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来的风》12 乌鸦之死 13 充满敌意

十二 乌鸦之死

 

书信频传,哈德里收到了来自德国的家书。埃丽莎尔在字里行间所透露出的思爱之情,令他也感到有丝愧疚。战争在表面上早已结束了,他迟迟没有回国,妻子当然会有猜疑。但毕竟是贵族的教养使她无法再深究,父亲詹因这场战争扩充了家业,也急需他回国相助。一切似乎表明,他必须要回国了。

此时,哈德里已携乌鸦搬到了城外一座大宅。乌鸦身边有雇来的很多仆役,一家子大大小小的很是热闹。哈德里渐渐地不再沉迷于青楼红艳,似乎乌鸦给他创造的家庭生活才是真正可贵的。清晨,看着乌鸦坐在窗前对镜理妆,如乌云般的秀发展开来,又被那双灵巧白皙的手挽成结,系上各种精美的发饰;而傍晚,陪着乌鸦听着叫来的小生弹唱中国古曲,乌鸦虽然是宫女,但却处处显露出那种不一般的气质。这个女人从头到尾都没有中国人经常有的那种奴性。无论哈德里怎样对待她,她都会有种让人理解不了的微笑。在哈德里的德国朋友圈中,乌鸦是公认的大家喜爱的对象。这个渐渐开始融入德国语言和文化的中国女人,在中西结合的氛围中显得那么与众不同。作为贵族男人,他从没有这么仔细的观察过女人生活的一切。而东方女人的柔媚,含蓄和智慧在乌鸦身上的结合更是让人不由得有丝琢磨。

而现在他要走了,离开这短暂的幸福与安乐。他无法用语言与乌鸦做深入的交流,彼此之间的谈话仅限于一些日常起居。但是乌鸦是快乐的,他也深信是自己给了她这种快乐。乌鸦在庭院里与仆人们忙碌,听着她流利的汉语和清脆爽朗的笑声,哈德里渐渐地也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德国人,但是当然他无法做中国人。聪明的乌鸦在他面前做着哑巴,却在自己的同胞的世界里尽情欢笑和说话。哈德里没有任何对她性格的限制,她感到了自由。这种快乐是她孩提时本就有的,可是入选宫中之后,必须要遵守各种清规戒律,她根本无法做回自己。

无论以前曾因为什么原因被哈德里欺侮,她只知道,她感谢他。

这个来自遥远国度的男人,在被她吸引的同时自己也在被他吸引。他对待女人的尊重和平等,他的礼貌,他的贵族气度,他的宽容……虽然毋庸置疑,她曾经恨过他,但是那种伤害之后,他给她展示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她获得了新生。

现在,她知道他要走了。即使他不说,她也知道。他们之间早已不用语言交流,身体语言是最好的沟通方式。在漫长的夜里,哈德里的每一声叹息,都诉说着他的欲言又止。

在最初,哈德里曾经威胁她:不要离开他。而现在,乌鸦更感到无奈的是,真正要离开的不是她,而是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乌鸦开始担心哈德里会走。而每思及此,乌鸦无法掩饰内心的痛苦。一个被德国长毛霸占过的女人,在他走后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哈德里给她的世界有平等,有友爱,有尊重,不管这些是以什么为代价的,总之她得到过。然而失去了哈德里,无疑她会失去所有的一切,甚至比这更惨,如果她不死,也会被世人所不齿。她想过自己还可能做什么,谋生?太难了!再嫁?中国男人们只接受女人在家的服侍,不会让她出头。可是如今的她还会在意识上接受做一个处处受制的傀儡吗?更何况,还有男人愿意接受她吗?

她终于意识到了,哈德里给她的一切其实已在慢慢吞噬着她的生命。她透支的是生命的自由和欢乐,这一切,她终将付出成倍的代价。

一切,都是因为她生在这个时期的中国。

她无法把握的,这一切对她来说,都过于沉重和黑暗。所以她也无法去多想。哈德里带着她频频出席各种舞会,似乎是有意淡化她的悲伤。白天的一天一天在欢乐中度过,而每个深夜,在疯狂的快乐和激奋之后,平静下来的她俯在哈德里的胸前,她听着那有力的心跳,自己却也更加迷茫:我,究竟要到哪里去?

