块的工资,在她心里是个挥之不去的阴影。即使知道他的一片真情,但也不忍心花费太多。虽然按照她的兴趣,那张张夺目的推荐菜品图片早已令她心动。她想了想,“来份家常的吧。鱼香肉丝就不错。”

傅峥点点头,指着菜谱上标价58元的香辣蟹对服务员说,“小姐,这个来一份。“

写琳正想阻止,但傅峥刚才那不悦的表情提醒了她。他是个自尊心很强的男人。而她要给这朋友最起码的尊重。

但同时,她也闪出了另一个念头:象他这样的人,应该得到更好的生活。为什么,他和那些山村的孩子一样,摆脱不了穷困的影子呢?而她,又该怎么做,才能让她喜欢的孩子们和他,都有新的、不一样的生活?

 

就餐中,他们谈论的话题,依然是如何卖掉画。

“我想起来了!”傅峥突然眼睛发亮,“我上大学时,有成都美院的同学。毕业后,听说他开了一家画廊。但是具体在哪里,我不知道。”

写琳沉默几秒钟,“没关系。我想,私人的画廊也许可以再试试。”

“我以前逛街的时候,去过一两个私人的画廊,好像是在西春路附近。一会我们去看看。”

有共同目的的两个人,此时匆匆结束了饭局。结账后傅峥小心翼翼地抱起画,与写琳开始了新的行程。

 

第二十六章 月光下的怀念

 

西春路的确有两家画廊。见到店面牌匾的写琳有丝欣喜。

这次,她决定自己出马。

第一家老板,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看他第一眼,写琳就感到他目光中显眼的商业戾气。这绝对是个很精明的人,从他的眼神中,写琳已经基本获知了他的性格。

而那男人显然对她这样气质超群的女子充满了兴趣。她一踏进门口,他就满脸堆笑地上前来,“小姐,您看看画?”

“不,”她把怀抱的一大卷画轻轻放在他的柜台。“我想卖画。”

那男人的目光中带着好奇,他看写琳一眼。写琳已主动将画舒展开。

他眼前一亮。美景!真是美景!夕阳下的古堡,碧海蓝天下的别墅、树木苍翠的树林、溪流,不同于市面上已有的千篇一律、到处被抄袭的风景。

“是您画的吗?”他心中早有答案,只因面前女子有着显而易见的艺术气质。

“不是。”写琳当然不会承认,她早有防备。之所以这样,是不想出名,不想惹麻烦。她只想拿到钱。

此时傅峥也跟着进来,写琳向他一指,“是他画的。”

傅峥一愣,但马上就反应过来,作出坦然的表情。

那男人对猜错了有丝诧异,看着眼前有点文静木衲的傅峥,怎么也不能把他跟这些画联系起来。但很快地恢复了他的商业头脑,“那么,你们想卖多少钱?”

“每幅300块。”她从来没有这么小心翼翼、毫无把握地出价,只因对行情不太了解,而她又想马上拿到钱。

“什么?”他面露惊讶,这画虽然并非出自名家,而且简陋粗糙、未经装裱,但他心里并不否认如果转手再卖,可能翻倍的价值,但她要价却只有300块,这并不高。多少显露出她对这行没什么经验,初出茅庐。

他一幅幅仔细地翻看着画的笔触、用色、层次,的确细节精美,令人过目难忘。他经营画廊,同时也是油画艺术的鉴赏家。这个画者,一定还能画出很多这样的画。而他,要以最少的成本,得到最多的利润。他的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念头。

“好吧,这些画我全收了,不过,”他老奸巨猾地看着两个年青人,“一共23幅,而且都没有装裱、配画框,要知道,我再转手卖,还是需要支出很大成本的。。。。。。”

写琳对他欲言又止的语气有丝不悦,看着他,“您的意思:是不肯300块收吗?”

