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你们不愿过了，就马上离！

这样的日子过了好几个月，渐渐地开始有阿姨来我们家。

有一位张阿姨很举止优雅，鼻梁上架幅金边眼镜，满身知识分子的气度。来的时候会给我带些糖果，喜欢摸我的头，但我总觉得她的手有些凉，和她的表情、心一样，不那么温暖。她和爸坐石凳上聊天，爸给她泡茶。

还有个鲁阿姨，装束衣着象普通工人，不过，只要她来，就会下厨房做菜。满院里都是菜肴的香味，惹得楚玄武探个脑袋进来，惊讶夸张地问“冯奶奶回来了？”

他妈妈生意越做越大，开了好几家电器分店，可父母的关系也越来越差。

清净的夜晚，常听到隔壁有人摔东西吵架。

我有一次好奇出去看，见楚玄武闷闷地坐在自家台阶上抽烟，身后是紧紧关着的木制漆门。

出于同情、自愿、心疼等一系列原因，我乖巧地走去他旁边坐下。

他踩灭了烟，看着我还是满眼关切，“你出来做什么？”
“他们——，”我欲言又止。

那眼里闪烁的光亮逝去，他扭过头去，喉间逸出一丝伤感，

“叶游，我们以后，永远不要这样……”

里面吵闹的，是他最爱的两个人。

房地产方兴未艾，他妈妈极有远见地转行投资房地产。买地盖高档、平民的小区。这个城市地段最好的土地，被苏姓这个女强人早早握在了手里。同时，经济基础决定政治建筑，她竟在政界一跃而起，当选了本市政协委员。接下来事业里将发生的辉煌，自然击破我们最初的保守想象。这一切，自然是踏步不前的楚爸反感且无法容忍的。

院子里的战争升了级，水泥地上有瓷器碎裂的声音。

“你干什么？！”楚爷爷出声了。

宁静了仅仅几秒，妈妈的声音突然高了，“你还打我！你还打人！——”

楚玄武的脸色突然黑青，“霍”地站起身，拳头狠狠一攥，砸在门上。
门开了，他沉闷地吼，声音有着异样的狰狞，“够了！”

我躲在他高大的身后，偷偷地看。

楚妈通红的脸满是泪痕，楚爸脸色铁青手里拿着只木花架，那大打出手的阵势，因玄武的一声大吼停顿了。

楚妈看见我这个外人出现，顿感羞耻，忽然大哭起来，“楚天寻！——我一个女人下海、做生意，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就为了这个家！你好，你倒好！你现在竟然敢打我了！你要不想过了，趁早离婚！”

“我离婚？！”楚爸眉毛倒竖，狠狠道，“我不离！”

他上前一步揪住楚妈衣领，“你现在有钱了？！看不起我了？你他妈每句话、都嘲笑我穷-光-蛋？！我穷光蛋怎么了？我告诉你苏秀丽，我他妈就是不离婚！我耗你一辈子，也不会让你遂了意，跟建委那王八蛋结婚！”

“你血口喷人，胡说什么？！”楚妈红着眼叫。
楚爸“啪”地一巴掌甩到她脸上，楚妈“啊”地一声，楞了。

楚玄武箭一般冲过去，一把推开了父亲，浓眉怒拧，喝道“别打我妈！”
楚爸脸色更青，颤抖的手指着他们，“行！楚玄武！你要是我儿子，现在，就让这贱女人滚！”

楚妈的声音更高亢尖利，“玄武，跟我走！他这辈子都窝囊，不配做你父亲！”

“你们够了！”从胸腔爆发出的怒音，让两个人的表情顿时凝滞，他们这才从各自的情绪里回过神来，看面前这个高他们一头的儿子。

楚玄武紧攥的拳头松开，抓过手边的木花架，向水泥台阶上摔去，瞬间砸得粉碎。
“你们不愿意过了，就马上离！”

楚妈妈僵住，欲哭无泪地扁扁嘴，疯了似地冲向里屋，没几秒拖出一口大箱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门口冲来，我差点反应慢没躲开、跟她撞上。

这是我第一次正视她的眼睛，满是愤怒、锐利、绝望，却也透着不容侵犯的尊严与顽固的坚强。她出了大门，径直朝前走去。

楚玄武呆呆立着，突然清醒、冲过来追了上去。
“妈！——妈！——”

那么决绝的背影，连我都明白，她再也不会回头、看这里一眼了。