摩挲着乌鸦散下的长发,哈德里太清楚乌鸦的问题了。因为她想的,也正是令他苦恼的问题。乌鸦顽强的生命能力,曾使他不止一次地动过带她漂洋过海的念头,但是冷静地想一想,在那个古老也传统的城市,一个贵族子弟带回一个殖民地的女人,只能让她做奴隶,做用人。而那时他是无法真正接近乌鸦的,况且,哈德里对妻子还是有更尊重的情感,在她知道内情或让旁人知道些什么,无疑使家族蒙羞。这个传统的德国家族,对待来自中国的一个女子会有什么反应,很难想象。哈德里对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却也有一丝不忍心。

听着哈德里的叹息,乌鸦静静地流泪了。不管在人前她多么地坚强和掩饰,来自同胞的侮辱她始终不能忘怀。自己现今的地位是一个没有人能说清楚的。那些青楼的女子们即使平日过着卖笑的生涯,却在她面前展示着她们的优越感:“谁叫她跟着一个长毛呢?”“哎呦,每天跟着洋人睡觉,想想我就恶心!”

还有人议论她的寡廉鲜耻,毕竟很多人是恨长毛的。而她的形象在中国人眼里,无疑就是汉奸。“跟着长毛风光!”……“小妮子,走着瞧吧!……”各种各样的威胁和危险,在乌鸦面前已知和未知着,令她越来越不安。

而这一切,在哈德里终于告诉她:他要离开回国去时,终止了。

 

 

根本不用语言,哈德里指挥着仆役们搬运要回国的细软。明天就要离开了。

他不忍心去观察乌鸦眼中的绝望。她没有哭,从自己告诉她要走的那一刻,她都从来没有哭过。他指着所有的家产和大宅——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属于她了。她应该感到高兴。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她以前做梦都没有想到会得到的,而他,哈德里对她也算有了个交代。对她以后的生活,他想过很多:也许,在以后的某个时候,他会选择重来中国;也会来找她。但是现在,他无法带她走,也无法留下。留给她很多的财产和金钱,她应该不会生活困苦了吧。

在乌鸦面前宣布完这一切后,乌鸦并没有应有的那种极兴奋的反应。乌鸦不是贪财的女人,所以他从那绝望的眼神中分明地看到了一丝不舍。她的多情令哈德里也有了许多感伤。但在和家族事业和荣誉面前,他无法坚持自己的想法。他生来就明白取舍之道,若要得,必须舍。

寂静的夜。

在这最后的一晚,哈德里决定要尽情地欢娱。乌鸦的脸上始终没有什么异常的表情。她依旧是微笑着,带着那种你根本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笑的微笑。

哈德里聚集了宅中所有的奴仆,请西瓦儿过来帮忙遣散。这群人中,有不少是战乱得来的俘虏。到了哈德里手下,乌鸦并不曾因为地位转变而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毕竟乱世之中找一个有钱的差使并不容易。加上因为乌鸦的关系,哈德里对中国人的态度多少有些收敛,所以相对来讲过了一段安稳日子的人们都有些不舍。依靠西瓦儿流利的翻译,纷纷领完该领的钱物纷纷离去。

 

 

哈德里终于单独面对着乌鸦了。

“我就要走了。”他不敢看乌鸦的眼睛。

“我知道。”乌鸦用简单的德语回答。

“我要回德国去。”哈德里抬起头,用非常坚定也坚决的口气说,“我不能带你走。”

“我知道。”乌鸦的语气依旧,但是有种克制着的悲伤。

哈德里不知道话该从何说起。他看看周围的一切,“这里的东西都是你的。我说过,我不会亏待你。”

乌鸦没有说话了,沉默让哈德里也有些不知所措。他只好让西瓦儿先离去。

乌鸦信步走在大宅的回廊间。她终于哭了,如果以前不哭是为了验证自己的坚强,现在哭了,是因为她第一次感受到了爱,因为爱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因为爱着一个没有任何可能也去爱她的男人,因为一个给了她爱却又把这爱粉碎的男人。她无法再分辨爱与不爱,无法再接受这样的分别和骤变。