“我能,——但现在不能给你们付全款。并且这画并非出自名家。”他转向看一旁呆立着的傅峥,他的样子,实在看不出会有这么大的灵气,“现在画油画的人多了,我这里积压代售的,就有好几十幅,你们的这个能不能卖出去,还是个未知数。。。。。。”

“所以。。。。。。”写琳打断他,想怎么样,就明说吧。

“我给你们代售,今天付给你们每幅50块,如果卖出了,我再给你按300块算。”

写琳心里大概算了一下,她今天拿到的钱,不会超过800块。而她上次和傅峥为了画画的采购,已经花掉了近两千块。实在没想到,自己兴致勃勃从事的,竟然是这样一种赔本的买卖。

但老板不是说了吗?如果画卖出去,还是会按300块算。

虽然心里有点失望,但她还是尽量乐观地去想:一定会有人买这些画的,而且肯定能卖光。她有这种自信。

“您觉得怎么样?” 张天硕问她。

“好吧。”她点了头。“我们签一下协议吧。”

她的法律意识很强,当然知道空口无凭。张天硕显然有些诧异,在他这里寄售的画,哪有什么协议?每幅卖的钱多钱少,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但这个看上去年轻的女人,显然行事不那么简单。他看看柜台上的画,也罢,谁让他认准这些画有利可图呢。

“好吧。协议怎么写?”他妥协了。

写琳要过一张纸,草草地写下几条条文,又加上一条:

“如果1个月内未卖出,准我方退钱取回画。”

一旁的傅峥见她如此干脆利索,自是惊呆了。他哪里知道,写琳的商业眼光和头脑,决不会比一般的企业老总少。

张天硕读着一条条条文,也是惊出一身冷汗,乖乖,碰到厉害的了。这些条文,除了不干涉他即将获得的转手利益外,保护了所有对这些画作有可能发生的侵占。他如果签字,那么,将成为实实在在的代售者。

他尴尬地对写琳笑,“小姐,您是傅先生的经纪人?”

写琳尽力屏住笑点头,在看他签完字后与他告别。

“一周以后,我看看卖的效果,再决定是否还在你这里寄卖新的画。”

张天硕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渐生恨意:“当你的画是宝呐!有没有人要还不一定呢!”

可惜写琳和傅峥已在拐角处乐成了一团,当然没听见他的话。

 

回到普里村,写琳感到了一种莫名的疲惫。

她从来没有经历过与人如此勾心斗角、提防、自我保护。在成长的28年中,包括与弗龙迪生活的两年,她都不曾面对过如此的无奈。想到自己与那个画廊老板讨价还价,针锋相对,一种说不出的厌烦感涌上心头。

她没有大彻大悟:她没有那种非要成就不可的理想。有的只是:朴实无华、脚踏实地的执著。不须给自己任何压力,不用对自己的事业承诺任何。而这自由散漫得没有边际的想法,只有一个人,能够满足她、理解她。

而她现在正面对的,就是她无法喜欢的现实生活。人与人之间有猜忌、涉及金钱、利益的斤斤计较,令她突然发现:在现实的利益面前她也是如此地不能免俗,她比很多人,都更在乎得到和失去。

即使,她有一个很高尚的理由——为了这里穷困的孩子们。但她的所作所为,依然是与小市民相同的现实和算计。在别人算计着伤害她的时候,她算计着自己不被算计。但最终她的表现,和世人一样地庸俗。

难道?这就是现实生活中的我吗?

而那段脱离大众人群的离奇生活,原来如同伊甸园般不染尘埃。被弗龙迪笼罩在羽翼之下时,她奋力挣扎想要自由。而现在她已身处曾经梦想的自由世界,但一样地让她感到疲累不堪。

在出逃的近3个月里,她第一次想起了他。

 

顺着田埂一直走,在穿过无数块充斥着嘈杂蛙鸣的稻田之后,会到达离村庄最近的小溪。如果不上山,那么这溪流岸边野花丛生、绿草萋萋,也是一处可以将息的风景。

傍晚时分,晚霞印红天幕。村子里的人,正在开始日落后的狂欢。一群孩子脱得精光,在清澈的溪流上游洗澡。而有的农家妇女,端着大木盆,在溪边的大青石上洗衣服。

“啊,梅老师啊,”看到她的人,都会跟她主动招呼。在孩子们的心目中,她绝对有特殊的地位。而那些听孩子回家讲述她故事的家长,都对她尊敬而好奇。在这个民风淳朴的村子里,只有这些人,才能让她找到自己在此处的价值。