哈德里走近来,生生地扳过她的肩。这次是他第二次看她哭,记忆中自从他们的生活开始平静以后,乌鸦一直是快乐并微笑着的。她很善于表达自己,即使是在语言不通的情况下,她也能用她的笑和温柔打动人心。

而现在,这张梨花带雨的脸让哈德里产生了无限的疼惜。这个多日来共枕的女子,那熟睡的静默,飞扬的笑脸,自由的快乐,温柔的拥抱,一幕幕刹时浮现。他不由得紧紧拥住了她。

“哈德里……”乌鸦轻轻地叫着他的名字,这样的一声令哈德里也有些心酸了。一种东方的嗓音在夕阳西下的大宅中散了开来,令哈德里的灵魂突然经历了另外一个世界。那来自身边人的遥远呼唤,现实中战争和殖民的残酷,高贵与平民的地位之分,这一切本都是很遥远的事。可是他,哈德里,却被这种种束缚了,不能动摇。

 

“能带我一起走吗?”乌鸦的语气里有更多的悲伤,那并不纯熟的德语触动了哈德里的心弦。毫无疑问,她是爱自己的,不然,不会费心去了解和接受他的文化。但是,他又无论如何不能突破自己早已计划好的一切,如果让她去德国,他也无法让自己的背叛面对埃丽莎尔的伤心。任何有损贵族荣誉的事都会受到父亲詹的厌恶,而对家族婚姻的背叛是最不能让他接受的。

更何况——她来自殖民地。

哈德里不知道该如何再往下想,一种冲动在楚楚可怜的乌鸦面前,化做了最原始的欲望。他紧紧地抱着乌鸦,穿过夜幕降临的庭院,走进他们的小屋。

一间古典的明清时期的民居,在乌鸦的整治下一尘不染。墙上暗红色的配饰让整个房间多了些沉寂的意味。万籁俱寂,人群散去,静悄悄的夜里,分别的气氛笼罩了他们的世界。

哈德里疯狂地吻着乌鸦,似乎世间万物在此刻都已经停止了运动。他的世界里只有这个人。一个他本想粗暴对待却不能的人。乌鸦的喘息,乌鸦的柔顺,乌鸦似有似无的反抗,使他有了一种真正做爱的感觉。那种与西方女人完全不同的自然体香,甜美得令他感到窒息和迷恋。象那第一次见到乌鸦一样,哈德里被狂热的情感所包围,他无法停下手,改用温柔的方式。急急褪去乌鸦包裹严实的宫装,他只想此刻带给她一生中最大的快乐。

乌鸦似乎好久都没有再遇到这种对待,一时之间还挣扎,但是渐渐地熟悉了哈德里的拥抱,她放松下来,似乎象是决定了什么一样,做出了令哈德里都惊讶不已的事。

她在吻他!

 

 

记忆里乌鸦相当地被动,从来没有过主动的热情。哈德里每次都沉入自己挑逗起乌鸦的情欲的骄傲中,看着她在自己的身下一点点地被驯服和融化。可是,今天乌鸦的表现的确令他诧异,那是一种象火山爆发般的热情,令他都无暇顾及。

乌鸦晗着泪,她用自己的泪水在吻哈德里。所有的痛苦,绝望,恐惧,在这被哈德里以情欲拢起的一刻,在她的身上复活了。从此刻起,她是真正的乌鸦,一个敢突破所有顾虑无忧无虑敢爱敢恨的乌鸦。哈德里的疯狂,燃烧了她柔顺外表下的粗暴,而今天正是这团火要烧尽的时刻。

两个赤裸的人坦诚相见,哈德里从来没有这样体会到深藏力量的伟大。一个保守的,传统的中国女人,用这么自然,原始的激情向他展示了生命的力量。他喃喃耳语,“乌鸦,乌鸦……”而乌鸦似乎未听到,用她疯狂的炽烈的情感做了一切回应。

在这一刻,乌鸦似乎看到了天堂,那自由的,美好的世界,原来就在眼前。随着律动,她发现自己已经有了翅膀,原来一切的自由和束缚都是自己的思维所决定。今日不能拥有的和能拥有的一切,原来都在那个世界同时存在…………

…………

哈德里终于累了,平静地躺在乌鸦身后。一种突如其来的无奈让他感到痛苦。这个女人,本来是他想以最野蛮的方式占有的,为什么到了现在,竟日久生情?这个让他百思难得其解的国度,为何到现在,让他也有了不舍?

他紧紧拥着乌鸦,柔软的躯体在微微发抖,他是不可能体会到乌鸦的恐惧和绝望的,因为那种恐惧大部分来自对同胞将要给予她的伤害。革命二字不止一次地出现在乌鸦耳边,不管她怎样做,哈德里如果不带她走,唯一的可能就是,她面对着同胞的不解和斥责,她必须死!

乌鸦在发抖,但是从哈德里的沉默中她知道无力挽回。在这样的一个时期,她爱上这样一个狂热的殖民者,本身就是一个悲剧。但是她想不通,为什么哈德里给了她一切,却又粉碎了这一切,自始至终,她不过都是一个玩偶——一个真正的肉体和精神上的玩偶。

她的嘴角开始有了一丝冷笑,转过身来,面对着哈德里,目光中有种令人陌生的东西。

“你真要把我留在这里?”她的声音在颤抖。

哈德里看着她。相互正视的时候,她的目光和自己一样坚定。记忆中她从来没有渴求过任何东西,而此刻,她眼中流露出的渴望是哈德里从来没有见过的。

“是的。”

乌鸦转过头去,不再说话。寂静的夜,能听到泪落在枕边的声音。

乌鸦,她抗争过命运,她想过做一个真正的人,不受任何歧视,不因自己是女人而活的屈辱和不安,如果以前这一切自由都是因为一个爱她的男人给的,那么这个男人离开之后,她竟又回到了从前的生活。所以她明白了,自己无法对抗命运,而这个人给她的一切,她终将偿还…………

沉默的气氛使筋疲力尽的哈德里慢慢睡去,然而他在睡意中却被一声刺耳的枪声惊醒。夜正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房内,他伸手去拉乌鸦,却发现没有人。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他从床上跳起,跌撞着往外奔,却被脚下柔软的物事绊住了。

他不敢点灯,他已经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寂静的夜里,再也没有乌鸦出现的沉睡的呼吸。他也不敢弯身抚摸,那柔软的温柔的身躯此刻是否还有体温?因为自己的自私和无耻,因为遇上的是一个真正纯洁的中国女人,这一切都是上帝给他的吗?如果是,那么他所做的一切,足以表现他所有的罪…………

 

十三 充满敌意的待客之道

 

司里静静地看着面前坐着的年轻男人,而同时,这个突然出现的弟弟也在端详着他。两个人虽然都有明显的德国血统和壮硕身材,但司马春的脸型偏圆润丰满,和司里的瘦削英俊截然不同。阿碧仔细地比较着他们,发现混血的相貌明显地要更完美一些。

司马春拿出家里的茶具,在院中开始沏茶。司里注意到这个弟弟对他的到来似乎并不很欢迎,第一杯茶,他先给了阿碧。司里不是中国人,但是对中国的习俗中的繁文缛节爱之颇深,越是不熟悉他种文化的人,越对细节问题深究的厉害。司里注意到了这种看起来没什么的小礼节,心理暗暗感觉到了那种来自弟弟的敌意。

接下来,他就更有感触了。因为在所有的谈话中,司马春明显地将他排斥在外。

司马春对这个初次见面的网友很满意。阿碧本来就是一个美女,但是现在有象她这样平静沉稳的气质的女孩子不多见了。司马春平日在酒吧里弹吉他唱歌,那种场所他满眼所见的都是浮躁和狂热的同龄年轻人,阿碧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种稀罕动物。

“喂,毛虫,”他心存调侃,“你真名叫什么,可以告诉我了吧!”