而今晚,不知为何,她开始有丝心绪不宁。白天和傅峥外出卖画的一幕一幕,在她脑海里走马灯似地晃过。使她对人生有了不一样的认识。

她从没想过,自己真正要的生活是怎么样的。

失去母亲,异国留学。之后又怀念故乡,要回国发展。但碰到弗龙迪,给了她如梦一般的两年不可思议的日子。在这种种事发生的当时,她都没有想过,自己究竟要的,是哪一种生活?

在被他霸道地安排一切时,她恨他入骨。但是此刻才明白,他所安排的让她与一切现实隔离,竟是如此用心良苦。只因现实中,的确有令她厌恶而不能承受的东西,而他显然比她自己更了解——她更喜欢怎样的世界。

那看似被囚禁的孤岛生活,其实来自他内心里所有微小的爱的创意。他为她选择了一处绝世风景,是因为他知道她喜欢;为她准备的花园种植,是因为知道她喜欢;给她一个活泼可爱的天使、为她安排了令人瞩目的婚礼、那一句句誓言,直到此刻才引起她心里的共鸣。他是真的在用整颗心爱她,而她,一直在逃避,不敢面对。为什么?是因为她自己给自己设置的沉重石头、铸造的鸿沟障碍吗?

因为他们彼此的距离曾是那么遥远,曾经处于这个地球最大的陆地两端、跨越了两种文明、无数个国度,这些地理的差距造成她心灵的差距,而让她感到无法掌控并经营这份感情吗?还是因为悬殊的地位给她压力,让她从始至终,不敢相信这份感情竟然是真的、纯的?

而她费尽千辛万苦逃离他的怀抱之后,目前的这个现实又给她带来了多少安宁?多少平静?不!此刻,她未曾有铺天盖地的喜悦,心里只感到无法排解的孤独。

她曾以为她不属于他给她创造的世界,但那时至少有他在身边分担她的感受。而此刻,她觉得她不属于身边现在这个世界,却只能独自面对如此的不和谐。

她第一次向月光遥寄思念,她终于想他了,在用心想他。还有他们的克赛迪。她的嘴角涌出一丝自嘲。多么可笑的事啊!在康沃尔城堡有一天,她对当时身边的生活绝望,而想念故乡;此刻,一样的澄净月光下,她对现在身边的一切厌烦时,竟又会想起英国的那个家。

我一定爱着他。

她终于给自己肯定的答复。

人生如果没有爱人的陪伴,将会象现在一样毫无意义。

我做错了吗?她问自己,想到了弗龙迪蓝色眼眸中的悲伤,竟然令她一向强硬、肯定的坚持有些动摇。但是无论如何,在她做出选择的那一刻,过去的种种都已经结束,并且不可挽回了。

而弗龙迪再次面对这种背叛时,将决不会原谅她。此刻的他,一定已经心碎到疯狂,并且恨透了她。

那曾经深深投入的爱啊,伤到极点就将永不会再有机会复合。象他那样骄傲、自负的男人,怎会容忍她这样一再地践踏他的感情。不能等到失去时,你才知道曾经拥有过。他付出过那样执著、专一的爱情,如果他还是他,一定会拒绝回忆过往的一切。而她即使现在明白——她爱他,甚至直到现在还爱。那也不能代表——他们的人生还会有交集。。。。。。

 

这份爱,我曾经以为是束缚

那时我奋力挣脱

企望逃离

却不曾想到 破茧而出的我

竟然渴望重回那温暖的家园

毫不犹豫

就象当初离开时那样

……

 

 

 

 

傅峥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她。从坐车自市里回来,写琳明显地象是变了一个人,心事重重的样子。甚至,现在月亮高挂在天边,人们渐渐离去。只有她,还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坐在小溪边,在洁白的月光下,更透出她内心里有阴影。

她怎么了?在想什么?