阿碧淡淡一笑,“我叫仇阿碧。仇恨的仇。”

“这么恐怖!”司马春装作吓了一跳,但是也发现阿碧很有个性。

这个女孩很好玩。司马春心里呵呵笑了起来,比起他以前见面的网友,阿碧是至今为止唯一满分的。在网上神聊时,就发现这个女孩子很有意思,不知怎的,总有些令人意想不到的想法。一直都想约她出来见面,但是怕见到之后失望得连网上的好感都失去了。而今天,阿碧给了他一个大惊喜。可是,这个惊喜的旁边却有着一个他不欢迎的人——司里。

阿碧和司里是什么关系?他很想知道,但是他也无法明白地去问,打小以来,动荡不安的生活就教会了他用一种暧昧的方式去对待一切。他害怕坦白,因为从小他的生活就是与众不同的。他无法改变自己的血统,无法改变生活环境,无法改变这个家庭,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他无法改变很多东西,所以,他不再试图去改变别人和周围的一切,他只能改变他自己。也只能改变成一个压抑自己真情,轻易不付出真情的人。

幸好有网络,它给了他的生活一线生机。他可以畅所欲言,不再顾忌。从小就总有人对他的混血相貌好奇,使他反感,长大之后却始终不能抹去那些阴影。他知道自己是德国人,但是父亲从来不告诉他任何从前的事,包括母亲的病,似乎从他一出生,父母就这样了。他只记得那个时候父亲去干活养他们十分辛苦,将近十年的颠沛流离,再好的天性也会对生活的残酷有些愤懑。他埋怨过父亲,但是父亲的苦苦奋斗还能让他说什么。幸好改革开放了,父亲在北京的一所大学里安顿下来教德语,又租了这间平房给他们母子住,生活平静了,他开始去酒吧,歌厅里唱歌。梦想着有一天能组织自己的乐队,能碰到自己心爱的女孩结婚。毕竟他是在中国长大的,他的生活要求并不高。

他有时也想过,自己不是中国人,自己的故乡在德国,但是他也知道,父亲是不会带他回去的。每次提起这件事,令他不解的是,父亲的态度都是明显的回避。后来,他也不再问了,因为从父亲的语气中看来,那个故乡跟他已经没有任何联系了。

 

可是,现在出来了一个哥哥,他就是故乡来的。那边有什么人,一定有父亲的德国妻子,还有父亲的根。他来找父亲回去吗?父亲会回去吗?会带他们回去吗?可是去了那里,会碰到什么人?什么事?他不知道。有一种人对于他不敢想的事,只有用冷漠来回应,司马春就是这样。

司里对阿碧心存感激,这个中国女孩子从相识之初就赢得了他的好感。那种东方的气质和精明的干练,在她身上结合得非常有特点。一种外表的柔顺和善解人意,处处透露出中国式的古典。司里有时面对着家中珍藏的祖父的中国画卷,会不由得就想起阿碧来。毕竟上次中国之行,看到的女孩子,有阿碧这样气质的不多了。

夕阳西下,从胡同口走来陆续下班归来的人们。因为司家在胡同的最深处,所以除了临近的几家邻居见到司里时有些窃窃私语,倒是没有多少人来问东问西。北京的大妈们是出了名的爱管闲事,看热闹,但是对司家却是好奇度不够。阿碧对这点有些不解,按理说,司马德应该是早已融入了居民的日常生活,但是从大家对司家的态度看来,他们虽然住在这里,但是跟外界和周围的人似乎并不经常往来。可是为什么?阿碧无法遏止自己的好奇心,和司里一样迫切地等待司马德的归来。

 

终于,有一个人,一个头发灰白的老人走近来了。司里内心本能地有了些灵犀,司马春仰脖看了一眼,“对,是我爸爸。”

司里不知怎的,很激动。他几乎奔跑着走向那老人,在老人明亮的蓝色眼眸中,阿碧看到了他的愕然,恐惧,欣喜,蔚然,百感交集的背后分明还有另一种情感。司里用一种近似哽咽的声音激动的叫着:“爸爸!”