他好想弄明白。

他从不奢望会得到她的爱情,这个谜一样的女人带给他的,永远是琢磨不透的惊喜。从没考虑过终身大事的他,也从不敢想像自己的生活会和她有什么联系。在他的心里,写琳就是神的化身。

一点点爱欲的念头,就是对她的亵渎。他决不敢有这样的想法,只想站在她身后,默默地喜欢她就好。而此刻,他听到寂静夜里她内心的叹息,令他也感到不安。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如此闷闷不乐?

有人拿石头抛向她面前平稳的溪流,溅起小小的水花。她一惊,从思绪中抬起头,看见了走过来的傅峥。

“是你。”她平静地说。而后亮闪闪的眼睛看向他,“你怎么也在这儿。”

“你怎么了?”他答非所问,“好像有什么心事?”

“没有。”她坚决否认。她的故事不想再提起。以前不想提是害怕泄露身份,但早已知道对傅峥不必有这种防范,此刻不想提,是因为她不想提,怕露出她心中真实的爱与情绪。只因就在刚才,她对那份爱如梦初醒。

就象心灵的伤疤揭开后,将比肉体上的疼得更持久。

她看着月光,想说点什么来转移他的话题。他关心她,她知道,也感到温暖。

“傅峥!”

“恩?”

“你有恋爱过吗?”

。。。。。。

“有过。”

她惊奇地转过脸看他,她原以为象他这样憨厚男人,是没有这种经历的。她扬起好奇的嘴角,“那说给我听听。”

傅峥的初恋始于大学时代,一个同样是农村考上大学的姑娘,与他渐生情愫。但是傅峥对事业的选择,注定这份爱不会有结果。大学毕业后,那女孩去往了上海投奔美好前程。而他的命运,是厮守这片土地。

“你爱她吗?”她听完了,只问这句话。

“也许吧。”傅峥自己都不能明了,那样的一段感情是否算爱情。如果是,那么不会在最后一刻,因为双方对未来的选择不同而顺理成章地分开。

“那你现在还想她吗?”写琳不放过,又问第二个问题。

不,他没想过。从毕业分手的那天,他就告诉自己不要再想了。他想,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我不想。”他认真地答。

写琳看向溪水中月光的倒影,慢慢悠悠地说着一句话,“那你就不是真正地爱她。如果爱是真的,不管什么原因,什么时间,你都会想起她,都会怀念她。”

傅峥看着她,他敏感地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她一定有爱人,而且一定在此时想起了他,怀念着他。而他不知从何时开始,对写琳来普里的意图产生过怀疑。她来这里,决不是一时兴起又偶然遇到他那么简单,她埋藏在心中的故事,也许是一个令他难以置信的事实。

她到底是谁?做为她的朋友,他决不强求知道。

“那你有爱人吗?”此时问这个问题,有了他前面的铺垫,一点也不显得唐突。

写琳愣住。如果把他当朋友,是要对他说实话的。但她不想和盘托出。毕竟说来话长。

“我曾经有过。”

“哦?”傅峥勾起了兴趣,追问:“那现在呢?”

写琳看着月亮,想起了在瑞士与他度过的第一个疯狂的夜晚。那晚的月光,也如此皎洁明亮,“那时他爱我,但我不知道我也爱他;现在我爱他,但他不知道我在爱他。”

什么?!傅峥费了好几秒钟,才将这个语法复杂的句子饶过弯来。

“为什么?”他满腹问号。

但写琳已经沉浸在那些令她伤心的回忆里,不再说话。

 

当不能确定:

你是否爱一个人?

可以先不爱他,离开他,

看看这分别带给你痛苦——

还是快乐;

如果这段时间你只得到了寂寞和难过,

一定说明:

其实你很爱他

……

 

傅峥静静地坐在她身旁。他只想能陪着她,只要她不反对,他愿意一直就这样,坐在她身旁陪着她。

夜深了,四周归于寂静,溪水静静地流淌着。水中摇曳着尾巴准备睡觉的鱼,看见岸上两个人在相互依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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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urce: github.com/k4yt3x/flowerh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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