司马德刹时间一把将司里拥入了怀里。虽然在中国生活多年,但是他依然忘不了一贯的情感表达方式。一个深深的拥抱,使近30岁的司里第一次感到了温暖和幸福。

这个拥抱虽然来得太迟,但司里不在乎,重要的是他找到了父亲,实现了他的一个梦想。父子之间与生俱来的亲密,他那残缺的童年,在今天似乎一切都划上了圆满的句点。

司马德对这意外的惊喜实在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多少年来,他何尝不是时时也在惦记他们母子。然而,他的身上却又有着这么多的责任,心理上又有这么多的负担。曾经以为,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在见到他们,也没有勇气去见他们了,因为他欠这个家族的实在太多。可是,儿子这么爱他,居然不辞辛苦地来到中国,居然也找到了他,他发现多年来一直担心的见面竟然是这么简单,这么温馨,不由得觉得自己过去有些可笑了。

 

 

他抚摩着司里的头,这是他的儿子,他血脉的延伸,有着一样的贵族血统,一样的蓝眼睛熠熠生辉。一种独有的气质贵族气质,明显地刻在年轻的脸上,他的儿子是好样的,这是他唯一的继承人和骨血。自称从来没有传统意识的他竟然也这样想了。

“爸爸,”司里哽咽不成声,“我很想你!”

司马德落下泪来,“孩子,我也想你!…………”

阿碧心里真为他们相认感到高兴,眼角也湿润起来,却又不忍看他们这么伤心,急忙上去劝开,“大家还是高兴点吧,能互相找到,是好事呢!”

司马德这才注意到这个姑娘,“她是…………”

司里简短地将拜托阿碧的事讲了一遍,司马德听了暗暗称巧。她怎么就找到了司马春呢!看来人世间无论何事,都是有因就有果,有落就有起的。逃避了几十年,却发现该来的还是会来。如今,他最害怕见的人,他认为愧对的人就在眼前了,不知为何,他心头却突然泛出了一丝苦笑,“我亲爱的儿子,你让我如何解释这一切呢?”

司马春走了过来,“爸爸,妈妈该输氧了。”

阿碧明显地听出了一些微妙的东西,司马春显然是对面前的这一幕相逢喜剧冷眼旁观。她无法确定的是,司马春为什么会对司里的到来总是表现出一丝不快。的确,看起来,衣妆革履的司里和他相比,明显地有着生活环境的不同,两个人的气质也因为前者也有差异。难道?阿碧看了看在一旁不耐烦的司马春,不由得皱了皱眉。

 

照顾妻子似乎是司马德的常事,他麻利地用机械将妻子的床头摇起,使她躺在一个舒服的高度。接着将一旁的氧气机打开,轻轻地将气口插在她的鼻子里。妻子虽然不能动,也面无表情,但从她开始有的明显的呼吸里,可以看出她比刚才有了多一些的活动。很快地,他端来了干净的,衬着棉布的一个小托盘,上面放着的黑糊糊汤一样的东西,阿碧一看就知道那是一碗中药。

“伯伯,让我来吧。”阿碧看到一位老人这样善待她的同胞,尽管知道她是他的妻,但她依然还是被这温馨的一幕感动了。这种爱,显然已经一成不变地持续了几十年,如果真如司马春所说,从他一出生,母亲就是这样了,那么,这个司马德真的是太了不起了。一个德国贵族的继承人,在中国生活了辛苦贫穷的几十年,就是为了爱护和照顾这样一个中国女人,阿碧的心第一次感受到了爱的力量,并被这种爱深深地打动了。

司马德很喜欢面前的这位中国姑娘,不仅仅是因为她使他们父子团圆。阿碧的善良和善解人意,那双水灵的大眼睛,多象年轻时的小可啊!小可?他看了看躺在病床之上的妻,心里又泛起了一丝绞痛,“小可!…………”

 

德加入到了教堂的工作中。原本所有教堂的活动跟村子里的人们是密切相关的。但此时萧条的状况中,很少再有人来。

德渐渐明白了在自己身边所有的危险。因为教堂轻则不来客人,一旦来人来的却都是一些气势汹汹的中国小伙子。这些胳臂上带着红布条的年轻人,给教堂带来了混乱和威胁。他们时常在教堂的讲经堂走来走去,对着圣像指指点点。比尔虽然对他们的一切不礼貌难过到了极点,却依然用他的极度宽容来对待任何威胁和谩骂。

村里迫于革命的压力收回了教堂附近的田地,他们的日子看起来更艰难了。因为今年的收成不好,那些平时同情他们的庄稼人渐渐地也开始将教堂的活动视为眼中钉,“他们不干活,为什么要吃我们种的东西?”在村民大会上,人们纷纷愤怒地指责村里依然允许教堂的存在。

比尔的工作停顿了,因为再也没有人哪怕是靠近教堂来听他讲经。德虽然尽力地在帮助他恢复信心,但是现实的残酷让他也开始感到什么叫无可奈何。

“在这样一个国家,当所有的人都开始排斥一件事的时候,这样一件事,就被认为是不对的。”小可告诉他一句中国话,“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这个瘦弱的女孩子用她坚强的意志抵挡着所有的痛苦和威胁。那些来势汹汹的人早已不止一次的警告过她,离开教堂。然而,教堂在她的心中早已生了根。

似乎一切的事情都必须有一个结束。这天,从附近的几家村子里都来了几位干部模样的中年人。他们和比尔在小教堂谈了近一个下午。小可凑在墙角听了半天,然后默默地坐在厨房的门槛上,象是沉思着什么。

德同样关注着事态的发展,对小可的变化尽收眼底,他也在她旁边坐下来,“你听到了什么?”“他们说这里不准再有教堂,他们让我们三天之内搬走。”小可的眼睛里充满了迷茫。“你知道吗?那个高个子的男人,叫旺叔的,他就是庆林的爸爸,小时侯,我去他们家,他们都对我很好,可是现在,他连我都提到了,他要比尔叔叔带着我一起滚…………”小可的眼睛里又泪汪汪的,她强忍着不让泪流下来。

“司马德,我可不可以不结婚?”小可突然看着他,问。

德想了想,“小可,那是你的自由,如果你不想。”

似乎获得了别人的支持,小可的心有了一丝平静,“司马德,你知道吗?我就是不想结婚。”

“哦,为什么?”德想即使是在德国,这样的思想也算前卫了。

“我爱上帝。”

德哑然失笑。这种想法,仅限于中世纪欧洲的修女。现在有这样想法的人,西方也不多了。热爱宗教,热爱上帝,“哦,小可,你简直太可爱了!”德不由得赞叹。

小可红了脸,“别笑话我。我是说真的。”

“哦?”德认真地看了看身边的这个小女子,“为什么?因为你想跟上帝结婚?”

小可的脸更红了,“司马德,你知道吗?我长这么大,只从上帝那里得到过爱,是上帝派比尔叔叔来救了我,又是上帝让我明白所有的一切。他告诉我天堂有美景,在那里一切罪恶都会消失。他让我学会爱他,爱别人,爱一切…………”

德能理解小可所说的一切,对一个在教堂长大,始终接受宗教文化的孤儿来说,对上帝有这样的感情并不奇怪,只是像她这样深厚的的确不多。

“旺叔一直想让我嫁给庆林,”小可的眼神里突然闪过一丝忧郁,“可是,我不想,因为我不爱他,因为他不爱上帝。”

德想起了上次碰到的那两个男孩,其中一个就是叫什么庆林的。可是他们对小可那么凶,哪一个看起来都不象是对小可好的。

“那……,他爱你吗?”德试探着问。

小可微微地笑了,“他才不会呢!他一见面就骂我。”她做了个鬼脸,“我这么凶,也没有人喜欢我拉!我是嫁不出去的。”

德也被她逗笑了,但是却突然想起父亲哈德里跟他讲过的中国女人。

那是一个黄昏,在庭园里的大树下,父亲和他象往常一样聊天,偶尔提起了中国,父亲不知怎的说起了中国女人。他告诉德,在中国,一个女人如果不是处女,是很难嫁出去的。如果这个女人不够温柔,也很难获得丈夫的欢心。在那里,男人和女人的地位是很不相同的,所以婚姻中丈夫往往占据了所有主动的优势。

但是,从他对小可的观察来看,这个女孩子很显然地是受了很多的西方和宗教的教育,在她的意识里有着太多的自由思想和平等意识,在这种社会环境中,她的出现无疑是与众不同的,而这种冒险的出现,让德突然对她将来的命运有了一丝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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